第26章 台伯之死
老夫人走了，人群跟着散了。
英廷跪在石板上，他娘无措地站在一旁。
辛荣留下了两百牧龙骑守在英府的两端，其余人皆返回了驻地，事情就此暂告了一段落。
盛夏的太阳非常毒辣，晒得地面都蒸腾着雾气，一切景物看起来都好似发生了扭曲。
到了傍晚，天空又毫无预兆地落起了暴雨，足足落了一整夜。
英廷已经开元，身体素质非常强悍，但面对这种长时间的暴晒和暴雨轮番交替，还是渐渐显现了疲态。
老夫人也没说能不能撑伞，能不能进食，那英府便只能默认为没有言语即为不许。
在这样的情况下跪上三天后，英廷就只剩了半条命。
千里之外的英颂这时派亲卫给孙家送来一封手书，信上主要表达了两点：
一是自责多年在外，没有尽到对英廷的管教之责；
一是谢谢老夫人的手下留情。
孙家没有理会英府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们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王婶和南生下葬后，台伯回到家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天也又开始落下大雨，一连数日都不见停歇。
孙固很心疼也很担心他，去叫过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可生活还得照旧下去，一切似乎都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安静祥和。
但很多人都知道，有些留在人们内心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大雨停下的第二日，天还阴着，孙固坐在屋檐下望着谷场上的楝树发呆，台伯来了。
他整个人就像一块腐木，死气沉沉地，迈着飘飘忽忽的步子，不知道哪一步就要跌倒。
他走到谷场的一侧，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昨夜被雨水浇透，现在还湿软腻滑的地上。
他就那么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一直望着远处。
你不知道他是在看那西山模糊的黛影，还是看那偶有飞鸟掠过的天空。
他的背影看上去苍老、悲凉，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息。
孙固本不忍心打扰他，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了下来。
时光就这样在两人的静默中流走，却没能带走一丝一毫的悲伤。
台伯的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开口道：
“孩子，台伯是来跟你告别的。”
他的眼睛还是望着远方，声音很平缓，却有一种勘破了生死的坦然。
孙固心里很难过，台伯和王婶的一生都是艰难而悲苦的。
南生是他们的唯一，唯一的希望寄托，唯一活下去的支撑。
而今南生不在了，他们的世界也塌崩了。
台伯说完这句话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只是这回不知是在对孙固说，还是在自说自话。
他说：“昨晚，我梦到南生了，他哭着和我说，‘爷爷爷爷，我好冷，雨下得好大，还刮大风，我没有房子住，衣服都湿透了。’我就问他：‘你奶奶呢？’他说：‘奶奶生病了，爷爷你快来呀。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台伯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情感，也没有一滴眼泪。
他就是像在陈述一件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事实。
他接着说：“我跟南生说：‘乖孙儿别怕，爷爷马上就来，爷爷会保护你的。’南生说：‘好的爷爷，我等你，你快点哦。’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发抖，我刚想去抱住他，就醒了。”
孙固分不清台伯说的这些究竟是谵言，还是他真的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但一想到南生，他内心也一阵阵揪痛，这么幼小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总感觉不真实。
台伯说完之后，又沉默很久，直到天空再次飘下细雨，他第一次将头转过来看孙固，内心似有一些触动。
他说：“你是个好娃娃，好好活着。”
说完他艰难地从湿滑的地上挣扎起身，颤颤巍巍地很难立稳。
“台伯走了。”他说。
孙固站起身，看着他死气沉沉的走上谷场，迈着飘飘忽忽的步子走向了梨村的家中，也走向了王婶和小南生的世界……
孙固又原地坐了下来，他和台伯一样，望着远山朦胧的脊背线条，望着偶尔有飞鸟掠过的天空……
这一刻，他觉得人类的悲欢是想通的。
他在雨中静静地坐了一段时间，想了一些道理，理清了一些思绪。
他还是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尽管以他的年纪和能力，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显得无能为力。
他站起身，循着台伯离开的路来到了梨村，来到了台伯的房前。
房门虚掩着，孙固径直去到里屋，从床上扯下簟席，铺在堂前的地上，踩上一张满是伤痕的木凳，取下了悬在梁上的尸体。
他将尸体在簟席上放平，伸手将台伯还圆睁的双眼合上，再将簟席卷好捆住。
他从容地做着这一切，没有停顿，不带情绪。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孩子，也不像是在收殓一具尸体。
他找来劳钢，让他去通知孙家人，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台伯一家的死，让孙固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片大陆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像台伯一样的人，哪怕他们如蝼蚁一般匍匐生活在大地上，依然无法避免被肆意践踏的命运。
他们人如蝼蚁，命似草芥，死了便死了，埋了便埋了，烂了便烂了，谁又会在乎？
今天被肆意践踏的是台伯一家，那明天呢？
是夜，孙固只做了一件事。
他取出储藏在里屋的几张动物皮毛，一一清理干净，再用一把满是锈迹的剪刀将他们裁开来，开始了笨拙而认真的缝制。
他坐在豆油灯下一直缝制到天明，晨曦的光线透过户牖将屋子里照得越来越亮。
他打开房门，绕到屋后挑拣了几颗不老不嫩的竹子砍下，就在门前的谷场上、巨大的楝树下，他剔去竹枝，铲平竹节，将它们反复地对半剖开，剥离青黄层，再作削薄磨平处理。
几根竹子很快就变成了一捆整齐划一的竹篾。
孙固将竹篾平铺到地上，一根根上下交错着叠加，开始了快速编织。
竹篾制作编织的手艺当初也是跟台伯学的，如今操作起来虽显生疏，但孙固觉得，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待一切忙完之后，孙固坐回了屋檐下的竹椅里，远远地守望着那片菜园，沉默如铁。
英廷跪在石板上，他娘无措地站在一旁。
辛荣留下了两百牧龙骑守在英府的两端，其余人皆返回了驻地，事情就此暂告了一段落。
盛夏的太阳非常毒辣，晒得地面都蒸腾着雾气，一切景物看起来都好似发生了扭曲。
到了傍晚，天空又毫无预兆地落起了暴雨，足足落了一整夜。
英廷已经开元，身体素质非常强悍，但面对这种长时间的暴晒和暴雨轮番交替，还是渐渐显现了疲态。
老夫人也没说能不能撑伞，能不能进食，那英府便只能默认为没有言语即为不许。
在这样的情况下跪上三天后，英廷就只剩了半条命。
千里之外的英颂这时派亲卫给孙家送来一封手书，信上主要表达了两点：
一是自责多年在外，没有尽到对英廷的管教之责；
一是谢谢老夫人的手下留情。
孙家没有理会英府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们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王婶和南生下葬后，台伯回到家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天也又开始落下大雨，一连数日都不见停歇。
孙固很心疼也很担心他，去叫过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可生活还得照旧下去，一切似乎都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安静祥和。
但很多人都知道，有些留在人们内心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大雨停下的第二日，天还阴着，孙固坐在屋檐下望着谷场上的楝树发呆，台伯来了。
他整个人就像一块腐木，死气沉沉地，迈着飘飘忽忽的步子，不知道哪一步就要跌倒。
他走到谷场的一侧，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昨夜被雨水浇透，现在还湿软腻滑的地上。
他就那么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一直望着远处。
你不知道他是在看那西山模糊的黛影，还是看那偶有飞鸟掠过的天空。
他的背影看上去苍老、悲凉，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息。
孙固本不忍心打扰他，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了下来。
时光就这样在两人的静默中流走，却没能带走一丝一毫的悲伤。
台伯的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开口道：
“孩子，台伯是来跟你告别的。”
他的眼睛还是望着远方，声音很平缓，却有一种勘破了生死的坦然。
孙固心里很难过，台伯和王婶的一生都是艰难而悲苦的。
南生是他们的唯一，唯一的希望寄托，唯一活下去的支撑。
而今南生不在了，他们的世界也塌崩了。
台伯说完这句话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只是这回不知是在对孙固说，还是在自说自话。
他说：“昨晚，我梦到南生了，他哭着和我说，‘爷爷爷爷，我好冷，雨下得好大，还刮大风，我没有房子住，衣服都湿透了。’我就问他：‘你奶奶呢？’他说：‘奶奶生病了，爷爷你快来呀。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台伯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情感，也没有一滴眼泪。
他就是像在陈述一件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事实。
他接着说：“我跟南生说：‘乖孙儿别怕，爷爷马上就来，爷爷会保护你的。’南生说：‘好的爷爷，我等你，你快点哦。’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发抖，我刚想去抱住他，就醒了。”
孙固分不清台伯说的这些究竟是谵言，还是他真的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但一想到南生，他内心也一阵阵揪痛，这么幼小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总感觉不真实。
台伯说完之后，又沉默很久，直到天空再次飘下细雨，他第一次将头转过来看孙固，内心似有一些触动。
他说：“你是个好娃娃，好好活着。”
说完他艰难地从湿滑的地上挣扎起身，颤颤巍巍地很难立稳。
“台伯走了。”他说。
孙固站起身，看着他死气沉沉的走上谷场，迈着飘飘忽忽的步子走向了梨村的家中，也走向了王婶和小南生的世界……
孙固又原地坐了下来，他和台伯一样，望着远山朦胧的脊背线条，望着偶尔有飞鸟掠过的天空……
这一刻，他觉得人类的悲欢是想通的。
他在雨中静静地坐了一段时间，想了一些道理，理清了一些思绪。
他还是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尽管以他的年纪和能力，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显得无能为力。
他站起身，循着台伯离开的路来到了梨村，来到了台伯的房前。
房门虚掩着，孙固径直去到里屋，从床上扯下簟席，铺在堂前的地上，踩上一张满是伤痕的木凳，取下了悬在梁上的尸体。
他将尸体在簟席上放平，伸手将台伯还圆睁的双眼合上，再将簟席卷好捆住。
他从容地做着这一切，没有停顿，不带情绪。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孩子，也不像是在收殓一具尸体。
他找来劳钢，让他去通知孙家人，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台伯一家的死，让孙固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片大陆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像台伯一样的人，哪怕他们如蝼蚁一般匍匐生活在大地上，依然无法避免被肆意践踏的命运。
他们人如蝼蚁，命似草芥，死了便死了，埋了便埋了，烂了便烂了，谁又会在乎？
今天被肆意践踏的是台伯一家，那明天呢？
是夜，孙固只做了一件事。
他取出储藏在里屋的几张动物皮毛，一一清理干净，再用一把满是锈迹的剪刀将他们裁开来，开始了笨拙而认真的缝制。
他坐在豆油灯下一直缝制到天明，晨曦的光线透过户牖将屋子里照得越来越亮。
他打开房门，绕到屋后挑拣了几颗不老不嫩的竹子砍下，就在门前的谷场上、巨大的楝树下，他剔去竹枝，铲平竹节，将它们反复地对半剖开，剥离青黄层，再作削薄磨平处理。
几根竹子很快就变成了一捆整齐划一的竹篾。
孙固将竹篾平铺到地上，一根根上下交错着叠加，开始了快速编织。
竹篾制作编织的手艺当初也是跟台伯学的，如今操作起来虽显生疏，但孙固觉得，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待一切忙完之后，孙固坐回了屋檐下的竹椅里，远远地守望着那片菜园，沉默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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