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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二日

    清晨,孙固在后山一片鸟鸣中醒来。

    台伯等在外面,邀他去梨村的家中吃早饭。

    远远地,孙固就看到了村里升起的一道道炊烟。

    台伯抬手一指,说那道最粗最白的炊烟就是他家的。

    孙固忍不住笑了。

    这对老夫妻住的屋子墙体是白色的,顶上盖着青瓦,院子里铺着灰色方砖,贴墙的地方还种着一排修竹,整洁清爽又有着几分文雅。

    梨村的房子大都如此,都是孙家给这些村民统一盖的。

    甫一进院门,便见到小南生在追打着一只大公鸡。

    那公鸡长得好不漂亮,头顶的鸡冠又大又红像要滴出血来,一身的毛羽油滑艳丽,高扬的尾翎又黑又亮。

    活脱脱一只公鸡中的大将军。

    可这大将军却被一个蹒跚的孩童追得上窜下跳东躲XZ,不时发出几声惊叫来。

    原来小南生一大早便看到这只公鸡跳到了母鸡的背上,还挓挲着羽毛往母鸡脖子上啄。

    他觉得母鸡受欺负了,便追着大公鸡打。

    台伯笑着唤来南生,告诉他公鸡不是在欺负母鸡,是在帮助母鸡下蛋呢。

    南生不解地转着眼珠子,那孩童的困惑和天真又可爱又好笑。

    王婶一边在罩衣上抹手,一边招呼孙固赶紧进屋吃饭。

    一张木桌上,摞着一堆馒头,放着四碗白粥,一碟子酸豆角、一碗黑乎乎的酱,一盘小葱拌豆腐,还有几个鸡蛋。

    孙固喝完一碗粥,王婶马上又给盛满。

    刚吃完一个鸡蛋,王婶又给他剥一个新的。

    刚落肚一个馒头,台伯赶紧拿筷子再插一个递到他面前。

    孙固和台伯王婶才刚刚相识,却有一种身在自己家的感觉。

    其实他从没有过家,但他想,家,大抵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台伯是一个乐观且话多的人,加之也读过一些书,有时说起话来便显得文绉绉的,而且一说起来便没有个尽头。

    他在饭桌上告诉孙固,这米是哪块地产出的,煮粥的泉水是那条溪里打回来的,鸡蛋是自己家母鸡下的,黄豆酱是梨村有名的郭婶做的,豆腐是黄寡妇家的……

    他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还会提及梨村的一些人一些事。

    只是从他口中,梨村无一人不好,无一事不好,梨村简直比仙境还好。

    吃完这顿温馨的早饭,台伯领着孙固在梨村转了转。

    他近乎是挨家挨户地向人们介绍了孙固,还拜托大家以后多照顾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那模样仿佛孙固就是他自己的孩子。

    这一天孙固认识了梨村很多的村民,他们有种田的,也有打铁的,有做竹编的,也有磨豆腐的,还有在富州城给人打工的、做小买卖的、他们朴实勤劳,自食其力,也都很淳朴善良,热情好客。

    孙固午饭和晚饭也是在梨村吃的,这一天正逢望日,一轮满月像洁白的玉盘挂在空中,将世间的一切都照得明亮。

    台伯坚持要把孙固送回住处,尽管这是一段极短的路程。

    送到之后,台伯却不急着回去,一脸神秘地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今晚台伯要给你看一样神奇的东西。”

    孙固好奇地望着台伯,台伯却故弄玄虚地笑着摇头,“还不到时候,等等。”

    孙固便给台伯倒来一杯水,台伯喝上一口润润嗓子,便又开始口若悬河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时地瞟向窗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台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勾起了孙固的好奇心,以至于台伯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记住。

    终于,台伯说到了某个节点时,猛地站起了身。

    “跟我来。”

    孙固随着台伯出了门,穿过大楝树下的谷场,来到了那片菜地里。

    皎洁的月光下,整片菜园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畦菜地都生长着一些作物,唯独正中心的那片土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特别显眼。

    台伯正是将孙固引到了这里。

    二人站在田垄间,台伯便不再卖关子了。

    他说:“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就在这片空地里。昨天我带你来的时候,你看了它好几次。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就这里没有种上东西呢?’”

    “其实这里也种了东西,只是它们都在地下,一年当中,他们只会出土现身一次,那就是在每年二月的望日。你这知道它们是什么吗?”

    台伯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像是怕被别人听到,又或者说出来会招来什么祸事一般,他压低了声音道:“它们是——魔、鬼、花。”

    “为什么叫他们魔鬼花?”台伯小声说,“等会儿你一看就明白了,快了,快了……”

    两人赶紧把目光投射到地上。

    一息、两息、三息……

    土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像是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像是蛇过枯草的窸窣声……

    未几,声音渐大。

    犹如鱼儿在戏水,鸟儿在振翅。

    少顷,便又仿佛有鼠在梁上跳窜,有猫在后面追赶。

    而看那地面,却没有丝毫改变。

    两人的呼吸却都变得粗重清晰了些。

    俄而,那声音陡然变了个调。

    变得沉闷,变得厚重,变得富有节律且冲击力十足……

    像马蹄在踏着大地,像巨锤在夯打土面,像野兽在撞击木笼……

    一次次、一回回、一阵阵……

    所有的声音都落在了两人的心坎上,感觉那狂跳的心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冲出胸膛。

    声音还在持续……

    地面开始有了变化……

    一个个小小的土包,伴着沉闷的的声响在上下起伏。

    大地这一刻好像变成一张薄膜,下面正有一双双拳头在捅进捅出。

    那小小的土包每一次隆起,都比先前要更大更高一些,似乎里面的东西随时都可能撑破而出……

    咚——咚——咚——

    早已分不清了这是土下的声音,还是两人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

    咚——

    几十个土包同时破裂。

    一个个黑黢黢的拳头撑出了地面。

    沉闷的声音停止了。

    可台伯和孙固的心跳声还在继续。

    咚咚咚……

    他们定定地看着那几十个排成整齐队列的黑拳头,紧紧地屏住了呼吸。

    夜,突然变得极安静。

    孙固盯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便看向台伯。

    台伯回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月光带着深夜浓重的湿气落在那些破土而出的事物上,像是在对它们作无声的唤醒。

    时间在静寂中过得极其缓慢。

    大地上的一切,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定格了。

    不知时间流去了一息,还是一个时辰……

    毫无预兆地,

    悄然无息地,

    那些拳头突然齐刷刷地同时摊开了手掌,张成了五瓣,每一瓣都紧紧贴着土面。

    然后,再次归于沉寂。

    孙固静默了片刻,再次将目光望向台伯。

    台伯依然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两人都屏着呼吸不敢妄动。

    时间流逝,

    湿气渐浓。

    贴着土面的花瓣像是感召到了什么,突然如活了一般蠕动起来。

    它们上下起伏着,向外拉伸延展,越展越长,越展越大,彷如某种被压扁到极致的奇异生物在蠕动爬行,又像血的洪流在四下漫延。

    原本一大块光秃秃的地面,突然就多了几十个乌黑黑的事物在动在变大,在相互吸引,在汇聚,直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待这种蠕动戛然而止时,光秃秃的地面近乎变成了彻底的黑。

    地面上多了几十个脸盆一般的黑色花朵,只有花,没有枝叶,看上去就像地面张开的一个个血盆大口。

    孙固终于明白它们为什么叫魔鬼花了。

    两人又静默了良久,台伯终于说话了。

    “我看了他们十几年,但每一次都还会浑身发冷。”

    台伯的话冷冰冰的,显然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

    孙固感同身受。

    两人都感到了来自身心的巨大消耗,双双坐到了土埂上。

    台伯平复了一下情绪,说:

    “这花是二少爷十几年前远游时,从得望岛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来自海那边,海那边知道吗?蓝瞳人的领地。蓝瞳人你知道吗?”

    孙固摇摇头。

    台伯也摇摇头,“我也没见过什么蓝瞳人,就听说这群人特别凶残,总想着来侵犯我们。”

    可能觉得话题扯远了,台伯接着谈起魔鬼花。

    “反正就是,这魔鬼花整个中岩大陆就只有这里有。原来只有一颗,靠着我十几年的精心栽培,培育出了百来颗。眼前这里只有不到一半,一些被起出当种子留存了,还有一部被拿去做药了。”

    “顶好的药!”台伯强调道,“这魔鬼花一年只出土一次,时间就在这二月望日,风雨无阻,花只开一夜,不及天明便化作尘土。”

    “除了这些,这魔鬼花还有其它一些特性,台伯一定要好好地都说给你听……”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田埂上,坐在月光下,坐在春夜浓重的湿气里,一个滔滔地说,一个静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