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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碎片

    由于齐王殿被烧毁,齐王灵柩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灵堂,

    看着这简陋的灵堂,零碎飘扬的纸钱,除了门前进出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一个皇子的葬礼。

    “真是寒酸啊。”朴曾元随意点了一支香插在齐王牌位前,背着手就站在那里,干脆连跪也不跪了。

    莫无忌点了香恭恭敬敬地鞠躬拜了三拜,眼神悲悯地对着灵牌说道:

    “皇舅,一路走好。”

    齐王灵堂白日人迹鲜至,到了晚上更是空无一人,连门口的守卫都觉得晦气偷偷翘班。

    且不说这齐王的灵堂里根本没多少珠宝,即使是皇帝怜悯放上一点,也没有人愿意偷齐王的贡品。

    活着的时候疯疯癫癫受尽白眼,死了还是一样招人嫌弃。

    这之后过了七日,明日皇帝就要将齐王下葬,

    不知是要葬在何处,只知道齐王进不了皇陵了。

    夜深了,齐王灵堂微弱的烛火将那白色的布条照得仿佛进了阴曹地府,夜鸦似乎嗅到了尸体的味道毫不客气地在枝头聒噪。

    一人披着披风走进灵堂,推开那棺材的盖子,露出齐王那烧得焦黑的头颅。

    “皇舅?这里面睡得可还舒服?”那人猩红的眼睛露出癫狂的笑意,“礼貌”地问候着。

    “皇舅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那人疯癫地看着那尸体笑到高兴地拍大腿。

    “哦对了皇舅!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东西。”

    那人激动地看着那尸体,甚至把脸凑到尸体耳边说着,生怕尸体听不见似的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袋东西

    他像是拿着真的宝贝一样,从里面抓出什么东西暴力地扒开尸体的嘴给他塞了进去,又生怕尸体不肯吃一样用力把尸体的下颚合上。

    那蟑螂显然还是活的,从尸体不完整的唇齿间依稀可见长长的触须窜动,甚至能听到蟑螂的足在烧硬的肉块上爬动的声音。

    “好吃吗?皇舅?”

    他瞪大了眼睛,缩小的瞳孔期待地看着那烧空的眼窝。

    他看了尸体一会儿,突然笑道,用赞美的语气说道:

    “皇舅,我觉得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看过,”他表情真诚,在这灵堂里一人对着死人自言自语:“我觉得我爹娘会喜欢你这张脸的。”

    说罢他将手里剩下的东西扎好丢在地上使劲踩了两脚,然后小心将它放在尸体身下藏好:

    “皇舅,明儿路上吃,一路走好,”他狰狞地笑着:“您先去下面探路,不用多久,我会把我祖父,我五舅还有我那个刚封王的小舅舅都给您送去,哦,还有太师!对!太好了!你们一家团圆!呵呵哈哈哈哈!”

    这狰狞的笑声在灵堂中显得格外刺耳,像鬼魅喜笑颜开。

    这已绝非正常人了。

    在高耸的树枝上,一人披发独坐,看着灵堂中奸笑的疯子。

    很难想象,这和平日里温文尔雅,成熟冷静的太子,是同一个人。

    树上那人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光泽美丽,眼睛里露着寒光,看着这诡异的场景,他妖异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快:

    “找到了,就是他。”

    影子里,阿羽的声音传来:

    “可是,尊主,您之前不是说,死士是太师部下的吗……”

    “表面上看上去,确实是这样的……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我想那个人也已经查出来了。”

    西魉王,确实是个有些手段的人物,他孤池墨也不得不佩服这洞察力

    “只是……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死在人畜无害的太子手里。”

    阿羽不明所以:

    “尊主……您的意思是……”

    “他身体里的就是那最后的碎片,”说罢,孤池墨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这片繁华的皇宫,眼神像在看已死之人:

    “他盯上的,都活不下来。”

    “那,尊主,您还回东国吗……”

    孤池墨有些嫌麻烦地揉了揉眉心:

    “我还答应那老头要护这郴国安宁,真是麻烦事……”

    这要从数千年前浊兽被一斩为二的事情说起,那时人间残留的浊的碎片,大多都没有独立意识,

    有些人用从魔界学习的禁术,抓获了一些碎片,有些,请求妖族或魔尊的帮助,铲除碎片。

    其中有一个碎片,伪装成人形,并且有了自己的意识,孤池一族自从百年前得知此事就开始追查。

    孤池墨的祖父孤池昌权用禁术和孤池墨父母的性命为代价,创造了一个融合了其中一块碎片的怪物,也就是孤池墨。

    孤池墨的诞生,一是为了统领江湖带领人族统一,二是为了铲除这块危险的碎片。

    虽然碎片之间互相有感应,但是孤池墨还是花了很久才找到他。

    莫无忌身上这块,显然跟以往的碎片都不一样,他的力量微弱,元神却强悍无比,想要铲除并非易事。

    “啧,真是麻烦。”

    这件事情必定要迎来郴国的一次重大变革,必定伤亡惨重

    孤池墨看着远处这都城繁华盛世,灯火万千,满满的人烟味,忽然联想到一个人坐在月下,眺望明月,对比这两种感觉,一想到这都城终有一天要尸横遍野,他顿感不舍。

    “不舍”?

    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半身入魔,人的情感早就应该不完善了,不,是不可能完善的。

    那他,为何会对这样的场景留恋……向往呢……

    他闭上眼睛想起的那个人,竟是在这繁华之中最为孤寂之人。

    他甚至不知为何自己会对那人如此记忆深刻,只是一想到,身体就已经离开了原地。

    “尊主!您要去哪!”

    “别跟着我。”

    阿羽失落地站在树上,看着孤池墨离开的背影。

    尊主!从小到大都是我陪着您的啊!您怎么不要我了!

    ……

    此时莫婉唐又在院子里踱步,头上顶着一个小查罐,里面只接了半罐水。

    她走的很慢,一般她心烦的时候,就会在头顶顶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在院子里走一走。

    这是她刚开始学礼仪的时候经常练习的事情,只是她觉得,这个动作要时刻专注于保持头上的事物的平衡,一边还要充分运用四肢,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想杂七杂八的事情。

    齐王死了,堂堂王爷,死的时候连一个像样的灵堂都没有,哭丧的人就哭了一个时辰,父皇也丝毫没有责罚的意思,也没有要彻查此事的意思。

    这让莫婉唐十分烦躁,而且,莫婉兰那里,自从她回了东国,就没有传回过音讯。

    莫婉唐是重视家人的,即使她厌烦皇室一切枷锁,她依旧对骨肉至亲十分上心。

    她去看过齐王了,即使盖着棺盖,她依旧闻得到那皮肉焦糊之味,

    这几日每每想起齐王殿的惨样她就会害怕到心悸,宫里的下人一个个都不敢说话,这使皇宫里的氛围非常可怕。

    想的事情多且杂,即使是这个方法,依旧没能阻止莫婉唐胡思乱想,

    一不留神,脚下一歪,罐子落地,摔得粉碎,而她脚下不稳也跌倒在地,手心硬生生插进了碎片里面。

    莫婉唐疼得直闷哼,头上也出了许多冷汗。

    这时一个下人似乎是路过此地,看那提着的灯笼,大概是宫里巡夜的,听着响声便过来看看。

    “公主殿下!您伤着哪了?”

    莫婉唐不曾想自己的丑态给人看见,姿态有些忸怩:

    “这么晚了还值班呢……”

    下人赶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蹲下,心疼地捧起莫婉唐的手,看那陶片好几块都嵌进肉里去了,鲜血将她白润的肌肤染红了。

    “回公主的话,我们是轮班。”

    说罢就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夹子和布片,甚至消毒的药酒都准备好了。

    莫婉唐一边疼得咬牙,一边问: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下人愣了一愣,笑道:“哦,是身边常备的,我眼力不好,夜里老是摔跤……”

    那修长的手指拿着夹子像是在修护玉瓷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他先是捧起她手掌轻轻吹了一下吹去表皮的灰尘,然后抬起头与莫婉唐无意对视了一眼:

    “公主,不要看。”

    莫婉唐皱着眉头,别过脸紧闭眼睛任他拔出陶片,他每拔一块,莫婉唐的身体都轻轻颤抖一下。

    他感觉到她在疼,所以尽量很小心地清理,待检查好了,拿起药酒准备给她上药包扎,嘴里又叮嘱着:

    “再忍一下。”

    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抬头去看她,刚好看见一双清澈明亮,带着一些怀念的感觉,庭院里的石灯下,她发丝都闪着金橙色,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庞,和一双有情的大眼睛,是那么温暖。

    他赶紧低下头:“公主何故这么看我……”

    莫婉唐也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别过脸: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跟我殿中的一个艺人有点相像。”

    他微微愣了一下,心中竟有些慌乱,只是低下头埋头蘸药酒:

    “是吗……那现在那个艺人去哪里了……”

    莫婉唐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他,他确实不是林墨,长得完全不一样,声音也不相同。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林墨现在不在殿中的……

    罢了……大概是之前林墨在宫中名气大,无人不知吧……

    就在她想的这会儿,下人的药酒棉触碰到了伤口,

    她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也不自觉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抓住她的手腕,哄孩子一般说:“再忍一下。”

    真的,和林墨好像啊……

    恍惚间,药竟然已经上好了,下人又为她小心地缠好纱布。

    “你可需什么赏赐?”

    “服侍公主殿下是下人应该做的。”

    说罢,下人起身告退。

    莫婉唐到石灯下坐好,看着脚边被整理成小小一堆的碎陶片,思绪似乎飘远了。

    大概正如王轩所说,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吧,

    就像偷吃了糖的孩子,有人对自己好,再恢复孤单一人,就不习惯了。

    而一墙之隔,孤池墨郁闷地撕下人皮面具,看着手里那一片带血的碎陶片出神,眼神里是纠缠不清的感觉,

    疑惑,心疼,舍不得……

    还有刚才她提起自己的时候,胸口的那一丝悸动,到底是什么……

    随后他拿起那陶片用带着血的那一端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这一刻他和莫婉唐似乎血脉相融了。

    看着那细小的口子里逐渐渗出的血珠,他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

    “确实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