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要有人文精神
“本案犯妇赵小梅，被死者冯大友刀刃加身，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她后续之行为——将加害人引入指定地点，继而推进粪坑——实属为求自保。”
“理由很简单，若是她不这样做，则必定名节受辱，甚至丢掉性命也未可知。此乃颇为典型的‘合理防卫’范畴。”
“甚至在死者冯大友奋力向上攀爬，赵小梅踩其双手以至他再掉落下去”
“这仍是比较合理的防卫行为。”
“然则！”章礼杰忽然拔高了音调，他环顾四周，最后直直地望向赵小梅，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当冯大友再二再三次地向上挣扎，此时冯大友对赵小梅的危害性已然大大降低，而赵小梅却依旧选择跺出了第二脚、第三脚，从而导致冯大友丢掉性命。”
“这便大大超过了‘合理防卫’的程度，形成事实上的脱险后的‘多余防卫’。赵小梅此举已然触犯了大黎律中关于严禁滥用‘合理防卫’的条律”
“是以晚生认为，当判赵小梅‘多余防卫罪’，流两千里。”
“我儿死得冤啊大人！当判那贱妇偿命啊！”
回应章礼杰的是一阵熟悉的哀泣哭求。那是死者的高龄老母。冯大友一直未能娶到媳妇，半愁半焦地拖到了四十岁出头，相依为命的娘俩早已绝了念头。
在寡母眼里，儿子所犯之事是情有可原的，就算是犯了法，也绝不至死。
她现在就想看到那个贱妇抵命，最好能下黄泉陪着自己的儿子。
然后她也就到儿子的坟处，找棵歪脖子树了结算了。
冯母还待再哭求，旁边有个乡邻告诉她，其实“流两千里”也很凄惨，能活下来的几率小之又小。冯母心中稍霁，由嚎哭渐渐转作了低泣。
“呸，这个冯老娘也真是混不吝。”
“敢情你家儿子的命是命，女子的名节就任得你糟蹋了？依我看，就该判那个什么‘合理防卫’，无罪释放才对。”
“像这种作恶之人，死一百次也不为过！青禾姐你说是不是？”
说话之人是位容貌俏丽的姑娘，绑着个马尾辫，鞭尾有圈七彩的头绳，煞是好看。
“自该如此，小妹说得在理。女子名节便是性命，那等恶人死了便死了，若是没死成，日后说不得还要找那位大姐麻烦的。”白青禾接过话茬，她的眼光却一直朝某个方向飘，那方向尽头是个俊俏挺拔的书生——嗯，尽管他是坐着的，还是像山里的松树那般挺拔。
今日顾平生被田大人邀请过来，听说是请他来断官司还是什么的，好热闹的小妹自然要跟着。她又说什么孤身前去无人作陪，一个女孩儿家家总归是不便，于是又喊白青禾一同前往。
被“强拉”着不放的白青禾，只得遂了顾家小妹的意思。
“我是身不由己，是不好拂了小妹的意…”白姑娘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顾小妹和白青禾的对话，其实代表了绝大多数在场百姓的心声，他们对犯妇还是相当有恻隐之心的。赵小梅被卷入无妄之灾，实在是冤枉得紧。一个恶人死也便死了，却要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但是即便再怎么无知的平头百姓，“杀人罪”和“非礼罪”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听了三位候选官员的分析，最轻的判罚也是“流两千里”，赵家娘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唉…可怜啊…”
除了感叹赵小梅不幸的，也有些“理性”的声音在分析，目前局面下谁的胜面更大一些，毕竟今天的重点是要选出父母官。
“想必这一轮官司的胜者便是章家公子了”
“老汉虽不懂律法，但听他的口气成竹在胸，对律条的分析丝丝入扣。你看连田大人也连连点头，看来章公子的判罚甚合他意。”
“老丈说得在理。那山阴县的举人所列的法条都有差错，肯定被排除在外了。”
“京里的进士老爷好像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没想到啊，堂堂进士出身，也不过如此。”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大黎向来重文，重的却是儒门之文，而非律法之文。书生们读的是经史，是圣人之言，求的也是儒门大道。”
“虽说朝廷有要求，凡读书人皆要了解律法，可真正拿大黎律当回事的能有几个，考功名的时候又用不上。”
“这么说进士或举人也不一定有多少差别，那位京里来的进士岂不是毫无机会了？”
“那也未必…兴许人家有什么别的门路呢？”说话之人朝对方挤挤眼，一幅你懂我意思的模样。
“各位可别忘了，顾家秀才还没讲话呢”
“顾秀才的确有些本事，只是眼下这情形，再怎么懂律法也没什么机会了吧？”
“搞不好他也和章举人持同一看法，但他是最后发言的，说出的观点同别人一样，岂非落人口实，说他自身无才捡了别人的话？”
“唉只怪顾秀才运气不好，怎么排在最后出场了。倒也不是这么说，在进士和举人面前，他最后出场好像也合理…
白青禾听到身边人的讨论，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双腿上的裙衫。
“快看，到五哥了。”顾小妹拉了白青禾一把，指着踱至堂中的那道身影雀跃道。
白青禾顺势望去，怔怔盯着那个人，呼吸漏掉了半拍。
顾平生正看着犯妇赵小梅，同前面的几人类似，不同的是他的目光中只有同情，而没有什么对“杀人犯”的愤火。
“晚生认为，赵小梅无罪，应当堂释放。”顾平生语不惊人死不休。
衙堂内外都闹哄哄起来。
“顾秀才不是在说笑吧？那可是杀人的大罪啊”
“顾秀才此言怕是不妥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半点罪名都没有”
“唉，恐怕被我猜中了。秀才大概是不想落人口实，所以要持些不同观点。
“只是这般做殊为不智啊。断案哪能为了新意而新呢？断得公平公正才是第一要紧吧”
进士宋宪和举人贾正敬已经给秀才扣上“哗众取宠”的帽子了，犯了命案还无罪？我倒想看看你能怎么辩解！
尽管的确有很多人希望赵小梅被当堂释放，只可惜没什么人会那般天真，秀才这次失言了啊。
“公子，我相信你！”白青禾一字一顿地低语，双手将裙衫抓得更紧了，眼神里却满是坚定不移。
“还有我呢，我也信五哥！”顾小妹耳朵也是尖，听罢立即回了一句。
白青禾羞得低下头去，埋在身前，差点窒息。
“哦？为何是‘无罪’？说说你的依据。”田大人抚了抚山羊胡，饶有兴致地问。
顾平生朝他点点头，又转过身面向所有群众。
“方才章兄所言，前半部分都无误，即赵小梅将死者冯大友推入粪坑并跺上一脚，乃是‘合理防卫’之举。”
“章兄认为后面再跺第二、第三乃至更多脚，皆属于‘多余防卫’。在下想简单问几个问题，不知章兄可否回答一下。”
“顾兄请问”章公子虽觉差异，还是点点头回应了。
“请问章兄，倘若你在荒山野地遇到了歹人，他持凶器要加害于你，你是否惧怕？”
“自然惧怕。”
“倘若他在对你行凶之际，你的身边刚好也有个兵刃，意即你有机会反击于他，反击不了的话你可能会丢掉性命，你是否会拿起兵刃？”
“与其等死，不如奋起反击”
“你拿起兵刃一下子将歹徒击倒在地，那歹徒人高马大身材壮硕，你是否怕他爬起来又加害于你？”
“自然是怕”
“那你惊慌怯惧之际，如何能断定歹徒是否能爬起来呢？”
“额…他若躺在地方不动弹，想必就是失去争斗之力了”
“你如何能得知，他不是假装的？或者他暂时确实脱力，但隔几息又恢复气力了呢？”
“这…确实不太好判辨”
“那你觉得你该在第几击的时候收手呢？也就是说你怎么能确定对方就爬不起来了呢？显然一旦他爬起来，送命的必将是你。”
“这个……”章礼杰已经隐隐弄清楚顾秀才要说什么了，他心中掠过一丝慌乱，自己好像是疏忽了啊。
“我的话问完了。”顾平生朝章礼杰拱了拱手，随即又面向众人。
“赵小梅为求自保，将冯大友推入粪坑，冯大友出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加害于她。赵小梅在惊惧慌乱之际再三阻止冯大友爬出，也就是阻止冯大友即将对自己的加害。”
“此案的关键是，从冯大友刀胁赵小梅开始，一直到他溺毙为止，皆是‘不法侵害在进行中’的状态，而我们权衡案情时，必须要考虑‘普通人标准’。”
“何谓‘普通人标准’？”顾平生代替一头雾水的群众们自问自答了。
“意即代入普通人的视角去体会当时的实际情况。”
“换你是赵小梅的话，你真的敢停手吗？”
顾平生问得掷地有声，底下一时陷入安静，接着便是铺垫盖地的讨论声。
“我敢吗？”
“我真的不敢……”
“歹人已经被激怒，爬起来死的肯定是我了”
“顾秀才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的。”
有几个评论区好汉说自己敢的，瞬间就被附近的口水淹没了：
“吴老根你敢个屁，你这人就是好嘴硬。上次我见你被隔壁村的二流子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是就是，我也看到了。你要是赵家娘子的话，你绝对连推他进粪坑的胆量都没有，早就自个儿把衣裳脱光光，搞不好还要主要配合几个姿势呢！”
吴老根兀自嘴上犟着，隐约能听到什么“谁不敢放屁了”、“怎的凭空污人清白”之类的，随即便是一阵哄笑，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人！”顾平生抬高了音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普通人标准’是大黎律拟定之初就明确的，体现了我大黎‘法庇黎民’的人文主义精神”
“毕竟，律法是用来保护良善百姓，而不是那些凶犯恶徒的。”
“是以晚生不仅认为赵小梅无罪，还要称赞她不畏恶徒、机智过人。”
“若晚生是执法官，定会判她‘合理防卫’成立，当堂无罪释放。”
田大人将山羊胡左抚一遍右又抚一遍。
虽然不知道顾秀才所说的“人文注意精神”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好有……怎么说呢，颇有圣人先贤心系百姓之遗风韵味。
如果田大人和顾平生来自于前世的某个世界，定能立即找到两个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好有逼格，好高大上呀！”
众人只见田大人揪着山羊胡不放，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轻轻点头。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舒缓下来，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案子当真是难判啊！
过了好一会儿，田大人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只见他拿起惊堂木，在大堂案轻拍一下。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人犯赵氏，堂下听判！”
“理由很简单，若是她不这样做，则必定名节受辱，甚至丢掉性命也未可知。此乃颇为典型的‘合理防卫’范畴。”
“甚至在死者冯大友奋力向上攀爬，赵小梅踩其双手以至他再掉落下去”
“这仍是比较合理的防卫行为。”
“然则！”章礼杰忽然拔高了音调，他环顾四周，最后直直地望向赵小梅，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当冯大友再二再三次地向上挣扎，此时冯大友对赵小梅的危害性已然大大降低，而赵小梅却依旧选择跺出了第二脚、第三脚，从而导致冯大友丢掉性命。”
“这便大大超过了‘合理防卫’的程度，形成事实上的脱险后的‘多余防卫’。赵小梅此举已然触犯了大黎律中关于严禁滥用‘合理防卫’的条律”
“是以晚生认为，当判赵小梅‘多余防卫罪’，流两千里。”
“我儿死得冤啊大人！当判那贱妇偿命啊！”
回应章礼杰的是一阵熟悉的哀泣哭求。那是死者的高龄老母。冯大友一直未能娶到媳妇，半愁半焦地拖到了四十岁出头，相依为命的娘俩早已绝了念头。
在寡母眼里，儿子所犯之事是情有可原的，就算是犯了法，也绝不至死。
她现在就想看到那个贱妇抵命，最好能下黄泉陪着自己的儿子。
然后她也就到儿子的坟处，找棵歪脖子树了结算了。
冯母还待再哭求，旁边有个乡邻告诉她，其实“流两千里”也很凄惨，能活下来的几率小之又小。冯母心中稍霁，由嚎哭渐渐转作了低泣。
“呸，这个冯老娘也真是混不吝。”
“敢情你家儿子的命是命，女子的名节就任得你糟蹋了？依我看，就该判那个什么‘合理防卫’，无罪释放才对。”
“像这种作恶之人，死一百次也不为过！青禾姐你说是不是？”
说话之人是位容貌俏丽的姑娘，绑着个马尾辫，鞭尾有圈七彩的头绳，煞是好看。
“自该如此，小妹说得在理。女子名节便是性命，那等恶人死了便死了，若是没死成，日后说不得还要找那位大姐麻烦的。”白青禾接过话茬，她的眼光却一直朝某个方向飘，那方向尽头是个俊俏挺拔的书生——嗯，尽管他是坐着的，还是像山里的松树那般挺拔。
今日顾平生被田大人邀请过来，听说是请他来断官司还是什么的，好热闹的小妹自然要跟着。她又说什么孤身前去无人作陪，一个女孩儿家家总归是不便，于是又喊白青禾一同前往。
被“强拉”着不放的白青禾，只得遂了顾家小妹的意思。
“我是身不由己，是不好拂了小妹的意…”白姑娘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顾小妹和白青禾的对话，其实代表了绝大多数在场百姓的心声，他们对犯妇还是相当有恻隐之心的。赵小梅被卷入无妄之灾，实在是冤枉得紧。一个恶人死也便死了，却要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但是即便再怎么无知的平头百姓，“杀人罪”和“非礼罪”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听了三位候选官员的分析，最轻的判罚也是“流两千里”，赵家娘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唉…可怜啊…”
除了感叹赵小梅不幸的，也有些“理性”的声音在分析，目前局面下谁的胜面更大一些，毕竟今天的重点是要选出父母官。
“想必这一轮官司的胜者便是章家公子了”
“老汉虽不懂律法，但听他的口气成竹在胸，对律条的分析丝丝入扣。你看连田大人也连连点头，看来章公子的判罚甚合他意。”
“老丈说得在理。那山阴县的举人所列的法条都有差错，肯定被排除在外了。”
“京里的进士老爷好像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没想到啊，堂堂进士出身，也不过如此。”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大黎向来重文，重的却是儒门之文，而非律法之文。书生们读的是经史，是圣人之言，求的也是儒门大道。”
“虽说朝廷有要求，凡读书人皆要了解律法，可真正拿大黎律当回事的能有几个，考功名的时候又用不上。”
“这么说进士或举人也不一定有多少差别，那位京里来的进士岂不是毫无机会了？”
“那也未必…兴许人家有什么别的门路呢？”说话之人朝对方挤挤眼，一幅你懂我意思的模样。
“各位可别忘了，顾家秀才还没讲话呢”
“顾秀才的确有些本事，只是眼下这情形，再怎么懂律法也没什么机会了吧？”
“搞不好他也和章举人持同一看法，但他是最后发言的，说出的观点同别人一样，岂非落人口实，说他自身无才捡了别人的话？”
“唉只怪顾秀才运气不好，怎么排在最后出场了。倒也不是这么说，在进士和举人面前，他最后出场好像也合理…
白青禾听到身边人的讨论，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双腿上的裙衫。
“快看，到五哥了。”顾小妹拉了白青禾一把，指着踱至堂中的那道身影雀跃道。
白青禾顺势望去，怔怔盯着那个人，呼吸漏掉了半拍。
顾平生正看着犯妇赵小梅，同前面的几人类似，不同的是他的目光中只有同情，而没有什么对“杀人犯”的愤火。
“晚生认为，赵小梅无罪，应当堂释放。”顾平生语不惊人死不休。
衙堂内外都闹哄哄起来。
“顾秀才不是在说笑吧？那可是杀人的大罪啊”
“顾秀才此言怕是不妥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半点罪名都没有”
“唉，恐怕被我猜中了。秀才大概是不想落人口实，所以要持些不同观点。
“只是这般做殊为不智啊。断案哪能为了新意而新呢？断得公平公正才是第一要紧吧”
进士宋宪和举人贾正敬已经给秀才扣上“哗众取宠”的帽子了，犯了命案还无罪？我倒想看看你能怎么辩解！
尽管的确有很多人希望赵小梅被当堂释放，只可惜没什么人会那般天真，秀才这次失言了啊。
“公子，我相信你！”白青禾一字一顿地低语，双手将裙衫抓得更紧了，眼神里却满是坚定不移。
“还有我呢，我也信五哥！”顾小妹耳朵也是尖，听罢立即回了一句。
白青禾羞得低下头去，埋在身前，差点窒息。
“哦？为何是‘无罪’？说说你的依据。”田大人抚了抚山羊胡，饶有兴致地问。
顾平生朝他点点头，又转过身面向所有群众。
“方才章兄所言，前半部分都无误，即赵小梅将死者冯大友推入粪坑并跺上一脚，乃是‘合理防卫’之举。”
“章兄认为后面再跺第二、第三乃至更多脚，皆属于‘多余防卫’。在下想简单问几个问题，不知章兄可否回答一下。”
“顾兄请问”章公子虽觉差异，还是点点头回应了。
“请问章兄，倘若你在荒山野地遇到了歹人，他持凶器要加害于你，你是否惧怕？”
“自然惧怕。”
“倘若他在对你行凶之际，你的身边刚好也有个兵刃，意即你有机会反击于他，反击不了的话你可能会丢掉性命，你是否会拿起兵刃？”
“与其等死，不如奋起反击”
“你拿起兵刃一下子将歹徒击倒在地，那歹徒人高马大身材壮硕，你是否怕他爬起来又加害于你？”
“自然是怕”
“那你惊慌怯惧之际，如何能断定歹徒是否能爬起来呢？”
“额…他若躺在地方不动弹，想必就是失去争斗之力了”
“你如何能得知，他不是假装的？或者他暂时确实脱力，但隔几息又恢复气力了呢？”
“这…确实不太好判辨”
“那你觉得你该在第几击的时候收手呢？也就是说你怎么能确定对方就爬不起来了呢？显然一旦他爬起来，送命的必将是你。”
“这个……”章礼杰已经隐隐弄清楚顾秀才要说什么了，他心中掠过一丝慌乱，自己好像是疏忽了啊。
“我的话问完了。”顾平生朝章礼杰拱了拱手，随即又面向众人。
“赵小梅为求自保，将冯大友推入粪坑，冯大友出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加害于她。赵小梅在惊惧慌乱之际再三阻止冯大友爬出，也就是阻止冯大友即将对自己的加害。”
“此案的关键是，从冯大友刀胁赵小梅开始，一直到他溺毙为止，皆是‘不法侵害在进行中’的状态，而我们权衡案情时，必须要考虑‘普通人标准’。”
“何谓‘普通人标准’？”顾平生代替一头雾水的群众们自问自答了。
“意即代入普通人的视角去体会当时的实际情况。”
“换你是赵小梅的话，你真的敢停手吗？”
顾平生问得掷地有声，底下一时陷入安静，接着便是铺垫盖地的讨论声。
“我敢吗？”
“我真的不敢……”
“歹人已经被激怒，爬起来死的肯定是我了”
“顾秀才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的。”
有几个评论区好汉说自己敢的，瞬间就被附近的口水淹没了：
“吴老根你敢个屁，你这人就是好嘴硬。上次我见你被隔壁村的二流子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是就是，我也看到了。你要是赵家娘子的话，你绝对连推他进粪坑的胆量都没有，早就自个儿把衣裳脱光光，搞不好还要主要配合几个姿势呢！”
吴老根兀自嘴上犟着，隐约能听到什么“谁不敢放屁了”、“怎的凭空污人清白”之类的，随即便是一阵哄笑，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人！”顾平生抬高了音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普通人标准’是大黎律拟定之初就明确的，体现了我大黎‘法庇黎民’的人文主义精神”
“毕竟，律法是用来保护良善百姓，而不是那些凶犯恶徒的。”
“是以晚生不仅认为赵小梅无罪，还要称赞她不畏恶徒、机智过人。”
“若晚生是执法官，定会判她‘合理防卫’成立，当堂无罪释放。”
田大人将山羊胡左抚一遍右又抚一遍。
虽然不知道顾秀才所说的“人文注意精神”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好有……怎么说呢，颇有圣人先贤心系百姓之遗风韵味。
如果田大人和顾平生来自于前世的某个世界，定能立即找到两个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好有逼格，好高大上呀！”
众人只见田大人揪着山羊胡不放，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轻轻点头。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舒缓下来，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案子当真是难判啊！
过了好一会儿，田大人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只见他拿起惊堂木，在大堂案轻拍一下。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人犯赵氏，堂下听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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