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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久别重逢

    站在孤峰堡的城头,罗六旅帅凝神注视城下,观察着这支新编的安西骑军……

    长驱直入,队形不乱。

    长槊插地,立马为界。

    战场上,大军在沉默地紧张忙碌,领军大将气宇轩昂,冷静地骑坐在战马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战阵设立,骑军变阵,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看着训练有素的援军,却未竖起主将战旗,罗六在心里暗暗猜估,寻思着;领军的主将,究竟是龟兹大营里哪位战将?……

    城下援军的一阵沉着忙碌后,拒马阵立成。

    领军大将的一声令下,军卒们开始紧张有序地清理战场。

    战死的突骑施武士,被战马拖到远处,堆成尸山。

    战场上,军卒们就地挖坑,深埋了腥臭的突骑施武士内脏。

    重伤昏迷的突骑施武士,战死的军马,军卒们抬放到孤峰堡城门外。

    遍地的军械,按类型分成几堆,军卒们整齐地堆放在城下十步之处。

    四处散落的石块被收集起来,在拒马阵中,军卒们垒成十几个绊马堆。

    军纪严明,雷厉风行,沉着冷静,不慌不忙……

    新编安西骑军的战场修养,训练有素!

    凝神观察着城下骑军的严正军容,罗六旅帅的内心激荡,倍感欣慰,心中暗赞;纵然封帅带走大半安西悍卒,李帅的练兵,如今大有成效,安西精兵,头角峥嵘,初现端倪,已具规模。

    新编骑军,兵强马壮!

    推上面甲的旅帅罗六脸上,渐渐露出畅意的笑容。

    ……

    血腥惨烈,杂乱不堪的战场,很快清理干净,安西骑军各团搭架起宿营的军帐。

    吴剑沉稳地伸手拔出马槊,率领三百余骑,策马向孤峰堡城墙而来……

    为了联系城下的援军,罗六站立的垛口,特意留下唯一的云梯。

    吴剑策马靠近云梯,推上面甲,抬头望向罗六……

    “阿剑!”

    心头大震,罗六的眼眶,顿时湿润,望着城下微笑的吴剑,差点脱口喊出……

    “安西军虎翼营骑都尉吴剑,奉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军令,率部驰援孤峰堡。请孤峰堡主将验证军令与关防!”

    吴剑的一个亲兵,双手托举着牛皮公文信夹,铜制令箭和铜铸印信,下马挺立,在云梯边,抬头望着城头的罗六,大声请求到。

    稳住了心神,罗六大声回应:“准。请登城!”

    ……

    站在城头上,罗六和陈天赐,孤峰堡的正副主将,一同查验核实完援军的军令和关防,罗六旅帅大声下令:“开城门!”

    话音刚落,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罗六,再也等不及从城门出迎,跨过垛墙,背躺在云梯上,顺着云梯支杆,一屁股滑落到云梯下,站在下马站立的吴剑身前,还没站稳,一把紧紧抓住吴剑双臂,仔细地打量一番,嗓音略哽,轻颤的语气,低声说道:“长大了,阿剑!阿剑长大了……”

    生死战场,久别重逢。

    两人情不自禁,相拥而抱,热泪盈眶……

    ……

    半刻不到,城门而出的陈天赐和秦四海,领着一干辅兵队正,疾步来到两人身边,抱拳唱喏,恭请骑都尉吴剑进入孤峰堡内……

    吴剑轻轻松开双臂,放开拥抱,左手抓住罗六的右臂,右手轻按了一下罗六明光甲劈开的裂口,笑道:“六哥,好险啊。可惜了一副明光好甲。”

    罗六满脸微笑,没有回答。

    吴剑转身对孤峰堡一干主官,抱拳拱手,沉声道:“未得军令,某不敢入城。谢了!”

    说完,吴剑伸手在自己胸甲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牛皮公文信夹,回转过身,面向罗六,沉声道:“奉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军令,安西军骑都尉吴剑征调;孤峰堡三百名弩战辅兵。伏远弩一百具及配套弓弦,伏远弩矢六千支。大木单弩三百具及配套弓弦,大木单弩矢一万八千支。八牛弩车十台及配属弓弦五十根,月牙铲箭六百支,箭干两百支,月牙铲箭头两百个。两轮马车一百辆。驮马六百匹。一千六百名骑军及战马的十五日军粮。请查验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军令,即刻筹办,尽快交付。”

    “诺!”

    罗六收住笑容,抱拳应诺,双手接过军令,交给陈天赐。

    吴剑接着说:“请孤峰堡守将派人出城,清点收缴战场缴获,核实孤峰堡将士战功。”

    “诺!”

    罗六和孤峰堡一干主官,抱拳拱手,齐声应诺。

    吴剑在身边马鞍上的行军牛皮行囊里,又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牛皮公文信夹和一个印匣,笑着对罗六说:“六哥,这是你的任命告身和关防印信。安西北庭大都护府报请朝廷兵部,任命六哥为孤峰堡上镇将,加昭武校尉正六品武官勋。我给六哥随军带来一百名轻甲骑军,一百名重甲战兵,一百名辎重辅兵。还有大都护府的一名仓曹参军及十二名仓曹属官,他们奉命接管孤峰堡军仓。大都护府有大量的军械粮草物资,将陆续运抵孤峰堡军仓,要六哥看守。这信夹里还有三张空白告身文书,大都护府准六哥自行编制孤峰堡守军,三张空白的校尉告身文书,填上姓名和军籍,报备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即可。”

    说罢,伸手将信夹和印匣,用力拍在罗六的左手中,吴剑抓住罗六的双臂,笑道:“恭喜六哥。如今孤峰堡的安西军战旗旁,要挂上六哥的战旗了。若不是身处战场,定陪六哥大醉一场。六哥的这场孤峰堡大胜,恐怕不日又要论功升迁,到时再与六哥喝酒庆祝。”

    “好!战场之上,当守军规。等阿剑得胜归来,我在孤峰堡里设宴以待,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罗六将信夹和印匣揣入裂开的铠甲,笑着应答吴剑。

    陈天赐和秦四海,一干辅兵队正,也齐声恭贺罗六升任孤峰堡上镇将。

    “战事紧迫,烦请各位回到城中,立即清点城外所需物资与人马,尽快交接,以备不时之需。”

    吴剑冷静地对孤峰堡众将说道。

    “诺!”

    孤峰堡一干主官抱拳应诺,领着吴剑身后三百余骑,转身而去……

    (注:告身文书;唐朝的官员委任状。营;唐朝军队的高级作战单位,一营约一千六百人左右。)

    ……

    罗六正要随孤峰堡众将一起离去,吴剑一把抓住罗六右臂,轻声道:“六哥,留步。我有话要与六哥讲。”

    停住脚步,罗六抬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一块令牌,递给陈天赐,轻声交代道:“这是孤峰堡军仓开启的令牌凭证,你速去清点所需物资,即刻运到城外军中交接。一会在城门见。”

    ……

    城墙下,一个干净安静的地方,吴剑和罗六,席地而坐,吴剑的五个亲兵,牵马在不远处守候。

    吴剑笑望着罗六,轻声说:“六哥,我知你心中有好些疑惑,又不方便问出。领兵来时,李帅和萧长史都交代过,要我将一切所知,详细对六哥说明。”

    罗六静静地看着吴剑,没有答话。

    停顿一下,吴剑继续说:“其实,昨日午时,我已在离孤峰堡的六十里处扎营。之所以不立即来援,六哥自能明白,不作解释。眼下六哥肯定为我如何打败对岸的突骑施人马,且少受损伤而操心。”

    吴剑自信地笑了笑,轻声说:“六哥放心,我来驰援孤峰堡时,李帅和萧长史,用军棋与我推演了两日,推算了十几种变数可能与应变之策。眼下的攻防之势,是其中之一,已有应对之策,不足为虑。明日一战,定能打垮突骑施人。如今,突骑施人是满营伤兵,无法连夜快马逃跑,只能明日与我决一死战。”

    “这还要多谢六哥。六哥的四日守城,的确漂亮,刚才我粗估了军士们堆放的突骑施人尸体,应该有一千五百左右,如今对岸的突骑施人马,不足两千,除去伤者,能战者与我安西骑军人马相当。巡查突骑施人战阵的探马,已报知我;突骑施人列阵的人马数,的确在一千五百骑以内。李帅和萧长史,他们原本估算突骑施人数日攻城后,剩下的可战人马应在两千五百左右。不知六哥用何妙计,竟引得突骑施人如此疯狂攻城,损失惨重。六哥帮我减少了整整一千突骑施武士。明日更是胜券在握。多谢六哥!”

    吴剑笑着向罗六拱手致谢,罗六点点头,轻轻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等着吴剑说话。

    吴剑收起了笑容,神情凝重,沉声对罗六说:“李帅要我告诉六哥,心里要有准备。如今大唐内乱愈烈,战事激烈,整个平叛战局并不顺利。西域离长安太远,许多驿站被毁,确切消息很难用快马传到龟兹城。朝廷可能无力顾及西域,安西北庭大都护府或许已成孤军,将在很长时间里,得不到朝廷的后援与支持,朝廷的旨意也难传到龟兹。大都护府只能依靠自己力量来稳住西域。如今西域各族蠢蠢欲动,皆生有不安之心,西域大乱恐怕要来了。”

    略作停顿,吴剑缓了气,接着说:“六哥,这次突骑施人之所以打着回纥旗号,前来攻取孤峰堡,一是要切断龟兹与碎叶的联系通道。二是突骑施人心有畏惧,不敢明目张胆举起突骑施战旗,率先叛乱。一旦孤峰堡失守,西域大乱随即而来。六哥守住孤峰堡,打怕了突骑施人,西域大乱肯定延缓,给大都护府有更多的时间,筹集更多的力量应变。六哥的首功,大都护府必将奏请朝廷封赏。”

    吴剑抱拳,郑重地感谢罗六。

    罗六抱拳回敬,低声问:“大都护府与李帅可有朝廷平叛的确切消息,封帅带走五万悍卒猛将,高帅也在长安,两位大帅俱在,如今已过半年,安贼应该可以剿杀呀?”

    吴剑的神情一黯,语气有些悲伤,低声道:“大都护府与李帅没有确切消息。我来时,有刚从长安逃回西域的客商谣传;封帅和高帅,两位安西军大帅被朝廷圣人下旨阵前斩杀。李帅和萧长史,均不相信谣传属实,认为大唐的平叛大战正酣,没有十恶不赦的大罪,朝廷不会自毁长城,下旨斩杀大唐帝国的铁壁双将。”

    ……

    突闻两位大帅被朝廷圣人下旨斩杀,罗六神色大变,心中巨震,差点惊起,随即一想;朝廷的确不可能,更不会在如此大战的临阵中,阵前一次斩杀自己最能打仗、最会打仗的大唐帝国“铁壁双将”……

    想通思定,罗六的心神,顿时大定,恢复镇定,调整了一下身体,坐好,继续听吴剑说下去。

    “大都护府的留守官员,日夜操劳,在准备应对西域大乱。李帅更是向朝廷派去三批请旨的官员,一直等候朝廷的圣旨。”

    说到此处,吴剑的神情冷峻,目光坚定,语气激烈起来,沉声道:“虽等不来朝廷旨意,李帅也不会坐以待毙!李帅决定;一边等候旨意,一边未雨绸缪。这次李帅命我从龟兹大营领虎翼营出征,一是配合六哥屠尽来犯突骑施人,二是清理弓月城至孤峰堡的沿途隐患,剿灭冒充马贼的叛逆部落。顺势夺回洁山府,控制乌孙道,确保龟兹与碎叶的来往通畅。我没有亮出安西军军旗和自己的战旗,也是李帅考虑后的决定,避免引起这一带部落的恐慌。所以,大都护府与李帅才下令征调孤峰堡军仓的储备物资,供虎翼营所用,助我清剿不安分的部落,震慑住突骑施人不敢继续轻举妄动。六哥,将有大量的军械物资,陆续运到孤峰堡军仓。李帅和萧长史,他们在为下一步计划,做着完全的准备!”

    “好!”罗六大声为李帅的决断叫好。

    吴剑继续说:“六哥,我此去将在伊丽水绿洲中驻守,那里有近两万户大唐子民在屯田开荒,还有近十万归化大唐的部众在放牧为生。我去那里,一是力保他们的平安。二是整合他们的力量,为李帅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今年正月起,萧长史的长史府和我义父的无名府,派出不少官员和暗探,赶去伊丽水两岸,联络归附大唐的各部力量。这次突骑施人突袭孤峰堡,就是他们在碎叶城内打探到葛逻禄与突骑施的计划,用雪鹰传回无名府的消息。因此,我此去肯定安然无恙,六哥请放心。如有需要,我一定派人向六哥求助。”

    吴剑提到了无名府,罗六接口而问:“无名叔可好。”

    低声轻笑一下,吴剑微笑着说:“我义父安好。我来时,他老人家要我带口信给你,说他在龟兹城等你回去喝酒,庆贺你升任一方上镇将。他还说要你趁着现在手脚齐全,早些卸甲荣退,滚回龟兹,去无名府就职,陪他养老。”

    听到无名叔的善意玩笑,想起龟兹城中,被武功奇高的无名叔多次善意“暴打”教训。罗六不由得大笑:“好,好好!无名叔的好酒难得喝到,他老人家是大都护府里出名的一杯倒,和他喝酒,其实就是我一人全喝。无名叔多年收藏的好酒,李帅和萧长史,两人不知道去偷了多少次,却从没有得手过。除了封帅带着岑判官,可以随时喝到无名叔的好酒,也就我偷出一整坛陈年老酒,被无名叔打了一顿,我趁机告假养伤,偷懒躺了两天,却又被萧长史发现,敲诈骗去了一半。哈哈哈!”

    说完,吴剑和罗六,再也忍俊不住,一起开怀大笑……

    笑了一会,吴剑接着对罗六说:“六哥,明日一战,我不近战厮杀,将用八牛弩车和伏远弩,远处轰垮突骑施人战阵,然后一路追去,用群狼赶羊之法,在追逐中慢慢用强弩猎杀。即尽量减少安西骑军的伤亡,又留下一路突骑施武士的尸体,震慑一下有着不安之心的部落。萧长史和无名府的人,早已联络了这一路的乌孙古族部落和归化大唐的部落,他们会一路骚扰拖延突骑施人的逃跑速度。”

    吴剑的鼻子,猛吸一下,换了一口气,目光凌厉许多,神情露出少许嘲讽,语气冰冷,斩钉截铁地说道:“哼!进攻我大唐军堡,敢来,就必须留下性命!杀一儆百!要他们永怀畏惧我大唐安西军之心!”

    说完,吴剑从怀中摸出丝绳拴着的半块羊脂玉山水牌,递给罗六,沉声交代道:“这是我义父给六哥的无名府信物,如有乌孙古族来人持有另外半块玉牌,吻合印证后,六哥务必满足来人的要求。这是李帅的军令,也是萧长史和无名府的重托。”

    罗六点点头,接过半块玉牌,挂好在脖子上,站起身来,抱拳正容,朝着也起身站好的吴剑,恭祝道:“好!阿剑既有万全之策,我就放心。你我军令在身,我不能离开孤峰堡,无法临阵助威,看阿剑杀敌,只能在城头静候佳音。罗六祝骑都尉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谢六哥!”

    吴剑起身抱拳,回敬罗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