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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珥银,大河之国

    厄昔人花了整整三天才将风江周遭的山脉水系摸清。这条大江发迹于山楂河,向东南方曲折流去。它的西岸为刃石壁,东岸则为一片平原。

    芦桥用石刀拨开草丛,指着江心:“江心筑一座分水坝,是为了分割水流。分割之后,东侧的江水可以顺着未来开凿的水渠进入东平原,西江水就沿着刃石壁一路南下,自然汇入南疆海。”

    “往年此时,夏雨已经将风江注满。我们推测雨云已经都去了十二川外。但我们仍然得抓紧干活。如果水势起了,这一轮又浪费了。你说你们厄昔人有些聪明的方法,那就向我展示一下吧。”

    珥银和她的同胞并不露怯。他们先是用七、八根短木棍搭了个平台,再用三根木棍组成了三角支架,接着用麻绳将每一个关节缠好,从地上捡了些石头压置在平台。

    “这就是三脚坝。它很难被水冲倒。我们再从外侧搭上木板和泥沙,更加稳固了。”珥银指指江心,说:“对于风江这样的深水,我们得用一整根木头做三脚坝。趁着现在水势不大,我们可以用船载着三脚坝航行到江心,再将三脚坝投放在江心截流,方便我们筑坝。”

    芦桥拿起这个小三脚坝把玩。接着,他把三脚坝放到旁边的小溪流处,看起来效果不错。

    “你们一直都在用这样的东西截流?”

    “对,而且三脚坝在旱期还可以挪走。不论是木头还是石头,这些都是洪水泛滥地区易于找到的原材料。”

    但大多兀栖人似乎对外乡人的智慧不感兴趣。他们觉得木头太轻,不够稳固;或者认为在水面上绑三脚坝的操作难度太大;也有人比较保守,站起来反对:“我们还是用传统的方法比较好,如果耽误了许多功夫去组装三脚坝,但不奏效,那就相当于我们浪费了时间。”

    “我们必须试试。”芦桥说,“如果这个三脚坝真的有作用,它反而会节省我们的时间。”

    奴种们开始砍树,士兵们则搜集石头,还有一部分人从上游将帆船驶来。兀栖王将搭建三角坝的工作安排的井然有序。他先让奴种把砍好的木桩横搭在船上,先搭出平台,再立起三角。奴种们爬到顶端将顶部系好,卫兵们将三角与平台的关节系好,一个三角坝的骨架便搭好了。接着,他们填装石块,再用麻绳十字固定。一个三脚坝完工了,他们做得有点慢,不过随着对工序的熟悉,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麻利。

    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那便是投坝。珥银对芦桥说:“我不清楚如何投坝,但这一步很关键。”

    芦桥轻巧地说:“没关系,我们了解这条河。”

    几个厄昔男人登上了兀栖王的竹筏,他们在风江上徘徊,试探水流和河床。几个来回后,他们大概摸清了水的状况,便开始盘算从哪里投下第一个三脚坝。

    不一会,芦桥便指挥帆船到东江一侧。奴种和卫兵们喊着号子将三脚坝一点点向江中移动,随着一声欢呼,这个巨大的原木三角形翻了个个,稳稳当当立在江里。接着,他们将石头压在了平台上,并且在三脚坝前侧插入一块木板,再投入几个盛满石头的竹筐,一个三脚坝总算安置妥当了。

    愈发熟练的兀栖人开始扎第二个三脚坝,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当投准了第一个坝,他们便有了起点。夜幕降临前,他们已经投了五个三脚坝。除了在晚餐时兀栖人的工作稍稍中断,整个夜晚,他们都在河上游荡,扎坝投坝。直到有人开始敲锣提醒他们该入睡了,兀栖人才停下工作。

    “希望你的玩具可以帮我们在夏汛来前完成工作。”芦桥向珥银微微点头,回到了独帐。在他的帐边,兀栖人已经为她单独扎了一个帐篷。内里虽然简陋,但物件齐全,更让珥银惊喜的是,坪茶在帐中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珥银抱住了女奴。

    “我今天一早就到了,大主。”她指指角落里的包袱和木箱,说:“我带了很多你用得到的物件,没有女人照顾的生活是非常恐怖的。你瞧瞧这帐篷,”她不屑地摇摇头,“算了,以男人们匮乏的想象力来说,他们尽力了。”

    坪茶为她烧好了水。虽然没法洗澡,但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头发。她们点了熏香,睡在一张床上,欢快地交换起这些天的经历。坪茶已经爱上了亥西翁,她热情地夸赞着那里的繁华与热闹。于是,当她察觉到珥银兀栖城的好感后,她极力劝阻珥银选择这里。

    “傻子才会做这种选择,大主!你得想清楚。”

    “我还没做选择呢。”

    太阳落山不过两个流钟,她们便睡着了。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头顶,是一片淡蓝色的光晕,周遭,是繁茂的绿萝,这是一处洞穴。

    她坐起身子,自己应当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会来到这处洞穴的。但是,她有点头疼,她怎么也记不起之前的梦了,只是感觉,自己仿佛在延续着这个梦,延续着自己或是别人的梦。

    她走出这间石室,外面依然是宽广的洞穴。平滑的石顶与石壁浑然天成,远处则有一个小瀑布顺着泥坡流淌。这里真美,她想,虽然简陋,空无一物,但有一条活水,一片松软的泥土,还有角落里刚刚冒芽的绿草与花。

    她隐隐担忧着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或许在躲避着谁,躲避着谁呢?为什么要躲避这个人呢?她皱着眉头,把耳朵轻轻贴在石壁上,接着就捂着嘴跳开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

    那声音很慢,很轻,好像在找着什么,在有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她接着就意识到,这脚步声正是在寻找自己。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自己正躲避着的危险。

    但她并不害怕。举目四望,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入口,她是安全的。或许上一段被她遗忘的梦,就是找到了这处完美的藏身处。她深吸一口气,在洞穴里开始踱步。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得留在这里。

    珥银醒了。我得留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她安静地洗脸,漱口,穿好衣服。她掀开帐篷,一探头便看到了刚刚钻出帐篷的芦桥。他有点惊讶,于是仓促点了个头,便拎起昨天研究的小三脚坝离开了。

    粉色的清晨降临后,四道炊烟缓缓升起。人们先是享受了一顿早餐,顺便检测一下这木头的坝是否牢靠。昨日投下的三脚坝十分稳固地立于水中,将水流逼向西江。

    兀栖人兵分两路,一路人将木头扛上帆船,来到江心继续搭建三角坝;另一路人则趁着水势衰退,用石头和泥沙垒起了去往江心的滩路,之后顺着滩路用轮车将石头竹筐倒入江心,加固此前的工程。

    在这一天太阳落山前,一条宏伟又简单的工程完成了。兀栖人用三脚坝连成了一条木头大坝,截断了东侧江流,只让水流从西侧顺着刃石壁穿行。分水坝工程飞速进展,愈来愈高,终于,在不到半个分轮后,大坝浮出江面。

    “我们做到了。”芦桥对珥银说,“风江的水流还不够大,夏雨还没到。”

    “也许夏雨再也不会来了。”

    “那最好不过。”

    雨季会来的,做选择的时刻也会来。当修筑分水坝的工程结束后,珥银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除了选择成为芦桥的妻子。一个声音告诉她要留下,那是梦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要离开,那是理智与常识的声音。

    珥银并不是一个依据梦来做决定的人。她信奉现实,信奉自己可以看到的、抓到的。于是她做了决定,她通知坪茶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告诉七花她要回到亥西翁。之后,她要向芦桥告别。

    这个寡言的男人听到珥银的告别后依然一如往常那般沉默,只是点点头,对她说谢谢。珥银微笑,心里既伤感,又愤怒——她以为芦桥会多说些什么,她也可以拒绝他。不,她甚至能感受到了芦桥心里的想法,她并不是自作多情,她知道芦桥对她抱有某种好感。

    但是他选择沉默,而她亦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和意义。

    珥银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了这片河滩。那些男人们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女人。芦桥为他们牵马,之后向珥银点点头,返回河滩,就这样完成了告别。

    马车气氛变得沉默起来,七花时不时烦躁地挠挠脖颈,他的湿疹又犯了。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他说。

    珥银没有回答他。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赶路,平静地向东北方走,向那座热烈的亥西翁前进。

    然而在当日正午,一片恐怖的乌云盖过了山头。珥银紧张地缩成一团——那场三千天的雨也是如此出场的。七花安慰她:“没关系,八洪平原每轮都需要这样一场雨拉开夏天的序幕。”

    “雨季到了。”珥银说。

    “雨季到了,迟了好久。”七花点点头。

    低沉的雷鸣从云的边疆隐隐传来,雷光在黑灰的云峦间游弋。啪嗒,啪嗒,轿厢开始震动,湿气涌入每个缝隙,瞬时,周遭凝重的空气被哗哗雨声漫过。

    夏的第一场雨来了。

    “我们不能进山路!”车夫对他们喊道,“太危险了,我们没法攀山!”

    “那就回去!”七花探出身子对车夫喊道,“那就回兀栖城!”只是这探出去的片刻,七花便被浇透了,长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你瞧吧,这里的一切都不想让你走。”

    以这种方式留住我,也属于此地的待客之道。珥银掀开帘子,暴雨如海浪般灌进车厢。

    “不去兀栖城!去河滩!去风江河滩!”珥银喊道。

    “干嘛?你疯了?”七花瞪着大眼盯着珥银。

    “我要看看分水坝。”珥银擦净脸上的水。

    “传染了,传染了。”七花摇摇头,“老三把风江病传染给你了。”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向他们来的方向冲去。太疯狂了,珥银想,我竟然回来了。轿厢已经再也抵挡不住雨水了,它们暴怒地撞击着缝隙,成功突围,把七花和珥银彻底灌透。

    那片平原就在珥银眼前,它大口大口吮吸着这迟来的乳汁。在这场雨后,温度与水分将重回沃土,那些嫩芽、希望和生命将会饥渴地探出脑袋,拥抱热烈。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风江不再狂野,它必须被兀栖人驯服和驾驭。珥银听见了轰鸣的水声,不只是雨水,不只是雷鸣,是风江,是洪水。

    马车还未停稳,珥银便跳下轿厢。水汽和飞溅的雨花把眼前的一切彻底击碎,连成一片白茫。她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水,眯着眼睛寻找兀栖王和他的卫兵与奴种。

    她看到了那群男人。她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勇敢、愚蠢还是疯狂。奴种和卫兵就在分水坝上环抱着三脚坝,用自己的身体为它们增加重量。另一伙人俯下身子,顶在石头和三脚坝后面。风江从未受过如此挑衅,它怒吼着宣泄压抑已久的力量。巨浪一次次漫过分水坝,想要将兀栖人撕扯进自己的肚囊。

    然而,不论它的怒火烧的有多旺,风江终归是水——只要无法像火焰那般焚尽兀栖人,只要让他们仍然留在坝上,可以探出头吸一口气,就无法击溃他们。分水坝和兀栖人逐渐将局势逆转,从上游来的怒水被锋锐的坝一分为二,逼向西江,直接撞向亘古的刃石壁。弯道、山壁和漩涡将越来越多的水抽向西侧,东侧的平原依旧安全。

    一切稍稍恢复了色彩,周遭的光多了起来。乌云浅了,胆怯了。砸在身上生疼的大雨点变成了绵绵挠痒,成了讨好人的低言细语。珥银跪在地上,她看见自己白皙的手被黑色的泥土覆盖,她从未这样喜欢过肮脏的土地,也从未如此有过安全感和成就感。他们做到了,厄昔人的智慧也做到了,他们一起扛过了第一次夏季的雨。

    兀栖人的呼喊从远处传来,他们的声音终于盖过了雨声。她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影子走了过来。芦桥半跪在珥银面前,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我们做到了,珥银。”

    珥银点点头。她站起身望向分水坝,却没想两眼一花,险些跌倒。芦桥扶住她,指向风江:“看,东江和西江被分开了,那些漩涡代表着水流已经改变了流向。”珥银再次望去,风江水不再浑浊,泥沙随着上游洪水的平静翻滚沉底。

    芦桥将她扶起来,带到马车上。旁边,七花把上衣脱得精光,正骂骂咧咧的拧水。

    “我们回兀栖城,好好休息休息。”芦桥说。

    一进城,兀栖王将身子探出去,拍打着车厢对卫兵喊道:“快去准备些食物!烧些热水!”

    整个城市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声怒吼变得繁忙热闹起来,这是他的城市。珥银只觉这里的地面开始微微摇动起来,那些晃来晃去的灯,垂头震颤的花骨朵,还有端着盘子或木盆跑来跑去的奴种和后厨,整个城市霎时精神了。

    芦桥帮着坪茶将女人们的家什搬上顶楼。他显然对自己城市的破败和此前的失礼有些尴尬,但他着实不知道如何为女人布置房间,只懂得将稻草铺在床铺上。

    “快停下吧,兀栖王。”坪茶勉强压住了火气,“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芦桥点点头,仓惶逃走。珥银提醒坪茶:“刚刚你责怪的可是兀栖王!是这里说了算的人。”

    “兀栖王就兀栖王咯,他总不能成为我的主公吧!”

    简单收拾后,珥银就赶忙下楼参加晚宴。一推开门,她就听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卫兵们双手拍打着大腿。而身后的奴种们则把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向她膜拜。

    兀栖王递上了这座城市唯一一只银质酒杯,说道:“谢谢,珥银。谢谢你的智慧和大度。”兀栖王为她和自己斟满果酒,举起酒杯,“为珥银公和温顺的风江,今夜畅饮!”

    后厨们将各式菜肴送上一楼大厅的长木桌上。兀栖人酷爱辛辣及烟熏风味,开席凉菜是食茱萸叶拌熏肉干。珥银着实不能接受这种口味,于是只能吃些瓜果。但她没想到即便是青瓜和黄果,也要掺些花椒碎。接着,抹满辣椒酱的烤红猪被端上了木桌。

    芦桥将斩刀递给珥银,她先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切开了猪的左肩,只听一声清脆的嘎吱声,猪脆皮裂了,接着又是一声噗嗤,铜刀陷入了鲜嫩多汁的猪肉中。

    渐渐地,珥银不再怕辣了,甚至喜欢上了这里风味独特的蘸酱。酒过几轮,后厨端上了主食——用糯米捣压蒸熟的白糕,沾上一口蔗糖水。塞进嘴里,过去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明月当空时,珥银和坪茶决定先离开大厅了,这里只剩下了那些醉酒胡闹的士兵。珥银想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地将过去几日的汗水和苦累一并冲走。几位女奴种已经为她们烧好了洗澡水,备好了几块油皂。她们将西侧过道拉上帘子,这样就不会被过路的人看到了。

    珥银钻入了木澡盆,坪茶则在另一个澡盆。她们再次享受了久违的热水、花瓣、油皂和按摩。珥银只觉自己的骨头已经酥软,仿佛要随着流动的热水漂离自己的身体。

    珥银想起了今早的那个声音,留下吧。她并不想留在兀栖城,也不想留在亥西翁,其实,她只想留在这个澡盆里,留在这个能看见星星和夜幕、能听见楼下大厅男人吵闹的狼狈过道里。她累了,走累了,看累了,想停下来。

    她听见了脚步声,是芦桥的脚步声。此前的疲惫突然没有了,转而成了某种紧张。她望望坪茶,女奴也望着她。珥银知道,不论怎样,她得做一个决定了。芦桥的脚步停住了,他似乎在注视着遮掩着女人的白色帘幕。之后,他离开了,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该做决定了。”珥银说。

    坪茶抵着澡盆,深吸一口气:“那就请您……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的建议是?”

    “我只知道对于我来说,正确的决定就是永远追随您。”

    之后,两个女孩儿在一张床上,放松地交谈,又喝了些果酒。酒精让女奴种罕见的疲乏困倦,比她的大主还要早入睡。珥银为她盖上毯子,裹着长袍离开了房间。她的心扑通狂跳,她要做决定了吗?

    夏夜凉风带走了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和紧张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清爽湿润的空气,将一切交给直觉与命运。她踱步向北侧走廊,发现那里有一处阳台。于此,整个城市安详的侧卧在珥银身前。远处是低矮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映着月光的水田。穿梭在林间小路的火光,是哼着歌曲的巡逻队。

    她又一次听见了芦桥的脚步声。它笨拙,紧张,充满了犹豫。珥银回过头,看见这个无礼粗鄙的男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阴影里。

    “你竟然刮了胡子?”珥银笑出声来。

    “很滑稽吗?”

    珥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主动而大胆的一方。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拂过这个男人还算光滑的脸。她放松了,不再害怕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初次见面那样咄咄逼人,在某些事情上,他幼稚的和男孩一样,并无区别。

    突然,芦桥握住了她的手,想要拥抱亲吻她。珥银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说:“有这样着急的吗?”

    芦桥被她的力道吓到了,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摸摸胸口。

    “对不起。”

    “我没有说我要留在这里。”珥银说。

    芦桥那张严肃呆板的脸终于有了珥银认识他以来的第一个表情——五官难过地扭在了一起,接着慢慢失望地舒展开。

    “的确,没有人想留在这里。”他在克制自己的情感,珥银甚至感觉空气都有了一丝凉意。芦桥将手松开,“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兄长,我也绝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他们之间沉默了。珥银十分惊讶这个男人的愚笨,他应该说点什么。他可以说:即便我知道这里不是一个宜人的城市,但我希望你留下,我可以向你许诺我将会把这里变得甜美温柔。

    他可以不富有,但是他必须给出一个许诺,哪怕言语总是苍白无力的。但是,芦桥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他不再正视珥银,仿佛刚才的失态是他的耻辱,他不该表露自己的感情的。

    她再一次感到愤怒,她很难想象哪个男人能让她在如此短暂的相识中生气两次——就连那个大弥公都做不到。她等着他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像棵大树沉默地杵在那里。她的愤怒冷却成了一种失望,她知道自己想要留下,但是,她需要他亲口说。

    她离开了芦桥,眼眶有些酸楚。芦桥再次拉住了她。

    “珥银,但是,你能留下吗?我……我重新修这座城市,我……”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冷又热,她捋捋头发,深吸一口气。接着,她回过身盯着芦桥,这个男人的眼眶也湿润了。

    珥银点点头。

    芦桥突然陷入狂喜,他将珥银一把揽入怀中,拥入自己的胸膛中。珥银这才发现,这个男人不仅刮了胡子,还偷摸的洗了澡,甚至还在袍子里塞了香草。

    他很急,不论是他的精神,还是他的身体都很急。他在过道中就开始亲吻她的嘴唇,脸颊,脖子和锁骨。他的大鼻子在他的肌肤上贪婪的嗅来嗅去,像是被夏日花香陶醉的蜜蜂。他们错乱的脚步回荡在这个无人的长廊里,像是两个初学者的可笑舞蹈。

    他们终于舞回了房间,开始褪下扰人的长袍。他们完全抛弃了所谓矜持,不吝啬展示身体的美丽,亦想做享受而好奇的探索者。这个夜晚不太安静,那些喝醉的士兵和居民大声嚷嚷着什么;他们的房间亦不安静,翻腾着又湿又热的雾气。

    当火山喷发后,他们终于失魂落魄地拥在一起,安然入睡。两人心脏的跳动轻轻低语,暖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彼此。

    “留下来做我的妻子吧。”芦桥再次问。

    珥银抚摸芦桥的大手,说:“厄昔人终于要在这一片土地上落脚了。”

    “就在这里重建你们的家园,养育我们的后代。我之后会将风江引入东平原,让它哺育整片沃土……相信我,珥银,这里将会成为最富庶的土地,大河的国度。”

    “大河的国度。”珥银叨念着,沃土与江河,温暖的词汇。

    她扭过头与芦桥接吻,留在这里是对的,她闭上眼睛,沉入这个宁静的夜晚,至少今夜,绝不会有哪个地方比这个男人的臂弯更让她感到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