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珥银，四十七之二
每当厄昔-奇川-珥银想起自己的名字时，她都要承受一次痛苦。如此复杂的名字意味着她的家族曾无比兴旺。奇川，正是珥银家族的属姓，与之地位相当的属姓还有四十六个。
然而现在，四十七个属姓仅剩下了两个。
珥银并不喜欢厄昔-赤山-大弥，她预感总有一天，四十七个属姓将只会剩下一个——奇川和赤山之间的胜利者。
她与大弥公的分歧愈发严重。她认为族人与奴种们必须向东走。
然而大弥公却坚信他们需要待在原地，或者向西方的沙漠行进。当他听闻珥银想要寻找海洋与河流时，面色变得赤红，向她大嚷：“你还没弄清楚那场三千天的雨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神明绝不允许我们再崇拜水，绝！不！允！许！三千天的大雨是惩罚，是对我们这些幸存者的警示——我们过去太依赖水了，用水去灌溉农田，靠海洋出海……那都是神明不喜欢的。我在船上将身体的水分排空了，甚至没有喝一滴水，这才得以幸存。这就是神明给我的启示。”
珥银从没想到过有人可以将吓尿裤子以及喉咙肿到无法喝水当作神启。
向东走，并不是随意的赌博。她早已悄悄派出一批奴种向北方和东方探查，前些天，那些奴种回来了。
她在那个清晨突兀地醒来。她的卫兵掀开帐帘轻声唤着她：“大主，他们回来了！”
珥银掀开帐篷门帘，奴种激动地汇报：“大主！我们找到了！”
珥银掩住奴种的嘴，拉他们进了帐篷。奴种们从未被允许进入大主的卧房，吓得跪在地上，爬了进去。
“你们找到了什么？”珥银蹲在奴种面前问。
“我们找到了八洪人。”奴种第一次敢抬起头望向珥银，又惶恐地低下头。他们从背包中找出了一个布方包，小心翼翼的展开。
是一条洁白的方帕。珥银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顺滑的触感带来了久违的愉悦之感。是蚕丝手帕。
另一个奴种的包塞得满满当当，他打开包，递上一块泥板。
“这是八洪人的礼物和信板。我们遵您所嘱没有声张此事，因此才没有带八洪人来到我们的营地。”
珥银接过泥板，上面印着花朵般的文字，似是用芦苇杆或刀尖所写。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
“我们勉强能与八洪人沟通，他们操着三河语，是由部分北苏方言和当地话组成的语言。他们是从东方来的商队，告诉我们东方存在着大片平原，还未被海水淹没。”
奴种将珥银手中的泥板翻了过来，背面是一幅地图。
“八洪人已为我们画出了去寻找他们的路。他们在这片土地的东北角设立了据点，那里离港口不远。”
即便珥银竭力压抑激动，她再次嘱咐奴种严守秘密，之后便让他们退下了。她试图入睡，但她知道自己的脑袋没法停下来了，于是便让她的贴身女奴坪茶烧了一桶热水送到帐篷里。
她将自己已经打绺的红褐色长发在水中融开，低头揉搓着自己白皙身体上沾染的泥污。沐浴擦干后，她伏在床上，身体陷入床铺。只有柔软能融化另一种柔软。
“把神偶拿出来吧。”她对坪茶说。
坪茶打开那个简易的柜子，拿出五个神偶摆在桌台上。这些木雕神偶约有小腿粗，小臂长。它们是厄昔人最伟大的六座城市的属神，守护着一方安宁。
中央的神偶是厄昔首都抬微城的属神和司女神，她掌管着太阳、雨和土地；和司其左的神偶为和古城属神采赫，掌管律与刑；和司其右的神偶为前池城的属神星者，掌管文字与智慧；最外两侧分别是黑拔城属神四圆神与红河城属神丰纹，分别掌铜、石、战争与火；生育、婚姻与命运。
珥银起身，盘坐在垫子上。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享受祈祷的过程，她会逐渐沉入一种轻微晕眩、万物皆静的状态。渐渐地，一种持续不断的尖锐声响在黑暗视野中的极远方传来，她听见了某种呓语。
她相信那就是属神的耳语。于是她在黑暗中回应着，说出她的愿望：
请让厄昔的火永不熄灭
请让沃土的风继续吹
河水继续流
让饮露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繁衍欢笑
不论家园湮没于何方
她缓缓睁开眼，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片刻，珥银深吸一口气，决心开始她的计划。
她换上便衣，召集了五位军官安排接下来的活动：傍晚时分，珥银公将参加一场奴种的群体葬礼；之后，她将要求与大弥公谈判、分家，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争取到更多的存粮、更多的卫兵和奴种。
太阳刚落山，珥银便带队伍穿过奴种区。那些头发被剃光的奴种们无不崇拜地注视着她，然而远处那些有着古铜色皮肤和淡黄色瞳仁的哀述人则隐藏着敌意。她不希望自己带走的奴种中有这样一支令人厌恶的族裔。
奴种区的边缘堆积着二十二具尸体，这些奴种大多因酷暑和晕船的后遗症而死。
珥银拿过火把，对周遭的奴种们说：“德泼人、黑环人、蓝顶人和哀述人！我们已经沦落至此地，一切礼仪再也无法遵照过去执行了。今天，我要为这些故去的人主持一场火葬。”
奴种当中传来一阵惊呼——他们从未听过哪个大主会提及他们的族氏，他们通常只被叫做奴种。
珥银继续说：“曾经，我们的土地足够广阔，人丁兴旺……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渗出毒水，长此以往必定化成瘟疫纠缠我们。现在的我们既没有可以葬人的泥土，也没有足够的人数可以承受瘟疫的扩散。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她用火把点燃了护卫手中的箭矢，对奴种们说：“用火来终结过去的混乱，开垦新的秩序。”
护卫们向尸堆射出了八支火箭，隆隆黑烟升起，散出阵阵又臭又腻的熟肉味道。
珥银戴上了面纱，她终于发出了邀请：“德泼人、黑环人、蓝顶人和哀述人！我们即将离开此地。”
奴种中再次出现了阵阵喧闹，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护卫们抽出剑敲打着木盾让所有人安静，就连身后的大弥公亲卫队也被喧嚣吸引过来，紧张地注视着此地。
“我们没必要留恋这个荒芜的沙漠。我们必须离开，必须向下一个目的地行进。接下来，我将选择一部分人跟我一起离开此地。想要追随我的人们，请用双脚执行你们的信念。”
她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她不能没有卫队，更不能没有奴种。
很快，大弥公主动找上门来。他那双牛眼几乎要瞪裂，一见到珥银便质问道：“你为何去给奴种做葬礼？”
“你竟然为这种事情震怒？”珥银轻慢地回答，“难道奴种们现在不比厄昔人更加珍贵？”
“你……”他指着珥银，“你在讨好奴种，你在孤立我。”
“你也可以做相同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做得早与晚，效果不太一样。”
“你想带多少人走？”大弥公直接问道。
“让奴种们自己选择。”
“不行，他们会都选择你。”大弥公并不避讳自己处于不利境地，“我们平分。”
“不可能。”珥银当即拒绝。
“那就别走，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一起等死？”珥银的声音并不比大弥公低。她盯着大弥公，“我们的存粮还剩多少，你心里有数。如果我们不走，所有人都得死。这是你想见到的场景？”
“你给我听好了，婊子。你可以玩你那一套……你可以今夜就让他们自己选择，但我绝不允许我只剩下我自己那点卫队。我们都知道奴种支撑着我们，你若选择带走大多数人，就意味着要夺我的命。如果你铁了心想这么做，那我就让最后的场景早点来……”
他猛地把身子探向珥银，那张巨大的脸几乎要整张贴在她的脸上，一股股酸臭气息从他的口腔里喷出：“你要夺我的命，我就烧了粮仓。我不在乎厄昔人绝不绝种，我们可以一起死在这片沙漠里！”
然而现在，四十七个属姓仅剩下了两个。
珥银并不喜欢厄昔-赤山-大弥，她预感总有一天，四十七个属姓将只会剩下一个——奇川和赤山之间的胜利者。
她与大弥公的分歧愈发严重。她认为族人与奴种们必须向东走。
然而大弥公却坚信他们需要待在原地，或者向西方的沙漠行进。当他听闻珥银想要寻找海洋与河流时，面色变得赤红，向她大嚷：“你还没弄清楚那场三千天的雨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神明绝不允许我们再崇拜水，绝！不！允！许！三千天的大雨是惩罚，是对我们这些幸存者的警示——我们过去太依赖水了，用水去灌溉农田，靠海洋出海……那都是神明不喜欢的。我在船上将身体的水分排空了，甚至没有喝一滴水，这才得以幸存。这就是神明给我的启示。”
珥银从没想到过有人可以将吓尿裤子以及喉咙肿到无法喝水当作神启。
向东走，并不是随意的赌博。她早已悄悄派出一批奴种向北方和东方探查，前些天，那些奴种回来了。
她在那个清晨突兀地醒来。她的卫兵掀开帐帘轻声唤着她：“大主，他们回来了！”
珥银掀开帐篷门帘，奴种激动地汇报：“大主！我们找到了！”
珥银掩住奴种的嘴，拉他们进了帐篷。奴种们从未被允许进入大主的卧房，吓得跪在地上，爬了进去。
“你们找到了什么？”珥银蹲在奴种面前问。
“我们找到了八洪人。”奴种第一次敢抬起头望向珥银，又惶恐地低下头。他们从背包中找出了一个布方包，小心翼翼的展开。
是一条洁白的方帕。珥银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顺滑的触感带来了久违的愉悦之感。是蚕丝手帕。
另一个奴种的包塞得满满当当，他打开包，递上一块泥板。
“这是八洪人的礼物和信板。我们遵您所嘱没有声张此事，因此才没有带八洪人来到我们的营地。”
珥银接过泥板，上面印着花朵般的文字，似是用芦苇杆或刀尖所写。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
“我们勉强能与八洪人沟通，他们操着三河语，是由部分北苏方言和当地话组成的语言。他们是从东方来的商队，告诉我们东方存在着大片平原，还未被海水淹没。”
奴种将珥银手中的泥板翻了过来，背面是一幅地图。
“八洪人已为我们画出了去寻找他们的路。他们在这片土地的东北角设立了据点，那里离港口不远。”
即便珥银竭力压抑激动，她再次嘱咐奴种严守秘密，之后便让他们退下了。她试图入睡，但她知道自己的脑袋没法停下来了，于是便让她的贴身女奴坪茶烧了一桶热水送到帐篷里。
她将自己已经打绺的红褐色长发在水中融开，低头揉搓着自己白皙身体上沾染的泥污。沐浴擦干后，她伏在床上，身体陷入床铺。只有柔软能融化另一种柔软。
“把神偶拿出来吧。”她对坪茶说。
坪茶打开那个简易的柜子，拿出五个神偶摆在桌台上。这些木雕神偶约有小腿粗，小臂长。它们是厄昔人最伟大的六座城市的属神，守护着一方安宁。
中央的神偶是厄昔首都抬微城的属神和司女神，她掌管着太阳、雨和土地；和司其左的神偶为和古城属神采赫，掌管律与刑；和司其右的神偶为前池城的属神星者，掌管文字与智慧；最外两侧分别是黑拔城属神四圆神与红河城属神丰纹，分别掌铜、石、战争与火；生育、婚姻与命运。
珥银起身，盘坐在垫子上。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享受祈祷的过程，她会逐渐沉入一种轻微晕眩、万物皆静的状态。渐渐地，一种持续不断的尖锐声响在黑暗视野中的极远方传来，她听见了某种呓语。
她相信那就是属神的耳语。于是她在黑暗中回应着，说出她的愿望：
请让厄昔的火永不熄灭
请让沃土的风继续吹
河水继续流
让饮露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繁衍欢笑
不论家园湮没于何方
她缓缓睁开眼，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片刻，珥银深吸一口气，决心开始她的计划。
她换上便衣，召集了五位军官安排接下来的活动：傍晚时分，珥银公将参加一场奴种的群体葬礼；之后，她将要求与大弥公谈判、分家，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争取到更多的存粮、更多的卫兵和奴种。
太阳刚落山，珥银便带队伍穿过奴种区。那些头发被剃光的奴种们无不崇拜地注视着她，然而远处那些有着古铜色皮肤和淡黄色瞳仁的哀述人则隐藏着敌意。她不希望自己带走的奴种中有这样一支令人厌恶的族裔。
奴种区的边缘堆积着二十二具尸体，这些奴种大多因酷暑和晕船的后遗症而死。
珥银拿过火把，对周遭的奴种们说：“德泼人、黑环人、蓝顶人和哀述人！我们已经沦落至此地，一切礼仪再也无法遵照过去执行了。今天，我要为这些故去的人主持一场火葬。”
奴种当中传来一阵惊呼——他们从未听过哪个大主会提及他们的族氏，他们通常只被叫做奴种。
珥银继续说：“曾经，我们的土地足够广阔，人丁兴旺……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渗出毒水，长此以往必定化成瘟疫纠缠我们。现在的我们既没有可以葬人的泥土，也没有足够的人数可以承受瘟疫的扩散。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她用火把点燃了护卫手中的箭矢，对奴种们说：“用火来终结过去的混乱，开垦新的秩序。”
护卫们向尸堆射出了八支火箭，隆隆黑烟升起，散出阵阵又臭又腻的熟肉味道。
珥银戴上了面纱，她终于发出了邀请：“德泼人、黑环人、蓝顶人和哀述人！我们即将离开此地。”
奴种中再次出现了阵阵喧闹，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护卫们抽出剑敲打着木盾让所有人安静，就连身后的大弥公亲卫队也被喧嚣吸引过来，紧张地注视着此地。
“我们没必要留恋这个荒芜的沙漠。我们必须离开，必须向下一个目的地行进。接下来，我将选择一部分人跟我一起离开此地。想要追随我的人们，请用双脚执行你们的信念。”
她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她不能没有卫队，更不能没有奴种。
很快，大弥公主动找上门来。他那双牛眼几乎要瞪裂，一见到珥银便质问道：“你为何去给奴种做葬礼？”
“你竟然为这种事情震怒？”珥银轻慢地回答，“难道奴种们现在不比厄昔人更加珍贵？”
“你……”他指着珥银，“你在讨好奴种，你在孤立我。”
“你也可以做相同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做得早与晚，效果不太一样。”
“你想带多少人走？”大弥公直接问道。
“让奴种们自己选择。”
“不行，他们会都选择你。”大弥公并不避讳自己处于不利境地，“我们平分。”
“不可能。”珥银当即拒绝。
“那就别走，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一起等死？”珥银的声音并不比大弥公低。她盯着大弥公，“我们的存粮还剩多少，你心里有数。如果我们不走，所有人都得死。这是你想见到的场景？”
“你给我听好了，婊子。你可以玩你那一套……你可以今夜就让他们自己选择，但我绝不允许我只剩下我自己那点卫队。我们都知道奴种支撑着我们，你若选择带走大多数人，就意味着要夺我的命。如果你铁了心想这么做，那我就让最后的场景早点来……”
他猛地把身子探向珥银，那张巨大的脸几乎要整张贴在她的脸上，一股股酸臭气息从他的口腔里喷出：“你要夺我的命，我就烧了粮仓。我不在乎厄昔人绝不绝种，我们可以一起死在这片沙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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