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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虫子

    她打死一只蚊子。

    初夏的天气,虫子已经开始作祟。

    她加快脚步,离学校还有一百多米,预备铃已经响起。

    在电动门彻底合上之前,她冲进了学校。

    值日生收起笔记本,脚步匆匆地赶回教室。体育老师见怪不怪地招呼着,例行威胁要向班主任告状。她一边装乖一边快步离开。

    平静的日常。

    前面值日生的脚步忽然停下来,结伴而行的女生发出惊呼。

    她匆匆超过两人。

    也就没有看见,细长的足在其中一人的腹部上顶出痕迹。

    到了教室,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奇怪的是底下空无一人。

    老师看见她,大惊失色,要她快点回家。

    怎么了?是台风要来了吗?可是天气很好,来之前也没有收到警报。

    男老师一边躲避着她,一边匆匆地收拾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总之你快回家。

    她出了教室,经过走廊,其他教室确实空无一人。

    只是,每张桌椅都是乱的。大家好像都来了,可是忽然之间,又都走了。

    她去了食堂,不知道早餐还有没有。

    食堂大叔和阿姨招呼她,今天来打饭的好少啊。

    飞虫在空阔的白色拱顶下嗡嗡飞舞。远处有些嘈杂。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边走边吃。

    8点25分。

    她走到校门口。

    电动门外面一片黑暗。

    没有来时的街道,没有对面的小店,什么都没有了。

    她回过头,体育老师举着棒球部的球棍。

    邦!

    为什么?干什么?怎么了?

    她在地上狼狈地翻滚,胯部像装进一个烧红的铁球,又沉重,又滚烫,骨头在响。

    体育老师的衣服上有飞溅的血迹。

    他边哭边说对不起。

    可是没办法,原谅我吧,这样你就不会变成怪物。

    怪物?

    她滚到仓库边,像蛆一样扭进去,踹上门,拨上插销。

    门外砰砰作响。

    她靠在墙边,一边喘气,一边在书包中翻找。

    课本,扔掉。文具,扔掉。钥匙,钱包,手机……

    恐怖片定律,没有信号。

    有啜泣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在哭,但仔细一听,声音来自另一个角落。

    谁在哪里?

    声音骤停,死寂,但几秒后,哭声渐起,越发响亮。

    她摸索着爬过去,一路湿湿滑滑的痕迹。

    为什么这么黑?明明还是白天,明明体育用品仓库是有窗户的。

    她终于来到那个声音的身边。

    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也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

    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强忍着泪水,问她,你没有看见吗。

    看见什么?

    对方指向脚边,那里有一坨大块的阴影,凑近才能看出来,是一个侧卧的人。

    同样是年龄相仿的女孩。

    她慢慢翻过女孩的身体。

    对方的腹部大开,白衬衫一片深色,细小的枝状阴影插在腹腔内。脏器乱七八糟,表面开了无数小洞。

    ……你们是今天的值日生。

    她只说得出这句话。

    还活着的那个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声针刺水球般的哀嚎在阴暗的室内迸溅开。

    门外的撞击声终于消失。

    发生了什么?

    孵化还是寄生,很难确定。

    什么情况下被感染的?她们,还活着的她们安全吗?

    体育老师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要袭击她?

    她干净吗?

    对面的人又干净吗?

    少女从书包里拿出体育课备用的校服,递给对方。

    血和恐惧的气味沾染在衣服上。

    对方换好衣服后,似乎终于冷静下来。

    我们快逃吧。

    她提醒对方:门外的世界消失了。

    对方出乎意料地冷静:那就去教学楼。

    教学楼没有人。

    去找老师。

    老师也要走了。

    去找老师。

    体育老师刚刚追着我打。

    去找老师。

    ……

    好吧,人总是需要一点依靠。

    那么,去找老师。

    她将门打开一条缝,操场空无一人。

    教学楼,办公室。

    血和尸体。

    原来女老师们在这里。

    她打开角落的扫除工具柜,想找点防身用品。

    一个比她更矮小的女老师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获得新队伍成员。

    事情总是突如其来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

    打个水的功夫,同事就被异形开膛破肚。

    其余人或是反击,或是逃跑。

    巨型虫子和人并列躺在一起,看上去竟也差别不大。

    在场没有了解昆虫的人,生物老师勉强把敌人定义为“两米高的蚊子”。新生的昆虫钻出人体不过短短十几秒,身上还粘着湿漉漉的粘液,螯肢却在这段时间内坚硬到在合金桌面上留下痕迹,所幸脆弱的关节和眼球是生物共同的弱点。

    这点对人类来说也一样:三位老师当场死亡,七八人受伤。

    躲进柜子的女老师心惊胆战地旁观同事们反目成仇。

    有虫子钻出的都是年轻女老师。男老师认为要检查所有女性,女老师强烈反对,要求报警,然而所有人的手机都打不通。最终两派不欢而散,纷纷回班疏散学生、另做打算。

    那你为什么还躲在这里?

    女老师白着脸,捂着腹部。

    其实……我从早上开始肚子就不舒服。

    她掀开老师的衬衫,腹部平滑。

    只是单纯闹肚子罢了。

    这个诊断令女老师虚脱在地。

    这个世界没有人,只有虫子和虫子的食物。

    成熟的虫子以男性为食。她们亲眼看见体育老师被啃食、吸吮过的尸体。

    女性则是它们的卵床。它们将卵注入女性的腹部,幼虫在人类的身体内孕育,直至钻出皮肤、展翅成型。

    逃跑,逃跑,战斗。

    学校里剩余的人不多,但延续了传统:人类视虫子为敌人,也视彼此为敌人。

    最为激进的男性一度先下手为强,在集合时将女性暴打一顿,捆绑起来,关进房间。但是软弱的男性又把她们放出来。

    大家自求生路吧。

    每个人都流着泪告别。人不可信任。

    食堂是唯一的中立场所,因为孩子们都不会做饭。

    食物储备充足,水电齐全,除了没有信号、没有网络,这种生活也不是那么糟。

    她关上小隔间的窗户,将同类的惨叫隔绝在外。

    人当然会死。时不时就会死。

    可是不要难过,不可以难过,看不见就不会难过。

    不知过了多少天——不,大概还是知道的,因为虫子的寿命只有一个月。

    它们偏爱年轻的身体,所以食堂的大叔阿姨们坚守到了最后。

    当然,也因为生物具有害怕明火的天性。

    第一批成虫早已死去,第二批成虫也走向衰亡,第三批成虫正值壮年。

    教学楼里还有十二只虫子。

    人类这边,两个食堂大叔,两个食堂阿姨,加上她的三人组。

    它们快没有食物了,我们能赢。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一人作诱饵,在门口徘徊,一人时刻准备关门,一人点火,其余举叉。

    一次两只,一次两只——

    口器弹出,穿透食堂大叔的肩膀。

    终于崩溃的阿姨被螯肢刺穿小腿,包围圈出现缺口。

    她抢过点火器,把手下压,火力最大。

    第一只被灼烧得动弹不得。加油!只差一点——

    值日生双眼发直,嘴巴微张,细长的尾管从衣角蛇行而出,虫子的腹部略微干瘪。

    她被产卵了。

    食堂大叔出去搏命,食堂阿姨出去迎接命运。

    女老师裹着薄薄的毛毯,在八月的夜晚颤抖。

    我们能赢。

    这话还要说下去吗?

    放火吧。她冷静地提议。

    女老师点点头。

    人是有尊严的生物。

    盛夏的下午,两点到四点,气温炎热,虫子也不想动弹。

    她和女老师汗流浃背地撬开每辆汽车的前盖,搬走油箱。

    教学楼里已经没有活人。

    火烧得很大,即使躲在阴凉的食堂,也能感觉到地表炎热难耐。

    天气干燥,浓烟滚滚,到了深夜,火势才渐渐变小。

    她们一边祈祷,一边喝酒,说着无聊的话直到睡着。

    随后的两天,谁也没有提议去教学楼看看。

    偷偷从图书馆带出来的几本小说已经翻得破烂,女老师看见会嘲笑几句,然后她开始背诵女老师以前发表的诗歌。

    生鲜早已告罄,她们把剩下的半成品肉类拿出来,开了个小小餐会。

    差不多十天过去了,虫子没有再出现。

    我想,是我们赢了。

    她谨慎地选择语气,女老师只是一把抱上来,又哭又笑。

    她感到胸中骚动,好像什么东西在咬,小小地,轻轻地。

    不,不是胸中,位置应该……

    啊。

    她突然推开女老师,冲到地下二层,在杂物间里解开扣子。

    细小的足在她的腹部上顶出痕迹。

    为什么?怎么会?

    她没有被虫子抓到过。之前孵化的从没有这么长的潜伏期……但是,等等,她只见过一次产卵到孵化的全过程。所有的虫子都遵循这个周期吗?

    腹部的足开始撕裂内脏,撕裂皮肤,探出充满野心的前肢。

    因为我是王蜂。

    心脏分裂成两颗,腹部的那颗正这么说。

    它已在年轻温暖的躯体内沉睡许久,现在到了出生的时候。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命运。

    她落下心来,像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

    女老师正在砸门。

    抱歉,我先走一步。

    她靠着门,悄悄落了锁,又爬到角落:腹部并不疼痛,大概虫子会分泌麻药,只是这副模样有点恶心,她不喜欢,也不想让人看见。

    纤细的手指在落满灰尘的杂物中翻找,发现一把消防斧。

    她闭上眼睛,举起斧头,在这几个月中,第一次落了泪。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

    他打死一只蚊子。

    烛睁开眼,摸摸肚子,摸摸脖子,捡起拖鞋,拉开窗帘,打开门,慢吞吞地下了楼。

    屏幕亮起,坐回沙发。

    第一件事,订杀虫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