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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蜃龙之变

    又过许久,建木脉络徐徐隐没躯干自行相接,本作剔透的躯干也渐渐恢复成原来面貌。

    此时已近破晓,师砚撤去双手后,只觉五官清明,焕如新生,丹田处温凉之感,似有活物游动。

    闭目间,浑身脉搏筋络清晰可见,张目时,风云草叶遍皆可察,当真如换了个身躯一般。

    元惊涛上前,双指搭向师砚手腕,继而点头,淡淡道:“星脉之体,重现世间...”

    虽然亲手成就了星脉之体,元惊涛口气中却似藏着几分落寞。

    同止眉宇间终于见了喜色,道:“此役功成,他日天下归入正统,薪国定不会忘了芷江峰不世之功!”

    元惊涛闻言未置可否,只手扶在师砚肩上,道:“星脉之体自我见潕祖师起,你是天下千余年来的第三人,我不求朝廷允诺芷江峰什么,只求你莫忘根本,守护神木,寻求息灾之道,使天下安稳,万民安康!”

    师砚闻听如此重大的托付,心中不免惊惶,可他既然答应了师父与元惊涛,便要信守诺言,当下心中提起一股豪气,郑重道:“不敢辜负师父与元叔叔重托!砚儿虽人轻言微,今日却也敢说句狂悖之言——竭尽所能,舍命不渝!”

    元惊涛目中流露出几分期许,扶在师砚肩上的手方要收回来,却忽觉指间有些粘稠之物,于是顺势在师砚胸前抹了两把,呵呵笑道:

    “该换件衣裳了。”

    师砚一时不明所以,便往自己胸前摸了摸,这才想起昨日姒锦趴在自己肩上哭鼻子的事儿,她倒是不客气,鼻涕眼泪全部蹭在自己肩上,只是想不到这小姑娘的鼻涕如此顽固,几个时辰过去了,还这般晶莹剔透、弹力十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不过经此一事,师砚心中也轻松了几分,想不到这一本正经的元宗主,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儿。

    元惊涛轻咳两声,道:“砚儿,今日之事天下间只你我与同止大师三人知晓,星脉之体事关重大,为防别有用心之徒,此事切切不可与人言,另外,星脉之体修炼所需乃是先天灵炁,与世人所炼化之后天灵炁不同,先天灵炁助力巨大,却十分罕有,不过也无妨,如今天下间修炼先天灵炁的,只你一个,想来明年此时,你应当已至玄天之境。”

    师砚闻言,心下震动,纵然他不好修炼之道,却也知便如天资卓越之才,提升一阶尚需五年以上,勘破一境更需十年之久,如今自己不过初入望天,若如元惊涛所言,不过一年时光,他便能跨过望天太始、望天太易、望天太极三境,踏入玄天。

    这可是旁人要用掉二十余年光阴刻苦修炼才能到达的境界。

    师砚忽然明白这几年来师父为什么极少催他天道境界,他望向师父,只见师父正对他拂须笑望,似乎有些得逞之意,师砚却眉头一撇,转身向元惊涛俯首道:“谢谢元叔叔指点,砚儿定然刻苦修炼,不负星脉之体。”

    同止知道这徒弟气他这些年排布相瞒,安慰道:“徒儿勿恼,这些年为师自有难言之处,为师知道你不喜修炼之道,便是传你的浮生诀,都是藏匿气息,养气修身之用...”

    “此行之后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你切不可教人瞧出根脚,不过你已将浮生诀练到了第三层,如非大宗师近身探知,在别人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望天境的读书郎呐!哈哈哈...”同止说着,竟向师砚赔笑起来。

    师砚怎会不知师父心中藏着天大的事,有诸多难言之隐,他恼的是师父为了保护自己,明明手臂都断了,却要独自忍受伤痛,明明身处险地,却要只身去面对,事事站在他身前护着他,可自己这做徒弟的,又能为师父做些什么?

    “师父,徒儿知道您一直只将砚儿当做孩子看待,处处袒护,但自今日起,砚儿也有了自己的责任,您是替不了的,砚儿也想为师父分担些什么,可您什么都瞒着,却要砚儿如何自处?”

    “就拿昨日茶肆中那一男一女、和暗中监视我们的人说吧,他们定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可砚儿到现在都不知他们是谁,想干什么...”

    “若是您嫌弃徒儿功力不济,徒儿答应您,自今日起,徒儿定会刻苦修炼,若再碰到歹人,徒儿定要站在您身前!”

    同止望着师砚,枯眼微红,怔目良久。

    “好...好...好...”

    同止一连说了三个好,却怎么也接不上下一句,别过头去。

    “师父...”

    “...”

    元惊涛见状打破当下窘境,对师砚道:“茶肆中那公子,是当今扶倾王第二子,叫端庆,虽不过二十余岁,却受荫其父,爵至中更,官拜御史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集秘书,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那女子是薪都饮月楼的楼主,常伴端庆身边,真名未知,只唤作芙姑娘,至于尾随你师徒二人者,据同止大师推测,有三人,其中两人玄天太初,一人玄天太极,是神机客栈的人,与端庆是一路。”

    昨日在茶肆时,那白衣公子擅议皇权,出言狂妄,那时师砚便猜测此人定然身份显达,却不料竟是当朝权臣之子,端家之后。

    至于神机客栈,师砚倒是早有耳闻,相传这个组织非黑非白,亦正亦邪,颇为神秘,势力贯通薪国朝野民间,耳目更是通达天下,专行情报暗杀之事。

    “昨日端庆言语间,似要阻止师父上芷江峰,还罗织了些废旧拥新的罪名,当真是居心叵测...”

    “师父...你说是吧?”

    师砚转头看向同止。

    同止面色俨然,答道:“端庆并非要阻我上芷江峰,相反,他名言相劝,正是逼着为师不留退路...不过他的话倒是句句属实,为师此来芷江峰,要做的正是...”

    “——改朝换代!”

    师砚早知师父不满扶倾王端衍,却不料师父所谓的“向逆而行”说的竟是颠覆朝纲!

    师砚心中震骇,张口难言。

    同止叹道:“为师本想回了薪都,使你在薪都立稳脚跟后,再将全盘谋划讲予你听,可既然如此...为师便再不瞒你。”

    同止向着北方望了望,接着道:“这几年为师遍访天下,一是为掌握列国动向,二是为联络贤王举事,三是调查当年灼皇东征真相,踏寻天斧下落,还有一条,就是将你护在身边,成就今日之举...”

    “只可惜灼皇东征过去了二十年,再难寻痕迹,开天神斧亦难寻所踪,可能早已沉于东海了罢...”

    “万幸的是,西疆检王欲谋大事,今日你也成就了天人之躯,再有芷江峰钱粮水路之援,此役可成矣!”

    同止说的检王,正是御驾东海,至今杳无音讯的薪国第二十八代薪皇风灼之弟——风检,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薪国先皇定下铁律,为免皇子夺嫡,自册封太子之日起,其余皇子皆不得留在驾前,若不得召见,此生不能再入薪都,当年第二十七代薪皇风烨膝下有三子,正是长子风灼、次子风检与三子风杞。

    风灼十四岁被册封太子,自那时起,两个弟弟便被送出了薪都,遣回封地。

    芷江之战时,烨皇薨于芷江峰问天台之上,时年二十六岁的太子风灼即位,同年风检与风杞获封王号,并遵照先例,执掌边疆兵权。

    师砚稍稍平复了心绪,道:“师父请恕徒儿直言,您这么做...岂...岂不是...”

    同止哈哈大笑道:“徒儿想说为师犯上作乱、结党谋逆...是不是?”

    师砚无言。

    同止又道:“二十余年前,端衍尚未得势之时,便暗中与属国狼狈为奸,泄露先皇行踪,误我将金戈主部调离江州一带,以致先皇驾崩,步宗主就义,我儿殒殁,此役有我之失,可那端衍又岂能独善其身!?”

    “自小皇帝风熠即位起,端衍这匹夫更加肆无忌惮,他仗着灼皇摄政之托,大权在握。彼时幼主童蒙,其妹端皇后又是个韶颜稚齿的妇人,他便趁机在朝中倒行逆施,排除异己,培植端家势力。”

    “现如今薪皇业已成年,可还是胸无长物,不成气候,被端衍操控与鼓掌之中,就连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守卫南疆数十年的杞王,都被端衍借他之手赐死...”

    “那可是他的亲叔叔啊!”

    “朝中除了丞相姜还勉强能与之抗衡,其他大臣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生怕说错一句话便惹来株连之祸,近年端衍更是处处打压皇室子弟,夺权的夺权,罢免的罢免,要不是检王久在西疆根深蒂固,手握兵权,怕也早已步了杞王后尘...”

    “如此下去,风姓皇室子弟被他残害殆尽,下一个薪皇,还能姓风吗!?”

    “砚儿,你说!如此羸弱的皇帝,要他何用?如此野心的奸臣,怎能不除!?”

    同止言辞铿锵,一席话说罢,已是满目悲愤。

    师砚不知政事,更不知朝堂深宫中的波谲云诡,纷纭纠杂,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师父所问。

    却在这时,建木根处缓缓爬出一只玉蝉。

    玉蝉通体蕴紫,六足灵巧,方自土壤中钻出,便疾振双翼,飞向师砚,此时三人正在说话,谁也不曾觉察。

    就在玉蝉轻轻附在师砚腰间时,渊中云雾迅速向问天台上聚集。

    ——随着一声龙吟,蜃龙再度现身!

    只见蜃龙龙口大开,向着建木喷吐白雾,建木随之消失不见。

    三人陡逢此变,正不知如何处置时,蜃龙腾空而起,继而如离弦之箭一般俯冲直下,竟是向着师砚而来!

    见蜃龙先将神木隐去,又向着师砚汹汹而来,乃是生出了敌意,元惊涛虽不明缘由,却不能看着蜃龙伤及无辜,当下凝起灵炁化盾,挡在师砚身前。

    蜃龙须臾而至,龙爪带着破空之声重重划过,元惊涛堪堪挡下一击,面色煞白,想来如大宗师之能亦难在神灵爪下讨得便宜。

    同止见状不容细想,更不敢怠慢,旋即抽身而至。

    “惊涛,带砚儿走!快走!!!”

    元惊涛闻言反而向前一步,向蜃龙朗声道:“圣灵息怒!不知...”

    元惊涛话未说完,蜃龙却丝毫未留情面,更加凌厉的第二爪已然扫下,这一爪越过元惊涛,依旧直取师砚。

    同止见状,瞬时将师砚推至十步之外,提起左臂运气毕生功力,仓促间向蜃龙一掌轰出。

    只见同止一掌映出九掌虚影,一掌大过一掌,迎向龙爪的那面虚影竟高逾丈许!

    纵是同止神功如此,也不过仅使龙爪微微一滞,待龙爪扫过,掌印虚影纷纷破碎,同止口吐鲜血,被这一爪轰出数丈,重重倒在地上。

    蜃龙两击不成,业已生怒,长啸一声后,龙首俯探而下,竟似要将这触及天威的凡人生啖!

    元惊涛惊见大事不妙,忙前去救援,可蜃龙盛怒之下速度奇快,眼见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疾闪而过,挡在了同止身前,随着一阵紫光闪烁和一声震天巨响,蜃龙竟向后倒去数十丈远,粗壮的龙躯错落无序的盘伏在地上,像是受了重创。

    元惊涛稳住步伐,定睛一看,只见那站在同止身前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身负星脉之体的师砚,此刻还摆着半蹲马步,双掌叠加向前的姿势。

    这一掌正是师砚应付师父考试的那一招,师砚在情急之下勉力而为,此刻只觉浑身剧痛,骨头仿佛都要碎掉了,摇摇欲坠间,也倒在师父一旁。

    元惊涛忙上前去,趁蜃龙缓醒之际,抓起两人,飞身踏上铁锁吊桥,向乌铁高台奔去。

    与此同时,一股紫色气息正自师砚掌中悄悄抽离,徐徐归入了附在师砚腰间的玉蝉之中...

    天下四大宗之一,九锡国鬼谷深处。

    一金袍老人站在一座镌刻着玄秘符文的金铸浮图前,浮图顶端悬有一颗璀璨明珠,正散发流彩华光。

    就在千里之外,问天台上师砚觉醒星脉之体时,明珠霎时光亮如昼。

    金袍老人屈身伏拜。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深沉低语:

    “等了一万年...终于等来了末代天道...去...将他带回来...”

    金袍老人退去后,又闻喃喃余音:

    “吾儿...你我父子...马上就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