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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穿鞋

    “昨晚风不小。”朱小果伸了个懒腰,眯眼揭帘,迎接难眠之夜后的第一缕阳光。

    李凡挑挑眉,斜眼望她,含糊应道:“是挺大的。”

    人潮熙熙攘攘,两人随波逐流。

    好不容易登上蓝心岛的大道,他们一路左顾右盼、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停在一家装潢豪华的客栈门前。

    李凡抬头瞅了眼烫金的招牌,随手摸摸口袋,一拍脑袋道:“我去拿点儿东西。”

    他不知从哪儿搬来两只朱红色的大箱子。

    朱小果微微愣神,想起李凡昨晚的承诺,不可思议地问他:“真的假的?”

    李凡吐吐舌头道:“昨晚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去和那位故友化缘,还提前想了一肚子好话。谁知人家一掷千金,才不在乎这三瓜俩枣哩。”

    朱小果满腔疑惑,李凡不等她提问,又紧接着说:“我想你无论如何不能提着两箱黄金逛街,便又跟他讨了些轻便钱财。”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一大叠高额银票,一股脑塞到朱小果手里,如释重负道:“这下够付船费了吧?”

    朱小果两手捧着银票,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儿,点了点头。

    李凡在前台订好房间,又帮朱小果把箱子与行李提上楼,一并吩咐道:“等我办完事,回来拿欠条……再跟你说一件事。这两天辛苦你了,好好玩吧。”

    朱小果看李凡忙里忙后、快言快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匆匆离开,顺手带上了房门。

    她欲言又止,怅然若失,靠到窗边,视野中唯有一批又一批来往的过客。

    走出大门,李凡轻轻叹了口气。

    昨夜的大风,是他唤来的。为了在天亮前凑齐足够的黄金,李凡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漂泊诸岛的漫长岁月里,李凡晓得什么类型的宝物最能打动凡人的俗心。而在这些宝物中,恰巧就有几类是那种凡人很难得到,而修士却可以轻易得到的。

    幸好李凡这样的人不算太多,否则凡人的经济体系怕是早就崩溃了。

    李凡固然心中有数,自己对待朱小果的态度实在太刻薄了些。在经历了那样暧昧的一晚后,他却临阵脱逃,刻意回避着关键的问题,并用拙劣的手段可耻地拖延了这段感情的进展。

    但李凡不知道的是,朱小果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所以朱小果并没十分担心,她清楚李凡需要时间。

    眼下,朱小果把注意力放在了远处商街上。

    蓝心岛今天来了不少人,远比平常要多。

    今天毕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李凡横渡东海,就是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其实,直到站在金华殿门前的上一刻,李凡都不敢相信自己有勇气出现在这里。

    可他还是来了。

    两名护卫拦住了他,李凡的装束看起来绝不像能收到请柬的样子。

    李凡礼貌地笑了笑,给他们展示了一样东西。

    一串湛蓝色的手链。

    可只有这串手链还不够。李凡向其中注入灵力,在半空中映射出几行娟秀小字的投影。

    然后,李凡便顺理成章地步入了宴席的会场。

    席间宾客把酒言欢,气氛热闹活络,虽无张灯结彩,亦是喜气洋洋。

    李凡取了一杯清酒,靠在浮雕玉栏旁,小酌慢品,与众人格格不入。

    业已到场的人数约摸两百有余,李凡蜻蜓点水地扫过他们的相貌,只认出一位故人。

    李凡想了想,主动走向了这位故人。

    马正元显然变了——更温和,更稳重,神态中隐含的阴沉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脚踏实地的安然。

    见到李凡,马正元一怔,面色有些不自在。

    他绝非是记挂起了几年前的不快。恰恰相反,马正元是在为曾经自己瑕疵必报的幼稚而感到脸红。

    大部分人回看十年前自己做过的蠢事,都会脸红的。

    李凡已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道:“正元兄,这么多来宾,我却只认识你一人。”

    马正元紧紧握住李凡的手,情真意切地感叹:“李凡兄,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三年?四年?反正不到五年。”

    马正元同李凡碰杯,特意低下杯沿:“李凡兄想必是女方的客人。”

    李凡作附耳状,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压根儿不知道新郎是谁。”

    马正元会心一笑。

    李凡先是耸了耸肩,随后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的笑虽有不同,却均是带了些苦中作乐的意味。而这重逢后的对视一笑,也不着痕迹地带走了他俩少年时结下的恩怨。

    “令妻?”李凡举杯示意。

    马正元牵起身旁女人的手:“玉子,这位是李凡;李凡兄,这是拙荆玉子。”

    “东洲人啊。”李凡听了她的名字,若有所思。

    玉子乖巧地应道:“是。”

    “真好,真好。百年好合。”李凡又干了一杯,眼眶隐隐发红。

    马正元给玉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冲他柔柔一笑,走远了几步。

    李凡没留神他俩默契的互动,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马正元先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惆怅道:“这几年都不好过。”

    李凡大着舌头道:“我看你还可以。”

    马正元盯着脚尖自嘲:“老祖一死,宗门散了,我能好到哪儿去?”

    李凡拍拍他的肩膀:“你有一个爱你的女人。”

    马正元无法反驳。

    玉子给丈夫送来传音:“新人快到了。”

    东洲人特有的含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马正元心领神会,把李凡拉到一旁的僻静角落,小声问道:“那位邱姑娘呢?”

    李凡已然半醉。

    他摊开双手,嘴角苦涩地上扬:“她走了。”

    马正元慢慢垂首,附和着苦笑道:“人都会走的。”

    要么走来,要么走去。

    恰如这渐渐奏响的进行曲,来时尖锐,去时深沉。

    黄三姐的作品已传遍东海群岛的每一个角落,本场婚礼自然也不免俗。

    悠扬而庄重的琴声中,新郎新娘携手踏入宴席。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下,他们发自内心地笑,笑得很幸福。

    李凡没抬头。

    马正元边鼓掌边问他:“你随了多少礼?”

    李凡放下酒杯,后知后觉地回问:“什么随礼?”

    马正元用左肘碰碰玉子,解释道:“凡人随钱,修士随物,外面墙上的储物戒指都挂满好几行了。”

    李凡眼中一闪,没有应声。

    玉子恰到好处地递来一枚备用的储物戒指:“我可以帮你刻上名字。”

    李凡回过神,婉拒道:“谢谢你……我再看看吧。”

    艺团登场,有修士、有凡人。

    李凡好像做了某个决定,对马正元道:“正元兄,后会有期。”

    他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玉子奇道:“他要干什么?”

    马正元同样困惑。

    但马正元知道,李凡要做的事一定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答案很快揭晓——李凡竟大摇大摆地混进了下一轮登台的艺人里。几乎没人认识他,因而李凡偷梁换柱的行动非常顺利。

    这是场烟花秀,大殿为此放开了穹顶。

    演出很成功。姹紫嫣红,犹如天女散花;流光溢彩,教人目不暇接。阵阵欢呼声中,一束束绚丽的锦簇在万里无云的天幕绽放。

    修士愿意为凡人喝彩,是因为他们用有限的力量实现了壮丽的成就。更何况,这种绚丽的戏法与修士的术法截然不同,不仅不会杀人,而且会给人以美的感受。

    但李凡还没表演什么。

    他默默地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他没有烟花,他也没有看新娘一眼的勇气。

    是新娘先看到的李凡。她的大脑因此一片空白。

    可偷偷给李凡发请柬的人,不也正是新娘自己么?

    她只是没想到,李凡真的来了。

    李凡简单行礼,一言不发,原地运灵。

    三色云拢,九真雷聚,万千劫数加于一身,来自仙界的考验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李凡尚具雏形的神魂上。

    外人看来,此情此景确实华丽非凡,比最顶级的烟花还要炫目。九色天雷滚滚而落,而又于顷刻间湮灭得无影无踪,徒留丝丝绕梁不去的游走彩光。

    至于李凡呢?

    他也并不十分狼狈,至少不似当年渡七幽雷那般险些丧命。

    把这次渡劫作为自己送给她的贺礼,似乎也不赖,对不对?

    待尘埃落定,李凡无影无踪,而新娘的手心多了一串她送给李凡的手链。

    新郎带头鼓掌,啧啧赞叹:“真不错。”

    新娘也跟着笑:“嗯,确实挺不错的。”

    马正元没笑,他在后怕,他在庆幸。

    他问玉子:“这种男人,你喜不喜欢?”

    玉子道:“哪种?”

    马正元由衷地钦佩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与伦比。”

    玉子环住马正元的胳臂:“你若是这种男人,我便喜欢这种男人。”

    李凡问前台:“那个女孩儿呢?”

    他现在很想见她,很想很想。

    前台翻了翻账本:“刚退房。”

    李凡便往码头的方向走。

    沙滩上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小巧的身影,不是朱小果又是谁?

    她换了一身新衣服,便宜但合身,最重要的是很适合她。

    夕阳西下,火烧云把朱小果的脸庞映得红彤彤的。

    李凡沿着她踩出的脚印慢走,隔着好远便喊道:“喂——”

    朱小果扭头,眼前一亮。

    李凡站在她面前,夸赞道:“真好看,比婚纱还好看。”

    朱小果负起手来:“我听人家说了,今天有场婚礼。你辛辛苦苦来这儿,就是为了这场婚礼?”

    李凡道:“是。”

    朱小果一个人往船的方向走:“我还没去过婚礼呢……唉,这腰太紧了些。”

    她刚走了两步,一个不稳侧摔下去。

    快风拂过,李凡在朱小果跌倒的前一刻稳稳地扶住了她。

    朱小果张开五指,感受着突如其来的风意。

    李凡轻声道:“不舒服的衣服就不要勉强自己穿啦。你在船上的那些衣服,不也很好吗?”

    朱小果不知发什么脾气,使劲推开李凡,没好气道:“我在船上穿什么,要你去管?莫非你天天盯着我看?

    李凡无言以对,望天自语:“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记不记得?”

    “你说。”

    “我要走了……我要去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朱小果鼻尖一酸,把蹩脚的绣花鞋踢开,赤着脚背过身去,狠狠地道:“你走就走呗,谁稀罕你?”

    李凡捡起她甩掉的鞋子,嗅了嗅:“你不稀罕我?”

    朱小果大声道:“你就是立时死了,我也一点儿都不在乎。”

    李凡苦笑:“可我还想乘你的船走呀。”

    朱小果闻言,一个箭步冲来,猛锤李凡的胸口,使劲大骂:“酒罐子,大傻瓜,屁话精……”

    她骂得虽凶,李凡的内心却升起一丝久违的温暖。

    朱小果骂累了。

    李凡稍稍一动,朱小果便顺势滑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一下子红得像两枚熟透了的樱桃。

    二人相互贴紧对方的身体,谁也不愿先松开。

    朱小果问李凡:“你要去哪儿?”

    李凡用脸颊摩挲着她的短发:“中海。”

    朱小果道:“那么远的地方,你可付不起钱。来这儿的船费,你还没结清呢。”

    李凡道:“我不是给过你了?”

    小果道:“那饭钱呢?你当我做的饭是谁都能吃的?”

    李凡道:“那碗面条是我第一次吃女孩子亲手做的饭。”

    小果只感觉脸上发烫,念道:”别转移话题,臭不要脸。”

    李凡问她:“我这儿有两柄剑,你要不要?”

    小果撇嘴道:”不要,我要剑做什么?又换不了多少钱。”

    李凡只得道:“我这儿还有新娘子的喜糖,你要不要?”

    小果怒道:“你当我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吗?我就算吃喜糖,也要吃自己的喜糖。”

    李凡又道:“我没有钱了。你想要什么?”

    小果把头埋进李凡的怀抱里:“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李凡茫然地摸了摸鼻子,长叹一声道:“我……我把自己卖给你,怎么样?“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但他记不清了。

    朱小果心头一颤,抬高了声音:“说这种话,当自己很神气吗?你个臭酒鬼,我留你干什么?再说,你要是哪天跑了,天大地大,我又如何寻你?”

    她嘴上不饶人,但听到李凡加速的心跳,语气已温柔到了极限。

    李凡看向朱小果的眼睛:“你放心,我会一直跟着你,永远也不和你分开。”

    朱小果道:“你发誓。”

    李凡道:“我若负了刚才的话,教我立刻……”

    朱小果却又捂住了李凡的嘴,幽幽道:“不许发毒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啦。”

    她怎能看不出来,李凡还有很多的心事、还有很重的负担?

    纵然想让李凡留在自己身边,朱小果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填上枷锁。

    唉,李凡,你他妈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世上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本就不多,为何偏偏都让你遇上了?

    李凡稳住情绪:“那我便是你的人了……我帮你穿鞋吧,沙子里有尖石头。”

    朱小果哼声道:“我不喜欢这双鞋。”

    李凡看着她赤裸的小脚道:“好歹是花钱买的,难道就这样扔了?”

    朱小果道:“都怪你说了那些话。我高兴,就要浪费。”

    李凡道:“我不说话了,你穿上吧。”

    朱小果横眉道:“你想得美!我不穿鞋,我要你背我回船。”

    李凡欣然弯腰,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暗自释怀道:“我却没背过她……她也用不着我背。就算她需要人背,也轮不到我的。”

    至此,他终于放下了。

    李凡走的很慢,他还想再多享受一会儿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朱小果伏在李凡的背上,贴在他耳旁问:“你是修士,对不对?我去卖你的酒葫芦,他们都说这是千年难遇的奇宝。”

    李凡心里一沉,扶着朱小果的脚踝,对她也对自己道:“是修士、是凡人,我都会乖乖地听你的话,因为你是我一辈子的船长。”

    朱小果却没有应话。

    她今天太累了。她已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