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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向北

    “我……还有别事要办。”百草怪带刘放越过结界、飞出深渊,依依不舍地交代道:“放儿,你想去哪儿闯荡,我送你过去。”

    她宠溺地看着刘放英气的脸颊,伸手想去抚摸,最终还是收回了动作。

    刘放重履平地,心情激荡,又闻师父要走,茫然道:“我去哪儿?修士都要做些什么?”

    百草怪一边帮他整理衣衫,一边道:“斩妖除魔、觅求机缘、探寻法宝、拉帮结派……”

    她刚讲了十六个字,便停了下来,叹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望着衣领前百草怪瘦削的双手,刘放的心底升起一丝奇异的情绪,轻轻道:“师父,师父。”

    百草怪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睛,道:“怎么了?”

    刘放欲言又止,缓缓地道:“我……我实在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百草怪笑笑,凭空摸出一枚系着红绳的玉佩,挂在刘放的脖子上,传音道:“你顺着这条大路,往北走一千三百里,有一个叫冰清宫的地方,我认识那儿的佟离宫主。你给她看这枚玉石,小佟自会收留你。”

    这还是刘放第一次听到灵音,不由愣神,尝试将声波载于灵力,笨拙回道:“师父,我不想你走。”

    百草怪眺望远方,略带愁绪道:“你不想的事多着哩,什么都能顺心如意吗?”

    刘放只好道:“那我走了。”

    他刚转身,又听百草怪道:“放儿,你先等等。”

    刘放连忙回头,欣喜道:“师父,你要我跟你走吗?”

    百草怪却摇摇头道:“你把衣裤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她指尖微挑,手心已多了一副崭新的针线。

    刘放低头,才发现衣角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个破洞。

    他醉心修炼,并未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可百草怪却一眼看到了。

    日头渐斜,黄昏降至。

    刘放端坐在一处平整的岩地上,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大片的肌肤便直接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他若仍是凡人之躯,只怕早已冻僵。

    借着黯淡的光线,刘放注视着百草怪每一个慢条斯理的动作,突然发觉这个平时常常酗酒、不修边幅的女人竟也有一种别样的美。

    其实,每个女人都很美。其实,一个女人的每一面都很美。只不过有时,这些美是专注于容貌的肤浅男人所观察不到的——一个无意的微笑,一张绣花的手绢,一次款款的弯腰,一缕翘起的发丝,这些都可以成为美的理由。

    此时此刻,在此方天地,专心致志的百草怪,岂非就是最美的女人?

    刘放把那枚玉佩贴在胸口,企图用刺骨的冰凉压抑心底的波澜。

    他突然想到,上一次和一个女人独处,还是在断崖之巅、瀑布之顶。

    一想起那个女人,刘放便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黑暗中亮眼的雪白,想起她决绝的神情和落荒而逃时的羞恼,想起她跳崖前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刘放的脸便红了起来。

    在短短的一瞬,他明白了戴沫葶那时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蠢的事。

    就算刘放不愿接受戴沫葶卑微的付出,他也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拒绝。

    或者,如果让现在的刘放再选一次,他会不会脑袋一热,答应下来?

    如果答应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他正胡思乱想,百草怪抬起头来,看着刘放微红的脸颊和起伏的胸膛,恍惚之下,把针错扎在了手上。

    当然,她的手没被刺破,那根针已先断了。

    二人无言,天地寂静,仿佛只有断针掉在雪中的声音仍在徐徐回荡。

    “我若不是修士……”百草怪轻呼一口气,对刘放笑道:“脸红什么?你小时候早就被我看了个精光,现在反倒害羞了么?”

    百草怪的玩笑话突如其来,刘放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她幽幽地道:“你若知道我有多大岁数,估计便不会脸红了。”

    刘放从未听过百草怪主动提及年龄的话题,又见她无比低落,想要出言安慰,但又无话可说,只好继续闭口,仰头望天。

    这套衣物已不知在百草怪的手中缝补了多少次,可这一次她的线路走得却比樱花飘落的速度还慢。

    她是否也不想很快缝完呢?

    但再慢的线,也有走完的时候;再难断的柔情,也有不得不断的时候。

    针尖最后一次穿过了布料间的缝隙。

    百草怪从袖口取出一小瓶香囊,用灵力稍加催动,将其中的暗香悄悄洒在衣服的领口。

    她把握得恰到好处,让这丝幽香只有一个人能嗅得到。

    这个人就是穿衣服的人。

    做完这一切,百草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把衣服甩给刘放,摆手道:“以后你要想换掉这身衣服,就换吧,我不管了。”

    刘放呆呆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我不换,我不换!”

    百草怪嫣然一笑,柔声道:“你叫什么?不换就快把衣服穿上,这样光着像什么样子?”

    她停顿一下,又道:“到了冰清宫,你要好好听那边宫主和长老的话。等我事成之后,还会再来找你。”

    刘放这才放下心来,目送百草怪御空而去,不停地挥手。

    待百草怪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天际,刘放摸了摸怀里的两本剑法,把从崖底小屋里找来的绳子打了个结系在身上,负起石剑,往北进发。

    至于那本玄奥的“灵河注别注”,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干脆将其随手扔在桌子上。

    三十八天的苦练,让刘放筑基初期的修为完全沉淀下来,只要稳扎稳打,便可水到渠成地突破。而神风剑法与万象剑法的互补修习,也让刘放的剑法造诣愈发深厚。

    区区千里对筑基修士来说不算太远,奈何中途地形崎岖异常,刘放又要兼顾修行,走走停停,一直过了半个多月,才找到一处落脚的小村子,好好休养了一番。

    这夜,刘放运过周天,取下身负的石剑,想起百草怪的话,将灵力注入其中,只感觉心神一紧,除此之外再无异样感受。

    催动半天,一无所获,刘放计穷力竭,耸了耸肩,乘月练剑。

    他刚演了几式,但听身后一阵尖锐的喝彩声传来:“好剑,好剑!”

    刘放回头一看,却是个抹着浓妆的年轻女子。

    他稍一打眼,便看到此女的脖颈上印着块张牙舞爪的漆黑刺青,顺着大胆敞开的胸口蜿蜒勾勒,一直盘踞到她细长的肚脐旁。

    如此打扮的女人,很少有安定下来的时候,也一般不会对枯燥的剑法感兴趣。相较于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她们更喜欢关注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

    但这个为刘放喝彩的女子却与常人不同,那隐隐散发的筑基灵力已昭示了她的身份。

    刘放在梭鱼村摸爬滚打,深谙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当即收剑道:“这儿不是凡人的村庄?”

    “我只是路过。”女子魅然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律纤缃。”

    “我叫刘放。”刘放使劲把剑齐根插入冻硬的土中,腾出手来,抱拳礼道:“律姑娘有什么事么?”

    律纤缃闻言挺了挺胸,将食指搭在嘴角,轻笑道:“若有机会结识这样一位精通剑法、修为深厚的翩翩公子,小女就算本来没事,现在也得有事了。”

    刘放自小历受欺凌,很少听到这般推心置腹的夸赞,受用不尽,扭捏道:“我的剑法并不高明,也才筑基不久。”

    律纤缃抹嘴笑道:“好呀,那你是承认翩翩公子的美誉了?我看你人呆呆的,没想到脸倒和那群凡夫俗子一样大得很,也不知羞!”

    刘放一愣,口吃道:“我……我……”

    他固然想反驳律纤缃的话,可百草怪曾亲口讲过“你一定长得很英俊”的话。师父之言,刘放怎能随口否定?

    见刘放迟疑,律纤缃话锋一转,嘟起嘴来,低着头道:“我知道,你决计不肯和我这样的人搭话的。我能听你讲上两句话,便已心满意足啦。”

    她边说着,边用余光打量着刘放的神情,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眼角自如地凝出半枚泪珠。

    看着这个酥胸半露的妖娆女人,刘放咽了口唾沫,急忙道:“不会,有人和我说话,我再高兴不过。”

    他怕律纤缃伤心,又邀约道:“律姑娘要往哪儿去?大家都是修士,在此萍水相逢,不妨同行一段。”

    律纤缃破涕为笑,将细长的十指交叉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前,身体有意无意地前倾,小声道:“人家都骂我不检点哩,你不怕闲话?”

    这似有似无的委屈激得刘放脑中一白,他心里空缺许久的情感被突如其来的炙热填满,也不顾是非善恶,脱口而出道:“他们都是胡说、瞎说。律姑娘大大方方的,管别人作甚?”

    三言两语便将刘放玩弄于股掌之中,律纤缃暗暗得意,拉起他的手,细细端详刘放的英姿,喃喃道:“要是世人都和你一样,我又怎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一个精明的说谎者,往往会在三句真话中夹杂一句假话;而一个最顶尖的骗子甚至连假话都不用说,他们则只会用真话包装隐藏的意图。

    律纤缃这句动了真情的感慨,无疑是发自肺腑的叹息。但它的真实目的并非自怨自艾,而是引导刘放单纯的恻隐之心。

    简单的两三句话,已让律纤缃有了俘获人心的把握。

    果然,刘放被耳边的软声香音轻易融化了戒备。

    自小到大,除了对刘放百依百顺的百草怪,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待刘放真诚如斯,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待刘放温柔似是。

    浪漫的邂逅,青涩的对白,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但刘放忽略了两件事。

    对刘放来说,这两件事也许太过深奥。

    第一件事是,几个月前后,他对女人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变化,一方面来自于生理与心理上的成熟,另一方面则更多的来自于与百草怪分别后的落寞。

    叠加的情绪只能带来无谓的冲动,进而导致一厢情愿的悲剧。

    第二件事是,刘放过去还是个风餐露宿的凡人,现在却成了筑基前期的修士。

    在与人交涉的过程中,如若不考虑身份的变化带来的影响,那结果通常不会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