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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缘分已尽

    虞满春正式启程前往长安的那一天,还专程到药坊来辞行,她出行匆忙,说是要日夜赶路才能在九王大婚之前赶到长安城,到时候便可与长安百姓一同在观星楼下一睹九王和九王妃的面容。这是大齐自开国以来的一套风俗,齐王朝的开国太祖皇帝是一个非常喜欢与民同乐的人,曾经命人在城外开通运河,通航之日建造了足足九百条船从河上驶过,船上搭载着将领军士、新型武器、歌儿舞女、金银珠宝,将一个文治武功,生机勃勃的大齐完美展现在长安百姓眼前。那一天,运河两岸人头攒动,欢呼雷动,而皇帝与诸位大臣则在河头修筑的群月星烂楼上,与万千百姓共享盛世。上至九五之尊的皇帝,下至寻常布衣百姓,都深深地为身处这样一个盛世而骄傲感动。

    如今大齐建国百年,虽然那种蓬勃向上的势头有所减缓,但王族与民同乐的习俗却保留了下来。皇帝会在大年初一时亲临承天门,王子公主们结亲,也会走长安正中央的朱雀大道,长长的队伍从承天门一直延伸到观星楼,不设帷帐,任凭两侧的百姓围观。新婚夫妇更是会亲自登上观星楼,向楼下的百姓们挥手致意。当此之时,现场的气氛会达到最高潮。

    观星楼是城内观测天象最好的地方,站在那里,遥遥与皇宫相对。元行阙喜欢在那上面俯瞰朱雀大街,看宽阔整洁的街道和两侧人来人往的热闹。不用虞满春说,他就能想象到高长珩和上官桐月站在那上面的样子。那个模糊的,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罢了,想也无用,是时候放下了。元行阙告诫自己。

    虞满春似乎在劝说秦望寻有时间也去长安看一看,秦望寻自然并无此意,只是随口附和了几句,又送了她一个香包,说道:“路途遥远,路上颠簸,你若觉得不舒服,闻一闻这个香包可以缓解些许。”香包散发着淡淡的柑橘和薄荷味,令人神清气爽,虞满春笑着接过,又蹭过来找元行阙道:“郎君,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一路顺风。”元行阙淡淡道。

    “真无趣,你要是说跟我一起去,我立刻带你走了,长安可是个花前月下的好地方呢。”虞满春不出所料的又是这样的话,元行阙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不过虞满春临走之前又送了他们几坛酒,元行阙还是欣然收下。

    遥望那鲜艳的石榴裙消失在路的尽头,秦望寻回头看见元行阙正打开一坛子酒,细细嗅闻。

    “你在干什么?”秦望寻问道。

    “虞家酒馆的酒还真不一样,我想琢磨琢磨是怎么做出来的。”元行阙道。

    “虞满春能把酒馆经营得那么好,不只是她自己八面玲珑的原因,据我所知,她家酿酒也别有秘方,用的不是一般的酒曲,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秦望寻道。

    元行阙想了一会儿,道:“得想个办法把他们的技法偷过来。”

    秦望寻抱臂道:“那还不简单,你稍稍使个美男计,虞满春还不立刻双手奉上。”

    元行阙抬头看她,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在开玩笑,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为什么突然对酿酒感兴趣?”秦望寻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军队里酒是能壮胆的东西,我认识一个老兵,能将粗劣的浊酒变成香醇的清酒,我从他那学过一些酿酒的土方子。哎,你说要是哪天,我也开个酒馆怎么样?”元行阙道。

    秦望寻挑眉,“怕是你对付不了江湖的那些莽撞人士。”

    “这不还有你么。”元行阙显得兴致勃勃,“你心思通透,又懂江湖规矩,万一有人来闹事,你先周旋一番,要是文治不行,就用武功,我来把他们丢出去。”

    说完,元行阙哈哈大笑。秦望寻摸着下巴也笑了,道:“这主意不错,我唱白脸,你唱红脸。不过我的药坊怎么办?”

    “开在我的酒馆旁边,万一有人打架受伤,立刻送到你那里医治,再赚一份医药钱。”元行阙从容道。

    秦望寻抚掌笑道:“行啊,你这下真是学会这些歪门邪道了,不错不错,依我看是可以行走江湖不被人欺负的了。”

    “本人向来一点即通。”元行阙摇头晃脑地得意。

    看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秦望寻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她也明白,元行阙之所以在这跟她天南海北的胡扯,也不过都是转移注意力的办法罢了。

    有的事情,明知道终会接受,但这个接受的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而往往需要一段时间不断自我拉扯,才能彻底封闭得无懈可击。

    三月初五,九王大婚,长安城万人空巷。

    这倒不是因为高长珩本人,而是长安百姓本就爱凑热闹,更别说皇家的热闹。他们并不认识什么九王高长珩或者首辅女儿上官桐月,只觉得难得热闹场面,自然得去看看。

    九王与九王妃在宫中行完大礼,便自丹凤门而出,丝竹鼓乐组在前,高长珩骑一匹高头白马,后面跟着十分精美的马车,当中坐着的正是凤冠霞帔的九王妃。马车之后,两队侍从侍女,又两队小儿小女,再整整三十六箱嫁妆,最后是一台行走的花车,上面是京城最好的戏班在唱戏。整条路都被漫天的花瓣铺满,两边彩炮自始至终没有断过,据长安老居民回忆,这样盛大的成亲场面已经很多年没有上演过了。九王并不受宠,但没有人会对着华丽的场面有意见,因为他迎娶的,可是当朝首辅唯一的女儿。上官湛给女儿的这场婚礼可谓耗尽了心血,高询也显得兴致勃勃,还专门嘱咐内务造办处要好好操办,于是最终呈现出这样一场旷世的盛大婚礼。

    而这一切,远在西北的元行阙自然是看不到。秦望寻一大早就无意间看到他悄悄将一直放在怀中的那个茉莉花簪收进了自己的包袱中,动作缓慢,似乎有所留恋,但最终还是让它离开了自己。

    有着这般想法的并不只元行阙一个,黎明时分,在上官桐月身穿嫁衣准备启程进宫的时候,她最后一次轻轻摩挲那个君识哥哥送给她的莲形玉佩,告诉自己,从今日起自己便真的要放下他了,要安安稳稳地做一个九王妃,一个让陛下、父亲、丈夫和所有人都满意的九王妃。她将玉佩收进最深的匣子里,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看着天边绚烂的日出之色,她朱唇微启,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再见。”

    可怜君骨埋青山,妾已将身许他人,

    今生,缘分已尽。

    在药坊闷了好几天,秦望寻提出想出去走走。这里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镇上都会有庙会,十分热闹。元行阙一大早收拾完东西,锁好门,陪着秦望寻一路步行到市集。肃州是河西十六州里第二大的城市,人口虽然比不上中原,但也很稠密,尤其这样大的集市,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出来凑热闹买东西,因此集市上显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市集上并不仅仅是摆摊售卖的,还有许多江湖班子在表演把戏。元行阙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默默跟在秦望寻身后。秦望寻倒显得兴致勃勃,随手买了一个花糕,一边吃一边想挤进人群里看里面的杂耍。可惜围观群众把路堵得水泄不通,秦望寻又不是莽撞的人,一来二去不仅没挤进去,手里的花糕还掉了,气得她直撇嘴。元行阙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秦望寻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元行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声道:“你不看了?”

    “看什么?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的铜锣声太大,秦望寻也只能捂着耳朵大声喊。元行阙却摇摇头,道:“我抱你!”

    秦望寻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元行阙蹲下身,用肩膀将她托起。秦望寻身材纤细,坐在他肩膀上居然恰到好处,就是她自己被托起来时吓了一跳,忍不住揪了下元行阙的头发,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忙道:“安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秦望寻颇为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下,随即发现确实是自己多虑,元行阙身形健硕,肩膀宽阔,托她一个绝对是绰绰有余,而且非常稳定。但安全归安全,秦望寻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这么托着的可都是小孩子,哪有她一个姑娘家被人托起来的,周围都有人看过来了……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秦望寻赧然道,可是元行阙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冲内圈表演杂技的人喊道:“好!”胳膊更是锁得紧,秦望寻想自己跳下去也不行,无奈,她只好就这么顺着他,看起里面的表演来。

    看了一会儿秦望寻也忍不住感慨,果然坐得高看得远,比她自己挤在人群里可好多了。

    她心情大好,顾不上有些人投过来的八卦的眼光,对里头那个踩着细竹竿顶碗的小姑娘大声叫好。哪知她这站得高了,自然也就瞩目,那个杂耍姑娘看见了秦望寻,先是睁大了眼睛,而后狡黠地一笑,用手里细长的竹竿托起一个碗,就在半空里朝秦望寻伸了过来。秦望寻一愣,连忙拍拍元行阙,元行阙却原地不动,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伸过来的竹竿。竹竿虽长,但在姑娘手中却极为稳健,慢慢伸到秦望寻面前,轻巧一落,将碗放在了秦望寻头上。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秦望寻脸一红,头上的碗就要掉,她手忙脚乱地扶住,里头那姑娘道:“这位小姐,站好了别动!哦不对,应该是这位公子站好了别动!”百姓们再次大笑,秦望寻恨不能捂脸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元行阙却还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甚至回了句:“站好了!”

    百姓们纷纷鼓掌,杂耍姑娘活泼一笑,翻出几枚钱币,冲周遭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俗话说,钱币入碗财源广,今日我就给各位听个响,祝愿在场的各位财源广进,岁岁恒通。我往碗里扔九枚铜钱,九九归一,取个吉利,您要是听得高兴,不用九文钱,就是给一文钱也是咱们的捧场!”

    说着她在周围的欢呼声下原地做些杂耍的武术动作,一个动作完后朝秦望寻头上的碗里扔铜钱,只听当啷一声,铜钱果真准准落入碗中,百姓连忙鼓掌。又是几声,剩下八枚铜钱一个不差全部入碗,顿时又是轰鸣的掌声。

    秦望寻惊喜地笑了,拿下头顶的碗,示意元行阙将她放下来,快步走进圈内将碗还给那姑娘。杂耍戏班的班主正在拿着锣挨个索要捧场钱,正巧轮到秦望寻这里,秦望寻也准备掏个两文钱,一摸才想起来出门前把钱袋子放元行阙身上了。她又挤了回去,元行阙见她来,还以为准备走,就转身欲去,秦望寻连忙拉住他,道:“给我两文钱!”

    元行阙瞬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回头看了一眼,手上变花儿似的出现两个铜板,接着头也不回地扬手一扔,秦望寻顺着那两枚铜板的弧线看去,只听当啷当啷两声,铜板准确无误地摔进班主的锣上。

    百姓还没散完,看见这情景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的。元行阙嘴角噙着一丝潇洒的笑意,在一众崇拜的眼神中揽过秦望寻踱步离开。

    “看不出来,你也是爱出风头的人。”秦望寻揶揄他。

    闻言,元行阙大笑三声,道:“你朝长安打听打听,整个京师之中,恐怕没人的风头出得过我。”

    秦望寻见他如此自如地提起长安,想必心中的结也在慢慢放下,顿时更为高兴,满脸欢欣地道:“刚才真是紧张死我了,那姑娘扔铜板过来的时候,我一动不敢动,脖子都酸了。”

    元行阙噗嗤一笑,道:“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表演。”

    “要是我乱动一下,铜板没扔进去,那不是毁了人家的戏?”

    “那是她学艺不精,跟你没关系。”

    “嗐,行走江湖都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喔,又开始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了?”

    “元行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