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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八褶的包子

    舒老师这辈子还没为钱犯过难,出生在军区大院儿,一九四几年的时候家里的一根独苗,样样都比别人家的孩子占得多。

    再后来考上大学,六五年大学没毕业毕业,就进了军校任教,七六年进修再深造后,进了地方院校,拿的都是固定工资,月月都有收入,月月都有盼头,日子过得轻松。

    所以她不知道钱是好东西,也不会节省。自己的工资基本月月光。

    结了婚有了孩子,四个大人养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富足,有余钱就买好吃的孝敬父母了。

    额娘最后走的时候到是给她留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但连续几年的通货膨胀,原本看起来可以挥霍一辈子的钱,缩水到只够供两个大学生的学费。

    傅丁山毕业以后去偏远地区支教,他和江萍那点儿微薄的工资,出了自己开销外,每个月剩下的都给学校里的孩子买书本,改善伙食了。舒老师心痛儿子,即使傅丁山不开口,她每个月也会支援一些。

    又恰逢房屋改革,家属区动迁,周边的老师和朋友,都搬进了有上下水的楼房,傅建国这些年勉强攒的,藏在鞋壳里的私房钱,全都用来了买房。

    原本月月光也没什么,反正就那些钱,去了还来。

    可和尤院长聊天时,在他口里听说傅海棠在和尤柘讨论出国留学的事儿,她多多少少知道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回家把存折本拿出来一看,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在金钱面前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她有心想对傅海棠说,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可这又与她希望孩子,不甘平庸,登高望远的初衷相违背。

    自己在六一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有留学梦,如今一个孩子选择了清贫而高洁的路,另外一个孩子,正如落地的雏鸟,咋咋着羽翼未满的翅膀,瞭望想要攀上的高枝。她希望自己的每个孩子都能有自己的梦想,并梦想成真。

    她知道傅海棠不和她提留学的事儿是有自己的打算。这孩子自小就这样,能自己解决的事儿,绝不假手于人。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孩子,怎么有能力凑够这笔巨额的开销。

    舒家有个秘密,六五年年末,舒老爷子有个在京都有些产业和势力的同族,几经辗转,寻着出去的路。能舍的都舍了,就一口亡妻留下的箱子舍不得,人被舒营长手下的兵扣下时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念在是同族,也没抓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舒营长就把人放了,还动了关系把人送出去了。临走前,那人把箱子藏在哪儿告诉了舒老爷子,说希望代为保管,以后必定重金来赎。

    舒老爷子人坦荡,扯了脖子上的玉坠子给他说“是你的东西不用你赎,我替你保管,你若不来,让你的家人拿这玉坠子来,保证东西一件不少地还你!”

    舒老师手上有另外一只玉坠子,和当年舒老爷子送出去的那只是一对儿。

    这个秘密傅建国不知道,傅丁山也不知道,只有满了十八岁以后的傅海棠知道。

    无外乎亲疏远近,只是既然是秘密就要守,知道的越多,责任越大,两个孩子,她也是权衡了利弊个性,才选择了傅海棠。

    憋了一个多月,在傅海棠和她讲这个寒假不回家的时候,舒锦绣没忍住在电话里问了傅海棠留学的事儿。

    “老妈,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搞得定!”

    “三十几万呢!你怎么自己搞定?卖肾吗?两个都卖了也不够吧!”

    “没那么衰吧,您放心吧,我在朋友那里做兼职,工资不低,正当职业!”傅海棠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对出国也没那么执着,钱攒够了就出去见见世面,钱不够,就当学攒钱了。毕业我给您拿个大折子回来,给您和傅局长买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耽误学习,你就先干着,多积累点儿社会经验也好,就是别累着了,你的生活费不能亏,下个月开始我给你加两百。”

    “不用,不用,我还想说,下个月起不用给我生活费了呢,下学期的学费也不用汇,该给我的,您给我爸,让他给我放鞋壳里存着,以后需要了您在一起给我,省点汇费!”

    舒锦绣觉得这孩子是钻钱眼儿了,比自己强,懂的精打细算。

    舒锦绣又叮嘱了几句当心身体,学业为主,分够了钱不够,还能想办法;钱够了,分不够,洋鬼子那里没地方说理去。

    说完她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家里不是还有个箱子嘛,实在不行……”

    “额娘”话刚起个头,就被傅海棠打断了,她郑重其事地叫了声。

    “那箱子不能动,见利忘义不是咱们舒穆鲁和瑚尔哈舒家该做的事,如果我能为了去别人的国家,卖了自己的承诺和信誉,那就是您教错了我。”

    舒锦绣被自己这二唬吧唧的孩子噎得满脸通红,心里叫着惭愧,又庆幸这孩子原来已经到了能给父母正鞋的年龄。

    傅海棠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直了。刚要为失理道歉,就听舒锦绣那边坦坦荡荡地说“我说错话了。”

    “妈”傅海棠沉吟了片刻,轻轻地叫了舒锦绣一声问“我小舅舅那边,还联系吗?”

    “搬家的时候他来过一趟,送了些山货。”

    “那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没被他气死,那么大的人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不能不让他进门。”

    “他和艾察则儿的事儿,您同意了吗?”傅海棠小心翼翼地问。

    舒锦绣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憔悴,傅海棠透过这声音似乎看到了母亲的鬓角又增了华发。

    “同意能怎么样,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就这么个弟弟,我只会盼他好,怕他不好……”

    挂了电话,傅海棠直接跑到学校的操场,在那里跑到筋疲力尽,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塑胶跑道上,荡漾在她脑中胸口的是一句又一句声嘶力竭的对不起,对不起。

    周荀知道傅海棠一天到晚都在为什么和钱拼命。二三十万对于他来说不过他在奥南一个晚上的输赢,信得过的朋友借,他都不需要借条。

    南北地域,天气,民族,历史,生活习惯的差异导致了文化,个性的不同。

    南方人认为北方人傻,北方人想南方人奸。

    周荀就是瑚姥姥口中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

    傅海棠觉得朋友是可以为你不计得失,两肋插刀的人。

    周荀说朋友是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会帮你的人。

    周荀当傅海棠是朋友,不过这时候如果放傅海棠走,他就损失了追求她的利益。

    所以他宁可看着傅海棠在他的几家店忙碌,也只是经常给送个饭,做个点心,偶尔带她去吃顿好的,顺道载她回学校,对傅海棠为什么打工,问都不问。

    可精明如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傅海棠根本就不屑于问人借钱,

    傅海棠之所以这个假期没回家,是因为她找了一份赚钱快的工作,在周荀朋友的朋友的场子里打拳。

    女子表演赛,出场费两千,男女对抗,三千,输照样拿钱,赢了还有奖金。

    傅海棠原来学过自由搏击,转行拳击并不难,只是养成的习惯要改,规则要学,所以开赛前的一个月她在阿森的拳馆练拳。

    这事儿开始周荀不知道,直到她和阿森对练被打了一个硕大的黑眼圈,嘴角有淤青时,周荀才知道她和人家签了一年的卖身契。

    打拳合法吗?合法。正规的场地,正规的收费,衣冠楚楚的观众,参赛人员有专业的护具,正规的保险。

    可傅海棠不知道场地正上方,大屏幕后面的贵宾室里,做的是博彩生意。她每一拳下去,都有人欢喜有人愁。

    周荀砸了办公室,骂了差那娘的,可是规矩他不能破,至少现在他还没有立场为傅海棠坏规矩。

    傅海棠躺在周荀家沙发上,一只手用热鸡蛋揉着黑眼圈,一只手掐着算盘珠子算了一下,如果每个月在打拳上能月进八千到一万,那么第一年的学费和一部分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尤柘说过,出国以后就可以勤工俭学,只要不怕辛苦,第二年的学费,生活费总能赚出来。

    另外自己手里的这几份兼职,还有帮学长写小程序的小费,变成有钱人的日子指日可待。

    “周哥,咱们今天出去吃,我请客吃大餐!”

    自从傅海棠接了给酒吧调酒师打下手的活儿,过了门禁时间,宿舍就回不去了。她本想在周荀店里后面的仓库支张床,却被周荀嫌弃地给揪到了楼上。

    周荀本来和她说放假期间,咖啡店不忙,这边他就不常来,让傅海棠住在楼上,帮他看房子。可傅海棠也没见他少来,时不时遛弯儿到这条街上吃早点。

    “这个点儿”周荀看了一下腕表,七点三刻,“这条街上,就大饼,油条,白粥,馄炖,生煎包,哪里有大餐?”

    周荀在厨房把打包过来的狗不理包子热好端了出来。在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过来吃早点!”

    傅海棠嘟嘟囔囔地在沙发上坐起来,“大饼夹油条,再配一个火腿肠,还不是大餐!”

    说着揉着眼睛做到到餐桌前,看着笼屉里的包子只咋吧嘴。

    “这是哪家店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这卖相,有个性!”她对了对焦距,夹起了一只,“十八个褶捏不出来,捏十个也行呀,这是要当名副其实的狗不理馒头吗?”

    说着她咬了一口,嗯了一声。

    周荀以为她还会更毒舌一些,结果却听到傅海棠说“不错,不错,怪不得还有人买,皮子劲道,松软,没碱味儿,面发的好,馅料的味道也正宗,肉好吃!店在附近吗?哪天带小春去尝尝。”

    “没有店”周荀认为追人博好感,就得让对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我包的。”

    “真的假的?你周老大会包包子”傅海棠把捂在黑眼圈上的手,惊讶地看着周荀“让我看看你的巧手!

    周荀微笑着,摊开两手,伸到傅海棠的熊猫眼下。

    周荀的手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掌心宽厚,手指修长,因为常年吸烟,食指和中指之间微微发黄,掌心有薄茧。

    “你以前当过兵?”傅海棠随口问“我四哥也是当兵的,他就说他食指和虎口的地方有茧子,常年握枪磨出来的。”

    傅海棠在他食指上摩挲了几下,又摇摇头“你这怕是签支票本签出来的吧!”

    说着她又夹了只包子放在嘴巴里,鼓着腮帮子问“您老人家怎么想起来自己包包子了,家里的长工呢?”

    周荀用左手的指腹轻抚着被傅海棠摩挲过的右手食指,“包给喜欢的人吃,怎么能假手他人?”

    傅海棠一边剥蛋壳一边同情地看着周荀“您打算拿这十个褶的馒头去追我未来大嫂吗?你明天把面和调好的馅料拿来,我教你捏十八个褶的包子。”

    “没有未来大嫂,我要追的人就是你,傅海棠。”

    傅海棠刚咬了一口鸡蛋,听了这话,一口蛋黄咽进去就卡在胸口。她赶紧接过周荀递过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敲着胸口“老大,吃饭的时候开玩笑,也能死人的!”

    周荀往前倾了身子,抓起傅海棠放在桌上的左手,认真地说“做我女朋友,我送你出国留学。”

    傅海棠呼啦地一声站了起来,把身后的椅子撞翻在地。她抽出左手,和右手一起在体前十指交叉紧扣。

    她眯起受伤的左眼,略微沉吟说“周哥,你要是当真,我就和你说实话,咱们不合适,我走了。”

    周荀站起挡在门前。

    “傅海棠,我说请你做我女朋友,不是要你现在答应我,不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周荀知道她这段时间没地方住,也不想一下把人逼走“这种事你不愿意,我也逼不来,你先别急着回我,给我和自己一段时间,要是真不成,咱们也还是朋友,这房子这段时间本来就空着,你放心住。”

    “我有喜欢的人了,不管我们以后能不能在一起,这辈子就是她了。”傅海棠觉得遇到错误的姻缘,就要当机立断,拖着人家吊胃口,拿好处,不地道。

    傅海棠舍不得周荀介绍的那几个兼职,可话都说到这地步,她也不好再矫情“你要是觉得咱们还能做朋友,你的店里我照旧来,介绍的那几份工作我也继续做,但这里我不能住了,不合适!”

    周荀把两只手揣在西装口袋里,拇指狠狠地掐进食指里,傅海棠不留情面的拒绝,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竟生出些许恼怒,他心里越冷,脸上越谦和,侧身让开了半步。

    “按你舒服的方式来,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咱们就还按朋友的方式处,把今天早上的话都忘了。”

    “那咱们就还按朋友的关系处,周哥”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傅海棠在走过周荀身边时,停了下来,用力地抱了抱他。“对不起。”

    傅海棠下了楼,十二月的海彦,寒凉潮湿,即使太阳在云层后面露出脸,也不足以温暖这萧瑟阴郁的街道。

    路上没几个行人,早餐铺子里老板孤零零地坐在煮粥的大锅前抽烟。

    她在早餐铺子坐下,要了一碗粥,两个饼,在等待的时间,她掏出口袋的烟盒,闭着眼睛拿出一只烟,点着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想起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是苦,伤别离是苦,求不得也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