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一叶春心付海棠 » 第十八章 粘牙的关东糖

第十八章 粘牙的关东糖

    叶纯忻独自一人坐在东北餐馆里,点了五盘菜一盘饺子,和那天一样的菜式,但怎么吃味道都不对劲儿。

    又或者是因为原来是对影,现在是一人,这些天所有的变化,让叶纯忻还来不及调整节奏,就成了这变了味儿的人生。

    口袋里有回家的车票,还有黑着屏的寻呼机。

    其实那日虽然没有答应叶佳欣留下来过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话都说到这儿份上,如果自己还是自私地选择回家,回到家里又和姥姥怎么交代,自己还怎么好意思说是童优蓝的女儿。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和爷爷奶奶这么多年的情感缺失,自己若是来不及补,将来还怎么面对因他们的付出,而让自己庆幸所得的人生,和人生中的人。

    此时不是饭口,店里人不多。

    叶纯忻裹在略显宽松厚重的军大衣里,人就显得更小。如此小小的一个人,对着这么一大桌子菜发呆,很难不引人注意,更何况她是这里的常客。

    餐馆的厨师姓李,伙计姓李,老板也姓李。感觉这个小吃店是裙裙带带的家族生意。

    “怎么了,叶同学?”话不多的李老板平时店里不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和店里的客人打个招呼,问问菜好不好吃什么的。

    叶纯忻将自己从发呆的屏蔽状态下拉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前的李老板“啊?”

    “怎么菜不合口味吗?”在老李眼里,虽说在A大读书的,原来都是学校的学霸,将来也是社会的宠儿。但再怎么样也都是独自离家在外,没有家人照顾的孩子。

    “哦。感觉不对味儿呢”要搁在平时,这话叶纯忻是不会说的。一是刚才借酒消愁,已经喝了一瓶,虽然只是微醉,但胆子给酒壮大了。二是她就是想承认这菜不对味儿,都不对味儿小半年了,自六哥走以后就不对味儿,也不知道是那晚因伤别离味觉窜了味儿,还是李师傅自那晚起改了做菜的风格。

    “怎么不对味儿,跟李叔说说,我让师傅再给你做一遍”

    以前叶纯忻到店里,又文静又乖巧,点一到两个菜,就着饭,吃得干干净净,从来没有什么意见。

    现在看起来也乖,有些微醉的叶纯忻,脸红红的,撅着嘴,说菜不对味的时候,有种撒娇的乖巧。让李老板想起自己在老家读书的孩子。

    “就是和上次不一样”叶纯忻点着桌子上的菜,也不说是哪个上一次“这个,这个,这个,全部都和上次不一样!就是饺子的味道还差不多。其他都不一样!而且菜码也小了,这是盘吗?这是碟!”

    李老板开始有些弄不清她说的,但看了桌子上的五盘菜和一盘饺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确实不一样,哪能呢,上次你们的菜,不是你姐姐做的吗?”因为印象深刻,李老板对当时傅海棠来店里请他帮忙,说要给妹妹做顿饭的事儿还是记得的。

    “姐姐?”叶纯忻品味着这个称呼,心里就更不是滋味,那个给她做饭,给她送寒衣的人,现在正盼着她回家过年呢。

    “哦......”叶纯忻对着老李点了点头说“谢谢,菜很好吃。”

    她低头蹭了蹭眼睛,抬起头时眼中有星光闪耀“老板,能再给我拿瓶酒吗?”

    温言书是在打算回家的路上捡到叶纯忻的。

    走过女生宿舍楼,出东门,右转沿着人行道路一直走不到500米过马路就是小吃一条街,在东门和小吃街间有一个公交车站,离公交车站不远就有一座红色外框,全玻璃的公共电话亭。

    天气暖和时,爬满绿萝的院墙,白色柱子的公交车站,沿街的银杏,在这座红色的电话亭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后,这条校园外的街道就成了拍照的重要景点之一。

    温言书也曾在这里,留下过背倚着那个电话厅,望着天空,踌躇满志的侧影。

    如今正值冬夜,虽然绿萝只留下了光秃秃的藤蔓,像是墙上的裂痕,银杏也没了绿色,但走有这清冷安静的街道上,在昏黄的路灯下走过一个又一个重重叠叠自己的影子,心中不觉还是会生出些许不明的悸动和感怀。

    温言书开始并没有看到叶纯忻,因为那抹绿色的影子只是小小的一团蜷在视线下面,若不是温言书在垂目看自己影子的时候,不经意地拐了个弯,那抹绿色他也就错过了。

    被完全裹在军大衣里的叶纯忻娇小的就像是一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孩子,蹲在那儿,一只手握拳抵在口鼻处撑着头,眼睛看着另一手上拿的寻呼机,身体微微前后摇晃着,轻哼着一首听不清是什么调子的歌儿。

    喝酒了?温言书心里不觉想起,与她入学初在东北餐馆遇到的那次,两个酒醉的女孩子,也是在这条街道上,看着她们一路摇摇晃晃,哼着小曲儿回宿舍。

    前两天遇到时,还是满溢的喜悦,这会儿怎么看起来有些凄凉?

    温言书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对北方来的女孩子也没有任何想法,到不是对她们有成见,只是个性使然,单纯地不喜欢女孩子太外向,说话太直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学妹,就是忍不住要多关注一点,会时常在意着会不会在校园里偶遇。

    他看着叶纯忻这个状态,如果不管,也不知道她会在这里蹲多久。

    或许有什么心事?他猜测着,自公交车站往电话亭的方向走了几步。天这么晚,好象不应该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想着他便又走近了几步,轻声地打了招呼。

    “叶同学,你还认识我吗?”叶纯忻转过头来,红着脸对着他看时,表情茫然,眼神模糊的,嘴角边不受控制、没有任何意义的笑,都在证明她确实是醉了。

    “你......”叶纯忻想了想,摇摇头“不认识!”

    “我是临床大三的温言书,我们见过的。”温言书也不和酒醉的人计较,只是希望尽快建立起她对他的信任,好尽快把她送回寝室。

    “哦—”叶纯忻抛出一个扬声音,脑中的海量内存数据正在逐渐恢复中,“温言书,学长。”

    “学长好”叶纯忻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只是动了动身子就放弃了,点着头说“我叫叶纯忻,今年十六不到。”

    听着叶纯忻的自我介绍,温言书有些啼笑皆非。记得自己十六不到的人,怎么不记得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这时16路公交车到站,温言书看了看表上的时间,知道这是今天的末班车。

    他走向与车站相反方向的电话亭。插入电话卡,按了几个数字键,电话那头很快就有人接了。

    “妈,是我,今天学校有事儿,太晚了,末班车也没有了,我就不回去了,嗯,我知道了,您也早点睡,晚安。”

    “这位同学。”他手里的话筒还没放下就听得那位刚刚还称他为学长的人改了称呼。

    转头对上叶纯忻仰望着他的脸,叶纯忻是一脸的不满意,

    “我在等六哥的电话呢!”

    六哥?温言书心里想,她是有六个哥哥吗?如果是真的,那是个大家庭呀,没被罚吗,农村的超生游击队?

    “你有六个哥哥?”他紧张地问。

    “不是”叶纯忻,摇摇头,又把鼻子抵在自己的拳头上。

    “哦......”温言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为什么会担心叶纯忻真有六个哥哥,但听到她说不是还是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只吐到一半,就听她轻轻地闷声说“七个,我有七个哥。”

    叶纯忻张开握着寻呼机的手,仿佛不知道五根手指是不能代表七这个数字的。

    她弯了大姆指说“大哥在国外。”

    又弯了食指“四哥在藏北。”

    然后她把其他的手指一起蜷起来,握住掌心中的寻呼机。

    “其他的哥哥们都在家里,等我回去过年呢!”说着她眉头一皱,眼泪随着隐忍的抽噎声掉了下来。

    “可是,我回不去,不能回去,不该回去。”

    温言书缓步走过去蹲在她边上,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柔声问“怎么回不去了,是没买到票吗?”

    叶纯忻听着他讲话,转头看他,也不回答为什么不能回家过年,只是抹掉脸上的泪,试图止住哭泣,倔强地说“不该回去,不该回去!”

    “可是,可是”她轻轻地重复着,看着温言书,眼前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温言初见她摊开手掌,用姆指点亮手中寻呼机的屏幕,莹绿色背景光上是几个移动的字。

    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如巢,小寒快乐!

    似乎那委屈已经不能再隐忍,叶纯忻哭出声来“六哥,六哥该怎么办呀!”

    是呀,那个给她做了一桌子思乡的六哥,那个可以把黑呼呼的冻梨掰出七彩幻境的六哥,那个为了小寒而快乐的六哥,若是想她该怎么办呀。

    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未成年酒鬼少女,不能抱,不能背,也不能扛,如果不是传了周易来帮忙,温言书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弄回宿舍去。

    他也深该意识到,75度以上的酒精只可以用来消毒和杀死部分非孢子类的细菌,但3.8度的啤酒却能彻底改变高等院校理科生的大脑回路。

    温言书事后在纸上列举了一下叶纯忻那晚的逻辑

    一,在电话亭等六哥的电话,其实是在等她六哥的传呼,她好能第一时间回给她六哥。

    二,她不知道她六哥并不知道她在等传呼

    三,也或者她认为他六哥知道电话亭的号码,会随时打电话给她。

    四,她那晚哭成那样,不只是为了不能回家过年,好象还是为了怕她六哥伤心。

    温言书,丢下手里的笔,理了理被自己绕得头晕的思绪,用手指点着纸上的两个字,心里想着,看来叶纯忻跟她的这个六哥关系是真不错,如果要追求她,是不是要先过六哥这一关?

    接着他又超前地忧虑起另一件事,这样一个孩子多的外地农村家庭,父母会接受吗?

    傅海棠并不知道叶纯忻把自己喝醉了,蹲在外面等她的传呼,还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把她定位成需要被讨好的娘家舅爷,只是算着她快启程回家,想电话里再确认一下她的车票信息,好去车厢里接她。

    学年老师办公室里的电话没有打途的权限,校长办公室,她也不确定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

    她估算着校外小店里等电话的时间,和叶纯忻的作息时间,决定放弃上午最后两节物理课。

    电话来得比预想的要快,信息发出去十分钟左右,叶纯忻的电话就来了。

    “六哥”尽管是特意清过嗓子,叶纯忻的声音一出来,傅海棠就听出来她可能是感冒了。

    “怎么着凉了?”傅海棠关心地问,“肆哥说给你寄冬装了,你收到了吗?”

    叶纯忻其实是不想哭的,一路下楼的时候做过心理建设,甚至还想象着更凄惨的事儿,把最悲情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也在脑子过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掉眼泪,才给傅海棠回的电话。

    可是傅海棠那边一句着凉了,没费力就把她用来堵着泪水豆腐渣工程,弹得分崩离析。

    傅海棠听着那边的抽泣声,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她怎么了。

    “我把脚冻了,四哥的东西到之前脚就冻了。”叶纯忻委屈地说。

    “嗯”傅海棠自然是知道这不是她哭的理由,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安慰道“这个元肆做什么都磨叽,回头我帮你写信骂他。”心理想着,她不愿意说就不问,回来以后她还是会忍不住要告诉自己的。

    “对了,票你拿到了吧,把你车票的信息给我,我去车上接你。!”

    电话那头的叶纯忻陷入了沉默。

    傅海棠忙问“怎么,票还没拿到吗?”

    “六哥......”那边又是一声六哥,这声颤着傅海棠的心。

    “我今年不回去了。”叶纯忻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似乎是故意想说得让人听不见,如果没听见,说不定她还可以改主意。

    “哦!”傅海棠直接的反应是失望,所以这一声失望也没有控制住,就直接钻到了叶纯忻的耳朵里。

    叶纯忻不争气的泪水又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想抑制住哭声,不想让傅海棠听到,可是突然出现在窗口的宿管老师,却不何时宜地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哎呦,叶同学,怎么还哭上了?”

    傅海棠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也多少猜到了叶纯忻决定不回来是为什么。自从她写了那封回给叶纯忻爷爷奶奶的信,她就盼望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哪天小叶子的信里说,周末去爷爷奶奶家里玩了,他们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要在爷爷奶奶家过年?”

    “嗯,前天我姑姑来找了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儿,看来我是误会他们了。说今年小姑也回来,想要过一个团圆年,爷爷的身体不是很好。”

    “应该的,你做得对”傅海棠一点也不意外叶纯忻的转变,这就应该是小叶子的决定“和姥姥说了吗?”

    “嗯,写了信,但估计还能到呢,你去帮我说一声吧。还有....”

    “放心,我和哥儿几个去陪他们过年”傅海棠没等她完,就接了她要说的话。

    “那这个假期在宿舍住吗?”想到小叶子要整个假期都住在宿舍里,就觉得心疼。“学校让吗?”

    “爷爷奶奶打算搬回到原来的地方住,这个我回头写信和你细说,估计前年我可能要在学校住,过年以后去爷爷奶奶那里住。”

    “嗯,那就好,你回头写信把那里的地址给我,我往那里给你写信。”

    “好,对了,我给家里买了东西,回头我一起寄回去,寄快件,信就放在包裹里,这样你也可以早点收到。”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寄些年货过去,就当是姥姥家的过年礼。”

    “我想吃冻梨......”在撂下电话以后,想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叶纯忻又忍不住落了泪。

    通好电话,傅海棠有些落寞,这个年没有大哥,没有四哥,没有小叶子,傅丁山也说过了初一就走,也许这些将来都会变成常态,等哥哥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年三十怕就是各自为政事儿。

    还没等傅海棠郁闷完,尤越的英文信带着Y到了,傅海棠用笔在信纸上戳着洞,对着在她房间里下棋的尤佳和武丹阳嘀咕,

    “ChineseNewYear,啊?ChineseNewYear,什么时候在老大那里咱们自己的新年变成ChineseNewYear了?恭贺新禧也不会说了,就什么劳什子的中国新年快乐,这是让我快乐呀,还是给我填堵,更过份的是,好好三个词,还给缩成了三个字母,他在外面过得是多抠呀,用得着这么省墨水吗?”

    轰完尤大的城门她觉得不解心中的郁闷,回头炮火就对上了尤二这条池鱼。

    “尤二,你可别想着出国,就你那没有骨气的性子,到了国外分分秒秒就得把,什么虎门条约,望厦条约,黄埔条约,瑗珲条约马关条约,什么二十一条来回签好几遍!你就给我老实钉在家里等六爷我娶你过门!”

    “听出来了!”武丹阳笑得肚子痛,对着尤佳说“你这个小老公历史学得挺好,家风传统,家教甚严!”

    “没大没小!”尤佳对着这个以前时常,现在偶尔会无厘头的妹妹是真没办法,打不过,骂不会,就只能扔她几颗白子,踹武丹阳两脚。

    这年的家书尤越收到的是一张传统的年画,和一页大年三十的日历,日历上是‘恭贺你新禧,万事如我意’;一对胖娃娃下面眉飞色舞地写着,‘三年抱俩’。

    过小年那天,傅海棠又传了叶纯忻一次,叶纯忻正在和姑姑们逛街,置办年货,收到傅海棠传呼时,商场里没找到电话,她就独自去了商场外的电话亭,怕傅海棠等,一路跑过去,说话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喘。

    “跑什么呀,我又没什么事儿,又不差这一会儿”傅海棠埋怨着她。

    “我跑着锻炼锻炼,这段时间在爷爷奶奶那里都吃胖了。”

    “小年,你们怎么过呀?”傅海棠咬着出门前顺来的一小块儿关东糖问。

    “估计就是正常吃吧,这里好象不过小年儿。”

    “灶王节,那儿都不过吗?”傅海棠发了一个奇怪的音。

    “怎么了?”

    “让糖把牙给粘住了。”傅海棠一边伸着小指在嘴里抠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那饺子,面花和火烧也不吃吗?”

    “不知道”叶纯忻想着以往的这个时候,正和傅海棠挨家挨户窜呢,给这家送去些糖,在那家拿回盘饺子,或是比着谁家做的麻糖好看,哪个的关东糖粘性更大。可惜今年是吃不到这些了。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却没听出来电话那头的失望比她还重。

    “一个在这边儿过年,真没意思。”叶纯忻轻声地嘟囔着。

    “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和家里人一起吗?”傅海棠没有体会到她语气里的意思,以为那边生了什么变故。

    “是和爷爷奶奶和姑姑一起。”叶纯忻执拗地说“但我就是一个人。”

    回到家里傅海棠想了又想,在晚饭后跟着舒锦绣一起去了厨房,郑重其事地说“妈,我这次不留条了,过了年我要去海彦一趟。我保证去看了小春我就回来,十五前一定到家。您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让傅丁山去江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