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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瑚尔哈舒的传承

    因为是先行的灵隼,又是高飞过的鹰,在秋高气爽的校园里,傅海棠的又高一生活过得是顺心惬意,引人瞩目。

    新学期开始,尤家搬离傅海棠家在的那栋楼,帮到了新建的院长楼,是连排的小二楼,和现在的连排别墅相似,只不过楼梯在外面。小二楼离着原来住的那栋楼并不远,就建在隔着一排南面的空地上,那里原来是学院农机部的玉米地,傅海棠他们小时候藏匿的地方。家搬得很轻松,大部的东西都傅海棠在家属区里拉壮丁徒步搬过去的。

    在帮忙收拾搬家的时候,傅海棠问尤妈妈要了尤柘的一副围棋和一本写着尤越心得的棋谱,整理好了放在装着冰刀的纸箱里。

    开学后的第二周,她收到了元肆寄来的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只穿着红绳的金色的子弹。

    “小六儿,此次军中一行,坚定了我保家卫国的决心,我的入伍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你收到信时我可能已在去祖国边疆的路上,虽是以一身之粟,入万里河山,但心中仍是激荡澎湃。只是想到四哥不能在京都等你,觉得抱歉。这颗子弹是我第一次打中靶位的子弹,说来惭愧离着红心很远,四哥给你,因为四哥相信只有你能带着它,不负众望命中靶心。”

    傅海棠,把信看了又看,把那颗子弹在手指间磨了又磨,这次她没有把它放在那个满是礼物的大纸盒里,而是把它挂在了胸前。奔跑跳跃时让它撞击自己的胸膛。

    傅海棠的生活如外婆预言的那样,回到了正常的轨道,起床,晨跑,上课,训练,接小春放学,回家,做作业,睡觉。舒老师看着心里安慰,心脏也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和跳跃力度。

    当然傅海棠在正常的轨道上偶尔也会作一下小六爷的妖。

    高中越野跑,擅长短距离的傅海棠被体育老师赶鸭子上架,几乎是在小春子变成白天鹅前爬到了终点,排名第十三。

    从第二天开始,傅小六就把书包和饭盒丢给同样在二中走读的元雪,自己天天早上跟着她一路跑到学校。放了学再跑着去一中,骑着小春的车子带着她爬坡回家。

    小六爷的冰刀是挂靴了,沉迷上四个轮子的滑板,仗着自己的平衡能力和身体素质,人家还稳稳当当地出溜时,她就开始搞跳跃了,没有师傅指导,就自己瞎琢磨,结果在上下求索的路上差点儿没摔得骨断筋折,跟腱拉伤,小指骨折,额头上面贴了一块豆腐块儿大小的纱布。

    错过了君子报仇三个月不晚的时机。

    十月一日,除了元肆,尤越带着京都里的弟弟们回来举得了场小型的婚礼。因为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傅六爷不得不穿着粉裙子,顶着一块白纱布,单脚支着,形态诡异地站在小春子和元雪后面当伴娘。

    尤豫因为擅自将这次婚礼的集体照寄给元肆,被恢复了脚伤的六爷从家一路追到了一中。

    按照傅海棠那位高深的班主任后来总结出来的别树一帜的描述,他如同坐在教学楼的墙中间的夹缝中,左眼看到的是墙外的操场,右眼看到的是墙内高一二班的教室,傅海棠在教室里开门迈脚前是沉静稳重的静态系数,门关上的一瞬间,闪在学校操场上的就是ess(Steady-StateError)。

    太阳黄经为225度时,立冬,冬为终,立为建始,傅海棠认为这个节气的名字极具哲学的矛盾性,开始的结束,古人的脑子是被黔驴踢过,吾余予,尔汝女若,彼其之伊地不好好说话,连节气的名字也留给后人绕脑子,但立冬之日,水始冰,地始冻,虽然在东北是点些许的马后炮,但大部的北方地区还是很准的。

    京都的“立冬补冬,不补嘴空”的说法和外婆的“吃了饺子,不冻耳朵”的不同,但都是要吃饺子,傅海棠在外婆家包饺子里时候心里想着,京都的冬天不冻耳朵,哥哥们会不会想不起来吃饺子。正在她包满了一个罩帘,准备去揪新面团时,尤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喊“快点!我大哥来电话了!叫你去呢!”

    傅海棠踢着棉鞋跑到尤家时,正听着尤妈妈拿着话筒在和尤越聊着注意身体,多关心照顾妻子的家常话。看见傅海棠进来尤妈妈就和电话那头的尤越说“海棠来了,我们都说完了,你和她聊吧!”

    傅海棠一边去接听筒一边问“是从哪儿打来的,国际长途吗?”

    傅海棠对尤越现在所在的世界一无所知,叫了声大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尤越就在那头问着,学校好不好,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学习难不难,有没有参加什么体育项目,瑚外婆的身体好不好....

    尤越问着,傅海棠就好,很好,不难,挺好地一一答着。

    末了,尤越说了一句“大哥挺想你的,你想大哥了没?”

    傅海棠突然哽住了,只发出了一个“嗯”字。

    “那大哥挂了,电话不能经常打,有空给你写信。”

    傅海棠这时才说一句完整的话“大哥,今天立冬记得吃饺子,不吃饺子该冻耳朵了!”

    “嗯知道了,傻瓜”电话那头传来了尤越伴着嘶嘶杂音的笑声,然后是片刻地沉静“大哥一定吃,挂了啊,小六儿。”

    傅海棠看着粘着白色面粉的话筒,抹了一下脸,抬头问尤妈妈“他俩会包饺子吗?”

    尤妈妈看着这个外表粗枝大叶一直以来都像自己家的干儿子一样的孩子,却原是这么个的儿女情长,不禁心痛地说“会,不会也没事儿,冻不了耳朵!”

    后来傅海棠在世界地理取得了不及格的考试成绩后,才知道在立冬的时候她大哥不吃什么都冻不了耳朵,因为尤大那里在立冬时,正值满园的绿意与纷飞。

    这件事儿尤大以后给他那三个黄皮白芯的孩子灌输中国传统时讲过,三个孩子都笑过六安提的薄学寡才,尤越却还是会在微笑中红了跟圈。冬之日,水始冰,地始冻,尤越的耳朵却被傅小六一路捂在手里,没有冻过。

    过了立冬,天越来越短,外婆家自下午四点多起窗子里便透着昏黄色的光,一直到傅海棠,钻进温暖的被窝,搂着已经昏昏地不知道睡了几醒的外婆,轻轻说姥姥晚安,然后拉动灯绳,那扇半米见方的窗子才会暗去。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立冬前就下了大雪,外婆从小春家里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人坐在软雪上,没什么大事,就是第二天开始感冒,断断续续总不见好。

    傅海棠这段时间都在外婆家住,晚自己习也请了假,小春这段时间也问同学借了铺位留在学校。

    傅海棠见外婆在炕上一针一线地做着针线活儿,手指翻飞,灵巧熟练,布满了皱纹的手,竟让傅海棠生出‘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的感觉。

    “姥姥,这又是给谁做衣服呢?”傅海棠在外婆边上的小竹蓝里拿里一根用布制成的绳子,绳子是由一块长布条,沿着长的一边缝起来,再用一根长长细细的钝头针顶翻过来。“用什么盘扣?”傅海棠问。

    “给小春姥姥做的”瑚婆婆抬起头,自花镜上面的边框,看着傅海棠手上的小细绳。“盘菊花扣吧。”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放着吧,你应该不会,没教过你。”

    傅海棠凑近了看外婆在做的东西“这么长的棉袍,给小春姥姥的?这款式都没见有人穿过!”

    外婆把手中的针线放下,摸了摸傅海棠的头,外婆的手很温暖,银色的顶针触及时带着些许凉意。

    “这是给小春姥姥做的装老衣服?”

    “装老?是什么衣服?”在傅海棠的字典里还没有放进这个词。

    外婆转身打开身后的炕琴被阁,在里面拿出了一个黄色的缎面包裹。

    她将包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展开给傅海棠看。

    一件蓝色的长棉袍,棉袍的领口是一只红色菊花盘扣,沿着侧襟向下是几只红色的平扣。

    外婆一边展示给傅海棠看,一边解释着“这长袍的前脸绣着的是五蝠捧寿”

    说着她把一件素面的小棉袄,一条棉裤,放在边上,“棉袄不用太花哨,但一定要蓝面红里。”她把小面袄右边的翻袖口放下,里面绣了一只鹰,通体白色,翅膀上夹杂黑色的点缀,黑色的喙,金黄色的爪,小小一只绣得栩栩如生“这是阿混的鹰”

    外婆细细的摸着,仿佛是希望那只鹰可以带她开启过去的记忆“就是哥哥,你们都没见过,大我十八年,我十五岁就没了。这海东青绣在这儿不合规矩,但是又怎么样呢?我就是想带着它。”

    然后是一套老式的白色中衣,抹胸,里裤,一双白色的布袜“这要用好料子,贴身的要舒服。”

    “观音兜,也就是帽子,带头上的。”

    最后她拿着一双豆青色的尖口鞋,在眼前看了又看,满意地对傅海棠说“这鞋面上左面绣是蟾右面是鹅,中间是莲花。嗯,回头给小春姥姥也绣这个!”

    她用手摩挲着鞋面上的刺绣,不无遗憾地说“这是我们满人的最后一套衣服,早年间不得以改了汉,可是走的时候还是想按着老祖宗的规矩走,入土为安,身心归依,小春姥姥也是这个想法。”

    这时傅海棠已经大抵明白了这是一套身后衣,心中不免生出了悲伤的情绪,虽然明明知道人生难免一死,但若这个字落在自己亲人头上,就是与生离同样痛苦的死别。

    外公的去世让她近距离见到了死亡,死亡就是把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灰败躯壳。

    她不能想象,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如果有那么一天外婆穿戴着这些衣物时,她的身体是怎样的触感。

    她突然厌弃起眼前这几件做工精细的物件。她胡乱地将它们推开。

    “我不要看,家里放这个干什么!”说着赌气地缩到了炕角,背对着外婆抱着膝盖,闷着声说“也不要给小春外婆做!”

    外婆看着傅海棠缩成了一团的背影,叹了口气说“早做准备,你妈妈他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都是新社会的读书人,规矩都不知道,我就怕他们将来给我穿错了衣服。”

    说着外婆将摊在炕上的衣物细细叠好,重新用金黄色布包好,放回了被阁。“我就放在这被阁里了,你到时候和你妈说,要在我咽气前给我穿上。别忘了。”

    话刚说完就被傅海棠从背后抱住,外婆怕压,人老了承不住重量,傅海棠只是虚虚将外婆的身体靠向自己,用头蹭着外婆的耳朵,不依不饶地撒娇

    “我记着了,但是不行,姥姥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好,好,好”外婆拍拍傅海棠搂在她身前的手“姥姥长命百岁。”

    说着外婆又在被阁里拿出另外一个白色的包裹说“来,姥姥给你看点好东西。”

    傅海棠今晚给姥姥那套小九件吓住了,不想再看什么和生生死死有关的东西,摇头摆手地说“不看,不看,天黑了,快睡觉吧!”

    外婆拉拉她的手说“是好东西,你不看会后悔的。”

    说着她打开包裹,里面有两件衣服和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子,首饰盒的白玉盒盖子上嵌着一条蓝色的龙,龙的周边是红色的爪形火焰,头顶侧方有一颗用蓝宝石做成的龙珠。

    外婆展开其中一件的女式短衫,枣红色的锦缎上织的是祥云纹,黑色的细绒立领口和翻袖口,自上而下五只红黑相间的蝴蝶盘扣,小喇叭口的衣摆。

    “这是给你妈的。”

    傅海棠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穿的?”

    外婆笑而不答,又把另外一件正红色的衣服展开,是一件九分袖的长旗袍,旗袍大身的面料依然是祥云暗纹,领口及以下共三只是凤凰扣,腋下开始是琵琶扣,沿着侧襟,下摆和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简单的凤凰图腾。

    “哎呀,这么喜庆的衣服您也是给我妈的?”傅海棠脑补了下舒老师穿着这件大红旗袍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壳的,把刚刚看她外婆身后衣的郁闷劲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瑚外婆拎起旗袍的双肩,在傅海棠身前比着说“是给你的,嗯,应该再长丰满些,就能穿了。我特意留了余量,以后好改。”

    傅海棠有生以来最糗的一次着装,就是尤柘婚礼那条让她恨得压根痒痒的粉色裙子。

    此时看着外婆比在她身上的这件旗袍,她感觉那件粉色的和这只大红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看着就烫眼睛。

    她嫌弃地说“我可不要,穿这件衣服能出门吗?姥姥?”

    外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这两件衣服仔细叠好说“又不让你出门穿,这是给你结婚时候穿的,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有新式的衣服,所以就给你们做了这一套,席间换着穿。你不愿意穿就留着,看着玩儿。姥姥到时候在呢,就帮你改得合身点,不在了呢,你就找个老师傅改,但是这开衩的高度不能改,开得高了,不是好人家女孩子该穿的衣服。”

    傅海棠不想再继续今夜婚丧嫁娶的话题,就拿着那只首饰盒子问“姥姥这里装着什么宝贝?”

    “打开看看?”外婆把叠好的衣服外到一边,看着傅海棠打开了盒子,指着里面的一只白色的上面绣着蓝色龙纹图案的荷包“这也是给你的。”

    傅海棠好奇地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对碧绿的手镯,两只玉镯上都合抱一块四厘米左右的银色金属薄衣,上面是镂刻着不同的图案,一只上面是星星,另外一只上面是月亮,在图案的边上也都各有一串奇怪的字符。

    “这是乌希哈”

    外婆指着星星图案边上的字符说,然后又指着月亮图案说

    “那是萨拉,意思是星星和月亮,永恒不分,我不喜欢黄金的颜色,额麽……”

    外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位久远的人的影子。

    “瑚尔哈舒氏,也就是我的妈妈,瞧我今天想起了好多好久不用的词,都以为自己忘了呢。”外婆的笑容里她着些满足“额麽找人用白金包衣裹了这副玉给我。这副我留给你,不过现在你还太小,不适合带这么张扬的东西。”

    说着外婆在手腕上脱下一只素静的银手镯带在了傅海棠的左手腕上。

    “这个可以保平安,要一直带着。”

    “哦,还有这个”外婆在盒子里拣出一只碧玉发簪,盈绿的簪体尽头是一只银制的凤凰,亮白色,可以看出是刚刚被擦拭过,但凤凰的表面依然可以看出岁月痕迹。

    “这个是我的,你姥爷给的,陪在我身边的东西。”外婆将白发散开,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好,翠绿色的的玉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柔和的光,光晕轻抚着岁月的银丝,“姥姥现在不走,将来走的时候,就怕政府不让埋了,但若还是能全身全影地跟你姥爷在一起,就给我放在棺材里,如果不能你愿意话就留着。”

    外婆又谈及死亡,然而语气中带着温馨和眷顾这次却让傅海棠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和排斥。

    “姥姥要长命百岁,要为了你们长命百岁,就让你姥爷再多等几年吧。”

    “姥姥以后也要和姥爷在一起吗?”傅海棠客意回避着死亡的字眼,但又好奇外公和外婆那一代人的情感世界,口口相传,不是说老一代人都是包办婚姻吗?

    “不和你外公在一起,还给和谁在一起。”姥姥拢了拢全白的鬓发“谁还能因为怕我遭罪,一辈子只要了一个孩子,谁还能五十年如一日地给我做甜汤。没有别人,只有他。”

    这一夜,傅海棠睡得不安稳,除了堪忧于,因那套寿衣而估算出来的,还能与外婆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就是被钩吊出来的莫名情愫。

    一生一世,来生来世,都想要在一起,该是什么样的承诺。

    为了抵抗封建思想,而拆了裹脚布,上私塾读书认字,不信神佛的外婆,因为外公相信还有来世,相信来世那个人还在等她一起过日子。

    在情感的世界里,信仰在执念和现实中左右摇摆,唯心和唯物间徘徊。

    傅海棠想着,自己时常为了割舍和执着出尔反尔,无神论的舒老师却去庙里求签问卦,大概这就是瑚尔哈舒的传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