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我今忏悔
这一切的起初，不过就是因为我写了本儿想让他开心的书罢了。
难道不是么？
我再次跌倒在地。
磕碰的疼痛，和骨子里传来的疼，是两种。
夜风拂过的冷，和骨子里传来的冷，也是两种。
我趴在地上，不想爬起来。
下一刻，我感觉被人拎了起来。
抬眼一看，正是爸。我疑心他把工作都撇了跑来和我一起上学，就是因为不放心我、想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儿。
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因为若是哥发现我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体，肯定要助我一臂之力，给我来一顿。
但这是爸。
他只把我手拿开，“怎么了？”
然后我就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容我哭了一会儿，然后把带来的衣服给我披在身上，“小俊说让我领你去医院看看，我就过来了。你寝室的说你没回去，可能是在这儿练剑。怎么又练上这个了？要是把腿摔断了，你再不想去医院也得去了。”
我已经不哭了，“我就是觉得，自己太贱了。”
他还以为是虾仁玉米那天数落我一顿、我往心里去了，“不该那么说你。他病着，你多照顾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于是又把刚才心里所想的事情和他剖白了一番，说我明明心里有恨、却什么都没做、还整日低三下四地伺候人。
爸皱了眉头，
“你说这个啊，那确实是贱。
你终于悟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悟不了。
实不相瞒，就你那样儿，我光看着，都觉得晦气。
以后你爸再过来，千万让我先离开，可别让我陪你一起丢人。
不过贱就贱吧，总归是你自己乐意，又死不了。”
他这话说的，分明是不叫人活了，还说什么死不了。
他见我脸耷拉下来了，
“咋的？还不让人说你了？这可是你自己先起头儿的。
你还准备让我给你想个说法、给你编个借口、说你这不是贱？
算了吧。
诚实也是美德。
认清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想我理解哥为什么那么烦他了。从前是我觉悟低，竟没认识到，他说话能这样顶人。
“行了，别跟我这个眼神儿。”他继续道，“你要是真不想活得这么贱，就赶紧说。
想怎么整？让我陪你一起去寻仇？”
但我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我不知道。”
“那我帮你想，这我擅长。你爸回去了么？”
我摇摇头，“还没呢。”
“那这好办，咱现在就过去，让他给你磕头赔罪，再揍他一顿。”
我连连摇头。
“放心，保证不打死他。回头他自己气死了，和咱无关。”
“不不，不到这个地步，不用气死他。”
“那就不揍他了，光叫他给你磕头赔罪。他估计也气不死。”
“不不，这太侮辱人。”
“侮辱人？他不侮辱你？那之前七八个耳刮子算什么？
当时我听着都不能忍，亏你回来还能讲好几遍！
别的事儿那是你们之前的事儿，你们爱怎么算就怎么算。
但这事儿不行，你已经是我儿子了，我一想起这事儿就堵得慌。
这就走，必须把这几下子还回去！
走！”
说着他就一把抢走我的剑，然后气势汹汹起身离开。
我慌了张，赶紧跟了过去，心里并不晓得他最近火气怎么这么冲，难道是因为没有练他那个什么三清道法的缘故？
一路之上他步步生风，越走气势越猛。
我有些心虚，怕他这是要来真的。我刚吃了钱老板包的饺子，回身就去打他一顿。这似乎不太好吧。
“爸，你这真要过去么？”
“你看我什么时候跟你们逗过乐子！？”
他平时确实经常逗乐子。但这种时候是不是要继续逗，我还真不好判断。正想着呢，他又甩开我几米了。
我追上前去，“爸，这事儿不如从长计议。”
“长你个锤子！还不够长么？再长他就入土了，就没这机会了！
我早想干这事儿了，从前是看你面子，忍着没干。今天你既然都觉悟了，那我不得赶紧？没准儿你明天就后悔了。”
但我现在就后悔了，“爸，俗话说得好，君子动手不动口——”
“没你这样的君子，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那其他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现在就是去解冤呢！”
如此，我只好使出我的绝招，上前几步，迎面把他抱住，死死不放。
他终于不那么冲动了，叹了口气。
但下一刻，
我又看见吴谐了……
此时我和爸正在天桥底下，而她正在天桥这头儿的炸串儿摊旁边儿。只见她一手拿着炸串，一手拎着麻辣烫，一脸撞破奸情般的表情向我这边儿望来。
当年，我还是个无知少年，还没和吴谐说过几句话，所以并不晓得她是个腹有诗书、提笔成章的人才，只是觉得她这目光有些不对劲儿。
爸发现我在向别处看，便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他也看到了吴谐的目光。
他比我机灵多了，见了吴谐之后，一把就推开了我，动作快得跟触电了似的。然后他还退后一步，刻意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爸的反应太过夸张，或许是因为吴谐的表情太过寓意丰富，更或许是因为我足够聪明、触类旁通，我竟于那一刹那，了悟了吴谐心中所想。
于是我冲着她大声疾呼，“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闭嘴！”还没等我说完，爸就气急败坏地吼我一句。
吴谐看到这般场景，竟嘿嘿一笑，拿着她的炸串和麻辣烫，一溜烟顺着天桥就跑走了。
见她跑得远了，爸瞪了我一眼，“大街之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多大了？！以后不许抱我。”说着，他就把剑往我怀里一扔，愤愤然地走了。
“爸，还去医院么？”我在他身后喊。
“不去了！省钱留着给你买骨灰盒！”
真的是烦死了。
这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我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在寝室里环顾了一下。这几天我没打扫卫生，寝室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我勉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下。
沿亮看到我在收拾，有些不好意思。
他以往可不如此。今天这样，大概是我送了他耳机的缘故。
为什么要给我买耳机？
也许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吧。
我原以为，钱老板从来都不了解我耳朵的事儿，因为我其实没和他说过。
但如今看来，他都是知道的吧。
收拾了一圈，我又躺回了床上，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我不需要他死、不需要他给我磕头，也不需要打他一顿或者是骂他一顿。
我想，我也不需要他给我买这个、买那个，或者是给我做饭、陪我看大夫、给我买耳机。
他就给我道个歉就行了。
真的，道个歉就行了。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看到了之前被我撇到床上的那本儿《论如何成为大孝子》。
他还果真给我粘好了。
可悲可笑。
我信手翻开，见这书的前半段儿已经没了，只剩下后半段儿的笑话集。我略看了一眼，见他在第一页写了四行字：
往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难道不是么？
我再次跌倒在地。
磕碰的疼痛，和骨子里传来的疼，是两种。
夜风拂过的冷，和骨子里传来的冷，也是两种。
我趴在地上，不想爬起来。
下一刻，我感觉被人拎了起来。
抬眼一看，正是爸。我疑心他把工作都撇了跑来和我一起上学，就是因为不放心我、想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儿。
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因为若是哥发现我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体，肯定要助我一臂之力，给我来一顿。
但这是爸。
他只把我手拿开，“怎么了？”
然后我就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容我哭了一会儿，然后把带来的衣服给我披在身上，“小俊说让我领你去医院看看，我就过来了。你寝室的说你没回去，可能是在这儿练剑。怎么又练上这个了？要是把腿摔断了，你再不想去医院也得去了。”
我已经不哭了，“我就是觉得，自己太贱了。”
他还以为是虾仁玉米那天数落我一顿、我往心里去了，“不该那么说你。他病着，你多照顾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于是又把刚才心里所想的事情和他剖白了一番，说我明明心里有恨、却什么都没做、还整日低三下四地伺候人。
爸皱了眉头，
“你说这个啊，那确实是贱。
你终于悟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悟不了。
实不相瞒，就你那样儿，我光看着，都觉得晦气。
以后你爸再过来，千万让我先离开，可别让我陪你一起丢人。
不过贱就贱吧，总归是你自己乐意，又死不了。”
他这话说的，分明是不叫人活了，还说什么死不了。
他见我脸耷拉下来了，
“咋的？还不让人说你了？这可是你自己先起头儿的。
你还准备让我给你想个说法、给你编个借口、说你这不是贱？
算了吧。
诚实也是美德。
认清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想我理解哥为什么那么烦他了。从前是我觉悟低，竟没认识到，他说话能这样顶人。
“行了，别跟我这个眼神儿。”他继续道，“你要是真不想活得这么贱，就赶紧说。
想怎么整？让我陪你一起去寻仇？”
但我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我不知道。”
“那我帮你想，这我擅长。你爸回去了么？”
我摇摇头，“还没呢。”
“那这好办，咱现在就过去，让他给你磕头赔罪，再揍他一顿。”
我连连摇头。
“放心，保证不打死他。回头他自己气死了，和咱无关。”
“不不，不到这个地步，不用气死他。”
“那就不揍他了，光叫他给你磕头赔罪。他估计也气不死。”
“不不，这太侮辱人。”
“侮辱人？他不侮辱你？那之前七八个耳刮子算什么？
当时我听着都不能忍，亏你回来还能讲好几遍！
别的事儿那是你们之前的事儿，你们爱怎么算就怎么算。
但这事儿不行，你已经是我儿子了，我一想起这事儿就堵得慌。
这就走，必须把这几下子还回去！
走！”
说着他就一把抢走我的剑，然后气势汹汹起身离开。
我慌了张，赶紧跟了过去，心里并不晓得他最近火气怎么这么冲，难道是因为没有练他那个什么三清道法的缘故？
一路之上他步步生风，越走气势越猛。
我有些心虚，怕他这是要来真的。我刚吃了钱老板包的饺子，回身就去打他一顿。这似乎不太好吧。
“爸，你这真要过去么？”
“你看我什么时候跟你们逗过乐子！？”
他平时确实经常逗乐子。但这种时候是不是要继续逗，我还真不好判断。正想着呢，他又甩开我几米了。
我追上前去，“爸，这事儿不如从长计议。”
“长你个锤子！还不够长么？再长他就入土了，就没这机会了！
我早想干这事儿了，从前是看你面子，忍着没干。今天你既然都觉悟了，那我不得赶紧？没准儿你明天就后悔了。”
但我现在就后悔了，“爸，俗话说得好，君子动手不动口——”
“没你这样的君子，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那其他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现在就是去解冤呢！”
如此，我只好使出我的绝招，上前几步，迎面把他抱住，死死不放。
他终于不那么冲动了，叹了口气。
但下一刻，
我又看见吴谐了……
此时我和爸正在天桥底下，而她正在天桥这头儿的炸串儿摊旁边儿。只见她一手拿着炸串，一手拎着麻辣烫，一脸撞破奸情般的表情向我这边儿望来。
当年，我还是个无知少年，还没和吴谐说过几句话，所以并不晓得她是个腹有诗书、提笔成章的人才，只是觉得她这目光有些不对劲儿。
爸发现我在向别处看，便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他也看到了吴谐的目光。
他比我机灵多了，见了吴谐之后，一把就推开了我，动作快得跟触电了似的。然后他还退后一步，刻意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爸的反应太过夸张，或许是因为吴谐的表情太过寓意丰富，更或许是因为我足够聪明、触类旁通，我竟于那一刹那，了悟了吴谐心中所想。
于是我冲着她大声疾呼，“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闭嘴！”还没等我说完，爸就气急败坏地吼我一句。
吴谐看到这般场景，竟嘿嘿一笑，拿着她的炸串和麻辣烫，一溜烟顺着天桥就跑走了。
见她跑得远了，爸瞪了我一眼，“大街之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多大了？！以后不许抱我。”说着，他就把剑往我怀里一扔，愤愤然地走了。
“爸，还去医院么？”我在他身后喊。
“不去了！省钱留着给你买骨灰盒！”
真的是烦死了。
这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我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在寝室里环顾了一下。这几天我没打扫卫生，寝室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我勉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下。
沿亮看到我在收拾，有些不好意思。
他以往可不如此。今天这样，大概是我送了他耳机的缘故。
为什么要给我买耳机？
也许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吧。
我原以为，钱老板从来都不了解我耳朵的事儿，因为我其实没和他说过。
但如今看来，他都是知道的吧。
收拾了一圈，我又躺回了床上，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我不需要他死、不需要他给我磕头，也不需要打他一顿或者是骂他一顿。
我想，我也不需要他给我买这个、买那个，或者是给我做饭、陪我看大夫、给我买耳机。
他就给我道个歉就行了。
真的，道个歉就行了。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看到了之前被我撇到床上的那本儿《论如何成为大孝子》。
他还果真给我粘好了。
可悲可笑。
我信手翻开，见这书的前半段儿已经没了，只剩下后半段儿的笑话集。我略看了一眼，见他在第一页写了四行字：
往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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