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与伟大同行
“现在正在进行的04号材料掺杂改性，要降低电阻率、提高温稳定性，可是我们现在那台电镜太老了，5nm的分辨率，不止实际分辨率观察不到包覆物的颗粒形貌，图象清晰度也是时高时低。”
“供电、防电磁干扰、杂散磁场的屏蔽和必要的避免外来震动的措施，这些都尝试一下。另外，我们厂现有的那一台，你们跟厂家再联系一下，能不能单独做一个高真空蒸发台，两组加热电源能同时通电加热，而且功率比较大，低压大电流，再试试这个路子？”
两人同时点头。王英玺还是紧锁愁眉，这只是聊胜于无，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是真脱不开身了，王琢他这个情况根本离不开人的，不是找个保姆能解决的。不瞒你说，我现在连小玟的学费都交不起了，他天天跑外卖……”
孔茂原想了一会：“师傅啊，西方一些军工企业请的高级顾问和项目经理，时薪800美元都是起步。咱们不富裕，十分之一，时薪40美元，这个主我能做。”
“孔茂原你胡闹，厂子现在什么效益，还有那么多老职工医药费都报销困难，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给刑天做工作本来是我份内的事！”老爹真得生起气来。
“师傅，咱得给王琢找个一对一的专业培护啊！这样你才能心无旁骛…….”
“行了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想想法子。这样吧，能给王玟交个学费就行了，他现在为了挣学费和生活费，学习都顾不上了。我那边还拿着国家工资呢。但人防办的工作，你得通过市里协调一下。”
王玟洗了几个果子端了过来，听到这一句，他真是无语了。他老爹就是那种钢钉都敲不进骨头里的人。
“这个好说，都不用通过许老，他儿子许危言，咱们的大市长，正好管着你们呢，哈哈！”
孔茂原走得时候又问了下王玟的情况，知道他在学计算机，并且打算考四级时，挺高兴的，不过学英语这个方向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倒觉得不如去学罗西亚语，以后我们跟罗西亚的双边交流会越来越多。我们厂里现在罗西亚语翻译就不好找。要是你学了，考个公共罗西亚语六级？”
罗西亚语？王玟有点发蒙。
孔茂原倒是很认真：“我们公司里就有好几个罗西亚国来的毛子专家，只能配一个生活翻译，一个技术翻译，那个生活翻译天天吵着要辞职，嫌给的工资太低。现在大城市学罗西亚语的都不愿意来我们这里。那个技术翻译以前也没涉猎过材料这一块儿，你贝叔叔学了半年就赶鸭子上架，现翻字典现翻译，麻烦死了！”
王玟只好点头说想一想。孔茂原问孔琪走不走，她在王琢屋子里呆着，说再呆一会。老孔临走前看了王玟一眼。
王玟还奇怪老孔要走、孔琪怎么也不出来，一进屋就见她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吓了他一跳，问她怎么了，原来是孔琪一算时间，觉得很有可能是自己当时的移情别恋才导致的。
“都是我对不起你，才把你气的得上这个病的！”
“不是不是，情绪的影响只是一种说法，主要还是器质性原因。”
“你老是为我考虑……”
也许是丰满的身材让孔琪的雌性荷尔蒙分泌得太旺盛，她的感情特别强烈，可王玟这种纯情少年，却偏喜欢含蓄、典雅，像朱海姿那种女生。
他只好找了个话题岔开她的注意力：“你能不能帮我……帮我们家一个忙？”
“你说说看？”这个时候王玟让她上刀山下海火她都敢做。
“陆阿姨，你知道吧？有次我俩被胡蜂蛰个半死，她救的我们。”
“噢！陆医生，我记得啊！怎么了？”
“陆医生的儿子陆柏哥在国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父母在离婚之前就已分居多年了，是因为他妈的一本日记被他爸偷看了，然后两人就没能修复这个关系……”
“我去我去！！”女人的八卦还真是不分年龄的，孔琪也不哭了，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我想起来了，陆医生跟她老公离婚有两年了，你不会是说……”
王玟赶紧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声音小一点。
“我问过我小舅妈，她说当年陆医生跟我爸，嗯……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但是，我们家现在有个小拖油瓶，我跟陆医生的儿子说了，但是他觉得他妈这些年一直忍耐着，很可怜，人都这把年纪了，建议我看这事积极一点……”
“刑天肯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问题，我估计我爸迟早也会参加，我想，如果有个爱他的女人能稍微帮他分担一些压力，这不是更好吗？所以，你看看先侧面了解一下？”
“你们男人是真不懂女人啊，为自己所爱的人辛苦一些，只要能得到爱的回报，都是值得的。”孔琪当然是别有所指。
王玟便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你说错啦！没文化太可怕，陈寅恪纠正过，这句话的背景根本不是指这个。元稹的妻子韦氏不好虚荣，嫁他的时候他尚未富贵，起于贫贱的夫妻相爱更深，‘哀’，是元稹指在妻子死后睹物思人，看见夫妻生活的一切都觉得很感伤。”
“这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这是我个人想法，他俩什么情况、怎么想的，我们是两眼一摸黑！不能弄巧成拙！”千叮咛万嘱咐。
孔琪嗯嗯了两声，便拿小指头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水汪汪的眼睛瞟着王玟，呼吸也有些急促。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个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一个心乱如麻、却又身不由已，两个年轻人终于越挨越近，最后热吻在一起。
孔琪压抑了两年的爱恋终于释放出来，激情缠绵之时一刻也不想离开王玟。到了下午四点了，孔琪妈给孔琪打了三次电话，都被她果断挂掉，最后不得已打了王玟家的座机，才把她叫回来。孔琪妈因为孔茂原要把在农村生活的公公接过来，已经从拉锯战进入白刃战，这个时候她还是想着从女儿那边得到一些助力，所以在孔琪回家以后话说得还不算难听。
到了晚上，王英玺果不其然，跟王玟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年多来，我也加入了很多自闭症儿童病友群，看到很多病友、很多家庭，我们家情况最特殊，因为其他人都是年轻夫妻，只有我们家，我是五十开外了。”
“燕都那边有一些自闭症患儿家庭，有一个计划，就是共同出资在南五环外买一幢大单元，找几个陪护和自闭症矫正专家，上班前把小孩送到那边。每家要出40万，然后每个月还要再出5千。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刑天那边需要我！”
“如果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差不多有70万。”
他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
王玟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是五内俱焚。
我终于没有家了！
一瞬间，他差点压抑不住对父亲的痛恨，想大声质问他：
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庇护之所？这些年你有照顾我多少？你尽了几分父亲的责任？
与伟大同行，可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冰与火的双重煎熬。他想起老爹之前提过，龙胆二代的总师邓老，和他唯一的女儿在一起只共同生活了两年半。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半！
“大家”很重要，但一定要牺牲“小家”吗？
王玟不说话，把脸扭过去。
“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要卖房子。”王玟强作微笑，心里堵得难受。
人生这台戏仿佛早已被编剧安排好了的，我只是其中的配角，如果我发挥出色，尚可以有更多精彩，甚至可以对剧情进行小小修改，但随波逐流不是更轻松吗？
黄灯老师在他的著作《我的二本学生》一书中曾这样刻画二本学生，他说：“二本学生从踏进二本院校的大门时，就无师自通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们或主动或被动的安于普通的命运，鲜少有人想要放手拼一把。
对于王玟来说，上学，考研，找工作，娶妻，生子，这条路线既便偶有偏离，也能想方设法拐回去，安安稳稳踏踏实实，降低些生活期待，再不美满也不会过得很惨。而老爹他们这一代，仿佛永远不会因为出演悲剧角色而随时下场领盒饭，甚至不惜篡改剧本，也要把自己灵魂的升华当成唯一的追求，恨不得把全家人都放到神圣的祭坛之上。
王英玺已经看到儿子脸色的数度变幻。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儿子成长中人格定型的关键期，儿子的性格中除了隐忍和理性之外，还有一种很陌生的东西。
有钱难买少时穷。苦难的经历，对于大部分少年来说，确实是一笔财富。让他们心智变得更加成熟。但如果这个打击过于沉重，有一部分小嫩苗可能一辈子走不出这个阴影了，天性都发生了变化。王玟性格上随母亲，不怎么轻易透露心事，只会压抑克制自己，带着这样的性格进入社会，谨慎、保守、多疑将慢慢融入他们的骨子里。
但他也有非常顽强和坚忍不拔的一面，也许会因为这些年的坎坷际遇而被激发出来。他不希望注定将在底层打拼的王玟，包容与善良被社会的巨轮一点一点碾碎。
“呃，刑天那边一个月再给补助个……呃……你觉得我提多少？”
“孔叔不是说时薪40美元吗？”王玟一挤眼，父亲笑了。他知道太对不起大儿子了。
“要不，一个月10000吧？”
王英玺眼光闪动，表情复杂地盯着儿子。这个数字同样超出了他的预期：在庸州这个小地方，一个普通工人才能挣多少？他还有正式工资呢。
“我本来不想申请助学贷款的，因为不想毕业后压力太大，但现在有了目标，我在学计算机，所以打算申请一下。不过这个是一年一申请的，下学期你要是不给我生活费，我还得……”
老爹拍一拍王玟的肩上：“好吧，那就……10000吧。我太对不起你了，这套房子是我跟你妈……”
儿子本来就肤色深，又天天当骑手，一个学期就被晒成非洲小黑人了，他终于不忍。
“也许等你买房子时能给你出一部分首付。”王英玺的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挫败感，把现有的自住房子卖了，还不得不巧言粉饰一下。
王玟笑着向老爹挤挤眼：“爸，不用说这个，将来我要是混出名堂，我要成立一个基金，保证像钱老、沈院士、金院士那样为民族立过大功的功勋科学家，还有像邓总师那种累死在岗位上，以身殉国的烈士，千万奖励！混不好呢，我就入赘孔琪她家。”
“那你孟姨不得打死你！”老爹指着他哈哈一乐，而后偏过头去。王玟眼尖，看到两滴老泪湿润了他的眼角。
王玟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妈妈还在，必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杀害母亲的凶手才能落网。
老爹到客厅抽了一根烟，开始做晚饭。
父亲俩这一个晚上都没再聊一句。王玟实在不想失去这个家。
“今晚上我带着弟弟睡吧。”王玟看老爹已经对着电脑开始看资料了。
他老爹这种普普通通的奉献，都已经让他有点吃不消了，想一想像沈院士、邓总师那样的人物，他的家人是何种感受呢？也许正因如此，伟大才令人钦佩。
王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抗父辈理想主义的同时，也早晚会成为一个追随者。
晚上还有一小段时间的训练。一直到11点一刻，弟弟才有些倦了，在他身边睡着了。他给弟弟盖好被子，准备去洗漱完了就睡觉，靠着椅子闭了下眼。
“供电、防电磁干扰、杂散磁场的屏蔽和必要的避免外来震动的措施，这些都尝试一下。另外，我们厂现有的那一台，你们跟厂家再联系一下，能不能单独做一个高真空蒸发台，两组加热电源能同时通电加热，而且功率比较大，低压大电流，再试试这个路子？”
两人同时点头。王英玺还是紧锁愁眉，这只是聊胜于无，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是真脱不开身了，王琢他这个情况根本离不开人的，不是找个保姆能解决的。不瞒你说，我现在连小玟的学费都交不起了，他天天跑外卖……”
孔茂原想了一会：“师傅啊，西方一些军工企业请的高级顾问和项目经理，时薪800美元都是起步。咱们不富裕，十分之一，时薪40美元，这个主我能做。”
“孔茂原你胡闹，厂子现在什么效益，还有那么多老职工医药费都报销困难，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给刑天做工作本来是我份内的事！”老爹真得生起气来。
“师傅，咱得给王琢找个一对一的专业培护啊！这样你才能心无旁骛…….”
“行了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想想法子。这样吧，能给王玟交个学费就行了，他现在为了挣学费和生活费，学习都顾不上了。我那边还拿着国家工资呢。但人防办的工作，你得通过市里协调一下。”
王玟洗了几个果子端了过来，听到这一句，他真是无语了。他老爹就是那种钢钉都敲不进骨头里的人。
“这个好说，都不用通过许老，他儿子许危言，咱们的大市长，正好管着你们呢，哈哈！”
孔茂原走得时候又问了下王玟的情况，知道他在学计算机，并且打算考四级时，挺高兴的，不过学英语这个方向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倒觉得不如去学罗西亚语，以后我们跟罗西亚的双边交流会越来越多。我们厂里现在罗西亚语翻译就不好找。要是你学了，考个公共罗西亚语六级？”
罗西亚语？王玟有点发蒙。
孔茂原倒是很认真：“我们公司里就有好几个罗西亚国来的毛子专家，只能配一个生活翻译，一个技术翻译，那个生活翻译天天吵着要辞职，嫌给的工资太低。现在大城市学罗西亚语的都不愿意来我们这里。那个技术翻译以前也没涉猎过材料这一块儿，你贝叔叔学了半年就赶鸭子上架，现翻字典现翻译，麻烦死了！”
王玟只好点头说想一想。孔茂原问孔琪走不走，她在王琢屋子里呆着，说再呆一会。老孔临走前看了王玟一眼。
王玟还奇怪老孔要走、孔琪怎么也不出来，一进屋就见她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吓了他一跳，问她怎么了，原来是孔琪一算时间，觉得很有可能是自己当时的移情别恋才导致的。
“都是我对不起你，才把你气的得上这个病的！”
“不是不是，情绪的影响只是一种说法，主要还是器质性原因。”
“你老是为我考虑……”
也许是丰满的身材让孔琪的雌性荷尔蒙分泌得太旺盛，她的感情特别强烈，可王玟这种纯情少年，却偏喜欢含蓄、典雅，像朱海姿那种女生。
他只好找了个话题岔开她的注意力：“你能不能帮我……帮我们家一个忙？”
“你说说看？”这个时候王玟让她上刀山下海火她都敢做。
“陆阿姨，你知道吧？有次我俩被胡蜂蛰个半死，她救的我们。”
“噢！陆医生，我记得啊！怎么了？”
“陆医生的儿子陆柏哥在国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父母在离婚之前就已分居多年了，是因为他妈的一本日记被他爸偷看了，然后两人就没能修复这个关系……”
“我去我去！！”女人的八卦还真是不分年龄的，孔琪也不哭了，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我想起来了，陆医生跟她老公离婚有两年了，你不会是说……”
王玟赶紧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声音小一点。
“我问过我小舅妈，她说当年陆医生跟我爸，嗯……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但是，我们家现在有个小拖油瓶，我跟陆医生的儿子说了，但是他觉得他妈这些年一直忍耐着，很可怜，人都这把年纪了，建议我看这事积极一点……”
“刑天肯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问题，我估计我爸迟早也会参加，我想，如果有个爱他的女人能稍微帮他分担一些压力，这不是更好吗？所以，你看看先侧面了解一下？”
“你们男人是真不懂女人啊，为自己所爱的人辛苦一些，只要能得到爱的回报，都是值得的。”孔琪当然是别有所指。
王玟便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你说错啦！没文化太可怕，陈寅恪纠正过，这句话的背景根本不是指这个。元稹的妻子韦氏不好虚荣，嫁他的时候他尚未富贵，起于贫贱的夫妻相爱更深，‘哀’，是元稹指在妻子死后睹物思人，看见夫妻生活的一切都觉得很感伤。”
“这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这是我个人想法，他俩什么情况、怎么想的，我们是两眼一摸黑！不能弄巧成拙！”千叮咛万嘱咐。
孔琪嗯嗯了两声，便拿小指头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水汪汪的眼睛瞟着王玟，呼吸也有些急促。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个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一个心乱如麻、却又身不由已，两个年轻人终于越挨越近，最后热吻在一起。
孔琪压抑了两年的爱恋终于释放出来，激情缠绵之时一刻也不想离开王玟。到了下午四点了，孔琪妈给孔琪打了三次电话，都被她果断挂掉，最后不得已打了王玟家的座机，才把她叫回来。孔琪妈因为孔茂原要把在农村生活的公公接过来，已经从拉锯战进入白刃战，这个时候她还是想着从女儿那边得到一些助力，所以在孔琪回家以后话说得还不算难听。
到了晚上，王英玺果不其然，跟王玟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年多来，我也加入了很多自闭症儿童病友群，看到很多病友、很多家庭，我们家情况最特殊，因为其他人都是年轻夫妻，只有我们家，我是五十开外了。”
“燕都那边有一些自闭症患儿家庭，有一个计划，就是共同出资在南五环外买一幢大单元，找几个陪护和自闭症矫正专家，上班前把小孩送到那边。每家要出40万，然后每个月还要再出5千。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刑天那边需要我！”
“如果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差不多有70万。”
他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
王玟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是五内俱焚。
我终于没有家了！
一瞬间，他差点压抑不住对父亲的痛恨，想大声质问他：
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庇护之所？这些年你有照顾我多少？你尽了几分父亲的责任？
与伟大同行，可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冰与火的双重煎熬。他想起老爹之前提过，龙胆二代的总师邓老，和他唯一的女儿在一起只共同生活了两年半。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半！
“大家”很重要，但一定要牺牲“小家”吗？
王玟不说话，把脸扭过去。
“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要卖房子。”王玟强作微笑，心里堵得难受。
人生这台戏仿佛早已被编剧安排好了的，我只是其中的配角，如果我发挥出色，尚可以有更多精彩，甚至可以对剧情进行小小修改，但随波逐流不是更轻松吗？
黄灯老师在他的著作《我的二本学生》一书中曾这样刻画二本学生，他说：“二本学生从踏进二本院校的大门时，就无师自通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们或主动或被动的安于普通的命运，鲜少有人想要放手拼一把。
对于王玟来说，上学，考研，找工作，娶妻，生子，这条路线既便偶有偏离，也能想方设法拐回去，安安稳稳踏踏实实，降低些生活期待，再不美满也不会过得很惨。而老爹他们这一代，仿佛永远不会因为出演悲剧角色而随时下场领盒饭，甚至不惜篡改剧本，也要把自己灵魂的升华当成唯一的追求，恨不得把全家人都放到神圣的祭坛之上。
王英玺已经看到儿子脸色的数度变幻。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儿子成长中人格定型的关键期，儿子的性格中除了隐忍和理性之外，还有一种很陌生的东西。
有钱难买少时穷。苦难的经历，对于大部分少年来说，确实是一笔财富。让他们心智变得更加成熟。但如果这个打击过于沉重，有一部分小嫩苗可能一辈子走不出这个阴影了，天性都发生了变化。王玟性格上随母亲，不怎么轻易透露心事，只会压抑克制自己，带着这样的性格进入社会，谨慎、保守、多疑将慢慢融入他们的骨子里。
但他也有非常顽强和坚忍不拔的一面，也许会因为这些年的坎坷际遇而被激发出来。他不希望注定将在底层打拼的王玟，包容与善良被社会的巨轮一点一点碾碎。
“呃，刑天那边一个月再给补助个……呃……你觉得我提多少？”
“孔叔不是说时薪40美元吗？”王玟一挤眼，父亲笑了。他知道太对不起大儿子了。
“要不，一个月10000吧？”
王英玺眼光闪动，表情复杂地盯着儿子。这个数字同样超出了他的预期：在庸州这个小地方，一个普通工人才能挣多少？他还有正式工资呢。
“我本来不想申请助学贷款的，因为不想毕业后压力太大，但现在有了目标，我在学计算机，所以打算申请一下。不过这个是一年一申请的，下学期你要是不给我生活费，我还得……”
老爹拍一拍王玟的肩上：“好吧，那就……10000吧。我太对不起你了，这套房子是我跟你妈……”
儿子本来就肤色深，又天天当骑手，一个学期就被晒成非洲小黑人了，他终于不忍。
“也许等你买房子时能给你出一部分首付。”王英玺的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挫败感，把现有的自住房子卖了，还不得不巧言粉饰一下。
王玟笑着向老爹挤挤眼：“爸，不用说这个，将来我要是混出名堂，我要成立一个基金，保证像钱老、沈院士、金院士那样为民族立过大功的功勋科学家，还有像邓总师那种累死在岗位上，以身殉国的烈士，千万奖励！混不好呢，我就入赘孔琪她家。”
“那你孟姨不得打死你！”老爹指着他哈哈一乐，而后偏过头去。王玟眼尖，看到两滴老泪湿润了他的眼角。
王玟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妈妈还在，必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杀害母亲的凶手才能落网。
老爹到客厅抽了一根烟，开始做晚饭。
父亲俩这一个晚上都没再聊一句。王玟实在不想失去这个家。
“今晚上我带着弟弟睡吧。”王玟看老爹已经对着电脑开始看资料了。
他老爹这种普普通通的奉献，都已经让他有点吃不消了，想一想像沈院士、邓总师那样的人物，他的家人是何种感受呢？也许正因如此，伟大才令人钦佩。
王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抗父辈理想主义的同时，也早晚会成为一个追随者。
晚上还有一小段时间的训练。一直到11点一刻，弟弟才有些倦了，在他身边睡着了。他给弟弟盖好被子，准备去洗漱完了就睡觉，靠着椅子闭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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