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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七十四

    七十四

    “大孙子,来了一百多口子人,你说说应该咋安排呀?”杨老太太磕了磕烟袋锅,对着大少爷杨仁说。

    杨仁看了看七老爷,谨慎地说:“我事先也不知道有这个事儿啊?也没有想过。还是让七叔说吧,七叔咋定我咋安排去。”

    七老爷接话说:“妈,我在那里说过,人太多,咱们不好安排,可你说好办。要是说吃饭还行,馇几锅粥填饱肚子,别饿着就行。可住宿该咋整?咱家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啊?在沙金沟,你不答应他姥姥好了,整那么多累赘干什么?有山靠山没山独立,不带他们回来,他们也饿不死。”

    七娘一旁听他说的话,十分不高兴,来的人可都是她娘家人。于是,十分不满地说:“我们不是遇难了嘛,不然干啥来找你?这么多年,我们沙金沟刮啦你啥了?咋的也是扑奔咱们来的,如果招待不好,让我还咋有脸回娘家?”

    现在还没有人告诉她,他爹已经不在了,只是说官家不让沙金沟住人,往山外迁户。七老爷说:“我说不管了吗?不是把人带来了嘛,我已经都说了,可以煮几锅粥招待他们。不是没有办法安排他们住嘛,我又没有说什么份外的话。实在没有办法解决,搭窝棚吧。”

    七娘坚决不让,大声道:“不行!人家大老远来了,让人家住窝棚、喝稀粥?有这样待客的吗?也太不把我们娘家人当一回事儿了。”

    杨老太太实在不想听他们两口子拌嘴,制止他们说:“都住嘴吧,有磨嘴皮子的功夫,不如想想办法。让你们当家,这么点事儿都安排不好。”又对两个孙子说:“你们两个,现在出去找几个伙计。分头去各家请人,就说我老太太请他们,每户来一个人。不要硬叫,商量着来,实在不想来的自讨方便,一会儿到东院俺有话说。”吩咐完,自己抽烟去了,不再搭理儿孙们。

    杨家烧锅屯的老少爷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杨家烧锅东院。这些人有杨家的长工、伙计、佃户,也有几户自己有地的。听见杨家有事相求,也都来了。平时杨老太太已经不管事儿,今天出面叫大家,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过去大多数人,受过杨老太太的恩惠。为人情来往,为杨老太太的面子,也都得过来看看。杨老太太由几个儿子、孙子陪着,来到众人面前。杨义过来对杨老太太说:“奶,人都找来了,有事儿你说吧。”

    杨老太太很高兴,满面笑容。对大家说:“好,好啊!各位老少爷们儿,谢谢你们啊!能给俺老太太这么大面子,还是老话说的好啊,远亲不如近邻。今天你们能来,让俺十分感激,至于能不能帮上俺,都不用放在心上,凭自家的能力。啥事儿呢?俺媳妇儿娘家屯,遭了灾,闹胡子,他们屯实在是住不下去了。这不是嘛,投奔俺们来啦。你们也看到了,俺家也就这么大,人口还多。一下子安排几十户,也实在住不下。没办法,俺寻思把大家请过来,和大家商量商量。谁家有闲的一间房、一铺炕,帮俺领回一户,暂时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

    人群里有人说话了:“老太太,那得住多久啊?”

    杨老太太说:“不会太久,一个月吧,用一个月的功夫,俺们搭一些马架子。马架子搭好了,搬出来,对付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再盖房子。”

    人群中一片嘈杂,相互议论纷纷。有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人说:“老太太,我看马架子也别搭了,再过二十来天该秋收了,这么短的时间,马架子也搭不好。还有啊,那马架子过冬也是太遭罪,就别费事儿了。”

    杨老太太问:“老李大哥,那你说说,该咋办好啊?”

    那老爷子说:“人啊,谁能保证自己,这辈子遇不到点事儿。既然人家到咱屋檐下了,能帮就帮一把。让人家在咱屯猫冬,明年开春了,把房子盖上。谁家也不差一个冬天,多上几口人。老少爷们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人群中有几个人附和着。

    杨老太太高兴的直念佛,满心欢喜地说:“老李大哥是明白人,如果能多收留几个月。那可太好啦,可帮俺一个大忙,让俺咋感谢大家呢?”

    老爷子笑呵呵说:“感谢嘛,杨家烧锅大家大业的,也不能差钱。等正月里请个二人转班子,给咱们唱两天二人转就行,过年啦,屯子里热闹、热闹。”

    杨老太太连忙说:“行,行啊,俺给全屯子请戏班子,请两台唱五天。现在咱屯子人多啦,过年的时候,再办个大秧歌,锣鼓班子俺出钱。”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声。欢呼声刚一停,一个媳妇儿问:“大娘啊?那这些亲戚吃饭咋办啊?”

    杨老太太说:“吃饭的事儿好办,凡是领回去人的,你们商量是一起吃饭,还是各做各的。从今天开始,杨家给新户米面油,每户每个月油三斤、盐二斤、酱油二斤、醋一斤、黄豆五斤、零用钱两块。每人一天一斤半皮粮、豆腐一块、菜二斤。”接着又对自己家的人说:“树森你与周边大户联系,谁家雇佣短工,可咱家远道的亲戚先来,别去外面雇人。树森媳妇你的杂货铺多上些货,新来的需要个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棉花布匹,就在你那里取。你先记账,等将来有钱了再给你结账。大孙子、二孙子,你们要保证每个月钱粮发放,不可以短缺。树青在不?你再用人先可来人中选。还有,入冷前每家派一台车,给拉一天柴禾。树春你也是,用人的时候,俺不交代你了。你还要保证豆腐每天要做够了,酱油、醋、都做足,除了本屯子,其它一律不外卖。”她说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很震惊,想不到老太太把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没有人不佩服。老太太环视大家问:“俺说的大家清楚不?有没有啥不妥的?如果没有,请老少爷们找杨仁领人去吧。”

    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喊到:“魏炮头和俺大闺女来没?你们过来一下。”魏守林和白淑珍赶紧过来了,杨老太太说:“你们家三间房,腾出一间来,有七个孤寡的老人,放你家了。大闺女你以后给他们做饭吧,那些人也都是魏炮头老屯的人,是和你公公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咱们不能看着不管。你忙不过来,让其他炮手家里的过来帮忙。”

    魏守林赶紧答应,并承诺一定要照顾好,如果安排不下,自己家还可以接一户。在一片喧嚣中,大部分老户都找大少爷领人去了,只有个别的人家还在观望。今天的结果,让七娘十分感动,在娘家人那里,自己很有面子。

    杨义拉了拉七老爷,说:“七叔,以后每个月的开销可是不小呀。我呐么①了一下,一年下来得十垧地的收成。是不是想想办法,从哪里弥补一下呀?”【注释】①呐么:方言;估算。

    七老爷也愁眉苦脸地说:“谁说不是呢?哪是他们沙金沟遭灾了?这他妈是咱们老杨家遭灾了,都是那些老人没正事啊!给自己找麻烦,呆会都忙完了,得找你大哥商量商量,咋能往回找吧找吧,不能瞪着眼睛干亏不是?”

    杨义说:“明天发东西时,我看看哪些是不好卖的,都核销给他们吧。过个把月,如果他们能打短工,自己能赚钱了,把零用钱和油盐酱醋这些给减掉。能不能告诉我老叔,吩咐把豆腐块做小一点、薄一点,再把酱醋弄稀点?能省就省点吧。对了,还得派人出去买菜,咱家菜地没有那么多。土豆、萝卜、白菜得多整点。”

    七老爷说:“唉,人已经来了,先发一个月的吧,慢慢地再想办法,咋的也得把你奶的面子圆下来啊。”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加上自己一大家子、长工、伙计,几百张嘴呢,睁开眼睛就得吃,让掌柜的实在难当。不仅如此,过一个多月,还有三、四十花子要来,麻哒山、沙金沟一下子没了,酒的销量又短了一大截,实在是让七老爷挠头。

    霍老太太从山里出来,直接进城。目的只有一个,一定要找出五湖绺子被灭的真像。她是和勺子一起来的,因为要想查清楚事件始末,勺子是不可缺少的人。她拿定主意那一刻起,就想过不让太多的人参与。因为霍老太太明白,报仇意味着什么。勺子进城后,把她放在客栈,一个人与暗线子联系去了。一连三天没见勺子影,让霍老太太心急如焚,自己又不敢出去打听,生怕错过勺子回来。另外也担心自己暴露身份,不仅没有报仇,还把自己搭进去,或者是打草惊蛇。

    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勺子回来了。还没等霍老太太责备他,他说:“我知道大嫂着急,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蹲守两天,才见到那个王八蛋,我终于找到他们老窝了。”

    霍老太太听见找到人,觉得这几天着急上火也值了,于是说:“其它的都无所谓,你快说说是咋回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勺子说:“咱们在城里的暗线子,通过关系,认识一个警察。然后假意巴结这个警察,请他吃饭,在聊天的时候,了解一点情况。虽然那个警察知道的不多,但结合咱们知道的,可以分析出一点真相。那个警察说,这次围剿咱五湖,主要是山林队牵的头,守备队做主力,去一些警察做辅助。他们早早到的红石砬子,在林子里蹲守一夜带大半天,才有消息说五湖绺子到了。等他们出树林的时候,有人说把五湖的大柜抓住了,又说山林队在绺子有内应。那个警察还看见,一群人绑着一个人去见司令官,不知道在一起说些什么。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打起来了。打完仗,看见日本人把大柜押走了,其它的他就不知道了。”

    霍老太太还是有点不解:“那他有没有说到张乙?还有那些被抓的兄弟们呢?”

    勺子说:“也不好直接问到张乙,再说问了也没用,因为那个警察也不认识他。现在只能咱自己分析,当时我就在想,张乙让斜楞瞪去叫的大哥,那大哥被抓,张乙为什么没有被抓呢?因为警察说绑着的只有一个人,为啥张乙没有被绑起来?所以,说的内应,很有可能就是张乙。即使张乙不是内应,他也是早被小日本子抓住,然后让他诱骗大柜的。那个警察说,被抓的兄弟们都被山林队带走了,我猜测张乙也在其中。所以,我一直蹲守在山林队的附近,今天我终于等到了张乙。他带着斜楞瞪大摇大摆地从山林队大门出来,而且还都带着家伙。现在看,不用多说了,张乙肯定是归降山林队,挂柱了。我怕张乙认出来我,让一个暗线子跟着他们。最后张乙他们去了楚家大车店,进去以后,再也没有出来。暗线子回来告诉我,我也去看了,等几个小时,还是不见人出来。我断定,张乙他们一定是在大车店住。我回来和大嫂商量一下,咱们是不是守着楚家大车店?”

    霍老太太听他说完,点点头说:“老兄弟分析的对,现在看张乙是内鬼,肯定没跑,咱们现在盯住楚家大车

    店就行。只要张乙落了单,咱们拿住他,一切都明白了。走,你带我去看看。”

    勺子为难地说:“我看大嫂不要亲自去了,张乙对咱俩太熟悉,搭着咱们的影就能认出来。我已经安排城里的人,在那里看着呢。等摸清门路,我再找人下手,不用大嫂亲自下场。”

    霍老太太说:“不行,做张乙的事儿。我不能让其他兄弟参与,不让兄弟们涉险,我自己去干就行。不能亲手插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勺子说:“大嫂你话说错了,血海深仇不是你一个人的,谁家没有死老婆孩?想报仇的人多了,只是你不让。别人你不想用,我不说啥,但是,我必须得算上。”

    霍老太太想想也是的,勺子家也只剩下他们爷俩,其他人都被残害,这个仇恨太大了。如果不让他跟着动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没有他协助,怕自己也摆不平。便说:“行,咱姐俩也都几十岁的年纪了,活着、死了都无所谓,那咱姐俩一起干。”说完,打开随身包袱,从里面拿出两支手枪,麻利地拆开,检查一下枪支,好像马上去报仇一样。

    勺子说:“大嫂,咱们不用着急,反正他也跑不了,等摸清那个楚家大车店的底细再说。”霍老太太点点头同意了,手里继续擦拭她的枪。

    用了三四天功夫儿,楚家大车店的情况基本摸清。楚家大车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专门招待乡下来的车老板子,正房是一溜大通铺,顶头是两个单间。来住店的人,一律住大通铺。几十个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住在相对的两铺大炕。大通铺的特点是便宜,过去的时候交几个大子,现在两毛钱,就可以在这里睡一宿。

    大车店又叫罗圈店,罗圈店的起因是大多数的车老板不识字,认不清店的招牌。于是,当地的店家想出来一个办法,在店门口竖一根木杆,上面挂一箩筐,久而久之就成为习俗。

    那两个单间,是给财主住的房间,一个单间一天要一块钱。通铺也好,还是单间也罢,店家是不管饭食的,来住店的自带干粮,或者出去下馆子。大院两侧是马棚,给赶车来的存马,一挂车也收两毛钱,自带草料自己喂。每个车老板子都会带一个掌包的,车进店以后,车老板子把马车交给掌包的,自己什么都不管了。然后掌包的负责卸车、喂马、伺候车老板子。车老板子只负责赶车,掌包的是他的随从。如果用店家草料要额外加钱,由店伙计来喂牲口。

    正面临街是院墙、大门和一个三间房,三间房是店家和伙计住房。大车店即使是再红火,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完全是小本经营的买卖。

    去年的时候,山林队出来查访不良份子,来到楚家大车店,顺便想勒索些钱。不知道是真的没有钱,还是楚家不懂行市,或者店主太倔,反正山林队是没有得逞。王秀峰一怒之下,耍了一个阴招,过几天又去,说在住店的客人身上搜出枪了,带枪的客人是个反满抗日份子。带回去之后,又招出店主是同党,随后店主一家人和伙计都被抓。没过几天,店家掌柜的被活活折磨死了,伙计、少掌柜的被送走做劳工,女人和孩子也给卖了。从此以后,楚家大车店也就黄了,整个大院归山林队所有,基本归王秀峰自己。

    张乙带着王秀峰血洗麻哒山,焚毁啸虎顶子。日本人见老人、小孩就杀,抓到女人先奸后杀,半大小子以上的青壮男人,全部捆起来,带回做劳工。根本没有像原来说好的,张乙带领投降的,和抓起来的人,都交给张乙。而是全部拉走,送外地挖煤去。只给张乙留下四个心腹,打发到楚家大车店做看守,至于什么山林队副大队长、还是小队长都是子虚乌有。连当初答应给的金钱、女人,也没见到踪影。不知道是日本人没给,还是都让王秀峰给匿下了,反正张乙是连毛都没见到。原先所有的承诺,都是画的一张大饼。如果不是想着五湖绺子外面还有一部分人,连他们几个也被送去鹤岗挖煤。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张乙是懊悔不已,但哪里还敢说话?哪里敢索要奖赏?更不敢去讨一个说法。不仅如此,还庆幸自己如今能保住性命,不至于像迟怀刑一样,给种到土里。他见王秀峰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他也留了一个后手,没有供出沙金沟的存在。留着一张牌,留着张“老千”①在以后必要的时候打出去。正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鬼使神差的避免了沙金沟惨遭荼毒,得以霍老太太将巴彦通的人,全部疏散出去。【注释】①老千:方言;原是小牌中的一张牌,这里比喻留一手,杀手镗。

    勺子带着人,对楚家大车店进行观察,得出的结论,院子里的人不多。出来进去的就那么几个人,而且都是五湖绺子的人,基本没有见到有陌生人到来。临街房子里住着一个人,平时负责看门。至于里面的几个人怎么住,外面看不见无法知道。勺子把所了解的情况,和霍老太太说一遍,老太太听完是眉头紧锁,感觉情况不太乐观。院子里进不去,无法知道张乙他们都在什么地方住,想摸进去也找不到具体位置。一旦被发现,只要有一声枪响,就会惊动城里的敌人。如果说在山上还有个退路,在城里只能是束手就擒。要是除掉了张乙还可以,万一失手可是得不偿失,那自己可是亏大了。

    见霍老太太不说话,勺子说:“大嫂,不然咱们别打大车店的主意。找一个机会,张乙出来的时候,在背后打黑枪。凭咱俩的枪法,他肯定跑不掉的。”

    霍老太太摇摇头,不同意他的想法,说:“在我的心里,不单单是想除掉张乙,单纯地报仇。我还想知道真相,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

    勺子说:“那现在不知道张乙住的情况,白天进去肯定不行。再说就咱两个人,硬钢怕是人手有些单薄。”

    霍老太太说:“咱俩肯定是不行,还要加些人手,城里的暗线不要用,留给明山吧,将来他会有大用。找三、五个原来咱绺子上的人,最好是家里有人被害的,报仇心切的,让他们一同报仇雪恨。”

    勺子说:“好吧,我听你的,最近一直带着两个。他们两个人非常合适,我让他俩回去再找找,还有落单的兄弟没有,实在没有就去找明山。”

    霍老太太说:“最好别去找明山,不然他会带很多人来,在城里闹大了,咱们肯定吃亏。城里不是咱们的地盘,比不了山上,给他多留点人枪,将来好好跟小日本子干一场。咱们做的是小活,还是咱们这些老家伙干吧,反正咱们也跟不上年轻人。”

    勺子说:“行,一会儿我就去找人。”

    霍老太太说:“我现在脑袋一团麻一样,也捋不出个头绪,你再和我说说,咱们怎么动手?”

    勺子说:“白天肯定是不行,必须是等到晚上。最好是把看门的先拿下,逼他说出来里面那些人的位置,那样咱们就好办了。不过,咱们这次不是后半夜动手,应该是黑天以后有机会就干。”

    霍老太太同意他说的,补充说:“他们在城里,以为很安全。所以在天刚黑的时候,防备会很松懈。最好是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张乙爱喝上几口,喝起来没完没了,这个时候是最佳的机会。”

    见霍老太太同意他的见解,勺子接着说:“行,大车店对面是个小饭馆,这些天我经常在哪里吃饭,在小饭馆观察大车店。咱们假装去吃饭,不时地出去一个人看着,有机会就打进去。”霍老太太说声可以,让勺子去找人。

    霍老太太终于等到行动的这一天。到了九月末,每天明显地感觉一天比一天短,不到五点太阳就落山。勺子带着他们来到大车店对面的小饭馆,找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坐下来。点几个菜,盯着对面的大门,寻找着机会。在焦急地等待中,天色慢慢的暗下来,连对面的灯都亮了。在几个人寻找机会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打着手电筒的人,出门后,径直往街的另一头走去,身后的房门,马上被人关上。霍老太太一使眼神,两个小年轻的,马上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勺子一共找来四个人,两个年轻一点的二十多岁,另外两个四十出头,身手还算利索。他们一走,勺子马上叫掌柜的结账,等着探信儿的人回来。

    过了好久,回来一个人禀报:“三柜,出去的那个人是斜楞瞪,去的是金玉楼,肯定是找娘们儿去了。大仓子在那里看着呢?我回来报个信儿。”

    勺子说:“有落单的就好办了,你带我们去,等他嫖完娘们儿。咱们先把他抓住,里面的情况咱就能逼出来。”

    霍老太太说:“去四个人就可以,留两个接着盯着对面。抓斜楞瞪的时候,一定不能开枪,以免打草惊蛇。如果他不老实,用刀子做了他。”

    勺子说:“大嫂,你不能去,我带人过去,你在这里守着。事儿成了,我让人来叫你。”

    霍老太太说:“不,我得跟着去,在这里等着我心急,呆不住。”

    勺子说:“好吧,那咱们三个走吧。你们两个在这里,接着盯着对面。”

    三个人刚刚走到街口,大仓子急火火地回来了,一见面焦急地说:“你们咋才出来?斜楞瞪回来了。”

    勺子问:“咋这么快就完事儿啦?”

    大仓子说:“那小子不是去嫖娘们儿,他是接窑姐儿去了,马上就到。”

    勺子说:“那快点,仓子跟着我,小三儿跟着大嫂。咱们靠路两侧一起往前走,两个人抓一个,以我咳嗽为号,一起动手。”

    他话音刚落,远处有人打着手电过来了。霍老太太说:“迎上去,打手电的一定是斜楞瞪,勺子你们抓他,我抓窑姐儿。”说完,几个人在一左一右,迎了上去。

    斜楞瞪一手打着手电,一手在窑姐儿身上,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窑姐儿撒娇上,根本没有顾及路旁走道的人。或许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山林队的人,没有人敢惹他。也可能觉得五湖的人们已经灭了,没人找他晦气,根本没一点戒备心。在双方快走到一平齐的时候,斜楞瞪的手电一晃,照在霍老太太他们两个身上,勺子心里一惊,生怕他认出来。一着急还忘了咳嗽了,低声说:“上!”

    然后他一个健步冲上去,仓子紧随其后也扑了过去。斜楞瞪吓得一哆嗦,扔下手电筒去摸枪。但为时已晚,一支枪顶住了他的脑袋,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与此同时,窑姐刚喊出一声“妈呀”,小三已经勒住她的脖子,一把刀从后腰部插了进去。窑姐痛得扭动了几下身体,还没发出声音,身子已经软了下去。可惜她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一个苦命的女人就这样没了。

    斜楞瞪以为是劫道的呢,嘴里还强硬地说:“你们放开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爷我是山林队的。敢碰我一下,大日本皇军饶不了你们。”

    霍老太太已经把手电筒拾起来,照着他的脸说:“我不管什么大日本皇军,还是小日本黑军的,我现在想知道张乙在哪里?说实话,错一个字你都别想活。”

    勺子接着说:“你也看见我们是谁了吧?三爷的声音你总该能听出来。”

    斜楞瞪听到勺子的声音,身体就一哆嗦,颤抖地说:“三柜,三爷,三爷。这里可是没我啥事儿,大柜的死,都是二柜……张乙干的。我也是为了保命,才跟着他的。”此时他的枪已经被下了,三、四个人围着他,想打打不过,想跑也跑不掉,只好说软话。

    勺子把斜楞瞪拉到一个墙角,对他说:“我知道没你啥事儿,我也不会难为你。只要你能把你知道地告诉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怎么样?”

    斜楞瞪也真的没参与什么,一直跟着张乙,只不过是去叫了一趟迟怀刑。听见勺子对他说到宽容,他也很坦然。加上看到山寨被屠戮,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日本人和王秀峰并没有给他什么好处,没有必要为他们隐瞒。所以,相对心理也很放松,坦率地说:“三柜,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勺子点点头:“好,这样就对了。”

    霍老太太问:“我问你,你们是怎么商量要谋害你们大柜的?”

    斜楞瞪急忙辩解:“冤枉了,我可没有想谋害大柜,从开始我就不知道啊。”

    勺子用手掐他一把,说:“小声点,嚷什么?”

    霍老太太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斜楞瞪回答:“大柜被抓的时候。”

    霍老太太想想,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接着问:“那你说说过程。”

    斜楞瞪说:“那天大柜带我们下山,说是去打警察,还说没有多少人。张乙带着我们在前面开路,到了红石砬子。在一个财主家,张乙让我去叫大柜过来吃饭,我就去了。大柜和我一进屋,就让山林队把我们抓住。”他的话里有水分,本来他事先是知道的。

    霍老太太说:“照你这么说,张乙事先被抓了?”

    斜楞瞪觉得自己说得不圆满,有漏洞,连忙说:“是,等我们进屋的时候,看见山林队押着张乙。”

    霍老太太狠狠地说:“你撒谎,张乙要是被抓,为什么单单捆绑了大柜,而你们为什么没有被绑?”

    斜楞瞪一下子慌了:“是啊,为什么没有捆绑我们?”

    勺子又使劲掐了一下他脖子:“问你呢?说实话,不然插了你。”

    斜楞瞪赶紧想说词,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张乙让我们不要反抗。可能是他事先和山林队说妥了呗,带大柜出去的时候,让我们跟在后面。”

    霍老太太又问:“张乙过去和山林队有联系没有?”

    斜楞瞪说:“我不知道联系过没有啊。”

    “那时候大柜说什么了?”霍老太太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

    斜楞瞪如实回答:“大柜骂张乙没骨气,熊蛋包。山林队劝他归顺皇军,大柜不肯。”

    霍老太太见他知道的也不太多,和勺子说:“是不是咱们该进院了?”

    勺子说:“等一下,斜楞瞪,我问你,麻哒山是谁灭的?”

    “日本人和山林队。”斜楞瞪回答得很干脆。

    勺子又问:“谁带的路?”

    反正此时张乙也不在,不如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张乙。斜楞瞪说:“张乙带的路,我们不知道沿途的暗线料水。到了前寨,也是他叫的门,山上的弟兄们听他的声音,连问都没有问就开门了。”

    勺子说:“嗯,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带你去大车店。张乙能叫山寨的门,你也能叫开大车店的门。我告诉你,你帮助我们,我不让你白帮。进了大院,就没有你什么事儿了,我找到张乙,他们的钱财都归你,然后你可以远走高飞了。”

    斜楞瞪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至于勺子他们对张乙会咋样,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保命有钱花就行。连忙说:“行,行,我去叫。”

    四个人带着斜楞瞪,回到大车店门前。招手让小饭馆的两个人出来,几个人躲在门两侧。勺子推了一下斜楞瞪:“叫门!”

    斜楞瞪对着大门,啪啪啪拍了几下,喊:“开门,我回来啦。”等了一下,又开始叫。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在里面说:“斜楞瞪,你他妈咋才回来呢?张爷都等急了,看一会儿不熟你皮子①的。”【注释】①熟皮子:方言;原意是皮革制作过程,后指体罚、惩治。

    斜楞瞪说:“别啰嗦,开你门得了。”

    那个人还问:“人带回来了吗?包的谁啊?大妹子,说一句话让哥听听,猜猜你是谁?”

    霍老太太灵机一动,掐着喉咙说:“哥哥,是我啊!”

    那人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操,听不出来是谁?我说斜楞瞪你真行,你在哪里弄个老婆子,便宜啊……”

    那人啰啰嗦嗦地打开门,还没有看清外面什么情况呢,仓子和小三一边一个,搂住脑袋噗噗捅了几刀。

    那个人啊的一声叫,但嘴被堵住了,声音没有传出去,身子一下瘫软了。勺子一招手,所有人都进了院子,后面的人把门关上,留一人把守。整个院子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正房把一头的屋里亮着灯,几个人大声地说着话,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们根本不知道。勺子一手抓着斜楞瞪的头发,指着那个房间问:“人都在那里吗?”

    斜楞瞪回答说:“是的。”

    勺子说:“带我们去。”往前稍稍一推,另一只手的刀在斜楞瞪的脖子上一割,斜楞瞪想要喊,可喉咙已经割断,呜咽着用手去捂。

    霍老太太带着三个人已经冲到门前,打开门后,几个人端枪冲了进去。仓子大喊一声:“别动,谁动打死谁!”接着一阵碗筷掉地,稀里哗啦的声音。勺子扔下斜楞瞪,也冲进屋。

    霍老太太用的是双枪,其他人是单枪。在六枝黑洞洞的枪口下,张乙三个人已经傻愣愣地坐在那里,一个个呆若木鸡。小三把桌子掫了,上去把几个人的枪下了。霍老太太用枪一挑,说:“你们两个,都上炕去,靠墙坐着。”

    张乙此时已经缓过一点,嘴里说:“哎呀,这不是霍大柜嘛,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干嘛动刀动枪的。”

    仓子上去踹了另外两个人几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因为仓子爹也被杀了。骂道:“操你妈的,让你们上炕听不见啊?”

    那两个人,已经爬到炕上去了,张乙挨了一脚,还装老大呢。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小逼崽子你还有点规矩没有?你他妈和谁说话呢?”

    小三子也上去,一个大嘴巴抽过去,骂道:“老鳖犊子还装大是不?”

    仓子一刀扎张乙胳膊上了,痛得张乙大叫一声:“我操你……”又是一下,这一刀扎腿上了,直接把张乙痛得坐地上。

    勺子指着炕上的那两个说:“没你们事儿,消停的在那里坐着,少跟着掺和。”

    霍老太太问:“张乙,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张乙痛得大口喘气,并没有回应她,反对勺子:“勺子兄弟,咱们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我可是你哥哥,你今天干什么这样对我?还讲点哥们义气不?”小三子揪着他头发,拎起一只鞋底,啪啪就是一顿扇。

    霍老太太说:“你还知道是拜把子兄弟?我问你,迟怀刑是不是你们兄弟?你咋对他的?”

    张乙已经被打得鼻口淌血,可能还掉了一颗牙。说话有些漏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过好日子啊,归顺朝廷怎么了?”

    霍老太太说:“你想过好日子没有人拦你,你踩着兄弟们的尸骨往上爬,老天都不能饶了你。”

    张乙还在辩解:“我也劝他们投降,谁让他们不干了?能怪我吗?”

    “打!”勺子喊一声,仓子他们三个又是一顿毒打。

    霍老太太说:“如果你不想受罪,好好和我说话,到时候给你一个痛快的。”

    张乙已经被打得精疲力竭,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但嘴上还不认熊:“我,我啥都不知道,别问我。”

    勺子说:“架起来,燎毛。”

    两个年轻的一使劲把张乙提起来,跪在地上。把衣服撕开了,那个年长的拿过一只蜡烛,直接在腋窝处烧烤起来,痛得张乙吱哇乱叫。可他两只腿被踩着,头发被揪着,想挣扎也无济于事。他当了这么多年胡子,都是他在折磨别人,哪受过这个折磨?不一会他就告饶了:“爷爷奶奶们,你们别烤了,我说我说。”

    霍老太太说:“停一下。”三人住手了。霍老太太问:“你什么时候和山林队的人认识的?”

    张乙哼哼着:“杨家老太太过大寿的时候。”

    霍老太太问:“鬼子伏击五湖绺子,抓捕大柜是你的主意?”

    张乙说:“不是,是山林队王秀峰让我干的?”

    霍老太太又问:“麻哒山是你带小日本子去的?”

    张乙回答:“是的。”

    霍老太太此时已经恨得说不出话了,对勺子说:“我不问了,交给你吧。”

    勺子对三人说:“活剥他皮。”

    几个人按住张乙,用绳子捆住,嘴堵上。操刀开始剥人皮,先从后背后脑勺……

    刀子刚刚下去,割了没有几刀。只听大门一阵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