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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七十二

    七十二

    七老爷热情地接待老丈人给派来的人,一行人二十一个,由明山带队。经过与杨仁的谋划,定下一个周密的计策,既能让自己在谢文东面前交差,还不用杨家出一斤粮食。饭桌上,七老爷与明山交代如何冒充民众救国军,如何威胁大粮户,甚至每到一家索要的粮食定额,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整个过程都是杨仁策划,列出详细的清单。而且每日指派去什么地方?哪些人家?以及说明粮户的具体情况,包括财主、大户的脾气秉性。

    说干就干,歇息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明山把他的人员分成两伙,分头出发去周边各屯,索要粮食。由近及远,直到筹集够为止。杨仁定的规矩是:交粮的户必须是家里有大量的土地,且能够收租子的,或者是家里雇有多个长工。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存有大量的粮食,日子过得殷实。每一户交的粮数额,一定不能太大,让其感觉不出压力。所谓快快的刀薄薄的片,积少成多。每个人都想安稳地过日子,都有一种花小钱保平安的心理,再看见他们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样子,兵不兵、民不民的胡子队伍,都想快点打发了事。更有一些人明事理的,听说是打日本人,还会积极主动地多交一些。所以,明山收粮筹钱的速度很快,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只是到五家子屯,出点问题,而且还出在杨家三少爷杨礼的身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来也巧,杨礼最近几天手气不错,赢了几十块钱,他干脆没有回家,在外面吃住玩耍,也不知道家里来一伙山上的人。今天三少爷在五家子屯推牌九,放赌的是李殿久家。李家的二少爷也好这一口,平时和杨礼经常在一起赌。局子一成,杨礼钻头不顾腚地扎进牌局,一上牌九局,把啥都扔脑后去了。李殿久也是个财主,家里有上百垧地,一年能够收几十万斤粮食。李殿久同时又是一个没有正事儿的主,今天他不去看着长工干活,也跟着凑热闹,上牌九局耍钱,而且他还要坐庄推几把。正在一群人大呼小叫,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管家和炮头带进一个人,来人声称要找李掌柜说话。

    耍钱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一到局子上,什么都不管不顾及。连老子有病、媳妇产孩子,都没有看完这把点重要。更夸张点,甚至家里着火、孩子掉井都不是大事儿。在李殿久嘴里大喊着:“压了,压了,压好离手,压大赢大压小赢小,赢走我的小老婆,马上跟你走。开了,开了。”

    他手里的色子还没有扔出去,管家叫:“老爷,有人找你。”

    李殿久抬起头问:“谁找我?没看我忙着呢吗?滚蛋!”

    管家说:“是山里来的人,说是筹钱粮来的。”

    李殿久看着来人问:“筹什么钱粮?你们是哪里的?”

    来人说:“我们是民众救国军的,谢司令让来筹集钱粮。”

    李殿久说:“没听说过你们什么救国军,再说,我不认识你们谢那个什么了?”

    杨礼在一旁着急开色子,插嘴说:“大爷,别搭理他,什么司令、五令的?我还是三令呢?开色、开色。”

    来人见有人插嘴,说:“这位兄弟,我和掌柜的说话,你先别插嘴。我们救国军是打日本鬼子的,也都是为了老百姓好,把鬼子打跑,大家不都平安了嘛。”

    杨礼撇撇嘴说:“净鸡a巴吹牛逼,还打日本人呢?你们见过日本人吗?拿根破烧火棍到处蒙人,混吃混喝的,赶紧出去别耽误我们玩。”

    来人让他说得心情不痛快,火气也上来了,本来他也和迟怀刑出去打过几仗,日本人他是见过的。对三少爷说:“这位哥们儿,李家是你啥人?我在和掌柜的合计事儿,没有你缸也没有你碴,你给我一边眯着去。”

    杨礼以往有姥爷家罩着,自以为没有人敢碰他。无所顾忌地说:“我操,这是你家啊?还不让我说话啦。你咋那么牛逼呢?连你三爷说句话都不行?”

    来人骂道:“小逼崽子,操你个妈的,你跟谁称爷呢?信不信我他妈的把你舌头割下来。”

    杨礼还不服气:“放狠话谁不会?瞅你那鸡A巴熊样的,别说我还真地瞧不起你。你约个时间、地点,咱们都带人磕一下子。”

    李殿久一看要打架,息事宁人地说:“算啦,算啦。别吵吵了,别耽误咱们开色。”接着又说:“管家,你带他出去,给他灌一袋子高粱,让他赶紧走。”

    来人听说只给一袋子,很不满意:“掌柜的,你是打发要饭的呢?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你家一袋子高粱?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们了?一点面子都不给呗?”

    杨礼一旁说着风凉话:“我操,那你寻思你们是干啥的?不就是要饭来的吗?来,来,爷再赏你点。”说完把一块纸币揉个团,扔到地上。

    来人彻底被激怒,指着杨礼骂:“操你A妈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给我下地,看我不弄死你的。”

    杨礼也拍桌子回骂道:“你他妈的别和我砸钢子,明天咱找个地方练练,谁不去谁是大姑娘养的。”

    来人气得火冒三丈,从肩上摘枪。李殿久一看要打架,赶紧对管家说:“你们快把他弄出去,给他五百斤粮食,打发他走。”嘴上喊得很响,但五百斤粮食,也只是把原来的一袋子变成三袋子。咋样看,都是在打发要饭的。

    炮手和管家赶紧把来人推出去,大家都以为没事儿呢,其他的人接着耍钱。

    也就是抽一棵烟的功夫,听见一阵枪响。吓得耍钱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牌,纷纷地收起自己的钱。心眼多的人,找一个隐蔽地方把钱藏起来。在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冲进屋十几个人,为首的是明山。为了赶时间,他们十一个人又分成几伙,分别去几家送信儿。刚才来李殿久两个人,一个在门外把守,另一个进屋要粮。钱粮没有要来,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马上回去拢人,反过身回李家来了。

    李殿久家也有炮手,只不过才两个,他们只是防备砸孤丁的,对付绺子根本就不管用。明山的十几个人冲进院子,开几枪打伤一个,吓得两个炮手马上缴枪,明山轻而易举地冲进屋。李殿久一看,押进来的炮手一只胳膊还在淌血,吓得他赶紧说:“各位爷,各位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动刀动枪的干啥?”

    明山阴沉着脸问:“你是掌柜的啊?刚才我兄弟来借点粮,你差啥不借?十袋、八袋的多吗?”

    李殿久点头哈腰地说:“不多不多,各位爷能到我家里吃饭,那是我的荣幸。再说你们打日本人,都是英雄好汉,我们老百姓得支持,一定支持。爷,我带你们去装粮食,什么十袋八袋的,装二十个。有我吃的,就得有大爷们吃的。”

    明山冷笑一声:“晚了,刚才你要痛快地装,我要不了多少,现在我不借啦,改抢了。我问你,你们家有几挂马车?”

    李殿久迟疑地说:“五、五挂。”

    明山说:“齐四,虎子,你们两个给我搜这几个人,如果有拐子、片子都拿下。廖孩、曾豆豆、带着他们出去装粮食。武河你们三个和管家去套车,五挂车都套上。然后你们看着他们装粮食,把五挂车都装满了,最少带走两万斤。如果谁敢偷懒、逃跑,直接给我毙了。”

    李殿久赶紧求饶:“大爷,大爷,我错啦,是我有眼无珠,慢待了各位爷。我现在让家里人给爷们炖肉、烫酒。饶了我吧,别拉那么多,你看我一大家子还要吃饭。你行行好,求你给留一点吧,行不行?大爷,拉一车吧,你拉一车,求求你了。”说着还要下跪。

    明山无所动容,眼皮都不抬地说:“你知足吧,我装完粮食,不把你这王八窝燎了,你烧高香去吧。”

    “爷,爷,你听我说……”李殿久拉着明山不放。

    明山上去一脚,把李殿久踹倒。骂道:“滚犊子,一会儿跟你说。”见两个崽子搜完耍钱鬼们,问刚才来的那个人:“虎子,刚才谁和你砸钢子的?”

    那个叫虎子指着杨礼说:“那个小王八羔子。”

    杨礼还有些不服气,回道:“你他妈骂谁?”

    明山说:“把他和李掌柜的留下,其他的人带出去装车去,给大爷们干活。”五湖的人吆喝着,把屋里的人赶出去干活。

    屋里只剩下明山带着两个胡子,还有杨礼与李殿久。明山指着杨礼说:“小鳖犊子,看来你在这嘎达是根棍儿啊?挺他妈尿性的是不是?你们俩去,把他的根棍儿给我撅了。”

    叫虎子那个小崽子,拎着马鞭上去,啪啪抽了两鞭子,把杨礼打得嗷嗷直叫。用手抓住鞭子稍不撒手,嘴里还骂:“哎呀,我操你血妈的,你他妈真敢打三爷啊?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活腻歪了?等我回家告诉我妈,把你们绺子给你们拔了。”

    另一个崽子也没管他说什么,上去就是一枪托,砸脑袋上了。杨礼一捂脑袋,头上的血流下来了。虎子抬腿一脚把杨礼踹倒,二人一个拿枪托,另一个用鞭子,给杨礼一顿胖揍,打得杨礼鬼哭狼嚎。

    好在杨礼还知道告饶,哭喊着说:“你们别打啦,饶了我吧,两个打一个算啥好汉,你们是谁家的人啊?”

    明山说:“你不是尿性吗?接着豪横啊?告诉你,我们是谢文东谢司令的人。”

    杨礼一听明山提谢文东,马上说:“别打,别打,是土龙山的谢文东吗?”

    虎子又是一鞭子:“是又怎么样?”

    杨礼赶紧说:“谢文东是我大爷,你们敢打我,我让我谢大爷扒了你们的皮。”

    打他那两个家伙更来气,接着又几下子:“是你大爷又咋样?打的就是你大爷。我他妈还是你大爷呢,打你是轻的,扒你皮也不是啥难事儿。”

    杨礼哭着说:“你们打吧,把我毙了吧,看我姥爷能饶过你们不。”

    明山感到杨礼挺好笑,挨打了,不是找妈就是找姥爷,要不然是他谢大爷。猜想杨礼是不是傻,于是逗他:“刚才你谢大爷我认识,那你姥爷是谁啊?总不会是张景惠①吧?说出来让爷听听,看能不能吓破爷苦胆。”【注释】①张景惠:满洲国国务总理。

    杨礼抹着鼻涕说:“我姥爷是五湖绺子的大柜。”

    两个打人的家伙和明山一听说五湖绺子,大吃一惊,赶紧问:“你说谁?”

    杨礼说:“五湖绺子大柜迟怀刑是我姥爷,你们下手打我,等着我姥爷跟你们算账吧。”

    明山一听,吓得一哆嗦:“那、那你是谁家的啊?”

    杨礼说:“我是杨家烧锅的三少爷,我爹杨树森杨七老爷,我妈迟德贤。”杨礼把家底都搬出来,可把明山吓坏了,没想到真地打错人,惹砬子①上,捅了大喽子。【注释】①:惹砬子:方言;若祸,招惹不该惹的。

    虎子愣眉愣眼地问明山:“迎门梁,坏菜啦①,咋办?”【注释】①坏菜:方言;坏事。

    明山也愁眉苦脸地说:“咋办?咋办?我他妈知道咋办?”一转脸看见李殿久,一指他说:“打他,往死里削。都怪老王八犊子不爽快。”

    虎子二人跳过来,扬家伙打李殿久。本来刚才打杨礼的时候,已经把李殿久吓得直筛糠。他们几下子下去,打得李殿久爹一声妈一声叫,哭嚎着说:“爷爷呀,可别打啦,你们要什么,给你们什么还不行吗?打死我也不顶钱用,快住手吧。”

    明山叫一声:“住手,别打啦。”又对李殿久说:“那你拿钱吧,破财免灾。”

    虎子他们住手,李殿久哆哆嗦嗦地在身上掏钱。掏出十几张纸票,能够有一百多块钱。明山说:“你逗我玩呢?这点钱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接着打!”

    李殿久赶紧喊:“别打,别打。你们说要多少吧?我去给你们拿钱去,都在我老婆那里呢。”

    明山说:“准备两万斤粮食、一千块钱,如果少一块钱一斤粮,烧了你们家,连一棵草刺都不留。然后绑你姑娘、儿子上山,连你们家的五挂大车都给你卖掉,别想再要回去。要是识相点的,钱粮准备齐,我也不难为你。一会儿让你家长工把东西送去,再把车赶回来,我不要你的。”

    李殿久连忙点头答应:“行,行,我马上去准备!”

    明山和虎子带着李殿久去弄钱,虎子偷偷拉着明山说:“迎门梁,回去可咋说?打差壶①了?”【注释】①差壶:方言;错了、差了。

    明山用了一个眼神:“回去咱不说,问起来,咱们说不知道,只说打地是李东家的儿子。他脑袋上又没有贴贴,我们知道他是谁?何况咱们近两天,也不回杨家烧锅,带东西去四马架。”四马架是杨仁与谢文东的人,定下来的交货地点。

    交割钱粮这一天,杨仁代替七老爷来的,这也是杨仁的主意。因为他也有两种考虑:一是谢文东来了,肯定要说一些感激的话,本次的欠了不说,有可能还会有新的要求。二是谢文东不来,七老爷去不去也没有意义,没有必要去见下面那些人。而杨仁是一个绝好的代理人,无论任何人再提新要求,都可以有回旋余地,以自己是管家不能代替东家做主为借口,进行搪塞。还有一点,杨仁可以要求对方打一个借据,至于还不还,另当别论。起码有人追究起来,是借不是送的。有明山带二十人辅助,交接东西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有想到,谢文东还真是亲自来的,他原以为七老爷会亲自来,他想当面感谢一番。见是杨仁做代表,也没有太多表示,连货都没有验,直接装车。二十万斤的粮食,用大马车去装,足足装四十挂车。在装车的同时,杨仁将钱交给谢文东,谢文东同样也没用数,转手交给同行人员。杨仁几次想要张口,让谢文东给打一张借据,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如果是其他人,还可以找一个借口。就在杨仁为难的时候,看见外面组织装车的明山。杨仁眼珠一转,立刻来了主意。

    于是,假装出来看车的时候,凑近明山。小声说:“迎门梁,这些天可真地让你辛苦了,你也太能干了,才几天呀,就把钱、粮给筹备齐了。你们可给七老爷解决个大难题,我回去以后,一定让七老爷同迟姥爷说说,升你做托天梁。凭你的本事,做个二柜是没有问题。”

    他说得明山心里挺舒服,不过嘴上还是说:“哪里呀?我还年轻,以后得跟随大柜多练几年,能够得到大柜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杨仁迟疑一下:“说起来信任,我咋心里不落地儿呢?总觉得好像咱还少点啥?”

    明山不明白,粮食够了,钱也足了,那还能缺什么呢?于是,问:“大少爷,那你看咱们还少什么?少的东西我马上去弄。”

    杨仁说:“他谢司令把粮食装走,钱也收走。可连个字据都没有,你说咱们回去,咋对七老爷交代呢?万一哪天他谢司令说粮食不够数,没有收到钱,那咋让七老爷看你呢?是不是你没有收够啊?你说,是不是不太好弄?”

    明山说:“不会吧?谢司令也是面上的敞亮人,收点东西还会扒瞎?那也太不仗义了。”

    杨仁摇摇头说:“也是啊,都是在外场要面子的人,即使少了也不能吱声。行啊,不给不给吧。不过,以后咱们可得注意,做啥事儿都得先小人后君子,可别把事儿办岔劈了。”

    明山一听,觉得也对,弄来的钱粮都是经过自己手。万一事后说多了少了的,不太好听。自己是代表五湖绺子出来办差,有了闲话,也不好回去交差。说:“大少爷,你这样行不行?我去找谢司令,让他给咱出张条子,咱们也好回去交差。”

    杨仁假意思考一下说:“那样也好,你们之间不熟悉,好开口。你说我和他熟头巴脑①的,也抹不开提这事儿。”【注释】①熟头巴脑:方言,非常熟悉。

    明山说:“行,那我去。”

    谢文东正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随从过来禀报说:“司令,杨家烧锅的人要见你。”

    谢文东问:“谁啊?”

    随从说:“不清楚他是干什么的,随身还带着枪呢,可能是一个炮头,是不是要投奔咱呀?”

    谢文东点点头:“嗯,那让他进来吧。”

    随从说:“我把他枪下了。”

    谢文东摆摆手说:“不用,他是杨家人,跟我没有过节,你们一旁看着就行。”

    明山一进门,按照江湖规矩,行了一个拜见礼。谢文东一看明白了,问:“小兄弟是码里人吧?还是在理的?”

    明山说:“见过司令,小的是五湖绺子迎门梁明山。”

    谢文东笑一笑:“明山兄弟年轻有为啊,年纪轻轻能做迎门梁,一定是精明强干、英勇过人啊!不知道明山兄弟找我有何事?请讲。”

    明山又行了个抱拳礼:“司令,恕小的失礼,提一个冒昧的要求。我家大柜应杨七老爷求助,派小的来帮助押运钱粮。司令也知道现在世道挺乱,怕路上有什么差错,损失点粮食是小,耽误司令的大事儿可是要不得。几天来,小的担惊受怕,一路小心,总算把钱粮都运来了。司令现在已经接到钱粮,小的也该回去交差。不过,小的回去对七老爷、我家大柜说,我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可空口无凭啊?小的想劳烦司令给打一个证,哪怕一指宽的纸条也行,只是让小的回去好交差。”

    谢文东是什么人?那都是混社会老油子,人精!明山的话一出口,马上明白了。笑哈哈地说:“好说,好说,你是不是见我没有过秤,没有数钱?怕我将来不认账?明山兄弟,杨七老爷那是我的好哥们、好朋友,朋友借给我的粮、钱,我哪有不相信的道理?你放心,马上打条子,让你回去交令。”然后对随从说:“你去打个凭证,拿来我画押。”随从领命去办。

    借着等出凭证的空隙时间,谢文东问:“明山兄弟,现在日本人在咱们这嘎达,欺负咱中国人。抢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人。咱们都是玩枪杆子的人,能看下去吗?眼下我带人起事,已经打死小鬼子上千人。本次能够得到五湖绺子和杨家的帮助,也是你们为抗日救国出了一份力。明山兄弟回去以后,代我谢谢迟大柜和杨七老爷。”

    明山说:“十分敬佩谢司令的大义,能够为咱中国人出头,打击日本人的嚣张,护一方父老乡亲的平安。我们绺子也效仿司令,和小日本子们斗,可惜我们人太少,只能和警察署或者满洲国军作战。”

    谢文东说:“兄弟,回去和你们大柜说。如果以后有需要谢某人的话,捎一个信儿,谢某人一定尽全力配合。对了,必要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合作嘛,联络江湖义士,一起攻打依兰县城,把小日本子赶出去。”

    明山十分佩服地说:“谢司令,你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回去以后一定转达给迟大柜。联合行动是完全可以的,五湖与东九顺、三江队,还有西湖景的一个抗日什么队,一起端警察署。虽然我在绺子说了不算,但我可以联系司令和我们大柜,将来交个朋友,在一起打小日本。”

    谢文东高兴地说:“好,太好啦。最近看看你们大柜忙不忙,咱们定个时间见一面。”

    明山说:“行,我回去禀报大柜。对了,谢司令,如果迟大柜同意见面,我去哪里找你们呢?”

    谢文东说:“你去五道沟,找到核桃岗的王黄皮子,他会带你找到我。”

    明山说:“好嘞,司令我知道了。”

    说话间,谢文东的随从拿来一张纸与一个朱砂盒,对谢文东说:“司令,写好了。”

    谢文东也没有说话,将右拇指按进朱砂泥盒,在纸上按了一下。随从把纸递给明山,明山也没有看,收起来。对谢文东说:“司令,那我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谢文东站起来:“明山兄弟后会有期,希望咱们能够携手合作。”

    明山说:“一定能,一定能。”然后告辞出来,找到杨仁把纸条交给他,收拢起自己的人,离开四马架子,回杨家烧锅交差。

    回杨家的一路上,明山和虎子几个人心里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见了七老爷、七娘怎么交待?七娘是迟家的大小姐,他们几个打了杨礼,不知道迟家大小姐怎么责罚呢?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只能硬着头皮去。其实,明山的担心一点必要都没有,因为杨家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一个足以吓丢明山三魂七魄的消息。迟怀刑死了,被日本鬼子给活埋了。送来消息的是勺子,不用说,消息的准确度是毋庸置疑。

    张乙将迟怀刑骗下了山,是王秀峰给他下的命令。如果张乙能把五湖绺子的人,都能拉下山,就让他做山林队的副大队长。并且给他一座四合院,赏金两万元。除此之外,还可以赏几个女人,俄国人、朝鲜人、中国人他可以随便挑。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对于鳏孤半生的张乙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虽然张乙心里也十分纠结,但是安慰自己的想法是:我接他们下山去享福了。迟怀刑在下山的行动中,一点怀疑都没有,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同样的活没有少做。刀头舐血三十多年都过来了,一次小小战斗根本不必太重视。所以,随随便便地点了七十来人,带队下山。并且,在张乙强烈请缨下,由张乙带着他那队二十个做前锋。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张乙的前锋到达松花江江北的红石砬子。他见到了约定地点,留下两个心腹,让其他手下人去山上搜查一下,有没有可疑人员和情况。然后带着两个亲信,来到山下不远的大户家。一进屋,王秀峰早早地等在这里,见张乙到来。开口就问:“迟怀刑下山了吗?带多少人?”

    张乙回答:“下山啦,离这里还有五里地左右。一共下山七十人,其他的都在守山。”

    王秀峰非常满意:“好,你干得非常好,现在起,你已经是依兰山林队副大队长,任命书、赏金等进城给你向皇军申请。”

    张乙卑躬屈膝地讨好说:“谢谢大队长,以后我愿侍奉你鞍前马后,还请大队长关照。”

    王秀峰又对张乙的两个心腹说:“你们以后是山林队的小队长,等把五湖的人收拢了,山上的一百多人都交给你们俩。以后你们跟着张副大队长好好干,赏金、娘们儿少不了你们。”

    那俩个人一时不知所以,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咋回事儿,在张乙的催促下,也是唯唯诺诺连地声道谢。他们自己都不曾想过,飞黄腾达来得这么容易,简直是一步登天。王秀峰又对他们说:“暂时还要辛苦、辛苦你们,一个人去接迟大柜过来,说张大柜在屋里给准备饭菜。让其他弟兄上山,屋子小,放不下那么多弟兄,其他兄弟的伙食在山上安排的。另外,一个人去院门口料水,迎接迟大柜。一会儿把迟大柜接来,你们一起劝他归顺朝廷。你们看可以吧?如果可以,你们现在就去。”他们几个人哪里还能提出异议?都痛快地答应下来,纷纷去执行。

    张乙的心腹把迟怀刑带进屋。还没等迟怀刑说话,埋伏在房屋周围、隐藏在屋里角落的山林队员,一拥而上把迟怀刑逮住。迟怀刑一是没有一点防备,二是年纪也偏大,哪里是一大群虎狼的对手?连枪把都没有摸到,就被人给五花大绑起来。在迟怀刑的震惊中,王秀峰与张乙出现了。张乙躲在王秀峰的身后,也不敢抬头。迟怀刑镇定一下,冷静地说:“张乙,你出来,都是你干的好事儿呗?他们都是什么人?”

    张乙闪了出来,惭愧地说:“对不住,大柜。我寻思你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受苦,想带你下山享几年福,事先没有告诉你,怕你不答应。王大队长说了,只要你答应,官职、金钱、美女你要啥给啥。”

    迟怀刑还是冷静地问:“我问你,他们是什么人?”

    张乙喃喃地回答:“他们是依兰……”

    王秀峰阴阴地笑着说:“迟大柜,幸会幸会,别来无恙啊。鄙人是大日本皇军依兰宪兵队、依兰山林队大队长王秀峰。早听说迟大柜文武全才,今天一见果不虚传,让王某十分佩服。”

    迟怀刑根本没有搭理他,接着对张乙说:“看样子,张乙你投降日本人了?你想荣华富贵我不怪你,几十年来,我带着你们在山上受苦。如果你自己想走,想去攀高枝,和我说一声,会放你下山。可你今天是啥意思?想出卖弟兄们,踩在兄弟们的肩头,获得你大好前程?你是不是做得太不仗义了?难道你忘了祖师爷面前发的誓,兄弟们一起磕的头?不怕得到报应?”

    张乙被说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地说:“我,你,是……是想……让……”

    王秀峰又接话说:“迟大柜,你别责怪他,他也是出于好意。他不想你们兄弟分手,想把大柜一同带下山,一同享受荣华富贵,过神仙一般的生活。只要迟大柜点头,与兄弟一起辅佐皇军,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兄弟去找皇军给你要官职。如果你想当大满洲国军,保你能当个大尉营长,甚至可能做团长,还继续带着你的弟兄。想要当警察也可以,大队长我不敢说,副大队长保证没有问题。如果这些都不想做,还可以当个大地主,给你地给你房。自己可以组建自卫团,你自己做团长,我给你要枪、要人。”

    迟怀刑冷笑一声:“你们喜欢做狗,以为中国人都喜欢做狗吗?数典忘祖的东西,有何面目活在朗朗乾坤之下?你们臭味相投,你们称兄道弟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迟某人不才,不屑与你等为伍。”

    王秀峰不急不恼,好像说的不是他。对迟怀刑说:“迟大柜一身傲气,佩服。咱们还是出去吧,请大柜看一出大戏。来人,带大柜去见皇军。”上来几个人,抓住迟怀刑,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红石砬子的山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大批日军、满洲国军,已经把山给围上了。几个军官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王秀峰跑过去,与那些人交谈起来。然后又朝这面一招手,山林队员把迟怀刑押过去。迟怀刑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怒目而视。在几个日本军官中,最高的指挥官是守备队队长石井,还有地区司令于琛溦等人。本次行动他们带来一百五十名日军,三百余名满洲国军,警察一百多名,大约共有六百人。

    石井叽哩哇啦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翻译对王秀峰进行翻译。王秀峰又对迟怀刑说:“姓迟的,皇军问你呢?到底归降不归降?你也看见了,现在皇军把你的人都困在山上了。山上胡子的死活,现在就等你一句话,痛快点吧!”迟怀刑把头扭向一旁,干脆没有搭理他。

    王秀峰说:“既然你不说话,那给你看一场大戏。”说完,又到那个翻译那里,耳语了几句。翻译又对石井讲了一通日语,石井一皱眉,把手一扬,旁边的其他军官立刻跑回队伍。不消一刻,山下的几门炮对山上开始轰击,一颗颗炮弹落在山顶,炸起一团团的烟雾。山脚下阵地上的机枪,也急速地射击起来,一阵阵爆痘一样的枪声震耳欲聋。子弹打得山上的山石乱飞,树枝折断,树叶纷纷落下。迟怀刑心里一凉,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双目紧闭,心里祈祷兄弟们能够逃出去。不知道打了多久,炮声停止,一声嘶吼过后,一排排的士兵开始向山上爬去。山上激战有半个小时,最后连零零星星的枪声都没有了。只是看见满洲国军,押着二十几个五湖绺子的人,从山上下来。被俘虏的人,基本是没受伤或者轻伤,因为都是自己走下来的。其他人不用说,肯定都被打死了。

    王秀峰回到依兰,又休息了一晚上,与张乙商量一番以后。第二天带着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和自己的山林队。由张乙带领,又进山了,这次的目的是拔掉五湖的大本营。如果把麻哒山踏平,散在外围那些人就不构成威胁,可能会自动散伙。由张乙带着,一路轻车熟路,沿途的暗哨大部分都被清除掉,没有给他们机会往麻哒山送信儿。到了麻哒山,根本不用研究作战方案,张乙到了前寨,喊两声叫开了门。一枪没放拿下前寨,至于后寨也非常轻松。因为没有预警,再加上张乙带头,没有费多大事儿,便拿下啸虎顶子。到了山上,日本兵大开杀戒,无论男女老少通通杀掉,所有房屋一律烧光。本来迟怀刑他们在后山崖修了暗道天梯,但有张乙做内应,早告诉王秀峰了,王秀峰已经把逃跑的通道封锁。一场劫难下来,能够逃生的寥寥无几,山上三百多人被屠戮殆尽。

    迟怀刑被带进城,关进警备队的大牢。外面发生的一切,啸虎顶子的覆灭,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由于进的是警备队的牢房,不用说其他人,连王秀峰也进不来。迎接他的是残酷地折磨,各种刑具轮番地使用,昏死了一场又一场。对于日本兵的逼供,迟怀刑坚决不投降,绝不与日本人合作,毫不理会敌人开出的优厚条件,横下一条心以死明志。因为他看到日本人的凶残,看到自己的弟兄们惨死,看到侵略者们烧杀抢掠。所以,坚定了中国人不屈服的信念,坚定了读书人的爱国气节,坚定了男子汉的英雄气概。日本人通过王秀峰、张乙了解到,迟怀刑只是一个打家劫舍的胡子,没有任何的政治背景。只不过是思想上坚决反满反日,再审讯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决定就地处决。

    九月七日,日本守备队将迟怀刑拉到东门外。在倭肯河与大坝的中间地带,公开处决迟怀刑。这期间,汉奸、特务、为日本人服务的狗腿子们,敲锣打鼓满大街吆喝:处决反日胡匪大头目迟怀刑啦,良民们赶紧去观看啊!他们的目的,是让更多人知道,反满抗日的结果。很快,消息在城里传开了,人们纷纷涌到大坝上,观看这悲壮的一幕。

    捆绑迟怀刑的绳索已经被松开。在一片松软的河套地,日本人扔给他一把铁锹,让他自己给自己挖墓坑。迟怀刑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三天滴水未进,身体已经虚弱不堪,没有力气挖土。手里拄着铁锹,遥望东山。想着当年在那里,曾经与自己的岳父富海,还有跟随他的兄弟们,一起抗击过沙俄军。想起那激情的岁月,不由得一股豪气从心里油然而生,用沙哑的嗓子朗诵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一个鬼子见他不动锹,端起刺刀在右腿上扎了一刀。迟怀刑挺不过,右腿一软,单腿跪下了,但他始终握紧锹把不肯倒下。大口地喘息着,陆陆续续地朗诵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字还未出口,被一枪托砸晕。

    日本鬼子见他自己不能挖坑了,叫王秀峰找人挖。王秀峰是多么坏的一个人,他知道该找谁,叫来张乙和他那两个心腹,责令他们挖坑。

    等迟怀刑再次苏醒的时候,坑已经挖好。几个日本鬼子过来拖起他,立在坑里。然后,一锹一锹地填土,迟怀刑勉强地发出声音,仔细辨听是他读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