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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六十九

    六十九

    羊角沟的周家大院,陆续地来了几个人,穿着打扮都不太一样。有的是山里来老客,也有是做小买卖的,竟然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周家是当地的地主,小日子过得不错,有客人来了,自然要张罗一桌像样的酒席。在一个宽敞的厅堂里,摆放一个大八仙桌。人到齐后寒暄几句,周财主见酒菜已经上齐,邀请几位客人入座,好酒好肉地伺候。等酒过三巡,迟怀刑对周财主说:“周老爷,我看今天来的都是各路好汉,你请我们来不单纯是喝酒吧?有事儿明说吧。”

    周财主说:“迟大柜久行江湖,老弟这点小心思哪里隐瞒得了你。实话实说,兄弟我还真有点小事,希望老哥几个伸以援手。”

    来的五个人里,其中有三个是绺子的人,都在附近一带做活的时候,周家大院是他们一个歇脚打尖的地方。谁一走一过都到周家停停,不管来多少人,周家都好酒好菜地招待。为此,周家也是远近闻名,都知道他家好客,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因此,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迟怀刑等三人纷纷说:有事儿你说话,能办到的事一定去办。

    周财主说:“刚才我也介绍了,这位是西湖景小学教书先生赵五洲,我的表弟,是他有点事儿,想和大家商量商量。有一个活儿,想请几位大柜帮帮忙,施以援手。表弟,还是你说吧。”

    赵五洲站起身,端起一杯酒说:“初次见面,先敬各位英雄一杯。不管诸位能不能帮我,只要你们能来我都感谢啦,我先干为敬。”真别说,读书人的性格还挺豪爽,一扬脖,把酒干了。

    走江湖的几个人没有喝,都看着他要说什么事儿,因为干完这杯酒,等于接活儿了。赵五洲放下酒杯,严肃地说:“各位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吧?小日本鬼子强占我东北,成立什么伪满洲国。杀我同胞,占我领土,在我们依兰是烧杀抢掠。但凡是我们中华儿女,有一点血性,也不能看他们如此猖狂下去。现在,各地都纷纷成立了救国军、抗日大队、反日同盟军。李杜将军你们都听说了吧?过去可能和你们是仇敌,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清缴山林队,专门打鬼子了。不知道诸位现在还能不能坐得住?迟大柜,听说你年轻的时候,打过老毛子,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胆量出来打小日本鬼子?”

    迟怀刑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念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赵五洲接起念到:“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迟怀刑又念到:“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五洲击掌道:“好,好一首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不过我更喜欢戴叔伦的塞上曲其二。”

    迟怀刑问:“莫不是那首,汉家旌旗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老喽,许久不读都忘了,还是那句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五洲说:“哪里,哪里,迟大柜老当益壮,精神健硕,堪比三国老将黄忠,现在提刀上马,还能杀得日寇人仰马翻。”

    迟怀刑呵呵一笑:“过奖了,过奖了。我只能给你们年轻人呐喊助威,还是请赵先生继续说。”

    赵五洲说:“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能让日本鬼子欺压,过去咱们好不容易推翻清王朝的统治,把皇帝赶下台,建立了民国。如今日本人来了,又在咱们东北成立伪满洲国,请回旧皇上,想继续奴役咱们。咱们坚决不能同意,一定要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再次推翻伪皇帝。”

    说得另外两个绺子的大柜一脸懵,其中有东九顺的徐大柜。接话茬说:“赵先生也没少说了,我看你还是歇一会儿,你净说那些咬文嚼字的,都是读书人的嗑,我也听不懂啊?”

    另一个是三江队的沈大柜也说:“我管他谁做皇上呢?我又不纳粮、不缴税,走哪里都是打着吃,抢着花。在山上那嘎达爷就是皇上。日本人来了怎么的?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动我一下试试?爷跟他没完?”

    迟怀刑赶紧拦住他俩说:“得,得,你们俩先消停儿的,周掌柜的亲戚有事儿,咱们能帮就帮一把,给周掌柜一个面子。你们两个榆木疙瘩,听不懂正常。”

    沈大柜说:“操,老迟你别跟我们装啥识文断字,爷我只认枪和大洋,其它跟我有屌毛关系?”

    周财主一看话不投机,赶紧张罗喝酒,然后说:“几位大柜,咱不说日本人的事儿。只说帮我兄弟一把,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来,来,喝酒,没事儿,大柜们不方便,或者不敢干,我再找别人。”

    其它说那么多都不管用,一句“你们不敢干”让徐大柜挂不住脸。黑着脸说:“周老二,你啥意思啊?你兄弟他鸡巴啰哩吧三①地整了一堆,也没整出个点来。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啥?怎么我们就不敢干了?”其他二人也表示如此,催促赵五洲赶紧说。【注释】①啰哩吧三:方言;啰里啰嗦。

    赵五洲是什么人呢?明面上是小学的一个教员,实际上是中国共产党西湖景区的区长。中共西湖景区区委成立不久,区高官刘洪泰,区长赵五洲,另外还有林景昌等五名委员。是中共汤原中心县委派遣这七人,前往西湖景地区,开展党的工作,建立党的抗日武装。他们到来不久,以各种身份做掩护,如木匠、货郎、泥水匠、教书先生。活动于前后大砬子、山嘴子(西湖景)、暖泉子、杨树林、水曲柳子沟、冯家、战家、刘家、下甸子等处。短短的两个月,发展成三个党支部。接下来,又建立了龙区、金区、黑区、顶区、百区、力区抗日根据地,并组建了一支一百二十人的抗日游击队。

    赵五洲尴尬地笑笑:“好,好,几位老哥哥,对不住了。我明说了吧,我想从几位哥哥手里借点兵。兄弟我现在手里有一支队伍,可手中的家伙实在是不应手。最近我看好一个警察署,想把它拿下来,可我实力不够,想请老哥哥们助我一臂之力。”

    沈大柜说:“还是一个响窑,你小子传正①,敢跟水跳子过招。你砸的是硬核桃,你有大嗓②吗?”【注释】①传正:土匪黑话;胆子挺大。②大嗓:土匪黑话;大炮。

    赵五洲摇摇头:“啥都没有,只有十几把洋炮,四、五只快枪。”

    迟怀刑问:“警察署有多少人?”

    赵五洲回答说:“警察三十四人,日本指导官二人。另外,离警察署不远有一个自卫团,声称有一百五十人,但他们都是当地的老百姓。平时自卫团里有二十多人,十多支快枪,其它的是扎枪和洋炮。”

    沈大柜说:“你不扯呢吗?凭你那点人马,连自卫团你都打不了,还想朝楞①警察署?不行,不行。”【注释】①朝楞:方言;动、试、干、做。

    迟怀刑反对沈大柜,摆摆手说:“行,没啥不行的。我看这活儿能接。”

    徐大柜说:“迟大哥,你划道道儿,我听听。”

    迟怀刑说:“自卫团和警察署不在一起就好办,咱们几家分开打,凭咱们的实力还是能够端了他们的窑。我想问问两个兄弟,如果你们能参加,会带多少人马?”

    沈大柜说:“哎呀,我那个山寨地势不险,得多留点人守寨。顶多能出三十人。”

    徐大柜说:“没事儿,我多出点,出五十人。”

    迟怀刑说:“好,人手齐了。我出一百人,再加上赵先生的几十人,对付一个警察署绰绰有余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和徐大柜砸警察署,一百五十人拿他三十六个。赵先生和沈大柜,带六、七十人拿下自卫团,自卫团平时也就二十、三十人,而且他们都是平常老百姓,缴他们枪不会有啥难度。”

    赵五洲说:“太好了,不过,咱们不用在白天或刚黑天动手,应该在凌晨的时候。因为在警察署我们有内应,警察们平时都挺警惕的,凌晨的时候才是咱们的机会。”

    迟怀刑点点头表示同意,沈大柜又问:“如果打下来我们有什么好处啊?总不能我们兴师动众的,光为你赵先生忙活了吧?”

    赵五洲说:“那几位大柜想要什么?”

    迟怀刑说:“我什么都不要,看你赵先生爱国,无偿地帮助你一次。”

    沈大柜说:“我绺子小,没有五湖绺子财大气粗,打下来以后,财物咱们三一三十一。”

    徐大柜说:“钱财我不要,能分我几支枪就行,最好是有碎嘴子。”

    赵五洲说:“财物我一文不要,我也是为枪去的,因为我的抗日游击队现在急需枪、弹。”

    徐大柜有一些迟疑:“可是,我那里也缺。”

    迟怀刑赶紧打圆场:“我说个办法行不行?所有的钱财归三江队,自卫团的快枪、喷子一半归东九顺,另一半和警察署的枪归赵先生,毕竟咱们是帮赵先生的忙,只要哥几个不搭上就行。将来赵先生做大了,也不会忘了哥几个的。”

    周财主也赶紧搭话:“各位大柜,看周某的面子,都给助助威。各家来的人,猪肉炖粉条子我管了,干粮我给备。来参加作战的兄弟,每人两块大洋,挂伤另给十块大洋,战死的给五十块大洋安抚家属。”

    沈大柜一听给钱,忙说:“好,好,周掌柜敞亮,赵先生的忙我帮定了,我再出二十人。”很快,几个人达成共识,并仔细地研究了如何攻打警察署。

    战斗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赵五洲的游击队与三江队,很轻易地进入了自卫团驻地。毕竟自卫团也就是把农民和一些闲散人员组织起来,由几个警察带着,战斗力非常一般,晚上大多数都跑回家睡觉。天一亮,他们摸进院子,自卫团连个哨兵都没有。突袭人员三下五除二,解除了自卫团的武装。

    而迟怀刑他们也不含糊,他带着五湖的人,从前面正面袭击,东九顺的人从后院进入。按原计划,五湖的人干掉放哨的,等着东九顺的信号。赵五洲在警察署里有一个内应,是一个厨子。如果五湖摸掉哨兵,厨子给东九顺开后门,东九顺再接应五湖。如果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则五湖绺子正面硬钢,直接正面硬碰硬,东九顺在后面策应。按原计划,岗哨摸下来了,内应也开了门。在徐大柜带人要接应迟怀刑的时候,自卫团那面出事儿了。一个三江队的人,没有遵守事先的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一个自卫团队员,藏着钱财不放,他看着着急了,拿着刚刚缴获的猎枪,抬手把那个自卫团队员给毙了。一声沉闷的枪声,惊动整个屯子,立刻引起一片狗吠。同时也惊动了警察署,警察们纷纷起来穿衣服,其中两个可能是为了探探究竟,连枪都没拿,开门出来了。迟怀刑一看已经惊动警察,立刻下令改为强攻,一排枪打过去,两个刚出门的警察,当场被打死。屋里的警察乱作一团,对着窗外胡乱地开枪。

    迟怀刑指挥对房内开火,屋里屋外开始对射,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屋里的人出不来,迟怀刑的人也进不去。东九顺的人摸到房后,几枪托子砸掉后面的窗子,他们从后面进行攻击。特别是有几杆猎枪,此时发挥了作用,打得屋里狼哭鬼嚎,无处躲无处藏。就在迟怀刑大喜过望的时候,本以为会轻松得手了。没想到,侧面的厢房还有人,厢房的窗子突然被打开了。一串火舌喷射出来,朝着五湖队打过来,当时打倒下四、五个。其他人赶紧退到障子外的壕沟里,隔着障子互相射击起来。本来要拿下的正房,现在也靠不上去。厢房里的一挺轻机枪,疯狂地压制住五湖绺子,打得飞沙走石,让迟怀刑进退不能。而东九顺的人封锁房后,也支援不上,一时间双方僵持下来。

    赵五洲解决完自卫团,听见警察署已经打起来了,赶紧匆匆忙忙地打扫完战场,让三江队的人看住俘虏,自己带着十几个人赶过来。一见面就问:“啥情况?迟大柜。”

    迟怀刑一肚子气,对赵五洲发火说:“你们能干什么?敲一个自卫团弄那么大动静,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帮不上忙还净添乱。”为匪多年,他都忘记自己当初也是书生了。

    赵五洲也顾不得解释,只好说:“一个兄弟枪走火了,惊扰到敌人,现在是啥情况?”

    迟怀刑说:“你们的水线子摸得不准,跳子有碎嘴子。现在正房不怕,他们出不来,只是厢房不好闹。咱们的人进不去啊,得想个办法。”

    赵五洲也说:“那是得想个办法,找几个人核计、核计。”

    迟怀刑对手下一个叫明山的人说:“告诉兄弟们,顶住。不许往上压,只要跳子出不来就行。”

    明山是现在的迎门梁,原来的老兄弟们年纪大了,也做不动这个活了,只有迟怀刑和勺子年纪还小点,还能跟着队伍做战。

    布置完,他带着赵五洲退下来,跟着他的还有勺子、赵五洲的人。来到一个农户的房山头,几个人蹲在那里,点了一颗烟,商量对策。在此时,这家农户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勺子心里窝火,没有好气地说:“老不死的,活腻歪啦?开仗呢?你出来干啥?”

    老头可能是脑袋不太好用,说:“我,我想抱点柴火。”

    勺子喝道:“抱什么柴火抱柴火,滚屋里去,趴炕沿根眯着,敲了你那葫芦瓢,老不死的。”

    老头吓得赶紧缩回去。他一喊,赵五洲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有了,用火烧。”

    迟怀刑问:“怎么烧?”

    赵五洲说:“房盖都是草苫的,点几捆茅草扔房顶上去,房子着火了,不信他们不出来。只要一露头,你们就开枪。”

    迟怀刑大喜:“好主意,还是读书人脑袋好使。勺子,让你的人都学着点,一个个笨咔的,赶紧去放亮子①。”【注释】①放亮子:土匪黑话;点火。

    赵五洲说:“我带我的人,绕到厢房的后面,去烧厢房。”

    迟怀刑说:“勺子,带三、四个咱们的人,去东九顺那面,烧正房。”

    说完,一伙人直接在农户的柴火垛,一人抱一捆柴火,有拿茅草的,有拿玉米秸秆的,竟然还有一个拿一捆树枝子。气得迟怀刑上去就是一脚:“你个嘚儿呵①的玩意儿,这东西猴年马月你才能点着?拿好烧的,拿秫杆②。”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散了。【注释】①嘚儿呵:方言;缺心眼。②秫杆:方言;高粱杆。

    天已经大亮了,枪还是不停地打。屯子除了几只狗在叫,其它声音一律没有,连平时打鸣的公鸡,吓得都不敢叫了。屯子里的庄稼人,更是没人敢出家门。过了不久,警察署的房子开始冒烟起火了,不时的有人在往房上扔草捆。开始的时候,屋里还有人在咳嗽,在叫骂,不一会儿扛不住了。先是跑出两个警察,刚一到院子里,马上被打到。赵五洲对着屋里喊话,让警察投降。没喊几声,屋里搭腔了,哭着喊着要投降。迟怀刑让手下人停止开枪,等着屋里警察出来。可是有警察刚一开门,厢房的机枪就是一个点射,把要投降的警察,又打了回去。

    迟怀刑喊:“崽子们,都给我对着厢房的机枪打,别让他们出来。”

    赵五洲也对警察喊:“警察署的人,把枪都从窗扔出来,人从后窗跳出去,投降的保你不死。”

    警察们还真听话,纷纷地把枪扔到院子里,举着双手从后窗逃出去,由东九顺的人收押。迟怀刑、赵五洲现在把重点放在厢房,告诉手下人,看住窗户、门,不出来人不用开枪,看他们能坚持多久。房上的火越烧越旺,已经窜起一竿子高的火苗,眼看着房盖就要塌了。这时候,从屋里跳出两个警察,身上已经冒烟了,哇哇叫着,拍打着身上的火。还没等迟怀刑下令开枪,屋里机枪又一个点射,两个警察当即扑倒。接着,从屋里又跳出两个穿黄衣服的,看样子是日本鬼子了。同样,他们身上也冒着烟,前面的抱着机枪,不停地扫射。

    迟怀刑喊了一声:“摔条子。”也就是开枪,一排枪打过去,两个日本鬼子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枪。

    一仗下来,联合作战的游击队、绺子大获全胜,按原来的约定,各得所需。唯一损失较大的是迟怀刑,死了三个兄弟,重伤两个,轻伤的也不问了。其它几个绺子,有几个轻伤,游击队牺牲了一个。周财主来了好几挂马车,送来馒头、猪肉炖粉条子、炖大豆腐。馒头都是用大笸箩装,水桶装肉装菜,整坛子的酒随便喝。打一早上仗的胡子们,现在已经放松了,直接坐在地上,三一伙、五个一帮地吃喝起来。周财主找一家比较宽绰的农户,放上桌子,单独拿出几个食盒,把一盘盘的菜摆上,给几位大柜庆功。

    迟怀刑与赵五洲、其它两个绺子作别,一路南下,过倭肯河直插团山子。他不想原路返回麻哒山,一是怕暴露自己的山寨,甚至是防范另外几伙人。二是他想去杨家烧锅,知道丽秋还会在那里,请她给重伤的两个兄弟疗伤。如果抬着他们回山,十有八九会折了。有丽秋在,起码能保住兄弟的性命,顺道给轻伤的也治治。当天的晚上过了河,由于前面的路况不熟,没有继续前行,在附近找个地方歇息。然后派出勺子领人出去打探,到了深夜,勺子回来,带来的消息是团山子那条路走不通。日本鬼子在团山子修飞机场,派重兵把守。凭迟怀刑不足百人的队伍,硬闯是过不去。几个梁、柱商议过后,决定向东稍偏一些,走前蚂蚁浪屯插到套里屯,然后再直奔杨家烧锅。

    休息一夜,天放亮出发,如果不出差错,中午能在杨家烧锅吃饭。先让勺子骑马去通知杨家做午饭,队伍早上简单吃点干粮,由迎门梁明山带二十人的小队做前锋,给后面的大队开路、探路。

    太阳刚刚出来不久,明山领着小部分人已经到了蚂蚁浪山的西侧山根。现在的季节,早上已经有些凉意了,庄稼上、荒草上挂着露珠,穿行在小路上,衣服和鞋弄得湿漉漉的。大家急匆匆地行走,想尽快离开小路,走到大路的时候会舒服一些。过了一片高粱地,刚刚踏上大路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崽子大叫一声:“水跳子。”说完一个翻滚撺进高粱地,同时反手向路上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在清晨的旷野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作为前锋的队员,都是反应灵敏,身体好、枪法准、动作利落的,不能说百里挑一,起码也是十人中选拔出一人。这些人,无论打仗还是砸窑,他们都是当作炮头用,始终是冲在最前面。但也是待遇最好,领钱最多的。

    说来也巧,在荒山野岭中,竟然和满洲国国军在路上遭遇了。这支队伍是大满洲国第二十七混成旅的一部,近一个营的兵力,大约有三百多人。昨天从哈喇区出来,任务是去横岱山“讨伐”。傍晚到了团山子,住团山子的日军警备队,以机场重地为由,不允许他们在团山子停留,把他们赶出来了。无奈,带队的大尉带人来前蚂蚁浪住宿。早上也是为了赶路,早早地出发,碰巧和五湖的尖兵相遇。本来从高粱地里突然出来一个人,也吓国兵一跳,他又尖叫一声,并且开了一枪。国兵们刚刚醒来,睡眼朦胧的,也没有明白咋回事儿呢?就被撂倒一个人,立刻队伍大乱,手快的操枪便打,至于打什么也不知道。一声喊叫,让明山带的人,“唰唰”几声跳进高粱地,接着只听子弹上膛的声音。明山用手示意都蹲下,查看大路上的国兵。由于官兵胡乱地开枪,子弹在头上嗖嗖乱飞,但没有打中一个人。

    明山心里一盘算,此时不能带人返回去,如果官兵发现他们的行踪,肯定会追上来,咬住大股绺子,就不好办了。他拉过一个小崽子,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然后一推他。小崽子立刻起身朝来的方向跑去,给迟怀刑他们送信。明山对着他的人喊:“管亮点摔条子。”

    二十来个人一起开枪,打得高粱叶子唰唰地掉,一轮射击过后。明山喊:“滑,到捻爬梗上毛里。”他说是:撤,往东面跑,上山进树林。

    小伙子一蹦二尺多高,三窜两蹦撒腿就跑。刚刚出了高粱地,身后的机关枪像刮风一样扫了过去,中间还夹杂着迫击炮弹的爆炸声。跑出去的明山吓得一吐舌头,心想,如果不是腿快,肯定会吃大亏。带着他的人,借着树木的掩护,急速地往山上爬,不时还回击两枪。他的目的,是把国兵引过来,一是居高临下好射击,占个便宜,二是给迟怀刑他们让出道。另外,刚才他告诉那个小崽子,让他报告大柜,如果可以,兜国兵的后路。

    国兵那面乱了一阵,官长压住阵脚,几轮机枪扫射、迫击炮轰炸,见没有人还击,心里有了底。满洲国的国兵也是刚刚成立不久,还没有形成战斗力,仰仗着武器比胡子强,所以才敢出来讨伐。不然,和胡子一对一地打,他们还真地战不过。听刚才还击的枪声不密集,又见这伙胡子往山上跑,国兵大尉觉得胡子人数不多,马上来了精神。命令机关枪、迫击炮在后面压住阵脚,连续向山上轰击。并命令骑兵两面包抄,步兵冲锋追击。其实他也想速战速决,此地离团山子近,万一日本警备队听见枪声,赶过来怎么办?一块肥肉会被抢走。如果是大股胡子,一时啃不动,日本警备队也会支援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日本警备队的任务是保卫机场,如果没有人攻击机场,警备队是不会主动出击的。无论他们打得多热闹,警备队都不会参与。

    迟怀刑带着大队在后面蜿蜒前行,忽然前面传来枪声,他马上示意队伍停止前进。正准备派人去看看,明山队里的一个小崽子跑了回来。迟怀刑急忙问:“你们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还有碎嘴子和大嗓?”

    小崽子说:“大柜,不好了,我们一出小路,就遇见水跳子了。”

    迟怀刑皱皱眉又问:“能有多少人?”

    小崽子说:“高粱地挡着,看不清,估计着人不少。”

    迟怀刑说:“那迎门梁带人去哪里了?”

    小崽子说:“大柜,迎门梁说,他带着兄弟们上东山,把水跳子引过去。如果你想打,就从水跳子后面兜过去,来一个前后夹击。你若不想打,可以带着兄弟们绕过去,他人少在山上好跑掉。”

    迟怀刑点点头说:“嗯,主意不错。这样吧,你再带两个人摸过去,看看现在啥情况,我带人后面跟着。”

    小崽子领命后,带着两个人飞奔而去。迟怀刑把其余的人分成三队,两队跟着他,最后一队是伤员和抬伤员的,等他们一打起来,让伤员先过去,去杨家烧锅找勺子。

    迟怀刑带着两队慢慢地靠上去,不一会儿,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告诉迟怀刑,打仗的是一伙国兵,具体人数不知道,已经向山上压过去了,在后面能够看见二十多人,守着机枪和迫击炮。迟怀刑与其他人商量一下,觉得是一个好机会,国兵根本没有防备后面会有人,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番布置过后,迟怀刑带着七十多人,快速地冲了上去。借着高粱地的掩护,国兵们根本没有发现他们。

    明山那二十人已经到了半山腰,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朝山下射击。混成旅的国兵也一边往上爬,一边还击。在高粱地边上,山坡的下部架设两门迫击炮,对山上胡乱地开炮。可能携带的炮弹不足,或者是看不清目标,射击的速度很慢,偶尔填装一发炮弹,几个炮手也是松懈的很,无精打采地简直不像打仗。在炮阵地的两侧,布置三挺机枪,机枪倒是挺欢实,不停地扫射。同样是看不清目标,打的位置也是个大概,这些枪炮给明山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不过动静倒是挺唬人。

    迟怀刑一挥手,所有的人一起冲了上去,从国兵的后背开了枪。可怜这些国兵还没有明白是咋回事儿?就稀里糊涂地做了鬼。一顿乱枪过后,二十多人一个都没有跑掉。让迟怀刑大喜过望的是,轻而易举地缴获了三挺机枪,两门小炮。遗憾的是,现在他的人没有会用。管不了那么多,接着带人往山上冲。告诉手下人,不管国兵有多少人,见人就打,一直猛冲。胡子终究是胡子,虽然迟怀刑请过人,帮助他训练过,但还是改变不了习性。一窝蜂一样往上攻,而且还嗷嗷喊叫,胡乱地开枪,和明山带的那队人比,明显差了很多。乱哄哄地一闹腾,明山一队人也明白了,迅速地从上叫喊着往下打。国兵一见自己腹背受敌,便慌了神,也不知道对手是谁?有多少人枪?他们当兵都是为吃粮,哪是为拼命?当官的又不见了,林子里见到的同伴又不多。一些人就想,干脆逃命去吧,拖枪开始跑,跑的人越来越多,一下子被打散了,根本没有人再还手。不到一刻钟,除了地上的尸体,其他国兵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前前后后一个多小时,五湖绺子大获全胜,击毙国兵五十多人,伤多少人不知道。缴获步枪三十九支,手枪一支,机枪三挺,迫击炮两门。五湖绺子战死四人,伤七人。

    张乙这次出来真的窝火,一直以来,他都不太下山。绺子下山做买卖,基本都是他守山寨。特别是近几年,栽楞过世了,麻雷子有病也落炕了,老哥们儿只有勺子年纪小一点,也四十六七了。绺子启用几个年轻人做四梁八柱,他们有些人是自己的孩子,也有些跟随五湖多年的兄弟。所以,凡是外出的事儿,基本和他不搭边。他在山上呆惯了,也不想下山。一年能出来三次两次算多的,如果不是因为勺子和迟怀刑有要紧的事,也不会让他来杨家烧锅。只出来一趟,还崴了脚,当了大半辈子的胡子,还是头一遭被抓。早在前清那个时候,像他这样的惯匪,一旦被抓,基本是砍头。民国那个时节还好点,蹲上几年大牢,还有个出头之日。可如今又是前清的皇帝坐了龙椅,说不定还得回到前清那样。他十分懊悔啊,自己咋答应下山了呢?杨家大少爷告诉大家把枪藏起来,自己干什么不把枪藏哪里?自作聪明地跳什么窗户?事已至此,往下,只能看命了。

    张乙被带到依兰,并没有关进大牢,而是带进山林队的驻地,找一个房间,关起来。到饭点,还给一碗高粱米饭和一碗倭瓜汤。直到黑天了,才又有人带他出来,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一进屋,眼睛被晃地睁不开,一盏“呲呲”作响的灯贼亮,照得屋里跟白天一样。适应一下,才看见白天抓他那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喝着小酒。

    那个人说:“给老哥拿一把椅子,坐下来说。”然后又对张乙说:“我叫王秀峰,或许你听说过我吧。我是大日本皇军宪兵队的,又是依兰山林队的大队长。跟我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和杨家什么关系?”

    张乙说:“官爷,小的叫张三,在北山里打猎的。去老杨家拜寿,杨家老太太当年和我们一起逃荒过来的,也算是老朋友了。”

    王秀峰眼皮都没有抬:“打猎的?你要背个洋炮我备不住还能信,你腰里别一个撸子怎么说?”

    张乙说:“爷,我弄一个那玩意儿也是为了防身,我也没干什么。你老就放了我吧,我让家里拿钱行不?”

    王秀峰说:“钱不钱的咱先不说,爷问问你,你知道爷原来干什么的吗?”

    张乙摇摇头,王秀峰又说:“当年爷在六区警察分所当过区长,还在大罗密那里上过山,砸过窑别过梁子,你是干什么的?爷一眼看不出来?用不用盘盘春典?”

    张乙还嘴硬地说:“爷,我一个山里人,你说的也不懂,你是一个大官,犯不着跟我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你高抬贵手,让我过去吧。”

    王秀峰冷笑一声:“高抬贵手?好啊,爷先不难为你。”对着山林队员说:“你们几个,带他去观赏一下,你们抓来不肯开口的土鳖,再看看整治他们的家伙。”几个人推搡张乙出去了。

    半个小时,张乙又被带来,这次的张乙已经蔫头耷脑了。刚才他被带去看受过刑的人,还有上刑的工具。而且山林队员还详细给他讲刑具怎么用,什么感受。张乙一听他们的酷刑,比山寨对待肉票狠上十倍,着实让他胆战心惊。王秀峰与他一见面,直接问:“你也都看见了吧,你是如实说了呢?还是都尝尝是什么滋味?如果你实在不说,那我关你一百天,一天享受一遍,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完。”

    张乙彻底是吓酥骨了,连忙说:“官爷,官爷,咱们有话好好说,用不着那个,你想知道什么,你老尽管问。”

    王秀峰问:“你是哪个绺子的?”

    张乙答道:“五湖。”

    王秀峰问:“你们有多少人了?”

    张乙答:“拿枪的一百三十多。”

    问:“山寨在什么地方?”

    答:“北山里麻哒山。”

    问:“大柜是谁?”

    答;“迟怀刑。”

    问:“那你是什么头目?”

    答:“现在啥也不是,大柜不在家了,协助守山。”

    问:“你们绺子反满抗日不?”

    答:“现在还没有,不过大柜他们出去商议去了,说是要打什么地方。”

    问:“那你……”

    一问一答,王秀峰想要知道的,张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最后,王秀峰问:“你跟着我干怎么样?保证你吃香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总比你蹲山沟强。”

    张乙为难地说:“官爷你看,我都多大年纪了,我能干啥?你放了我,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王秀峰笑笑说:“爷不缺钱,你放心,爷没有那么傻,去攻打你们山寨。至于你跟不跟着爷干,你也别着急决定,你在我这里呆两天,第三天早上放你回家。好了,你下去吧。”然后对山林队员说:“给张老哥安排个客房,酒菜要好的。烟泡多准备几个,再去人到金玉楼把小红女接来,让她这两天好好伺候张老哥。”张乙被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