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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四十九

    四十九

    褚老爷子年后的身体不像年前了,腊月还带着小十杨树青,漫山遍野地下套子、安夹子,拎个木棒打野鸡。如今还没有出正月,从杨家到白家不足二里地,走起来都有些费力了,明显感觉体力不佳。杨、白两家之间的路并不难走,杨树山早踩出一条路来,何况大车来回走,还是很平坦的。本来,六奶奶说让车老板子送他,老爷子说什么都不同意。今天也是去白家试探一下,不用动大车小辆的,自己拄根棍子就成了。

    这事儿得从年前说起,那日,杨树山得了白淑珍的准信,心里都乐开了花。他回到家,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悄悄地把六奶奶拉到一旁。支支吾吾地把他的想法说了,六奶奶也没感到惊讶,毕竟早与杨宗议论过。六奶奶问杨树山:“和妈说说,那闺女咋样一个人儿?”

    杨树山不好意思地说:“人长的挺好看,没有你高,挺通情达理的。”

    “那你知道她过日子咋样?会针线吗?”六奶奶想知道更详细一些。

    杨树山如实回答:“过日子我不知道,平时都是白大娘做饭。不过二丫挺干净,针线活倒是看见她做了,做啥样我也不懂啊。”

    六奶奶说:“傻儿子,你不能光看她人儿,你是娶媳妇儿,以后天天跟你过日子的。还要看家庭,如果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那可要不得,你看她家那个亲戚。”

    杨树山有一些着急了,急忙说:“那才不是呢?他哥家也不是亲的,是叔伯哥哥。白大爷过日子那才会过呢,你也去过他们家,你看他们家日子不好?”

    六奶奶说:“那倒是,白伦库日子过得还不错,按说白尤氏那个人挺不错的,她闺女也不会差啥。就是别随她爹,她爹那个人贪小,净算小账。”

    杨树山赶紧说:“不随她爹,不随她爹。”

    六奶奶笑了,儿子真地看上白家闺女了,处处为白家说话。为了不扫儿子的兴,换个话题问:“那丫头屁股大不大?”

    杨树山红着脸:“那……那……谁好意思看。”

    “傻小子,她坐那里的时候你看不见啊?下次去好好看看。”六奶奶教儿子如何相看媳妇。

    杨树山说:“好像,好像挺大,二丫胖乎乎的。”

    六奶奶点点头:“嗯,那就好。”

    杨树山不解地问:“妈,那为啥要大屁股的?”

    六奶奶告诉他说:“好生养!”

    杨树山听六奶奶的口气,好像很满意,进一步追问:“妈,你同意了呗,那啥时候去提亲呀?”

    六奶奶说:“俺同意没有用,这事儿得你爹同意才行。”

    杨树山不解:“我爹不是听你的吗?你同意就行了呗。”

    “别的事儿妈都能做主,你们的婚姻大事儿,得你爹说了算。”看似六奶奶把杨宗推到前面,实际还是她做主。

    杨树山感到有些失望,认为刚才说的话等于白说了。

    六奶奶怕儿子心里不舒服,告诉他说:“你别着急,得空俺和你爹说说。”

    杨树山又高兴起来:“真地?那妈你一会儿就去说,明天让我爹就去。”

    六奶奶嗔怪道:“干嘛那么猴急?大过年的咋去人家?好饭不怕晚,等过完年的。”

    杨树山有点不甘心:“那过完年,我爹忘了咋整?”

    六奶奶说:“不许胡说,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忘?好啦,快去你爹那里,帮着干点啥。”

    杨树山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十分不情愿地去了。

    初六那天,杨宗领着老儿子,赶着一辆马车,拉着一些礼品,去白伦库家拜访。其实,事先杨树山已经把杨宗要来的事儿,与白淑珍说了,白淑珍也告诉她爹,白伦库也没有表示反对。通过他俩中间的沟通,双方都知晓,并也做好一些准备。杨宗一进白家的院儿,白家夫妇迎了出来,相互不用介绍,已经知道谁是谁了。杨宗拴好马车,拎下礼物。

    白伦库客气地说:“杨掌柜能来,让我们小院生辉了,咋还带东西呢?邻居住着,不用这么客气。”

    杨宗也寒暄道:“都怨我一天瞎忙,其实我早就应该来拜见白掌柜,给老大哥请安。总算等到年节休工,才能过来,白掌柜的多多包涵。”

    白伦库赶紧往屋里让:“哪里、哪里?杨掌柜言重了,快屋里请、屋里请。”杨宗与白伦库互相谦让着往屋里走,白尤氏领着小十二后面跟着。

    屋里,白淑珍早给放上桌子,摆上瓜子、松子、榛子。还有冻梨、柿子,泡好茶水。见杨宗进屋,白淑珍退到后面。等杨宗与白伦库脱鞋上炕,白淑珍便出去了。白伦库拿过烟匣子,问:“杨掌柜抽一袋不?”

    杨宗摸出自己的小烟袋,说:“来一袋,尝尝白掌柜的叶子。”

    白伦库说:“你抽吧,包你满意。叶子是我自己种的,劲头挺足。”

    杨宗抽了几口,说:“嗯,不错、不错。比在街头上买的强多了,我那烟差着成色,味儿也不正。”

    白伦库说:“烟叶子还得自己种,现在你也过来了,明年自己种。”

    杨宗说:“我自己也种不好,我得和老大哥多学学。”

    白伦库说:“杨掌柜的原来没有种过地?一直开买卖?”

    杨宗说:“要说没有种过,多少也懂点。当年和老泰山种过几年,现在有些年头没种地啦。”

    “我听树山说,你们还想买地,让我帮着给搭咯搭咯①。我地南头有一家,要出手二十多垧地儿。我寻思着树山年纪小,没敢给这事儿定死。今天你来得正好,咱们说好了,明天我去给你们搭个桥儿。”白伦库想起杨树山,委托他买地的事。【注释】①搭咯:方言;联系。

    杨宗赶紧说:“好,好,又给你添麻烦啦。买地的事,拜托白掌柜了,有你在,这事儿差不了。树山回家也说过,这一冬天全靠你帮助,孩子在你这学了不少事儿。”

    白伦库说:“哪里啊,树山这孩子聪明,我也只是跑跑腿儿。我们爷俩有缘,我就稀罕这孩子。”

    两个人聊得还很投机,不知不觉天过晌午。杨宗觉得时间不早了,便告辞回家。白伦库拦阻不让走,白尤氏已经在厨房做好饭菜。白伦库喊白淑珍上菜,白淑珍麻利地端盘子拿碗。出出进进的,杨宗仔细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于是,留下来与白伦库喝了一顿酒。

    回家以后,与六奶奶商量一下。觉得这门亲事可以,是个过日子人家。姑娘长相端正,也看不出有啥毛病,感觉性格也不是那种搅家不贤的。于是,与褚老爷子说了这事儿。褚老爷子很高兴,也乐意前往。就这样,老爷子挑个吉日,找到白家来。

    当褚老爷子气喘吁吁地来到白家,让在外屋的白尤氏,吃了一惊。这大岁数的一个老头,是从哪里过来的?要知道,这地方连要饭的都很少见,方圆几里的住户,还能走动一下,过路的十天半月都不见一个。白尤氏试探着问:“老爷子,你是要找谁家啊?”

    老爷子一乐:“我啊,来你家呀,俺是来送喜来喽。”

    白尤氏还以为是要饭的呢,一些要饭的,都是年前以送财神的名义,走街串巷到各家讨个喜钱。但现在年都过完了,正月都要过一半了,咋还会有送财神的?但一看老爷子年纪挺大的,白尤氏心眼儿善良,不忍心让老爷子白跑。另外,白伦库在里屋,看见要饭花子可能要往外撵。于是,赶紧小声说:“老爷子你留步,您看你要点啥?”

    褚老爷子明白她误会了,赶紧说:“你快别忙,俺可不是讨嘴的,俺是东边老杨家的。”

    白尤氏一听,自己还误会了。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看,我这眼神,还错认你了。你老别见怪,快屋里坐。”

    屋里白伦库听见有人来,也赶紧说:“谁来了,快请,快请。”

    褚老爷子进了屋,白伦库也不认识。白尤氏说:“老爷子是杨家烧锅的。”

    白伦库这才明白老爷子是谁,过去听杨树山说起过,赶紧让烟、让上炕里坐。白淑珍也听见来人,想从东屋出来打探,只见人进了西屋,她也没有过来,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

    白伦库试探着问:“老爷子你是打哪来啊?”

    褚老爷子把帽子摘下来,双手烤着火盆:“知道我是谁了吧?小五儿肯定也和你们说过。俺是打家里来,特意到你家串个门儿。”

    白伦库连忙说:“知道,知道,树山都说了,你老可是英耀一辈子。看看你老这身子骨,硬实着呢。”

    “不中喽,这功夫比不上年前了,年前我还能溜兔子呢。”老爷子渐渐地平了喘息。

    白伦库说:“现在也挺好,我们到你这岁数,说不上啥样呢?再说了,能不能到你这年纪都难说。”

    老爷子烤着火,暖和差不多了,精神也足点:“说起寿命这东西,都不是自己说了算,阎王爷掐着小本呢。人老啦,也没啥用,只能干吃干嚼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家家都希望老人多活几年。你老的健在,是小辈们的福分。树山一说起你老,那可是自豪得很。我还感觉,孩子们都挺孝顺的。”白伦库多少也用心了解一点杨家的家事。

    褚老爷子点点头:“该说不说,老杨家一家人,对俺是没的说。有口好吃的,都紧着俺,顿顿有酒有肉。俺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要没有宗儿一家人经管,俺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白伦库叹口气说:“唉,那是你老有福气哟,我和你老一样,也是绝户啊。将来,我可能没你老那么有福噢。”

    褚老爷子反对说:“你这孩子可说差了,你还有闺女呢?”

    白伦库说:“闺女有啥用,说不上嫁哪里去呢?嫁给别人家,那便是人家的人了。像我那大闺女,嫁出去以后,几乎见不到人。又有一年没见了,啥时候这雪化了,来一趟算不错喽,指望不上啊。”

    褚老爷子说:“那我看你啊,把闺女挑近点的人家嫁,时不常地过来看看你们,你就不用担心将来了?”

    白伦库听老爷子的话,好像有点弦外之音。也跟说:“远近也没有几家,一般大的没几个小伙,不容易找呀。”

    “你看看你,那现成的不是在这嘛,我今天来呢,就是来给你送喜来的。”褚老爷子书归正传,转到正题来。

    白伦库问:“那你老说说,喜从何来呢?”

    老爷子一点不糊涂:“俺说你这个人,也是太精明了。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俺直说吧,俺是给树山保媒来啦。树山这孩子,和你家闺女对眼了,让俺来找你说说,咱们两家轧个亲家,成全一对孩子。”

    其实,两个孩子的事,或许在白伦库的心里,说不定已经考虑多少遍了。凭他思维缜密的一个人,还能看不明白?那可是真地小瞧他了。白伦库推辞说:“不行,可不行,我家可是高攀不起,你老是在抬举我们。”

    褚老爷子没想到白伦库会拒绝,一时转不过弯来:“那你是没看上俺们家树山?”

    白伦库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你老可别多想,树山那孩子好着呢,能比上他的小伙儿不多。”

    褚老爷子说:“那俺就不明白了,你是差杨家的家业不够大?屈了你闺女?”

    白伦库说:“老爷子,你也别瞎猜了。杨家的家业将来会大着哩,是我们小门小户配不上。”

    褚老爷子说:“老话说:一家女百家求,既然来求的,都认为是般配。哪还有门当户对一说?张庭玉和那王二姐门户也不对,那不是也成了姻缘?”

    白伦库说:“老爷子,这事儿你先别急着说,孩子们还小,将来大一大再说。今儿个你来了,一会儿,在我家好好喝两盅。”褚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白伦库,白伦库就是一直没吐口……

    白邬氏来了,见家里有外人,便进了白淑珍的屋子。见白淑珍正在绣枕头。问:“妹子,你是做啥呢?不会是准备嫁妆吧。”

    白淑珍见嫂子来了,说:“一个枕头咋就成嫁妆了?给我自己做的。”

    白邬氏问:“那屋谁来了?”

    白淑珍说:“不知道啊?好像是个老人家。”

    白邬氏有点疑问:“哪里来的老爷子呢?不会是……”

    白淑珍说:“你说是杨家烧锅的?”

    “嗯,离咱最近的,只有这一个老爷子。”白邬氏肯定地说。

    白淑珍说:“那咱们去看看。”

    白邬氏说:“你稳当点,你去看啥,一会儿就知道了。”

    正说话儿,听见西屋门响,白邬氏赶紧开门去看。见是白尤氏出来,白尤氏也看见白邬氏。说:“大媳妇儿来啦,来得正好,跟我做点饭。”

    白邬氏出来问:“婶儿,家里来客人了?是哪来的客啊?”

    白尤氏表情很不痛快,说:“杨家烧锅的,树山那个太爷。”娘俩做着饭,说着话儿。

    白邬氏问:“老爷子大冷天的干啥来了?”

    白尤氏向白淑珍的方向努下嘴:“来给提亲的。”

    白邬氏说:“那是好事儿啊,是杨少掌柜呗?”

    白尤氏不太高兴地说:“可说是呗,谁说不是好事儿?可你叔不同意。”

    白邬氏一惊,她没想到,叔公公真地不同意,焦急地问:“那是为什么?树山小伙儿挺不错的,不说百里挑一,那也是上等的。人长得周正,还知道干活,家里还有买卖。婶儿啊,你可掌准喽啊。”

    白尤氏满面忧愁地说:“我掌准有啥用?白家是那个活鬼说了算。我可不也相中树山咋地,他要给弄黄了咋整?”

    白邬氏指指白淑珍那个屋:“她知道吗?”

    “不知道呢,我还没有跟她说。”白尤氏心事重重。

    白邬氏说:“我问过她,她挺看好杨少掌柜,她要是知道叔不同意,那可咋整?”

    “我哪里知道咋整?”娘俩忧心忡忡地做着饭,也没有个好主意。

    “看来俺这趟白跑了呗?”里屋面还在说这事儿,褚老爷子站起身。

    白伦库说:“那咋能说白跑了呢?邻居住着,溜达、溜达串个门,喝一杯酒,经常走动走动挺好。”

    褚老爷子有些沉不住气了:“那你倒是给个准话啊?这事儿行不行?如果你有啥让杨家办的,你提个数,是粮食、还是大洋你尽管说。”

    “我不是说了嘛,以后再说吧,不急。”白伦库一直保持原来的态度。

    老爷子拄着棍子,在地上直转:“那是不行了呗?那你歇着,俺回去了。”

    老爷子说着,磨转身往外走。白伦库赶紧下地去穿鞋,一边说:“你老可不能走,咋的也得吃口饭喝口酒啊。”

    老爷子已经推门出去,嘴里应承着:“不啦,事儿没办成,哪还有心思喝酒?”

    他这句话,让做饭的娘俩也听见了,俩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子。心说坏事儿了,当家的没有答应。老爷子朝着白尤氏说:“别忙活了,俺走了。有功夫去俺们家串门。”说着,连头都不回,径直往外走,白伦库夫妇赶紧送客。

    白淑珍也听见这句话了,觉得客人走了。在里屋问:“嫂子,谁来了?啥事儿没办成?”

    白邬氏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啥事儿,一会儿问问叔。”然后她也悄悄地走了。

    褚老爷子又费力地回到家,杨树山在作坊帮爹干活,屋里只有六奶奶。六奶奶见老爷子回来了,赶紧把火盆里的浮灰搂一搂,找烟笸箩。问:“爷,你烤烤火。事儿咋样了?”

    “你还用问吗?凭你那玲珑劲儿,看俺神态还看不出来?”老爷子没好气儿地说。

    六奶奶递过烟笸箩,劝他道:“爷爷,你别生气,烤烤火抽一袋。和俺说说,咋回事儿?”

    老爷子说:“老白这人,一肚子道道儿,鬼精、鬼精的。俺白费一上午吐沫星子,他只是不松口,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然后,把他与白伦库的对话说了一遍。

    六奶奶想了想,说:“爷,你看啊,,他是不是没有说不行?”

    “没有,一直说咱小五儿挺好,咱家也挺好。给咱的因由是孩子小,等两年再说。”老爷子心情一直不爽。

    六奶奶问:“那你说他是不是有啥条件?”

    老爷子说:“俺也问了,他也不提。烟不出火不冒的,急死个人。”

    “爷爷,你别着急上火,白瞎子不是不同意,他这是在拖着咱们。肯定他要提什么条件,憋一个响屁。”六奶奶一眼看穿白伦库的心思。

    老爷子点点头:“孙媳妇儿说的是,在理儿。”

    六奶奶跟老爷子说:“爷,这事儿你先别和他爷俩说,如果问你,你就说白瞎子没在家。”

    “成。”老爷子知道孙媳妇有主意。

    六奶奶心情不爽地说:“你个死瞎目杵子,跟俺耍心眼儿,那咱碰碰,看谁先拉跨。”

    老爷子有六奶奶做主心骨,心情好点:“俺信得过孙媳妇儿,咱不能败给老白家。”

    六奶奶说:“爷,你上炕歪着,俺去做点饭,你一会儿喝点解解乏儿。”

    老爷子正在脱鞋:“吃两顿饭,现在做饭还早点吧?”

    六奶奶一边忙,一边说:“不早,俺有事儿。”

    褚老爷子也没管,躺炕里抽烟去了。

    小十杨树青进屋了,六奶奶说:“树青你去把你爹,还有你五哥叫回来吃饭。”

    杨树青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杨宗和杨树山回来。杨宗一进屋就问:“咋还吃上三顿饭了?再说,已经有大师傅,你咋还做上饭了?”

    过完十五,伙计们都回来上工了,六奶奶在伙计的家属中,又雇两个人做饭。她们来到后,六奶奶不用自己做饭,都是做饭的大师傅做。六奶奶说:“爷走累了,俺弄点饭让他垫吧一口,再让树山吃饱,一会儿好去送货。”

    杨宗不解地问:“送啥货呀?往哪儿送啊?不会明天去吗?这节气黑天快,别让孩子走黑道。”

    六奶奶给他使个眼色:“往城里送,天黑怕啥?等到天黑也到依兰跟前了。”

    杨树山进屋,朝褚老爷子跟前去,心急火燎地问:“太爷,事儿咋样了?”

    老爷子眼皮也没有抬,回答说:“今天白跑啦,没有抓住人影儿。明天太爷再去,早点去,堵他被窝子。”

    杨树山很失望,他也知道,白伦库不经常在家。六奶奶对他说:“树山,一会儿你进趟城,把大糖送过去。让你七弟把糖卖了,你不要着急回来,卖完再回来,咱们看看卖得快不快。如果快,让你爹接着做,不快就不做了。”

    杨树山心思不在这里,答应一声闷头吃饭。

    第二天上午,六奶奶让老牛闷儿装一车酒糟,又把自己新买的小猪,抓了两头。杨宗问她干什么,她也没说,只说有用。然后让老牛闷儿赶着车,去白世宝家。到了白家,白世宝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他不在家也好,免得见面尴尬。白邬氏见来人神态不一般,又见拉车酒糟,心里多少有点谱。赶紧打招呼:“婶子,是来我家的吧,你可是杨家烧锅的?快屋里坐。对了,我该咋称呼你呢?”

    六奶奶笑着说:“哟,白家媳妇儿好俊俏啊!是个伶俐人儿。俺真的是杨家烧锅的,你随大家一样称呼吧。”

    白邬氏笑呵呵地说:“好,那我也称你六奶奶吧。”

    六奶奶亲热地说:“你这闺女真是鬼精,啥都知道。”

    白邬氏说:“家里有些寒酸,六奶奶别见笑,咱娘俩还是屋里坐吧。”

    六奶奶光顾说话,才想起来送的东西。赶紧招呼车老板子老牛闷儿:“车把式,把猪先拿下屋去,然后把酒糟卸房根儿那里。”

    白邬氏有些不解:“六奶奶,你这是……?”

    六奶奶拉着白邬氏的手往屋进,一边走一边说:“前两天,俺让俺家你兄弟去抓猪,小孩子没算计,一下子抓多了。家里人手还不够,你说,要是打死或者扔掉,还觉得白瞎。常听树山说,白家嫂子人好,俺一直想来你家串个门。一琢磨,这猪扔也就扔了,不如给你拿来。你受个累,养上几个月,大一点把猪杀了,给孩子弄点吃肉吃。俺家里烧酒,猪饲料不缺,先给你拉一车,喂完了,再让你兄弟送。”

    白邬氏很感动,颤巍巍地说:“六奶奶,让您惦记了。我们日子没有过好,总让你们接济,我都不知道该咋报答您。”

    六奶奶进屋一看,家徒四壁,实在是很困难。可屋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地上连一根柴草棍儿都没有。六奶奶说:“看你这孩子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娘俩住的近,经常走动走动,没事儿唠唠嗑。俺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帮俺做做针线,俺生一窝小子,一个闺女都没有,见到你俺就稀罕,赶明个,给俺当闺女吧。”白邬氏含着眼泪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一个小男孩从东屋跑过来,站在门口瞪着大眼睛看着六奶奶。六奶奶连忙问:“是你的孩子吧?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对了,奶奶还给你带来糖呢。”

    白邬氏说:“嗯,是我的儿子,叫根儿。”对着孩子说:“根儿,快过来,让姥姥看看。”

    六奶奶乐了:“可不,俺把你当闺女看,可不就是外孙儿了。”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逗孩子说:“叫姥姥,姥姥给钱买糖吃。”

    孩子怯生生地不敢叫,白邬氏拉过来,让六奶奶看看。六奶奶把钱往孩子手里塞,白邬氏拉扯着不让给。后来六奶奶温怒地说:“你是俺闺女不?俺第一次见孩子,给孩子见面礼儿,你撕扯啥?俺没孙儿的人,见孩子就稀罕。唉,俺啥时候能抱上孙儿啊!”

    白邬氏说:“少爷也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家日子兴旺,马上娶一房媳妇儿,来年就能抱上大孙子。”

    六奶奶说:“可也是,俺家你兄弟是该娶媳妇儿了,闺女你留点心,看谁家有好闺女,给你兄弟牵牵线儿。”

    白邬氏说:“不是有现成的吗?前院我叔叔家的二丫,他们两个挺般配的,我看他俩在一起还挺投缘的。”

    六奶奶说:“你提的事儿,我倒是听你兄弟说了,他倒是挺中意的。可能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昨天俺爷去你叔家,想探听一下你叔的意思,如果不嫌俺家是个破大家,就轧个亲家。不知道是老爷子说得不明白,还是白掌柜的不中意?也没答应,俺看这事儿也没戏了。”

    六奶奶不知道,白邬氏昨天也在场。白邬氏也听明白了,六奶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于是说:“过去我也透问过二丫,二丫挺同意的。我婶儿也喜欢少掌柜的,现在可能差我叔那儿。看平时,我叔挺喜欢少掌柜的啊?背后没少夸,还说自己要有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也不知道为啥?原来我还寻思去找你,给他俩说合、说合呢?”

    六奶奶叹口气说:“都是婚姻啊!不是婚姻也成不了一家人,白瞎俩孩子的心思了。”

    白邬氏也很担心,问六奶奶:“六奶奶,你说往下该咋办呀?”

    “咋办?没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掌柜的不应,谁也没有办法。他不肯嫁女,俺们也不能去抢。俺们高攀不起,再找下茬,你要是再有相当的,和俺说说。”六奶奶言外之意,不准备打白家的谱。

    白邬氏有些慌,觉得杨家好像不满意白家,要另给杨树山说媳妇儿了,那不是苦了白淑珍?白瞎小丫头的一片心。想想自己找的夫家,简直掉入火坑,如果白世宝像杨树山一样,和他过一天,死也满足了。

    她的表情很丰富,让六奶奶看着更是怜爱。但还是不敢说出真相,为了白淑珍和杨树山,暂时还要委屈白邬氏,将来再给她弥补。六奶奶又说:“闺女啊,不瞒你说啊。今儿个早上,俺让你兄弟进城了。上次我去街里,他秋姑姑说不是谁家有姑娘,好像还是两家呢,他姑姑想给保个媒。昨天,你兄弟听说白家不同意,哭了半宿。俺看也不能耽搁孩子,今天早上,打发他去街里,让人家相看、相看,如果能成不是更好?”本来是昨天下午走的,六奶奶竟然说是早上,明明是不想让杨树山与白家人见面。

    白邬氏一听杨树山去相亲,马上就一个头两个大。焦急地说:“六奶奶,你现在可千万别给我兄弟定亲,那不是把两个孩子坑了吗?白瞎他们般配的一对儿。你老看的戏肯定比我多,那里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年轻的时候,谁都有自己中意的人,如果不能聚成一对儿,一辈子心都不得安宁。我叔可能一时舍不得二丫嫁人,暂时没有答应。不然,六奶奶你容我几天空儿,呆会儿我过去,再和我叔商量商量,让我兄弟先回来。”白邬氏现在已经乱了分寸,她把杨树山的事儿,看得比自己的事儿都重,连对杨树山的称呼都改了。一着急,说漏嘴了。

    六奶奶把话拉了拉,但仍然保持着力度:“啊,他这回去也就是相看,也不一定能定下来,咋的也得回来和俺说一声。咱这道面儿还得去个媒人,到时候,俺看媒人就你去吧。至于白掌柜那面,俺看不用去问了,强扭的瓜不甜。即使是事儿成了,翁婿不对眼儿,以后两口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白邬氏近乎哀求,好像要嫁给杨树山的是她。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六奶奶,你也是过来人,男女之情可不能拆啊!你让我跑一趟,给我两天时间,我头拱地也要把这事儿圆了。”

    六奶奶听她说的话,想起来当初她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但对于白邬氏为什么如此执着,还是不解。只好扔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唉,树山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咱们娘俩唠点家常。”

    经过娘俩的聊天儿,六奶奶才知道,白邬氏娘家离得挺远,在勃利大四站那面儿。她爹也好赌,一次在牌九局耍钱,输干爪了。没钱把闺女压上了,结果输给白世宝。白世宝他爹并没有白要人家姑娘,给白邬氏他爹又下了一份聘礼。不管白邬氏同意不同意,把她用马车给拉过来。嫁过来头两年,娘家人还来过几趟,后来白世宝把家败光,娘家人也再没有来过。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加上白世宝又不让走,所以,好几年没有见过娘家人。说到悲伤处,六奶奶也陪着掉眼泪。

    杨树山把他爹做的大糖送到城里,至于六奶奶让他等着的用意,他不太理解。但他觉得肯定是有原因,照做就是了。杨树森拿着大糖看看,递给娴儿一块,娴儿接过来,尝了一口说:“很平常,和别人家的没有什么区别,不太好卖。”

    杨树山说:“我也是这样想,不知道爹妈为啥还要做这东西。”

    丽秋说:“你妈做事儿,都是有算计的,你们按吩咐做就行。”

    杨树森苦着一张脸说:“关键是不好卖,各家买卖都有固定的作坊。人家都是老主顾户,咱们根本不好撬过来,何况老爹做得太多了。”

    杨树山一乐:“你可别怪爹,都是妈让做的。烧锅停了,爹天天做,可不就做这么多。”

    丽秋对杨树森和娴儿说:“你们俩天天在外面跑,还有那么多朋友,你们去想想法呗?总不能让你五哥拉回去。”

    娴儿年前的一个主意,让那么狐朋狗友没少赚,坑人的事儿,她不觉得怎么缺德,相反还觉得自己挺有能力。从那一天开始,烟卷天天不离嘴,在大街上、饭馆里、赌场,叼着这东西十分风光,杨树森的那些朋友,对她也是刮目相看。如今,听秋姨指望他们,她觉得该自己出出风头了。于是,说:“咋卖我没有想好,但下次再做糖,如果按我说的做,我肯定能卖出去。”

    杨树山苦笑一下:“这次要是卖不出去,下次不能再做了,那还卖啥?”

    娴儿两手一摊:“那我是没有办法了。”

    杨树森似乎想到什么,问娴儿:“娴儿你说,怎么做才好卖?”

    “你们都不做了,我说它干嘛?说了也白说。”娴儿不太关心杨家的买卖。

    丽秋瞪她一眼:“你个小丫头咋还拿把呢?赶紧说。”

    杨树森也说:“你说吧,下次咋做?我保证这次的货我都卖出去。”

    娴儿不太相信,问:“你真地能卖出去?”

    “我保证!”杨树森信誓旦旦地说。

    娴儿叫了一声好,然后说:“只要你把这批能卖出去,买卖铺户收下。五哥你赶紧回去,按我说的抓紧再做一批,保证好卖。我保证,以后你们杨家的糖,在依兰肯定能站住脚。”接着又说:“现在的糖,和别人家的都一样。所以,买的人分不出是谁家的,买卖家卖谁的都一样。如果咱们做出来的,与其他人家不一样,买的人吃好了,以后会记住杨家的,你杨家的就好卖了。”她也不让别人插话,抽口烟又说:“回去做糖的时候,在糖上沾一些芝麻,是不是又甜又香?你说你去买糖,是买原来的呢?还是买沾芝麻的?”

    丽秋听着挺在理儿,夸赞道:“娴儿小脑袋挺聪明啊,是这么个理儿。”

    杨树山提出疑问:“那以后其它糖坊照咱们学呢?岂不是又一样了?”

    娴儿说:“不怕,起码咱卖出去两批以后,他们才开始学。那个时候,再做新花样,把糖里掺一些碎花生,做成花生糖。还可以沾瓜子仁,等他们都学去了,起码要几个月。那个时候咱再做果干的、葡萄干的。做东西凭招数,只要用心肯定能行。凭我说的几样糖,会让孩子们永远记住杨家的好吃,想忘都忘不掉。”

    杨树山听完她一番话,十分佩服:“行,你的办法行。我还想个法子,把咱的糖都印上杨字。如果有人仿照咱们的,告诉老板不许收,如果老板敢收,以后咱们有新货不再卖给他。”

    杨树森说:“好主意,明天我去刻个印,买点红颜料。你在家和秋姑姑往糖上印,我和娴儿去推销货。”

    丽秋装作不高兴:“你别派我活儿,你们杨家的事儿我不管。”

    杨树森做个鬼脸:“我咋看你是杨家人呢?你不干拉倒,让五哥自己干吧,反正我不管。”

    丽秋给他一巴掌:“小孩崽儿别胡说。”不过心里还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老啦?孩子们都长大了,遇事自己都有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