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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二十四

    二十四

    杨宗一夜没有睡,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睡了。赵家那里等着他回信儿呢,他把事情想得非常简单,很自信地出来找哥哥。如果带家里不同意的信儿回去,咋去见师傅一家人啊?哥哥嫂子还因为他这事儿吵闹着呢,也不能去。唯一的朋友公孙仲秋,也因为丽秋的哭闹,让他没有站脚的地方。他和赵媛儿的事儿,几家人都没有睡一个消停觉。他自己也弄了个无处栖身,游荡在大街上,导致值更的也对他进行了盘查。最后坐在财神庙的门口,眼睁睁地熬了一夜,脑袋也乱七八糟地盘衡了一夜,秋夜的寒气让他瑟瑟发抖。

    可算是熬到了日出,自己也是无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哥哥的木器行。杨安来到铺面,看了杨宗的样子也挺心疼的,告诉店里伙计去给买些豆浆早点,让他吃点暖暖身子。

    杨宗吃完,像一个闯祸的小孩,依靠着墙也不说话。杨安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问他:“娶赵家姑娘你想好了?”

    “嗯!”杨宗低头说。

    杨安解释说:“娶赵家姑娘,我原来倒是不反对。可你现在看看,那女人带着孩子,你让我咋给你操办啊?你还是一个小伙,又不是娶不到媳妇。”

    杨宗喃喃低语:“原来定好的,不能变。”

    杨安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当初。别说当初,就是现在,她要是轻手利脚的,咱们不说她嫁过人,我也就给你办了。可她还带个孩子,想瞒都瞒不住啊,外面的人看了,多让人家笑话。因为你的事儿,我和你嫂子争论了一晚上。”

    杨宗还坚持说:“我谁也不认识,我不怕,谁爱说谁说去呗。”

    杨安说:“你是不怕,那别人不笑话我们嘛。那你说说,她哪里好,你非要娶?”

    杨宗回答:“师傅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忘。”

    “你咋死脑瓜骨呢?你以后好好孝敬他们不就得了,咋非要娶寡妇啊?”杨安有点生气了,小弟弟咋不争气呢?

    杨宗反驳道:“我不娶媛儿姐,她咋办?”

    杨安说:“人家咋办关你啥事啊?你现在已经出徒了,不用再去赵家了。我有铺子,你愿意在家里干,你就在家干。不愿意做木匠活,你出去找个挣钱的活。现在你也有手艺,去烧锅当个大师傅都可以。为啥非要靠在那里?”

    杨宗执拗地不撒口:“不滴,师傅师娘对我好,我喜欢他们,我不走。以后我和师傅一起再开烧锅。”

    杨安一看劝不了他,就说:“我也是服了你了,唉,我倒是也不想硬扳你脖梗,你要非娶我也不阻拦,可你嫂子不同意啊!你说因为那赵家一个寡妇,把咱家搞的鸡飞狗跳的。你要是不改主意,你就自己找你嫂子去,如果你能把她说服,她答应了,我也不阻拦你,你看这样行不行?”

    杨宗没有勇气去见嫂子,也没有把握说服杨柳氏,所以,站在一旁不吭声也不动。杨安看着既心疼又来气,小弟弟从小没有爹娘,够可怜的了。自己又四五年没有照顾他,不忍心再强迫他。便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能不能干点啥?行不行你也得试试吧。你去给你嫂子说点软乎话,没准她心软了、答应了呢?那不是万事大吉啦?”然后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铜钱,塞给弟弟说:“你去街上,给你嫂子买点糕点什么的,多说好听的多求求她,想办法让她开口答应你,快去吧。”

    杨宗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何况这个事儿已经说开了,没有什么说不了的。于是,走一步退半步地往外挪蹭。

    杨宗总算鼓足勇气,自己回了家。嫂子见他回来,和往常一样也没有显得不高兴,这让杨宗心里稍稍放下了点。杨柳氏问:“你一晚上跑哪儿去啦?在师傅家了啊?吃没吃早饭啊?我再给你热点不?有现成的。”

    杨宗随便扯了一个谎说:“噢,昨天我在公孙大哥那里住的,早上在他家吃完了。”

    杨柳氏听他说在公孙家,也知道公孙仲秋一定跟他说过了。所以也没啥顾虑了,直言不讳地说:“他回去都和你说了吧,你和赵家姑娘的事儿是我不同意。和你哥哥没有关系,你不用怪他,要恨就恨我好了。”

    “嫂子,我谁也不恨,可我不知道,你为啥不让我和媛儿姐成亲啊?”杨宗心情低落地说。

    杨柳氏道:“你还小,成家过日子,不是看谁好就跟谁成婚,得知道过家过日子。”

    杨宗问:“那媛儿姐也啥都会干嘛,她咋不行呢?”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她结过婚的,二婚头子还带个带葫芦籽。你说你好好的小伙,也不是找不到媳妇儿,干啥要她?”杨柳氏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有些生气了。

    杨宗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我不怕,我也不嫌弃,多个孩子能咋地,我有力气,又不是养不起。”

    杨柳氏指着他说:“你不嫌弃我嫌弃,不能啥样的人都往家领吧,她是不是给人家当过小老婆?在富人家娇生惯养地让人伺候惯了。咋的,还想弄回来让我给你伺候呗?”

    杨宗听她一说,老实人的脾气也上来了。犟嘴说:“你知道啥啊?给别人当小老婆是让人抢去的,再说也是为了救我啊。”

    杨柳氏十分生气地说:“别说为了谁,我再问问你,她在窑子里呆过没有?是不是跟胡子在山上混了好几个月吧,谁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那孩子是谁的你知道吗?你说你,这样的玩意儿你也要。”

    杨宗一听这话,也火冒三丈。大声说:“你能不能别枉口巴舌①埋汰人好不好?媛儿姐不是那样的人。”【注释】①枉口巴舌:方言;信口雌黄。

    杨柳氏把手中的抹布一摔,嚷道:“杨小子,今天我告诉你,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管,但你给我听好了,你想把她接进家门,那是休想!”

    杨宗也不管不顾了,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以后不用你们管。”

    杨柳氏见杨宗也急了,把话拉回来。说:“小子啊,你只要不娶她,娶谁嫂子都依你。保证三铺六盖的,嫂子都给你准备齐,要多少彩礼,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

    “我谁也不要,就娶她。”杨宗梗着脖子说。

    “哼,那是你想的,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不为这个家着想,我得为你哥哥着想,她没准还和那些胡子勾搭连环。将来要是不断,给你哥也弄个通匪,咱家还过不过了?你咋进地大牢你不知道啊?为赎你,你哥花了多少银子,难道你非把这个家,弄的家破人亡不可啊?啊?你咋不懂事儿呢?”杨柳氏声嘶力竭地喊道。

    杨宗说:“花的钱,将来我挣了还给你,当我借的。”

    “杨小子,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啊?我从小拉扯你这么大,我不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了吗?”说完,气得杨柳氏嚎啕大哭。她一哭杨宗也不敢喊了,一赌气摔门而去。

    出了家门,漫无目地走在路上,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公孙丽秋,看来她早已经来了,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叔嫂二人的争论。杨宗一看她横在路上,就知道她来者不善,至于为什么?榆木疙瘩脑袋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故作镇静,喏喏地问一句:“你咋在这儿?”

    “等你!”公孙丽秋回答。

    杨宗又问:“等我干啥?有事儿?”

    丽秋咬着嘴唇问:“我想问问你,你说话算不算数?”

    杨宗肯定的说:“算啊!”

    丽秋说:“算是吧,那就好!我问你,你在巡检司说过的,是不是该兑现。”

    杨宗问:“哪句啊?昨天你也不说,今天还问。”

    丽秋憋了半天,低着头红着脸脚上踢着一块小石子,轻声说:“第一天给你上药,你说如果我是姑娘,你就娶我。”

    杨宗脑袋嗡地一下,想起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可是那时候……是开玩笑……你是……男的啊。”

    丽秋不依不饶地说:“我不管,你说没有说过?”

    “说……说了。”杨宗回答。

    丽秋又问:“那你说该咋办吧?”

    杨宗彻底没有辙了:“咋办……是啊……我咋办啊?”

    “我不管了,反正你得娶我,我给你屁股上药了,以后让我咋嫁人啊?”丽秋腼腆地说。

    杨宗十分为难地说:“那……我先答应……媛儿姐的。”

    丽秋仍然不依不饶:“那你也答应我了,总该对我也有个交代吧。”

    杨宗不知道自己咋又惹上一个麻烦,说:“我交代,我交代啥啊?你们让我咋办啊?”

    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一句玩笑话,惹出一个大乱子,而且丽秋还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丽秋问:“我长得丑?”

    杨宗说:“不,不是的。”

    “我不好吗?”丽秋继续问。

    杨宗回答:“没、没有,好、好。”

    “那是你不待见我了?”丽秋追问。

    杨宗有点着急了:“不是的,你挺好的。如果你不是女的,咱俩还是好兄弟。”

    丽秋还是不放过他,说:“你要娶那个寡妇?”

    “嗯!”杨宗已经彻底败了。

    “是不是因为她家有钱,我家穷呗?”丽秋说。

    杨宗慌忙说:“哎呀,不是的啊!我不是,原来不知道你是姑娘嘛。”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吧,而且你答应我了,我让你重新选。”丽秋坚持说道。

    杨宗实在是无奈,纠结地说:“丽秋妹妹呀,我实在没有办法啊,你饶过我吧。”

    公孙丽秋听他这样说,心又软了,眼泪又流出来了哭着说:“人家跟了你一路,不是因为看你人好,不然干嘛来这个破地?在哈拉滨就该站住脚了,不就寻思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嘛。如今你不要我了,让我咋办?你如果不娶我,我就出家,一辈子不嫁人了……”说完,哭着跑开了。剩下杨宗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杨宗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去,临近中午蔫头耷脑地回了赵家。赵戚氏早做好饭,桌子上摆好饭菜,一家人等着他回来吃饭。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赵二爷赵戚氏一看他的模样,也没了精神。反倒是赵媛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张罗着上桌吃饭。见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赵媛儿说:“你们都要干啥啊,都不吃饭,想成仙啊?都高兴起来,咱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赵二爷不高兴地说:“过,过,过好日子谁不想过啊?唉。”

    赵媛儿笑着说:“爹,你老愁眉苦脸的干啥?没啥大不了的。”

    “还没啥大不了的,那啥算大事儿啊?”赵二爷反问。

    赵媛儿劝慰道:“你看啊,啥事儿你别总往坏处想不是?”

    “哼哼!”赵二爷哼一声,没有说话。

    赵媛儿看着杨宗问:“小儿啊,是不是你家不同意啊?”

    “嗯!”杨宗他也简单地答应一声。

    赵媛儿问:“是你嫂子不同意吧?”

    杨宗老实地回答:“是!”

    赵媛儿又问:“那你咋想的啊?”

    杨宗如实回答:“我?我没啥想的,原来咋说的就咋想的。”

    赵媛儿拿来酒壶和酒盅,给赵二爷杨宗都倒上酒,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端起来张罗喝酒,说:“来,喝酒,咱们别垂头丧气的呀。好事还没有开始呢,你们咋就没有精气神呢?快点喝酒。”

    赵二爷瞪了她一眼:“你咋没心没肺的呢,谁现在还能喝下去啊。”

    赵媛儿问:“那俺说这事儿能成,你喝不喝?”

    赵二爷眼睛一亮:“能成?”

    杨宗耷拉的脑袋也抬起来,赵媛儿坚定地说:“能成,你们信俺的。不出七天,俺保证成。”

    赵戚氏直念佛地说:“妮儿啊,那敢情好了,那敢情好了。”

    赵媛儿说:“娘,你准备东西吧,挑一个日子,准备办婚礼。”

    杨宗有点不相信,问道:“我无论咋说,我嫂子都不同意,你能有啥法子?”

    赵媛儿笑了说:“你是你,我是我。我去了准能成。今天的酒你们喝不喝吧?”

    赵二爷也端起酒说:“喝,能成就喝。”

    杨宗也半信半疑的端酒一饮而尽,赵媛儿喝完酒,擦擦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杨宗。说:“我有二百两银子,你这几天收拾厢房,购置家什,准备好,咱开始开烧锅。”又对赵二爷说:“爹,他收拾房子,你得多准备柴禾吧?一个冬天的烧火做饭不说,光烧酒肯定不能少用了。”

    赵二爷一看银票,问:“你咋还有那么多钱啊?”

    赵媛儿笑着说:“告诉你啊,俺就这些了,你别惦记了。你说二百两够不够吧?”

    “够,够了,咱也不大操办,小打小闹的够吃喝用的,就行”赵二爷连忙说。

    赵媛儿问:“那柴火是买去,还是自己砍木头啊?”

    赵二爷现在心情好了,喝着小酒说:“买什么买?后面林子有的是干枝子,一划拉就是一堆。明个儿俺去弄,到时候雇车拉回来就行!”

    一片乌云,让赵媛儿轻轻一搅,全散了。临了,赵二爷还嘀咕说:“给俺们都安排了活,那你干啥啊……?”

    赵媛儿趁着孩子睡觉,让赵戚氏看一会儿。说自己要去庙上上一炷香,拜拜观音菩萨、西天诸佛、地藏王菩萨,保佑家宅平安买卖兴隆。于是,扯了几个红布条,便出去了。至于去哪个庙?家人也没在意,任她去了。

    三姓是清皇室发祥重地,开发的也比较早,几百年前就有较发达的商业。最早来经商的是顺治十二年从山东来的回族,后来又有山西省、陕西省、直隶省的人陆续来到三姓。这些外地人善于经营、长于理财,在世代经营下,都发了财。根据地域划分,最早迁入的回民***教会,在顺治十二年集资建造了三姓的第一座寺院清真寺。山西省与陕西省的同乡会叫“山陕会”,他们在康熙四十二年集资建造了,第二个寺院是南关帝庙,山陕同乡会把会址设在南关帝庙东廊房。而直隶与山东省的同乡会叫直东会、或直鲁会,在乾隆五十三年也集资建造了一个庙,叫地藏寺,直东会址在地藏寺。

    后来三姓城大修庙宇,从乾隆二十八年至光绪二十五年间,分别建了老君堂、财神庙、龙王庙、玉皇庙、北关岳庙、火神庙、神树寺(又称三皇庙)三官庙、文庙、得胜寺、平安寺(又称娘娘庙)……不算官家葛索链内的九乘寺、狐仙堂等庙,三姓城内外的寺庙总数三十三座。

    如果赵媛儿不说去哪里,用一百人去找,也是难找到她,她今天去的是地藏寺。从地域来说她是山东人,地藏寺是直东会的地盘。另外,地藏寺离赵家并不远,在三姓城内西北角,松花江与西小河子交汇处内侧。地藏寺前边偏西的地方,还有一座青砖建的小庙和院落,就是五道祠。由于地藏寺古树参天,建筑壮观,香火旺盛,求神拜佛之人如云。她进了地藏寺先去请了香烛,在正殿祭拜完,转身去了五道祠。来到院内较偏僻的一颗大榆树下,从身上找出五条红布条,拴在树枝上三条,梆在树干两条。然后看看四下无人,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和一小串铜钱,埋在树下用枯叶盖严实。再次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地回家了。

    迟怀刑带着几个兄弟在山上,自从放了杨宗、公孙兄妹、权中恒以后,加紧建造房屋,贮存过冬物资。前前后后又下山几次,做了两次“买卖”,一次是通过孔老大做成的。如今已经拉孔老大入了绺子,只不过是个外线,平时不参加“五湖”的行动,大多数是提供消息和采购山上的物资。有大的收获给他分一、两成。这次是一个富克锦①的富商,运货去哈拉滨回来,带有大批山上需要的物资和现银。孔老大提前给山上送了叶子,在三姓浅滩上次的地方,故技重施上船控制的客商。盗亦有道不能竭泽而渔,只是要了客商的这次利润,就放了客商和其它货物,孔老大继续送客商回富克锦,光三成货物足够山上搬运了。第二次租了两条渔船,去宏克力砸窑,砸一个雾土窑子②。本以为一个小地方,也就是一个普通窑子③,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火坷拉④一个硬窑④。【注释】①富克锦:地名;现在的黑龙江富锦市。②雾土窑子:土匪黑话;大烟馆。③窑子:土匪黑话;院落。④火坷垃:土匪黑话;有防御的。④硬窑:土匪黑话;有枪的人家。

    事情说来怪张乙,迟怀刑让他去踩盘子①。他装作一个外地收购直毛②的,在村里转悠。然后装作去烟馆抽黑土子③,把里面摸个清楚。张乙一直不碰这玩意儿,进屋以后,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个烟泡,由于他对大烟没有瘾,整了几口,又出来找卖大炕的去了。里面的情形也没搞清楚,只知道哪儿进哪儿出,里面都什么人也不知道。再说他进去,一个泡没烧完就走了,根本不像一个吸黑土子的?他的行为,让掌柜的产生了怀疑。【注释】①踩盘子:土匪黑话;侦查。②直毛:土匪黑话;毛皮。③黑土子:土匪黑话;大烟,鸦片。

    等张乙浪够了,回去找到迟怀刑,简单地介绍了烟馆里面的情况,把大烟馆说成跟戏院一样。迟怀刑出道时间短,也没有太多的经验,麻雷子又是一个粗粗拉拉的人。这次买卖栽楞还没有来,因为染上这伐子①拉肚子,实际上是三姓洪水以后的瘟疫。再就剩下一个勺子了,勺子年纪小,说什么建议,他们也不会采纳。所以,就草率的决定二更末拢窑②开磕③。【注释】①这伐子:方言;这一波。②拢窑:土匪黑话;进屋。③开磕:土匪黑话;开始动手。

    时间一到,四个人由麻雷子、张乙在前,迟怀刑在中间勺子断后,一声呼哨冲进屋。屋里一个个大烟鬼躺着的、卧着的,有正在一口口吸着的,也有吸完享受着快感的。即使是胡子来了,也没有人惊慌失措,只要是没有人抢他的烟枪就行。没有吸完的接着吸,吸完的坐起来愣愣地看着他们,被大烟刺激得亢奋的大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靠房间的一头是柜台,也就是摆放烟具、烟膏和结账的地方,掌柜的坐在柜台里。张乙跳上柜台,拿着大刀片子抵住了他。在柜台的旁边有一个通往内屋的一个门,门大敞四开,但有一个布帘挡着。麻雷子站在离门不远的一侧,迟怀刑站在屋地,旁边跟着勺子。

    张乙大声喊着:“老仙銮驾踏翔云,哪是君来哪是臣,各走各路吃碗饭,别让乱岗添新坟。”接着说:“有道上的并肩子碰碰码,门清的开春典,兄弟兰头不海支不开局子了,来分分片儿。”大意是:我们兄弟过来找一下掌柜的,各人有各自的活法,谁也别乱动不然弄死他。这里有没有同道中人,见见面对一下行话。我们没钱了,绺子生活困难,来这里分点红利。一是没有人懂他说的,二是他们来得突然,没有人搭腔。

    迟怀刑觉得烟鬼们不明白,直接说:“各位朋友,今天兄弟们没有饭吃了,到这里和诸位借点银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兄弟们要钱不要命,只要大家顺从,我们不会伤着大家的。对不起啦,诸位,自己往出拿钱吧!勺子。”

    他意思是勺子去收钱,哪想到从布帘门里面,伸出一个铁管子。勺子机灵地大喊一声:“有鸡蹄子!①”【注释】①鸡蹄子:土匪黑话;枪。

    把迟怀刑一推,就听轰的一声,只见一团火光出来,迟怀刑被勺子一推躲过去了。可勺子被打得一屁股坐下去,嘴里说着:“哎哟,打着我了。”

    炕上、躺椅上抽大烟的听见一声枪响,立刻都精神了,嗷嗷叫着往外跑。房门也没有人守着,人都跑个干净。其实迟怀刑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些烟鬼了。因为从内屋蹿出三个人,一个是刚才放枪的,另两个也操着家伙。由于前面那个人挡着,第二个家伙没有用上,麻雷子的刀砍下去了。只听惨叫一声,手中的家伙撒了手,被砍翻在地。柜台里的掌柜的,趁乱伸手去柜底下掏东西,被柜台上的张乙看见了,一刀下去砍中手腕,一只手被活生生砍掉。剩下的二人,见胡子真地是心狠手辣啊,吓得赶紧扔了手中的家伙,大爷、大爷地叫着讨饶。

    迟怀刑赶紧扶起勺子,一看勺子脸上都是血,一条膀子也往外渗血。赶紧找了块布给他擦,一看脸上打出几个小眼,顺那小窟窿往外出血。赶紧从褡裢里找出刀枪药和棉花,胡乱地给堵上,然后给包扎上。那面麻雷子和张乙还在打那个开枪的,原来这家是一个硬窑,多亏开的一枪是个装鸡砂的腰别子①,如果是装猪砂的洋炮②,那勺子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注释】①腰别子:土匪黑话;火药枪。②洋炮:方言;猎枪。

    张乙中午来了一趟,掌柜的已经警觉了。让自己的儿子找来两个人帮忙,预防不测,不想让他猜对了。但毕竟是普通的乡下人,也没有经历过大阵仗,没有个章法遇事就乱套。手中的家伙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最后还是让迟怀刑他们得手。迟怀刑一边给勺子裹伤口,一边对张乙他们喊:“买卖不顺,歇搁快扯。①”【注释】①买卖不顺:土匪黑话;抢劫不成。歇搁:土匪黑话;出事了。快扯:土匪黑话;快跑。

    那两个人哪里听进去,把开枪的打晕过去。逼着最后出来,没有动手的两个人开始找钱、烟土、金银细软。在迟怀刑的一再催促下,张乙背着搜刮出来的财物,拎着刀断后。迟怀刑拿着烟馆里的两只腰别子前面开路,麻雷子扛着勺子在中间,匆匆忙忙地撤了出来。按照事先踩好的小路,一路小跑地回到江边。其实他们也不用紧张,大烟馆的名声臭不可闻,附近的百姓即使知道被抢,也没有人来帮忙。更何况此地并没有官军,凭那一群大烟鬼,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但做贼心虚啊,还是赶紧走为上策。

    从打砸窑不顺以后,迟怀刑深感人手不足。回山以后,经过商讨得招兵买马。但为了不树大招风,人还不能太多,大致在三十左右人就可以。其余的发展成暗线,也就是作为山寨的外围,像孔老大一样,平时做自己的事儿,暗地里与山上沟通。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相互之间谁也不认识谁。勺子联系的暗线,张乙、迟怀刑等人根本不认识,那么张乙联系的人,也不认识其它山上的人,各自还有各自的联系方式。比如在一个约定的地点,摆上几块石头,或者画一个暗号,便可以把人约出来。假如联系人出了事儿,其它人想联系这些人,只能通过一套暗语,对上以后才能相认。拿栽楞一线的暗语是:栽棵蒜来栽棵葱,弯腰倔腚不轻松,楞要今年好收成,刨坑插苗不能空。话里说明是栽楞那一线的,字头有栽楞的两个字。

    赵媛儿来地藏寺是找勺子这趟线的人,勺子的联络方式是在树上拴三根垂直的红布条,像祈愿的人一样。不同的是,还要在树上绑两道,在外人眼里这就是许愿、祈愿,根本不会去动这个东西,只有知道联系方式的人才懂。其实这些天勺子真地在城里,虽然那一枪不会要勺子的性命,但枪砂是铅的,打进肉里容易化脓腐烂。那天回山寨以后,几个人也没有处理好,不到三天就化脓了,没有办法,栽楞只能送他来三姓,正好他也要吃些药治肚子。

    说巧不巧,二人正好来的是回春堂,丽秋忙里忙外地正帮助吴先生照顾病人。栽楞的病好办了,满城都是拉肚子的,也没有人在意。可勺子很难办,懂的人一看就明白,都知道咋回事儿,受的是枪伤。普通百姓没有枪,只有官军才有枪炮,或者私下偷偷地购买,但如果让巡检司知道,一定会严查。所以,勺子磨磨蹭蹭地跟在栽楞身后,想趁人不多的时候,让先生给看看。就在这时,丽秋一眼认出栽楞来,那些天在山上住了那么久,已经对他非常熟悉,何况栽楞还把她当成孩子,经常逗她玩。栽楞他们可认不出她来,一是她换了性别,二是在山上那脸魂儿画地,做梦都想不到是她。丽秋看见他们,心情非常紧张,生怕他们认识她。本想躲开,但怕先生叫她,更引起栽楞的注意。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忙自己的,私下里偷偷的观察着。她此时又认出了勺子,说良心话,栽楞和勺子在上山对她还不错,没有打骂,还经常给她点好吃的。勺子年龄和她也相仿,她对二人还是有些好感,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有告发他们的想法。现在只是当作不认识,走过去一一问病人都需要看什么病。到了栽楞勺子这里,二人也觉得姑娘有些面善,但不认识。栽楞告诉丽秋说他拉稀,勺子说他脸和肩膀受伤了。丽秋一想勺子受的是外伤,怕先生看了刨根问底,追问如何受伤,再露了他们的底细。于是跟先生说,自己去给那个病人处理伤口。吴先生正忙着看病,随口答应了。像一般的小伤、小病,也经常让丽秋来处理。丽秋叫过勺子,去另一边的屏风后。在一个躺椅上让勺子躺下,找来一盆水一碗酒,又向师傅要了一包刀枪药。

    从给杨宗处理棒伤,一直到现在,丽秋处理过许多伤口,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但勺子的伤,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处理,伤口虽小但是很深,并且枪砂还留着里面呢,之所以化脓,就是这个原因。关键的问题是,他的伤不是一处,脸上、肩膀、胳膊都有。丽秋给他喂了一丸止痛的药,估计药丸是含有大烟原料制成的。丽秋问他:“你是不是男人?”

    勺子有点不解说:“我咋不是男人了?不然给你看看啊?”

    丽秋脸一红,心说当胡子的多大都是歹人,说的话也没有好话。于是,用手捏了一下勺子的伤口,此时止痛的药还没有发挥作用,痛得勺子哎哟、哎哟直叫。丽秋问:“不许叫,怕别人不知道是咋地?连点痛都忍不了,你也还算男人?”

    勺子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咧着嘴说:“你他妈的小娘们,下手忒狠了?不能轻点,老子……”

    丽秋又掐了他一把,厉声说::“跟谁老子呢?你还治不治?”

    勺子痛得只能大口喘气了,用眼睛瞪着丽秋。丽秋一点不回避,看着他说:“自己啥伤不知道吗?吱哇乱叫地,你是想引全城都知道,还是咋地?你这点小伤算什么?杨哥哥被你们连累打成那样,也没有像你一样鬼哭狼嚎地。”

    勺子总算喘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我……哪知道……你杨……哥哥……是……”

    “让你们抓山上干活的,还说不知道,是不是皮子痒了。”丽秋说完,伸手还要掐。

    “哎,知道……知道……”勺子现在是人在矮檐下,不认识也得说认识。不过,他心里也纳闷,这娘们难道认识自己?

    “哼,知道就好,今天落在姑奶奶手里了,你还敢炸刺儿?”丽秋狠狠地说。

    勺子真的是服软了,自己的伤要必须治疗。而且这个姑奶奶还知道他干什么的,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江湖规矩中的七不抢八不夺,其中就有不夺郎中这一条,为什么不动治病先生?他也不是太清楚,寻思可能是看病先生一是身上带不了多少钱,二是有病有伤的要找先生瞧看,所以不能得罪。不然,下次找他瞧病,他给你药里下点啥,或者反着给你下药,那可完犊子了。过了一会儿,药已经起了作用,丽秋用盐水清洗一遍伤口。然后用棉花沾上酒,又擦一遍,说:“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没有取出来?”

    可能是伤口感觉不到痛了,勺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丽秋。丽秋把手上沾的酒,甩了几滴,溅到勺子眼睛里,辣得勺子赶紧揉眼睛。丽秋说:“问你话呢?”

    勺子抹着眼泪说:“你他妈的小娘……小姑奶奶手真黑,你问啥了?”

    “里面的东西抠出来了吗?”丽秋问。

    勺子明白了,答道:“你说是飞子①,噢,里面的东西啊,没有。”【注释】①飞子:土匪黑话;子弹。

    丽秋真不知道啥是飞子,问:“你想咋办?现在我是给你上药包上,还是抠出来?抠出来可是痛啊。”

    “痛啊?那我不抠了,不抠会咋样?”勺子害怕痛。

    丽秋不屑地说:“哼,完蛋玩意儿,不抠好得慢,以后阴天下雨会痛会痒。一点痛都忍不住,还装啥好汉,还男子汉呢?呸!”

    让丽秋一挤兑,勺子脸挂不住了:“操,谁怕啊。抠,我还让你一个娘们叫住了,哼!”

    “嗯?又皮子紧了?”说着,丽秋手上又用力了。

    勺子赶紧改口:“哎、哎,不是,我想说你个小黄毛丫头,不是,小姑奶奶你手下留情。”

    丽秋没有搭理他,找些小工具用酒擦了擦,然后又取出银针扎了几针。先挑脸上的开始抠,虽然吃了药、扎了针,但勺子还是痛得直冒汗,紧咬牙关也不敢喊叫。丽秋拿了一块布让他咬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清理了大七大八,至于还有没有留下的,丽秋也不敢保证。又用酒擦一遍,抹上药给裹了起来,而且还细心地给勺子擦了擦汗。弄完,丽秋收拾东西。勺子也缓个差不多,丽秋一番操作,让勺子彻底服软了,打心里惧怕这个丫头,心想,小丫头下手真狠、真黑,再也不敢和丽秋耍嘴皮子了。

    丽秋见他蔫了,更加挤兑他说:“嘁,看你那熊样儿,一点小伤挺都不住了。如果是掉胳膊掉腿的呢?我看你干不了那行,不行你别干啦,嗯,去澡堂子搓澡去吧。”

    “你,你下手也太狠了,不能轻一点啊。”勺子嘟嘟囔囔地说。

    “嫌我狠,你以后别来啊,有能耐你去找别人啊!告诉你,如果想来,后天下午来换药。起来了,赶紧给钱滚蛋。”说完她端着东西走了。勺子看她背影心里想:看着挺好看的,只是下手太黑,怕是孙二娘转世吧。

    勺子跟栽楞一时还不能出城,起码要治几天时间,把病治得差不多的。吃饭好办,去小馆子吃点,或者嚼干粮。睡觉成了问题,客栈是不能去的。巡检司、副都统衙门、团练的兵丁会经常盘查。他们身上没有路引,即使不把他们当胡子抓,也得勒索一些银钱。从他们的打扮上看,不是山民就是花子,如果在身上搜出钱,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所以,他们只能找一些偏僻的地方住。无人的寺庙,一般是比较好的地。如果方便的时候,可以租一个民宅就更好了。

    地藏寺地处三姓城的西北角,紧靠城墙。到了晚上,一般的时候不会有人去。除了和尚就是直东会的人,而最西面的五道祠,也是最偏僻的,晚上基本是没有人。勺子经常在这地方落脚,而且为了方便,他的联系点也设在五道祠。祠里古木参天,许多人都在古树上系红绳许愿。用许愿绳的方式联络,没有人会注意。具体方法就是三竖两横,再根据布条长短来确定联系人。联系人看见后,将布条解下来,证明已经知晓,有人接活了。

    勺子从药铺出来,与栽楞吃些东西,见天气不早了,二人又来地藏寺五道祠找个宿儿。离很远就看见那树上的布条,不用说有自家人来了,到了树下看捆绑的方式,知道是赵媛儿来了。按说赵媛儿不是他们的人,但勺子与赵媛儿亲近,勺子单独告诉赵媛儿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是勺子线上的人,赵媛儿有事只要系红绳,线上的人都会帮助她的。今天恰巧给勺子赶上了,解下布条拨开枯叶,先是看见几十文钱,然后是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有张小纸条,和叠好的一封信。勺子也不认识多少字,交给栽楞帮他看。栽楞说:“这是一个地址,财神庙葛老大胡同杨家杨二掌柜收,让你把信送去。”

    “就这些?”勺子问

    栽楞回答说:“啊,让你送个叶子。”

    勺子好奇地说:“噢,那打开看看。”

    栽楞打开那张纸,很奇怪,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赵媛儿的做法让勺子很纳闷,凭空送一张纸干什么?栽楞说:“不好了,我又要拉稀,你把纸给我擦屁股吧,反正也没有字。”

    勺子一把夺过来,说:“不行,信纸还有用呢。你找树叶子、土啦喀、木头棍子去。”

    栽楞开口骂道:“操,小逼崽子......哎哟,不行,来了......”

    勺子还在琢磨,杨二掌柜的是谁?难道不是捆绑上山的杨宗?如果是他,你们有话不能当面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