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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五

    五

    富德业终于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份满足感不言而喻,人前人后总是得意洋洋。他前前后后策划好几个月,第一次见到赵二爷时,只是因为输钱了,想在赵二爷的身上找补一些,弄几十两银子。但没想到,钱快拿到手的时候,赵媛儿出现了。富德业平日里见到美女就会两眼放光,特别是那淳朴素颜,别有一番风味。像赵媛儿这样的女子,他会想方设法弄到手。于是,他当场改变主意,钱不要了,来一个放长线钓大鱼,一定要娶赵家女子回家。他当即决定不再勒索钱财,匆匆忙忙地离去。回去以后,冥思苦想用什么办法让赵家就范。开始的时候,只是让队里的军士,休沐的时候到赵家喝酒,一是减小赵家的戒心,二是查清赵家的情况。但过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赵媛儿,因为赵媛儿根本就不经常进铺子。好在去了多次以后,终于摸清赵家的基本状况。想来想去,只能先找个人来试探试探。经过多方打听,便物色到胡六仙姑这么个人,因她善于保媒拉纤这一套。富德业派人找到胡六仙姑,把自己要娶赵媛儿想法一说,并许诺给胡六仙姑好处。胡六仙姑一听有银子赚,立刻夸下海口接下活。哪知道,胡六仙姑前两次的试探,都让赵二爷给回绝了。富德业觉得走正常的三媒六聘,那根本行不通,便生出走歪门邪道的歹意。在他抓心挠肝之际,和一群狐朋狗友与军中同僚的商谈,就有人给他出个损招。于是,这才有喝酒装被毒的那一场戏。先将杨宗带回外宅,也用不着难为他,简单地圈在院子里就可以。然后再让胡六仙姑前去赵家商谈,商谈不成就恐吓。如果赵家还不答应,弃杨宗于不顾,那将采取下一步,派几个兵,把赵二爷请过来。先说好,是请而不是抓,带到僻静之处一顿恐吓。因为此前已经摸好底,赵二爷胆子小,不怕他不就范。这些若还都不行,往下再采取其它办法,栽赃嫁祸、打闷棍、坑崩拐骗、下拐子。不管用什么下三滥、小流氓的方法,也要把赵媛儿弄到手,不达目的岂能罢休?如果一旦东窗事发,赵家告官或者出了人命,也不能把他怎样。因为他根本没有强抢民女,一家女百家求嘛,走遍天下谁也拿他没辙。再者说,他一个旗人官员与一个汉族女,谁更有分量就不言而喻了。要知道,满族八旗分为上三旗、下五旗,而镶黄旗又是上三旗之首,受皇家直统。别说这点小事,即使是打死个人也顶多挨几板子,罚点钱而已。如果是自家的奴才,打死了也白死。

    富德业这个人,如果单从外表上看,一点都看不漏。一头浓发微微有点羊毛卷,梳着一条齐腰的辫子,上面扎着一对玛瑙珠。四方的大脸,多少带点络腮胡。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唯一缺彩的地方是一口黑牙,这与他爱抽那一口有关系吧。个子中等偏高,可能是经常泡在酒色之中,略略显得微瘦。穿着一件八品武官官服,上绣着犀牛补子,颈上带着一串绿松石的朝珠。按说他的品级根本没有资格戴朝珠,因为朝廷规矩是五品文官、四品武官以上必须带朝珠,其父母、夫人、子女也可以带。当然,还有一些权贵也可以佩戴。所以,富德业作为四品武官之子,他也带上一条朝珠,起码是身份的象征。行走在外面,别人一看戴有朝珠,肯定不是一般家庭,身后肯定会有根基。富德业在他老爹的府上,或许没有几个人待见他,毕竟他是庶子,不正统。家里给他说了一房媳妇,他也不太愿意回家。只有年节或家里有啥大事,比如婚丧嫁娶、长辈过寿时不得不见面,他才回去一趟。住上一晚,就回军营。富德业在外面无收无管,大多数时候就是吃喝嫖赌。结婚七八年,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本身没有人待见他,也就没有人过问,给他娶个偏房什么的。如今,他连家里都没有通知,自己就给自己纳妾的事办了。

    富德业的外宅,不是他买来的,是他租住一个商人的空闲的宅院。房子分前后两个院子,一律是青砖青瓦的房子。朱漆大门与外界隔开,一道影壁墙上刻画的莲花图案,一根索伦杆子当中耸立。正房为厅堂和书房,厅堂接待来人去客用。书房其实就是装个样子,凭着富德业的德行,也没有心思去舞文弄墨。摆个书桌、书架,然后就是搭铺炕,自己偶尔住一住,或者是临时休息用。院子两侧建两排厢房,东侧是门房和客房,门房住着阚荞麦老两口。阚家两个人是逃荒的,走投无路卖身为奴。阚荞麦看门守户,打扫庭院、铡草喂马,阚婆子做饭烧水。西侧厢房为马棚和柴棚。后院为两间正房,当然是主人主卧。西侧厢房是丫头菊香和招待女宾的客房,女宾的客房基本没用,对于富德业来说,客房简直多余的。东厢房是厨房与杂物间。富德业也不经常回来住,因为他要在大营当值,休沐的时候还要喝酒、耍钱、逛青楼。所以十天半个月,他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但自打纳了赵媛儿以后,还回来的次数多一些。

    富德业自小散漫惯了,不喜欢军营的生活,但迫于老爷子的压力,他也不敢说不干。好在大清国已经有几百年,祖宗给攒下了基业,八旗子弟也不用做什么,每天提笼架鸟、玩狗放鹰、喝酒赌博、听曲烧泡,富德业该学的都学会了。至于老祖宗留下的上马提枪、狩猎打围,根本没有人去学。更别说上战场打仗,连骑马跑个二、三十里,都累得气喘吁吁。平日里,顶多也就是欺负个老百姓,坑崩拐骗一类的。让富德业学个精通,一看就会。

    在大营他也只是个八品官,一年的俸禄不够他租房、养奴和迎来送往的。家里不待见他,也不给他银子,吃喝玩乐嫖赌抽的钱,只能他自己去想办法。都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挖空心思去找钱,他除了拐骗以外,还要私下贩卖鸦片。最喜欢的就是,上官派他出去剿匪,匪是不一定能剿到,即使剿到也不能剿净,否则会失去以后发财的机会。去剿匪的时候,抓几个老百姓,穷鬼直接杀掉,杀良冒功,拿人头换奖赏。有钱的是肥羊,悄悄地弄回来关入柴房,让家人拿钱来赎。其实他就是穿着官衣的土匪,从品质上说还不如土匪。因为土匪还有规矩“七不抢八不夺”呢,他们是一勺拿大,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这次赵媛儿家就是个例子,如果不是看中赵媛儿,恐怕赵二爷现在都去讨饭了。

    赵媛儿嫁过来有些时日了,除了按当地的老理儿,婚后第三天回一次娘家门,再就没有出过门。留在宅子里做些女红,家里缺东少西的,打发阚荞麦出去采购。时间一长,对富家有一些熟悉,平时陪着她的,就是菊香这个小丫头。菊香丫头是她来的几天前,富德业买来的,也是胡六仙姑从中牵线。菊香原名不叫菊香,她父亲是一个县太爷,因大火烧了官仓,没有钱赔,父亲被发配宁古塔为奴。菊香和家人被官卖,十二岁开始,三年间已经转手三家。为讨主人欢心,小小年纪学得十分伶俐乖巧,能够看出主人的眉眼高低,菊香能见风使舵口吐莲花。也不知道她是命硬,还是本身克主,走几家都是主人遭不幸,不是遭难就是败家,简直成了一个灾星。所以,她被频频转手。富德业见她便宜,就买来伺候自己。菊香今年十五岁,除了消瘦一些,模样还算清秀可人,平时干一些端茶倒水,伺候老爷、奶奶铺床叠被、打水洗漱、梳头洗衣一类的。经过几年来的历练,她做的还是有模有样,还听使唤的。赵媛儿在家的时候也做一些家务,所以自己的事自己能做的,也不太难为她,对她也不刻薄。富德业不在家的时候,会早早地让她回自己的屋。所以,菊香很感激这个奶奶,甜言蜜语地说了不少好话,人前人后地赞扬奶奶宅心仁厚、心灵手巧、美若天仙一类的话。赵媛儿在家的时候,家里人都是实实在在,说话也是有啥说啥。如今听她这样夸赞,总是觉得不太舒服,背后和她说了几回,让她以后不要太夸张,能够踏实一些,别浮躁,可效果不太明显。光凭这一点,让赵媛儿从另一面觉得菊香很有心机,言语轻浮内容中空,是一个不太可靠的孩子。

    五月时节鸟语花香,瓦蓝蓝的天,一看今天就是个好天气。一早上,富德业下营回家。或许是新纳妾的原因,最近一段时间,富德业回家比较勤,下营后不再进城消遣。阚娘赶紧熬粥煮蛋拌小菜,一阵忙活。菊香端上一碗玉米粥、一碗豆浆、一碗鸡蛋糕、四个鸡蛋、四个包子、两个馒头、一碟油拌葱丝、一碟酱黄瓜、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京酱肉丝。赵媛儿陪着富德业吃早餐,婚后已经有一个月了,虽然人已经到手,新鲜感也在逐渐消失,但富德业对赵媛儿还没有冷淡。他也想要个子嗣,从哪个方面讲,赵媛儿都是可心的人儿。所以,回家吃饭还是要赵媛儿陪着。今天看他的心情不错,话也比较多。先是夸赞今天早餐好吃,比起在大营的猪狗食强百倍,后是又询问家中情况,赵媛儿一一地回答。闲谈片刻之后,富德业才步入正题:“小夫人,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可能要走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里有两贯钱,留家里做日常之用。每日要告诉奴才们晚睡早起,看好门户小心火烛。如果他们逆咱们的意,该骂的骂,该责罚的责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违了我富家的家规。”

    赵媛儿答应道:“好的,老爷!你出的是什么差啊?要好些天吗?”

    富德业说:“剿匪,都是公事,你以后不要打听。你也好久没有见到爹娘了吧,怕是想他们了。我不在家你也不便出行,不如今日吩咐厨娘买办些酒菜,让老阚一会儿前往鲁民店。请老泰山、泰水过来一趟,吃一杯水酒,与双亲亲近、亲近,不知道小夫人意下如何?”

    赵媛儿听了,也是一愣,简直不相信他说的是真地。平时富德业回家除了酒色,未曾提及娘家的任何事,今天突然提出来实感意外。只好谨慎地回答:“听从老爷吩咐,一切由老爷做主。”即使赵媛儿是个有主见的人,可初为人妇,何况自己只是个偏房。门不当户不对,地位卑微,处处要小心谨慎。所以,遇事即使是她能做主的,她也不会答应,一切得由富德业来决断。

    饭后,富德业也没有和赵媛儿腻歪,喝了一杯茶,便去找阚荞麦夫。吩咐完阚荞麦夫妇,按他的要求去做。然后一头钻进他的书房,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

    阚荞麦放下手中的活,拍拍身上的灰尘,急急忙忙地赶往鲁民店,十几里的路程,不到一个时辰赶到了。打听到赵家,不敢直接进院。于是,先进酒铺子。今天正好地里没有活,杨宗在店里打理生意。杨宗见来了主顾,立马笑脸相迎,询问主顾需要什么酒?阚荞麦谨慎地说:“敢问小哥,你家可是赵老爷府上吗?贵府老爷可否是富家小奶奶的令尊?”

    杨宗一愣,马上回答:“是、是,请问你可是要找我师傅?”

    阚荞麦一听也不知道谁是师傅,就说:“我是来请赵老爷的。”

    杨宗马上请来人先坐,自己去请师傅。赵二爷一听来人找他,便急急忙忙地过来,请来人进正房说话。

    杨宗自己也在揣摩来人的身份,他听到客人来自富家,猜想到一定是师姐派来的。自己年纪小,也不能掺和大人的事。他心里痒痒的,很是好奇,但还不能问。其实,他无非是想知道知道师姐的近况。自从师姐出嫁后,只是三天回门的时候,远远地瞄了一眼,就回铺子里发呆。这么长的时间,对师姐也是非常地思念。自从师姐穿上喜服,知道自己喜欢师姐的缘由,从此以后他就沉浸在相思和痛苦中,经常自己一人发呆。想起师姐,自己不能登门相见,师姐又不回来,他甚至想可能一生都不能相见了。多次他都想离开赵家,去下江寻找哥哥去,可一看师傅师娘心又软了。师傅师娘不甘心闺女外嫁,整日也是郁郁寡欢,家里没有了往日的欢愉,特别缺少师姐,好像少了好多人一样。如今家里的大事小情的师傅也不管,一切都交给杨宗,他们自己只是干一些力所能及的。眼看着日渐衰老的师傅师娘,实在狠不下心来走。再者说,师姐出嫁也是为他和师傅,并且临走的时候特意叮咛过他,一定要给师傅师娘养老送终。如今师傅基本把家交给自己,他必须强制自己不要离开,哪怕心里多么不好受。看看师姐府上来人了,他心里很急迫,非常想知道师姐派来人的用意。实在按捺不住,走出铺子,佯装收拾马圈和院子,一边留意屋里的动静。可偏偏屋里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师娘也不见出来,转来转去地终于装作口渴,要进屋去喝水。可刚一开门,师傅也正好出来,迎头碰上。赵二爷说:“小儿,去把骡车套上,再装上几坛好酒。把新磨的米面再带上一些,鸡蛋、鸭蛋、鹅蛋都装上。对了,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能装都能装上。”

    杨宗问师傅:“师傅,你是要出远门吗?”

    赵二爷一拍脑门:“你看看俺,老喽!忘跟你说啦,你姐夫派人捎信,让俺和你师娘去一趟,看看你师姐。”

    杨宗急切地问:“师姐咋了?”

    赵二爷说:“没咋,只是好久不见,她想俺们,让俺和你师娘过去看看。你放心吧,傍黑儿俺们就回来。你在家看好铺子,好好照顾家。”

    杨宗听说师姐没事,放下点心。答应了一声,去准备东西。除了师傅吩咐的,还带一些小米面的煎饼,和园子里的小菜,这些都是师姐喜欢吃的。

    赵二爷老两口儿穿戴整齐出来,杨宗已经把车收拾停当。阚荞麦接过鞭子、缰绳,杨宗扶师娘上车,阚荞麦赶车出了赵家门。帮晌午时分,就来到富德业府上。阚荞麦把老两口让到后院,自己去归置东西和拴骡子。菊香听见人到了,马上迎出来。一边嘴里叫着老太爷、老夫人,一边给行礼。然后对着屋里叫着:“奶奶,老太爷老夫人到了,快出来吧。”

    赵媛儿听见菊香的叫声,赶紧出来迎接。一见父母眼圈就红了,几步上前抱住赵戚氏,一声声亲娘地叫着,赵戚氏也妮儿啊、肉啊的喊着,赵二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还是菊香伶俐,看此场景赶紧往屋里让,进屋喝茶歇息。其实,富德业也已经听见了,但没有出来迎接,躲在书房佯装不知道。

    阚娘早在厨房煎炒烹炸一顿忙活,饭菜已经准备就绪。菊香将菜品和杯盘碗筷等,一应俱全都准备好,端上桌。赵媛儿吩咐菊香,去书房请老爷入席,菊香不一刻,把富德业请过来。富德业一见岳父岳母马上行礼,口里说道:“岳丈老泰山、老泰水在上,小婿杂务繁忙,多有不便,没有亲自去府上迎接,还请恕罪。”

    赵二爷一见富德业,下面又有些内急,总感觉要控制不住:“哪里、哪里,贤婿公务要紧,老汉是个村闲,自来就可以了,多是讨扰。”

    富德业说:“老泰山说的是哪里话,咱们自是一家人,也不要见外。二老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入席吧。”客气一番,把赵二爷夫妇让到上席,富德业赵媛儿左右相陪,菊香斟酒倒茶在后面伺候。

    入席后,富德业开口说:“近来家中钱粮不济,没有请老泰山去祥来顺。只在家中备了一些薄酒素菜,二老将究吃一口,你可别挑啊。今天咱们不看酒菜,咱多絮絮亲情。”

    赵二爷连忙说:“贤婿言重了,庄户人家哪里吃得惯大鱼大肉的,青菜豆腐保平安,挺好挺好。”

    赵媛儿一看桌上的菜,样数可真的不少,凉的有:蘸酱菜、凉拌拉皮、炝干豆腐、咸鸭蛋、五香豆腐干、木耳山药、油炸小鱼、花生米,热菜有锅褟豆腐、油焖菠菜、炒鸡蛋、炒土豆片、炸蔬菜丸子、炖干豆角丝、蒸鹅蛋、清炖鲫鱼。

    如果不是富德业说,她也没有在意,如今一看这菜也太素了。如果在娘家的时候,平时吃得不比这饭菜好,可能一年也没有一次做如此多的菜,家中的饭菜更清淡。可富家不一样,平日家里都有鱼、肉,特别是富德业在家的时候,更是大鱼大肉的。今天等于突然换个口味,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顿饭看样子应该是故意做的,阚娘不知道搞什么鬼?饭桌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张罗着夹菜添饭。菊香给赵二爷斟满酒,富德业张罗着喝:“老泰山是品酒的行家,我家里也没有啥好酒,将就喝着。”说完举杯相让。

    赵二爷也没有推辞,端起酒杯喝了一盅。酒一到嘴里,心里就寻思,这是啥酒啊,谁家酿的呢?寡淡无味,简直就是水里兑点酒,掺假也不能做如此假啊,啥买卖不得干黄了。吧嗒、吧嗒嘴说:“贤婿啊,如果你喜欢喝酒,以后去家里拿。俺不是说大话,你也喝过,家里的酒要比你的酒好一点。那想当年在关里家,那好几百家的酒和俺的斗酒,他们都得败下阵。”赵二爷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说起玄话。

    赵媛儿从小在酒坊长大,也跟她爹学过酿酒品酒,手艺不一定比杨宗差。如今听她爹一说,她也喝了一杯,品过之后,觉得酒的味道实在太差。掉过头吩咐菊香:“你去把老太爷带来的酒拿来一坛。”菊香答应一声,转身去取酒。

    饭桌上几个人还在闲谈,酒取来后夏天也不用暖,直接给几个人倒上。富德业拿起酒杯,直接干了一盅,喝完不住的赞赏:“哎呀呀,咱家酒太好啦。还是我老泰山的手艺高啊,能酿出这样的佳酿。相比之下我买的酒,比尿都难喝。”

    赵二爷说:“要说喝酒啊,你得喝好一点的,不会做毛病。那些劣酒以后不要买,你打发人去家里取。”

    富德业诉苦说:“老泰山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到处都要用银子。我呢,还好这一口,我好歹也是个官,总不能厚着脸皮去岳丈家蹭吃喝,那个酒便宜些,我将究喝吧。”

    “不中、不中,别的家里没有,酒能管够。自家会酿酒,哪能让你没有酒喝?这次带的你先喝着,过几天俺们再进城,给你带一车。”赵二爷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一车酒,反正是把话说出去了。

    富德业高兴地说:“哎、哎,还是岳父老泰山心痛我啊,以后我可要经常叨扰老人家了。”

    那面赵媛儿娘俩也在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这面翁婿二人也喝得正酣。赵二爷说:“你们是做官的,来人去客也得讲点排场,吃喝用度也不能太节俭。”

    富德业心中窃喜,呵呵,等的就是你这话。他立马顺杆往上爬:“那是、那是,岳父老泰山说得对,还是老人家明事理。哎,一家不知一家苦啊,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啊。我这点俸禄,也只够养家糊口,迎来送往的就没有富余。人家都能拿银子打点打点,能够早点升官或者谋个肥差。你女婿手头紧啊,也打点不上,如果能送上点,我马上就能换一套七品顶戴。”

    赵二爷不明其理还在问:“那七品是多大的官啊?”

    富德业说:“县太爷你老知道不?就是和县太爷一般大小。”富德业吹了个牛,他刚刚弄个八品武官,想弄七品还是要等二年,因为中间还有从七品。再说了,武官的七品与文官的七品不是一个阶级。

    赵二爷一听吓一跳,说:“哎哟,弄个县太爷那么容易啊?贤婿你得打点啊,早点高升,让俺闺女也跟着借借光,跟着风光、风光。”

    富德业愁眉苦脸地说:“你老哪里知道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啊!我现在手上不是缺银子嘛。老泰山啊,不瞒你老说,当初我下的聘礼,大多数都是我求借来的。就说那绸缎吧,是我在缎联升绸缎庄赊来的。如今啊,我只能这样耐求吧,这不是?明天要我公干去,打仗不是好玩的,那可是动的真刀真枪啊,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注释】①耐求:方言;忍耐,蛰伏。

    赵二爷喝得有点亢奋,一听还有掉脑袋的风险。连连摇头:“不中啊不中,经常去打仗不是个办法。你可不能有事儿,不然俺这闺女咋办?那你得想想辙,看看亲家翁能不能援一下手呢?”

    富德业看着老头有点要跑偏,心想老登跟我耍滑头是不是?于是说:“唉,家里人多,银子也不宽裕啊。都想向家严伸手,家严也没有那么多。难啊!”说着又长叹一声。

    赵二爷一看如此,心里说:想必是他真地有难处,毕竟是自己的女婿,咋地也不能视而不见。就说:“贤婿啊,俺们就一庄户人家,也没有啥资产。你送的银两布匹一应俱等,俺都没有动用,那些东西闲着也事闲着。明个儿,你遣人去取来。俺呢,只有一个闺女,留钱也没用。然后再变卖点牲口家畜,凑个三、五十两你先拿去应个急。”

    富德业心中窃喜,但嘴上推辞:“那可不行,哪有送出再拿回来的道理?你老攒点钱不容易,我哪里敢要你的。”

    赵二爷坚定的说:“你不要推脱,都是一家人。俺的家产将来也是你们的,早用晚用不如应急用,明个儿,你去取来吧。”这人啊,喝点酒就忘了一切,他把家里的杨宗,给忘得一干二净。

    富德业连忙劝酒:“老泰山,来、来、来,喝酒、喝酒,你老这样帮衬我,我就愧受了。将来我官运亨通,一定孝顺二老,给二老养老。”于是,酒喝得更起劲了。

    酒足饭饱,日头偏西,赵二爷也张罗着该回家了。富德业连忙叫阚荞麦,赶上车送老人家回去。于是,阚荞麦套车赶马,送赵二爷回鲁民店。

    送走赵二爷,富德业心中冷笑,呵呵,还等什么明天,我现在就派人过去。想花我的钱,给我再拐回来一笔利息吧。他的利息,不是一般的高啊!

    富德业走后大约有一个月,这天的深夜,菊香走过来,在窗下轻声地叫赵媛儿:“奶奶,奶奶您醒醒,老爷回来了,您起来一下,阚娘给准备饭呢。”

    赵媛儿实际上也没有太熟睡,菊香一叫她马上就醒了,稳稳心神,答应一声穿衣起床。吹着火引子点上蜡烛,出门看见菊香已经去厨房了,她也跟着进了厨房。厨房在东厢房,阚娘在灶台忙活着,看样子富德业回来挺长时间了,不然阚娘也不能都做好很多菜。菊香跟着烧水煮茶,把糕点、小菜装盘。赵媛儿也挺纳闷,平时富德业夜里回家,基本都是喝得醉马天堂的。即使要吃东西,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操事,说明今天人客不少。于是,她问菊香道:“老爷怎么没有过后院?什么时候到家的。”

    菊香回话:“老爷是三更到家的,到现在能有三刻钟。老爷没有让我叫你,我怕人来人往地惊着你,先告诉你一声。老爷带回来一大帮人,要咱们准备饭,今天夜里在家吃饭。看样子老爷是从外面打仗刚刚回来,带着不少东西。”

    富德业过去也经常往家带一些东西,但赵媛儿也没见过是什么,基本都是他自己收着,放在书房的内间。平时那个房屋是上锁的,钥匙在富德业的身上,那内室很神秘,从来不让其他人进。只有富德业在家的时候,才叫菊香去书房,给他打扫一下。至于屋里有什么,连赵媛儿也没听富德业说过,更没进去过。一是前院经常有外人,她不方便。二是富德业想让她陪时,就来后院。

    赵媛儿起来也只是看看,她什么也帮不上。富德业定的规矩,厨房有厨娘做,不让主子动手。前面招待客人由丫头去做,赵媛儿也不方便过去,只好拿个长条凳,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忙碌。阚娘做饭是把好手,虽然大多都是家常菜,但非常可口,色香味俱佳。人还挺憨厚忠实的,不太多言多语。赵媛儿本身是小家小户的出身,少有大户小姐的骄横,对待下人挺随和的。富德业不在家,基本是后面三个女人在一起,吃穿戴的她都不挑。阚娘自己看着做,从来没有挑三拣四、嫌肥厌瘦、说甜道咸的。过个节或者隔三差五的,赵媛儿还多多少少地给他们几人一些铜钱,少则几十文,多则上百。从来也没辱骂责罚过,有事的时候和阚娘商量,对菊香则是指导,让几人对她这个奶奶敬重得很。那次赵二爷来富家,走后的一段时间里。阚娘几次想和赵媛儿说点什么,可欲言又止。其实赵媛儿也不想让她说什么,通过那天富德业套回彩礼并拐回来一笔银子,赵媛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不需要阚娘解释,这样她也不会当众下不了台面。同时,对富德业的人品更不敢恭维了,本来利用手段迫她成婚,她就非常反感。但想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也就对付吧。如今,还骗回彩礼,富德业的人性也太次(差)了,也更使赵媛儿增添反感度。事后,富德业外出剿匪去了,赵媛儿也没有再见到他的面。过了几天,赵二爷让杨宗赶车随同赵戚氏来一趟,送来十坛子酒。赵媛儿与杨宗见了面,说上几句话,人多嘴杂也没有敢说太多。说的话无非是叮咛照顾好爹娘,安心留在赵家。并且与赵戚氏说,让爹娘给杨宗娶一房媳妇,她也给出一部分彩礼。赵戚氏说小儿的事不用她操心了,这孩子暂时不会走。小儿他哥哥又捎来一封信,说已经在三姓城,有了营生,等年后正月里不忙就来,到那个时候爹娘再和他商量。打算让杨宗过继给赵家,家业都给杨宗,想必他哥哥也能同意。说到家业,赵媛儿郑重地向娘表示,回去一定和爹说。以后在富德业面前不要提钱和家业,也不能给他一两银子,切记、切记。

    这一夜,赵媛儿没有熄灯,也没有睡好。因为她不敢睡的太实,怕富德业回她的屋。可富德业在前院领人吃饭喝酒,一直没有回来。她也弄不清楚富德业究竟啥时候回屋,一直等到天已经微微亮,富德业才醉醺醺地回来。进屋便趔趔趄趄地直奔赵媛儿而来,二话不说,三两下脱下衣服,急三火四地钻进赵媛儿被窝。

    风息雨歇过后,富德业又穿上衣服,下炕出去了。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为这个事来的一样,一个月没有见,两个人见面没说上两句话,人就走了。以赵媛儿的身份,是没有权利过问,也没有权利反抗。她在富德业面前,只是个玩物与工具而已,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赵媛儿也懒得理会他去干什么。可能是一夜没睡,或是刚刚事毕。此时她困意来了,头一歪睡了过去。赵媛儿一睡就是小半晌,将近中午才起来梳洗。叫了几声菊香,也没有人答应。原来富德业和一群人折腾一夜,自然阚娘和菊香也伺候了一夜,也都是天亮才睡。小孩子贪睡,叫她也没叫醒。赵媛儿心疼下人,也就让她继续睡,自己去厨房打点水,简单地梳洗一下。快到中午了,阚娘也没过来做饭。赵媛儿实在是饿了,便来到前院。前院也是静悄悄地,也不知道富德业和那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连阚荞麦也没了身影,来到正房才发现厅堂里有两个兵丁趴在桌子睡觉,她只好退出来。来到阚娘房前,轻呼了两声。马上听见阚娘应声,说:“是奶奶啊,是俺的错,俺睡过头了,俺马上就过去做饭。”说着开门出来了。

    赵媛儿一看阚娘衣着整齐,也明白她们也是累了一夜,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所以,赵媛儿也没有责怪她。说:“俺没啥事儿,只是看院子太净了。连个人都没有,俺有点心慌,想看看人都去哪里了。”

    阚娘说:“夜里老爷带十几个兵回来的,到天亮才带人走。俺那村夫阚大也让老爷叫走了,说得几天能回来。”

    赵媛儿皱了皱眉:“阚伙计不在家,那咱三个女眷咋办啊?这么大的院子,多吓人啊。”

    阚娘说:“老爷走的时候留了两个兵护院,告诉有缺东少西的或有事让他们去办。”

    两个人边说边往后院走,走到房拐角处,赵媛儿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叫声。于是,她停下了脚步,阚娘见她停下,也跟着她停下脚步。赵媛儿努力的辨别声音的来源,阚娘问:“奶奶,怎么了?”

    赵媛儿轻轻地说:“你听见没有,院子里有人。”

    阚娘四处张望寻找,这时候又传来一声,声音是西侧厢房。赵媛儿朝着西厢房一指,阚娘立刻明白了。于是,阚娘在赵媛儿的耳边轻声地说:“那是昨天晚上老爷带回来的人,关柴房了,老爷吩咐不让俺们过去。”

    赵媛儿问:“那里经常关人吗?”

    阚娘说:“以前经常有,奶奶过门后就不常有了。”

    赵媛儿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俺过门的前一天是不是也关了人?”

    阚娘想了想说:“嗯,是有一个年轻的小孩子,不过老爷没有难为他。还让俺给送的饭菜,那孩子也没吃几口。大喜那天,老爷让他赶车给您送的聘礼。”

    她这一说,赵媛儿心里是彻底的明白了,心里这个恨啊!就在此时,西面的厢房又传出微弱的呼唤,赵媛儿想起杨宗曾经被关在柴房,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几步。阚娘一看,有点慌了,赶紧拉住赵媛儿。说:“奶奶,别过去,如果老爷知道,可不得了,没有他吩咐,谁也不能进柴房。”

    赵媛儿恨意未消,她也是有主见的人。她一甩手,挣开阚娘的拉扯,变了脸色。冷冷地说:“你不用管,今天俺非要看看,这个家是个什么地方。你若是害怕,不用跟着我,你去厨房做饭吧,俺饿了。”

    听她这样说,阚娘反而不能走了,只好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心里直念佛,求屋里那俩货,此时可千万别醒啊。赵媛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心只是想一探究竟。看看富德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他的宅子里,隐藏了多少的秘密,特别是柴房,究竟是干什么的。平时她不做饭,柴房也没有进来过。刚才听说柴房曾经关过杨宗,她更感觉蹊跷。来到门口,又听见有人在轻呼,这次她听清楚了,那人是在叫“救我”。

    当赵媛儿伸手要拉开门的时候,阚娘再次拦住她,将她挡在身后说:“奶奶,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可别是歹人伤着你。老婆子年纪大了,骨头硬,俺来扛着。将来让老爷知晓了,如果怪罪下来,要责罚的时候,奶奶给俺求求情就行。”说着伸手拉开门栓,拉开那扇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