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
距离下午一点还有二十分整，路漫咖啡厅的二十米外，特意提前赶到，躲在一家小食店中的顾京正在偷偷观察此行的主角，将他们召集而来之人。
“王水月。”
二年前的幸运儿此刻面带悠然，无比惬意的伴着午后阳光，坐于玻璃窗边。
他的右手之侧放着一杯散发着袅袅白气的热饮，单手执书，在藤椅上漫读先贤之智，兼或浅饮一口，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绅士样貌，翻阅纸页的姿态是如此的优雅而从容。
“真会装啊。”
顾京起身，他见到了另外两个与会者的到站。梁宇，和那个在笔记上写有数百个姓名的女孩林香君。
而科林，也就在百米之遥的街口，于午后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对方有别于本地人的魁梧身形一眼就能瞥见。
不出挑，但也不能落后。
他可不能做最后一个。
走进咖啡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工作日的午后，咖啡店内门可罗雀，身着燕尾服的咖啡师安坐于吧台，恬静的表情，微微阖起的双眼，负责递送饮品的服务生五官稚嫩，配以黑白相间的女仆服装，穿行在桌椅之间，像是附近其他学院的学生兼职。
门口的风铃吹动，有悠扬的歌唱自明暗分明的大厅深处传来。抬眼望去，丝绒的幕布遮住了大半的视界与阳光，还有绘有星空的壁毯和挂画，与身披阴影，孤芳自赏的大理石像。
滴答，滴答。
是大笨钟摇晃的钟摆，是环绕在厅堂内有如宁静的海浪般浑厚又低沉的美妙琴音。
是具有年代感的大提琴被缓缓拉响，一个圆形的鸟笼空置堂中。
脚踩浅褐色的实木，满目的琉璃灯盏低声倾诉，黑夜来临之刻，此地会是如此闪亮。一声清脆的“叮”，是乐师在三角铁上打起古雅的节拍，宛若海潮暂休，人鱼浮于海面，向远来的贵客歌以致意。
林林总总，昏暗带来了未知，也给店内带来了隐于黑暗中的神秘。
“欢迎。”
直到弦乐渐起，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王水月轻轻抬头：
“你们非常准时。比起某些一贯喜欢以糟践规则为傲的刺儿头，我更喜欢守规矩的人。”
“不过，在小部分时候，太过古板也不是件好事。”
他站了起来，尽管他的个头不比顾京和科林高，但即便如此，他的气势也隐隐压在众人之上，仿佛与身后的环境融为一体，就如他所言：
“恭喜你们，幸运儿，你们都明智的选择接受邀请，做出了人生中最好的一笔投资。我很喜欢一句话，聪明人应他的智慧而受赏。所以，我可爱的学弟学妹，喜欢这儿的氛围吗？欢迎来到路漫，专属于我的领地。”
“你的领地？”
比起他的气势或者说不似学生的威仪，更叫人感到惊讶的是他此刻无意间展现出来的财力。
离他最近的梁宇难以置信的环顾四边：“你是咖啡厅的老板？学院街旁边的地价都很贵，在玉凉，就连市中心的房子都比不上……我是说……太不可思议了。”
几十，乃至数百万的联邦币。
还有与他们相仿，二十来岁的年纪。
也就只有穿越过来几天，对当地经济情况不怎么了解的顾京对此感触不深，作为本地人的梁宇看向王水月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不过，同为本地人的林香君看上去却反应不大。
“一间咖啡店罢了，比起接下来我将带你们见到的真实，这都不算什么。”
“只要通过考验。”
“以后你也会有的，你们都会有的，如果足够幸运的话。”
顾京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言语下的深意，什么叫以后你也会有的。难道路漫咖啡厅是李环教授送给王水月的礼物吗？
而且考验……
他不做声。
心知拿数百万元联邦币当做礼物，就算是最善意的投资，也意味着在投资人眼中，你本身的价值也远超其赠送的数百万元。而这份价值从何而来？
刻意夹在了四人间靠后位置的顾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见识过老猎人的梦后，他可不觉得此方世界会像表面浮现的那般简单。
总之，见势不妙就润吧。
打量了一下同行人的腿脚，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遇见熊的时候，跑得比同伴快就行。
“跟我来。”
随时做好了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准备的顾京跟着大部队，在王水月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穿过咖啡店前厅的长廊，绿意盎然的森林与隐藏在林叶后的野兽构成了路途上的地毯与挂画。
有鸟，有花，有奔马，也有环伺的群狼。
他们共同的终点是一处隐蔽的偏室，眼见着王水月转动书架旁的一个地球仪，一处紧闭的秘门便从咔哒作响，自行挪动的书架后显现。
“新世界。”
他点起油灯，拉开门栓。门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我常把这扇门称作新世界，因为底下藏匿的宝藏，是你们难以想象的瑰丽。”
“可以跑吗？”
顾京微微扭头看向身后，是橘红色的长发，低着头，掩住表情的少女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站立，默不作声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水月率先而下，空荡的黑暗中，油灯的烛光照亮了入口向下的阶梯。
“别愣着了，跟上我。”他催促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众人耳边。
“走吧。”梁宇咽了口口水，第一个跟在王水月的背影后走下阶梯。
然后便是科林。
还有顾京。
不仅是因为林香君隐含的阻止。
他也想到了，如此隐蔽的密室通向的或许是一个机会，若王水月真如他所想，身上具备着某些奇特的力量，此时逃跑不光无济于事，还有可能成为出头的呆鸟，众矢之的。
所幸，一路穿过狭长的走道，他们都未遇着危险。而身旁，没有刷漆的墙壁透映着灰白的底色，脚下的阶梯一级级的，顾京默念着数，大约踩了一百二十级左右，他们来到了走道的尽头——一扇过分厚重的铁门前。
铁门的表面镌刻着一些持弓的小人追逐着猎物的图案，可还没等顾京看个完全，王水月便用一把形状特殊的，类似于弓臂的弧形钥匙打开了大门。
“这里是我们结社的一个固定据点。今后，我们中的某些朋友或许会与我等正式社员，常在此地欢聚。”
一进门，包括顾京在内，四个新人就被眼前宽阔的场地给惊讶到了。
他们中，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咖啡店下竟藏有如此乾坤。
长有百米，宽也近百的地下空间看上去无比广阔，而且还刻意的摆成了阶梯样式，一排排向下回旋的座椅。正中，是一个圆形的展台，像极了某个前世的奇观，环形的大竞技场。
不是火，也不是灯。
错落有致的莹白点缀在环形地下室的各处，虽没有自然光照，但也使得此地的能见度保持在了一个尚可的程度。
最中心的展台中央，此刻摆放着四张静静的画凳，凳子前安放着空白的画纸与画笔。
“来吧，我可爱的学弟学妹们，展示你们艺术细胞的时刻到了。”
王水月低低的发着笑，用手背遮挡着自己的唇：“画出你们在《梦》中见到的东西，我很期待。”
“我不会画画……”
是察觉到危险了吗？
四人中，站在队伍末尾的林香君首先表现出了退意：“我画不好的。”
“不会的，只要看见过，就不会画不好的。”
王水月看起来完全不担心他们逃走，哪怕四人身后的铁门大大的敞开着。但门的另一边，因为失却了引路的灯光，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指了指头上：“助教的职位，还有价值数百万元的门店，你们能得到的远比现在看到的多。”
梁宇有些激动的发问：“是真的吗？难道我也能得到一间属于我的店铺？”
王水月微微颔首：“我保证你有机会。”
“当然，如果有谁不愿意留下，离去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一切听凭自便。”
他张开双臂，不顾四人，独自走至展台的正中，声音不知为何，充斥整个空间，层层叠叠，响彻耳边：“一切听凭自便。但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机会。”
一段沉默之后，四人中，有人率先出列。
“好，我画！”
是梁宇，这个年轻的学生脸上燃烧着对财物的痴迷。
顾京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过于强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豁出去拼上这一次的匪气。
他目视着梁宇一路小跑着来到展台的中央，第一个坐上画凳，拿起画笔。
在雪白的画纸上轻轻点下漆黑的浓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京仍看着王水月，看着他镇定自若，好像真的随他们来自自如的模样：“我们有反悔的机会吗？我是说，离开之后。”
“你觉得会有吗？”他反问。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以为这是一个骗局？”
王水月摇了摇头，眼底露出可惜：“一个能改变人生的机遇就放在你面前，你却对它踌躇不决。是盲目？是愚蠢？还是无断？我不清楚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但作为过来人，我深有体会的便是不能登顶高位的凡人不一定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更有可能是没能等来机会。”
“据我所知，有才能的人很多，但恰巧能碰上选拔机会的人可不多，所以不要觉得非你不可。”
“要不是因为我太懒了。”
他笑着说：“不想再麻烦导师重新开办一堂选拔课凑齐人数。”
“也不会如此费舌的在此与你们喋喋不休。”
他张开手，又牢牢握住：“不过这也是我给予你等的最后一次忠告，好时机不等人，一松手，那份难得的机会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
“再也找不回来吗……”
队伍中，顾京好像听到有人在低声复读王水月最后的碎语。
然后他便看见科林，那个身姿魁梧的外乡人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队伍，快步向下，坐到一张空闲的画凳上，执起了画笔。
画画？
他为什么要我们四个人画画？
他的目的是什么？
在《梦》中见到的东西，是那张人脸吗？
我可以失去什么？
顾京开始思考。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李环教授和王水月想要的……
除了黄金卿的力量，顾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能被盯上。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被选中的四个人，他们都不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他的价值，仅在于能从那副名为《梦》的画上见到的人脸。
想到梦中的老猎人，还有他的小徒弟爱丽丝。
顾京猜到了一种可能。
是能够接触超凡的潜质么。
有风险……
但是能够接受。
毕竟自己还有着黄金卿的底牌。
可错过这次机会，他下次再接触到超凡之门的线索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前面两个主动入局的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尽管身旁本应该最期待此行的林香君仍在犹豫，可是……
王水月是不是真会放他安全离开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他低头走下阶梯，四面的荧光并不刺眼，却让他体会到了淡淡的冷意，肌肤表面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鸡皮疙瘩。
坐上画凳，拿起画笔。
又是这种感觉……不受控制的感觉。
明明没有绘画的经验，但这一刻，他好似再次回到了初见《梦》的那一瞬间，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的动作，精准的把墨汁填在画纸应该存在的地方，让色彩伴着弧线，迅速的勾勒出一点点晦暗的气息。
是久病缠身的苦痛。
是画作不被认可的沮丧。
是期待落空后的绝望。
无人愿助，无人能助。
短短数笔间，在画纸上跃然而出的失意画家怒目圆睁，于生命的最后发出愤怒的嘶吼，控诉时代的不公。
如此的栩栩如生。
“他好像……”
像是借着他的纸笔活过来了一样。
“嘘，噤声。”
王水月悄无声息的抽走了他的画纸，也让他从虚妄的臆想中抽回了神。
“不要打扰到其他人。”他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跟我来。”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才能。”
在距离展台的尽头，不知何时闭紧的大门前，王水月悄声说道，“你是第一个画完异象的人，对林地的触及比他们都要深。”
“林地？”
“是的，林地。”王水月解释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梦境的集合，历史上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在梦中被记录。梦带有奇特的力量，是林中夫人的领地。”
“你通过了考验。”
“你也有了接触神秘的资格。”
“科林也好了。”
跟着他的视线，顾京看向第二个因为自己的画作而浑身颤抖，双唇泛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人，顾京悚然一惊，自己刚才也在抽搐吗？
“别担心，你比他适应的更好。”王水月看出了他的顾虑，轻声安慰。
“你是种子。”他似乎很看好自己。
顾京的心也渐渐安定，木已成舟，现在再去做过多的担心并没有多少意义。
然后是梁宇，最后是林香君。
四个人的画作都被王水月一一收在了手上，但只有第一个画完的顾京得到了他的单独谈话。
“哦，瞧瞧，我们之中混进来了一只小老鼠。”
但意外总是在你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发生。
翻看最后一人的画作时，本还十分满意的王水月突然间发出怪笑。从要求他们四人作画以来，就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林香君也是在顷刻间变得极其惊恐，她瞪大了双眼，看向王水月的眼里露出了乞求。
“我不是故意的。”她磕磕巴巴的解释，“我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
“欺骗可不是友好的体现。”
王水月的嘴角一点点向外撕开，露出了血红色的牙龈：
“林香君，我认识你，林家的人。你和他们三人不一样，你是知道规矩的。”
“我知道……”
面对面容愈发恐怖非人的王水月，林香君当机立断，把头深深的磕在了地上，五体投地，无比卑微，无比果断：“大人，我不在意生死，我只想求您，求您能宽恕我。”
面对容貌妍丽的女孩连声哀求，面无表情的王水月不为所动，直到——
“我也愿意把家传的狩猎之仪敬献给您，只求您愿意睁只眼闭只眼，让我参加这一次的启明仪式。”
“王水月。”
二年前的幸运儿此刻面带悠然，无比惬意的伴着午后阳光，坐于玻璃窗边。
他的右手之侧放着一杯散发着袅袅白气的热饮，单手执书，在藤椅上漫读先贤之智，兼或浅饮一口，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绅士样貌，翻阅纸页的姿态是如此的优雅而从容。
“真会装啊。”
顾京起身，他见到了另外两个与会者的到站。梁宇，和那个在笔记上写有数百个姓名的女孩林香君。
而科林，也就在百米之遥的街口，于午后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对方有别于本地人的魁梧身形一眼就能瞥见。
不出挑，但也不能落后。
他可不能做最后一个。
走进咖啡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工作日的午后，咖啡店内门可罗雀，身着燕尾服的咖啡师安坐于吧台，恬静的表情，微微阖起的双眼，负责递送饮品的服务生五官稚嫩，配以黑白相间的女仆服装，穿行在桌椅之间，像是附近其他学院的学生兼职。
门口的风铃吹动，有悠扬的歌唱自明暗分明的大厅深处传来。抬眼望去，丝绒的幕布遮住了大半的视界与阳光，还有绘有星空的壁毯和挂画，与身披阴影，孤芳自赏的大理石像。
滴答，滴答。
是大笨钟摇晃的钟摆，是环绕在厅堂内有如宁静的海浪般浑厚又低沉的美妙琴音。
是具有年代感的大提琴被缓缓拉响，一个圆形的鸟笼空置堂中。
脚踩浅褐色的实木，满目的琉璃灯盏低声倾诉，黑夜来临之刻，此地会是如此闪亮。一声清脆的“叮”，是乐师在三角铁上打起古雅的节拍，宛若海潮暂休，人鱼浮于海面，向远来的贵客歌以致意。
林林总总，昏暗带来了未知，也给店内带来了隐于黑暗中的神秘。
“欢迎。”
直到弦乐渐起，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王水月轻轻抬头：
“你们非常准时。比起某些一贯喜欢以糟践规则为傲的刺儿头，我更喜欢守规矩的人。”
“不过，在小部分时候，太过古板也不是件好事。”
他站了起来，尽管他的个头不比顾京和科林高，但即便如此，他的气势也隐隐压在众人之上，仿佛与身后的环境融为一体，就如他所言：
“恭喜你们，幸运儿，你们都明智的选择接受邀请，做出了人生中最好的一笔投资。我很喜欢一句话，聪明人应他的智慧而受赏。所以，我可爱的学弟学妹，喜欢这儿的氛围吗？欢迎来到路漫，专属于我的领地。”
“你的领地？”
比起他的气势或者说不似学生的威仪，更叫人感到惊讶的是他此刻无意间展现出来的财力。
离他最近的梁宇难以置信的环顾四边：“你是咖啡厅的老板？学院街旁边的地价都很贵，在玉凉，就连市中心的房子都比不上……我是说……太不可思议了。”
几十，乃至数百万的联邦币。
还有与他们相仿，二十来岁的年纪。
也就只有穿越过来几天，对当地经济情况不怎么了解的顾京对此感触不深，作为本地人的梁宇看向王水月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不过，同为本地人的林香君看上去却反应不大。
“一间咖啡店罢了，比起接下来我将带你们见到的真实，这都不算什么。”
“只要通过考验。”
“以后你也会有的，你们都会有的，如果足够幸运的话。”
顾京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言语下的深意，什么叫以后你也会有的。难道路漫咖啡厅是李环教授送给王水月的礼物吗？
而且考验……
他不做声。
心知拿数百万元联邦币当做礼物，就算是最善意的投资，也意味着在投资人眼中，你本身的价值也远超其赠送的数百万元。而这份价值从何而来？
刻意夹在了四人间靠后位置的顾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见识过老猎人的梦后，他可不觉得此方世界会像表面浮现的那般简单。
总之，见势不妙就润吧。
打量了一下同行人的腿脚，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遇见熊的时候，跑得比同伴快就行。
“跟我来。”
随时做好了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准备的顾京跟着大部队，在王水月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穿过咖啡店前厅的长廊，绿意盎然的森林与隐藏在林叶后的野兽构成了路途上的地毯与挂画。
有鸟，有花，有奔马，也有环伺的群狼。
他们共同的终点是一处隐蔽的偏室，眼见着王水月转动书架旁的一个地球仪，一处紧闭的秘门便从咔哒作响，自行挪动的书架后显现。
“新世界。”
他点起油灯，拉开门栓。门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我常把这扇门称作新世界，因为底下藏匿的宝藏，是你们难以想象的瑰丽。”
“可以跑吗？”
顾京微微扭头看向身后，是橘红色的长发，低着头，掩住表情的少女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站立，默不作声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水月率先而下，空荡的黑暗中，油灯的烛光照亮了入口向下的阶梯。
“别愣着了，跟上我。”他催促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众人耳边。
“走吧。”梁宇咽了口口水，第一个跟在王水月的背影后走下阶梯。
然后便是科林。
还有顾京。
不仅是因为林香君隐含的阻止。
他也想到了，如此隐蔽的密室通向的或许是一个机会，若王水月真如他所想，身上具备着某些奇特的力量，此时逃跑不光无济于事，还有可能成为出头的呆鸟，众矢之的。
所幸，一路穿过狭长的走道，他们都未遇着危险。而身旁，没有刷漆的墙壁透映着灰白的底色，脚下的阶梯一级级的，顾京默念着数，大约踩了一百二十级左右，他们来到了走道的尽头——一扇过分厚重的铁门前。
铁门的表面镌刻着一些持弓的小人追逐着猎物的图案，可还没等顾京看个完全，王水月便用一把形状特殊的，类似于弓臂的弧形钥匙打开了大门。
“这里是我们结社的一个固定据点。今后，我们中的某些朋友或许会与我等正式社员，常在此地欢聚。”
一进门，包括顾京在内，四个新人就被眼前宽阔的场地给惊讶到了。
他们中，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咖啡店下竟藏有如此乾坤。
长有百米，宽也近百的地下空间看上去无比广阔，而且还刻意的摆成了阶梯样式，一排排向下回旋的座椅。正中，是一个圆形的展台，像极了某个前世的奇观，环形的大竞技场。
不是火，也不是灯。
错落有致的莹白点缀在环形地下室的各处，虽没有自然光照，但也使得此地的能见度保持在了一个尚可的程度。
最中心的展台中央，此刻摆放着四张静静的画凳，凳子前安放着空白的画纸与画笔。
“来吧，我可爱的学弟学妹们，展示你们艺术细胞的时刻到了。”
王水月低低的发着笑，用手背遮挡着自己的唇：“画出你们在《梦》中见到的东西，我很期待。”
“我不会画画……”
是察觉到危险了吗？
四人中，站在队伍末尾的林香君首先表现出了退意：“我画不好的。”
“不会的，只要看见过，就不会画不好的。”
王水月看起来完全不担心他们逃走，哪怕四人身后的铁门大大的敞开着。但门的另一边，因为失却了引路的灯光，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指了指头上：“助教的职位，还有价值数百万元的门店，你们能得到的远比现在看到的多。”
梁宇有些激动的发问：“是真的吗？难道我也能得到一间属于我的店铺？”
王水月微微颔首：“我保证你有机会。”
“当然，如果有谁不愿意留下，离去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一切听凭自便。”
他张开双臂，不顾四人，独自走至展台的正中，声音不知为何，充斥整个空间，层层叠叠，响彻耳边：“一切听凭自便。但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机会。”
一段沉默之后，四人中，有人率先出列。
“好，我画！”
是梁宇，这个年轻的学生脸上燃烧着对财物的痴迷。
顾京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过于强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豁出去拼上这一次的匪气。
他目视着梁宇一路小跑着来到展台的中央，第一个坐上画凳，拿起画笔。
在雪白的画纸上轻轻点下漆黑的浓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京仍看着王水月，看着他镇定自若，好像真的随他们来自自如的模样：“我们有反悔的机会吗？我是说，离开之后。”
“你觉得会有吗？”他反问。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以为这是一个骗局？”
王水月摇了摇头，眼底露出可惜：“一个能改变人生的机遇就放在你面前，你却对它踌躇不决。是盲目？是愚蠢？还是无断？我不清楚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但作为过来人，我深有体会的便是不能登顶高位的凡人不一定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更有可能是没能等来机会。”
“据我所知，有才能的人很多，但恰巧能碰上选拔机会的人可不多，所以不要觉得非你不可。”
“要不是因为我太懒了。”
他笑着说：“不想再麻烦导师重新开办一堂选拔课凑齐人数。”
“也不会如此费舌的在此与你们喋喋不休。”
他张开手，又牢牢握住：“不过这也是我给予你等的最后一次忠告，好时机不等人，一松手，那份难得的机会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
“再也找不回来吗……”
队伍中，顾京好像听到有人在低声复读王水月最后的碎语。
然后他便看见科林，那个身姿魁梧的外乡人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队伍，快步向下，坐到一张空闲的画凳上，执起了画笔。
画画？
他为什么要我们四个人画画？
他的目的是什么？
在《梦》中见到的东西，是那张人脸吗？
我可以失去什么？
顾京开始思考。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李环教授和王水月想要的……
除了黄金卿的力量，顾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能被盯上。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被选中的四个人，他们都不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他的价值，仅在于能从那副名为《梦》的画上见到的人脸。
想到梦中的老猎人，还有他的小徒弟爱丽丝。
顾京猜到了一种可能。
是能够接触超凡的潜质么。
有风险……
但是能够接受。
毕竟自己还有着黄金卿的底牌。
可错过这次机会，他下次再接触到超凡之门的线索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前面两个主动入局的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尽管身旁本应该最期待此行的林香君仍在犹豫，可是……
王水月是不是真会放他安全离开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他低头走下阶梯，四面的荧光并不刺眼，却让他体会到了淡淡的冷意，肌肤表面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鸡皮疙瘩。
坐上画凳，拿起画笔。
又是这种感觉……不受控制的感觉。
明明没有绘画的经验，但这一刻，他好似再次回到了初见《梦》的那一瞬间，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的动作，精准的把墨汁填在画纸应该存在的地方，让色彩伴着弧线，迅速的勾勒出一点点晦暗的气息。
是久病缠身的苦痛。
是画作不被认可的沮丧。
是期待落空后的绝望。
无人愿助，无人能助。
短短数笔间，在画纸上跃然而出的失意画家怒目圆睁，于生命的最后发出愤怒的嘶吼，控诉时代的不公。
如此的栩栩如生。
“他好像……”
像是借着他的纸笔活过来了一样。
“嘘，噤声。”
王水月悄无声息的抽走了他的画纸，也让他从虚妄的臆想中抽回了神。
“不要打扰到其他人。”他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跟我来。”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才能。”
在距离展台的尽头，不知何时闭紧的大门前，王水月悄声说道，“你是第一个画完异象的人，对林地的触及比他们都要深。”
“林地？”
“是的，林地。”王水月解释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梦境的集合，历史上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在梦中被记录。梦带有奇特的力量，是林中夫人的领地。”
“你通过了考验。”
“你也有了接触神秘的资格。”
“科林也好了。”
跟着他的视线，顾京看向第二个因为自己的画作而浑身颤抖，双唇泛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人，顾京悚然一惊，自己刚才也在抽搐吗？
“别担心，你比他适应的更好。”王水月看出了他的顾虑，轻声安慰。
“你是种子。”他似乎很看好自己。
顾京的心也渐渐安定，木已成舟，现在再去做过多的担心并没有多少意义。
然后是梁宇，最后是林香君。
四个人的画作都被王水月一一收在了手上，但只有第一个画完的顾京得到了他的单独谈话。
“哦，瞧瞧，我们之中混进来了一只小老鼠。”
但意外总是在你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发生。
翻看最后一人的画作时，本还十分满意的王水月突然间发出怪笑。从要求他们四人作画以来，就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林香君也是在顷刻间变得极其惊恐，她瞪大了双眼，看向王水月的眼里露出了乞求。
“我不是故意的。”她磕磕巴巴的解释，“我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
“欺骗可不是友好的体现。”
王水月的嘴角一点点向外撕开，露出了血红色的牙龈：
“林香君，我认识你，林家的人。你和他们三人不一样，你是知道规矩的。”
“我知道……”
面对面容愈发恐怖非人的王水月，林香君当机立断，把头深深的磕在了地上，五体投地，无比卑微，无比果断：“大人，我不在意生死，我只想求您，求您能宽恕我。”
面对容貌妍丽的女孩连声哀求，面无表情的王水月不为所动，直到——
“我也愿意把家传的狩猎之仪敬献给您，只求您愿意睁只眼闭只眼，让我参加这一次的启明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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