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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魂牵梦萦

    大哥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回家相帮一起劝慰父亲,克全咬紧的牙关松弛了一些,急张拘诸稍微稳定了一些。他轻轻地推开门,门扉摩擦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房间内的气氛异常紧张,他看见父亲皱着眉,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暗自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估计克全去医院以后,父亲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这种神秘的仪式。克全轻手轻脚地进屋,踩下去的每一步都非常轻盈,省怕打扰父亲那神秘的仪式。

    突然,父亲猛地抬头,眼神猛地一凛,两道犀利的眼光俨然两把锐利的刀光射向克全。克全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那目光刺穿,他几乎无法直视父亲的眼神。

    “你……是谁?”父亲从牙缝里拉长声调迸出三个字。

    “我是克全,老二,二弟。”父亲还没有回过神,克全报上大名小名来解释。

    “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回过神来说。

    “刚来。”克全回答。

    和父亲之间的几句对话,反而让克全平复了一些,但看到父亲板着脸正等着他说下去,声音依然微颤地解释道:“爸,妈在重症监护室里无法安睡,她想回普通病房。我已经劝过她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安心入睡了。”他的声音干涩,话语中的真实性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

    听到这个事由,父亲似乎松了一口气:“唉!病房还是不要换了吧,这个宽敞的大病房,安安静静治病养病正好,就是光线暗了点。看那病床上挂这么多药水,还不见减少,换了病房又要折腾,万一出了意外,真是有点吓人。”他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又嘱咐道:“下午我去看你母亲的时候,我再劝劝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用那么多药也要和医生谈一谈,年纪这么大,体内受不了这么多药的反应。”

    看着父亲沉稳而固执的模样,克全不禁感慨良深。尽管父亲年事已高,但他的思维清晰起来特别清晰,考虑问题依然周到细致。这份用心良苦,真是令人敬佩。

    克全心想少说为妙,内心已受不了母亲离世的打击,面对父亲又不能立即明说,如果父亲再受不了,有什么三长两短,克全自身难保,更不用说来收拾整个受不了的场面。他此刻只有守口如瓶,身子也显得疲惫不堪。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困倦如同无尽的暗潮不断地压迫过来。不知不觉地,他的意识开始漂流,眼皮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浊的恶梦之中。

    一阵声响,让克全猛然惊醒。熟悉而严厉的声音把克全从混浊的梦境中拉了回来,父亲急切地:“探望你母亲的时间到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坚毅,吹响启程的号角,不容置疑。

    孙子兵法只有三十六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现在绝对不能走,克全装起糊涂,加上一计装聋作哑,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困意浓厚地眼睛都懒得睁开。“还没到时间吧,再让我眯一会,我困死了。”他的声音带着恳求,却无法掩饰其中的心虚,其中的无力和疲倦。

    “起来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医生不让探望了。”父亲进退两难,声音里带有迁就,又带有催促,透露万般焦急的心声,他的身影也显得有些颤抖。

    克全磨磨蹭蹭,依然装作若无其事地伸个懒腰,好像在说这一切都晚了,这一切都完了,现在不是催时间的时候了。他起身洗了把脸,试图洗去那份困倦的睡意。他好几天没有换衣服了,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也劝父亲换换衣服,整整洁洁地去看母亲,出门前又拖拖拉拉,要带上这个杯子,要带上那个勺子。身体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晃晃悠悠的。

    父亲不耐烦了,等不及了:“你怎么了你!磨磨唧唧的,都什么时间了!还不快一点啊!”

    “哦,知道了,这就走。”克全回答后,跟着父亲后面往门口走去。

    正当要踏出家门的时候,大哥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跑上来,脚步急促而有力。“噔噔噔”地跨上二楼,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大哥面对面对父亲说:“我刚去过医院了,医生说母亲的病情很严重,正在抢救中,家属现在不能去打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父亲的头上,在整个空气里炸了下来。父亲一下子愣住了,几乎无法站稳。他满脸苍白,满脸恐惧。

    克全赶紧用力扶住父亲,他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父亲的身躯也在颤抖,这一急转而下的消息让他瘫软了下来,克全和大哥把父亲扶上了床让他躺下。

    克全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意思是他先回去了。他感到自己的脚步挪不开,每一步都像是在穿越一片泥沼。他顾忌重重地走出房间,打了一辆出租车,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黄昏临近,父亲的耳朵里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警觉地挣扎地想爬起来,却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扶起来,他惊醒到这不是克全的身影,猛然抬起头,却看见身边扶着他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在哪?”父亲警觉地问。

    “您在家呀!”大哥回答。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父亲情绪有些失控,语气中带着一丝敌意。

    平时能说会道的大哥愣住了,没想到父亲把他忘记了,怨只怨自己不常回家,似乎受到这样的待遇实属正常。转而一想,自己不但忽视了父母,也忽视了他们的年纪,按父亲这个年纪,受到这么大刺激,时而糊涂也属于正常,不需要来辩解。他满怀愧疚地深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我是你大儿子,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刚刚回来。”

    父亲听后,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虑。他盯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大儿子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困惑。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陌生面孔的踪迹,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你说你是我大儿子,我怎么证明你是真的?”被悲痛笼罩的父亲,此刻特别警惕,对大哥的话特别不信任。

    大哥深思熟虑了一会,静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您带我到近郊钓鱼,您教我钓鱼的技巧要用倒钩,您好记得吗?那时候您还是个年轻的父亲……”

    父亲不语,满脸疑惑。

    大哥继续:“您还记得吗?我上山下乡的时候,您把您最爱的军大衣给了我。”听着大哥的叙述,父亲好像进入了记忆的海洋,在茫茫大海中寻找着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他的脸色柔和了下来,警惕脸色与敌意的眼神逐渐被亲情的暖意所取代。

    “是大弟呀!真的是你啊!大弟。”父亲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大哥苦笑着点点头,原来扶着父亲的双手换了个姿势,紧紧地搂住父亲的肩膀。父亲曾经宽厚的肩膀,被家人们依靠,现在需要家人们来抚慰父亲的肩膀。他们之间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所有的陌生,说有的隔阂,所有的误解,一瞬间消除的荡然无存。亲情的血脉想通,这一刻显得如此融合,它穿越了时间的障碍,重新连通起亲情。

    大哥没有忘记克全嘱托,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坐在床边想方设法,开始编造着母亲在医院再一次被抢救的经过,再一次危在旦夕。他的声音时而颤抖,时而哽咽。父亲反而劝起大哥:“正在抢救中,就要做好思想准备,我看你妈用了这么多药,想想现在医学进步了很多,你妈的命大,会绝处逢生的。”

    父亲这么一劝,触动了大哥懊丧的神经,大哥被父亲真诚的挚爱感动,被自己忽视父母忘乎其形感到悲哀,大哥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悔恨起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父亲见状以为说错了什么:“大弟,回来就好,我说错什么了吗?”

    大哥慌乱地:“没没没,没说错,爸,我回来晚了,母亲可能……”

    父亲马上打断:“没晚没晚,你妈可能抢救成功。”

    大哥言归正题,不想再瞒下去了:“母亲可能晚了,医生可能回天乏术了。”

    父亲不愿大哥说下去,又打断:“也有可能一线生机,得了吧!刚回来就一连串不吉利的话。”

    大哥没把话说到底,没把话说到死,也是不忍心看到父亲听到噩耗身子骨轰然倒塌。家政服务人员进屋送来饭菜,打断了他们的思路,大哥和父亲随便吃了一些,父亲还在等大哥说一些他所了解的,医生怎么抢救母亲的详细经过。大哥吃好以后倒头就睡,父亲前思后想,大哥突然赶回来,又突然说了医生回天乏术,意思里祸从天降了,无法挽回了。这时候大哥睡过去,又不能强行撬开他的嘴,又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哥的一系列旁敲侧击正好起了作用,让父亲自己琢磨琢磨,自己掂量掂量,自己揣测揣测,自己好自为之来卸下自己的精神枷锁,让自己想开一点。

    父亲如坐针毡,坐立不安,预感到大事不妙,预感到不祥之兆。找不到答案,理不出头绪,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转了不知多少圈,最后倒在了老旧的沙发上,半醒半睡,没有一个真实的消息,不会踏实的睡着。

    第二天一早,克全早早地起床,整理好自己,匆匆忙忙来到了父母家。他看到父亲比昨天冷漠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两眼无神地瞟了克全一眼。大哥已经离去,或许是大哥昨晚给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让他开始接受母亲已经离世的事实。

    橱柜上挂起了母亲的遗像,那是一张她生前最喜欢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炯炯有神的双眼闪出了爱和温馨。遗像前摆满了祭品,香火烛光闪烁不停。

    克全默默地点好香,然后跪下磕头。他心中默念着对母亲的思念和祝福,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整整一个时辰后,父亲终于开口了:“你母亲什么时候走的?”

    由于不知道大哥昨晚故事怎么编的,临走时也不先作个交代,克全有些支支吾吾:“我不太清楚。”

    “你母亲走丢了,你还说不清楚?”父亲的声音有些严厉,但克全明白,他不是糊涂就是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橱柜上母亲的遗像,遗像前摆满了祭品,香火烛光闪烁不停。这一切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难道他还不相信,他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活在与母亲在一起的世界里。

    “哦、在医院走丢的。”克全含糊其辞地回答。

    “你赶快去找呀!”父亲焦急地说。

    克全知道父亲已经被大哥编造的故事搞乱了思绪,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哥已经回自己家休息了,而父亲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又不能出门,这让他左右为难。

    他知道这个家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仿佛半边天已经塌了下来。如果父亲再有三长两短,家的整片天都会塌下来。再也没有人为这个家挡风遮雨了,再也没有人阻挡家人们变老的行程了,再也没有人为这个家自始至终守候不遗余力了。

    “医护人员、公安人员、邻居好友都在找呢!我在家等消息。”克全索性胡编乱造一番。

    “找到你母亲了就叫她早点回来吧!我再对不住你母子,也请你母亲原谅我,有事回来再说吧!”父亲说着跪下身去边磕头边说:“孩子的妈呀!回来吧!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给你磕头了。”克全跪下扶起父亲两人哗哗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滴到了地板上。

    岁月无情,生死离别的刀剑,把父母分开了两个世界,父亲那曾经傲然挺立的身影,变得柔弱、失神。一夜之间,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他那股子硬朗的劲头已经被母亲带走了,他那爽朗的热心肠就像被无数根针穿透,寒风刺心刺骨浑身凉凉。

    家里的气氛异常沉重。父亲坐在那老旧的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空空的前方。他的背已经不再挺直,取而代之的是佝偻的身影。他的思维不愿接受现实还不算太坏,他的思维混乱了,神经系统混乱了,也就无力回天了。克全站在一旁,痛彻心扉,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能够倒流,回到那个一大家子和和睦睦时候。

    母亲的身影在记忆中若隐若现,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为这个家付出的辛劳,都像电影一样在克全的脑海中回放。而现在,父亲又不太正常,这个家失去了核心,仿佛一艘没有舵手的船,在茫茫大海中漂泊。

    克全清楚他不能倒下,不能让父亲就此倒下,不能让父亲的心永远沉浸在悲痛中。他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父亲走出阴影,找回曾经的豪情与傲骨。

    父亲神神叨叨地折腾一会,累得闭上了历经沧桑的眼睛。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皱纹深刻的脸上,为他那憔悴的神情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嘴角微微下垂,喃喃自语,诉说着一段深藏的往事。诉说那份淡淡的思念与惆怅,像是秋日里的落叶,随风飘荡,不知归处。

    父亲的呼吸由重到轻,他的头忽然一歪,然后猛然抬起,眼神中带着迷茫和警惕,蓦地一叫:“谁在那里?克全,那是谁?”那里除了一张破旧的凳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克全顿时明白,父亲刚刚做了一个梦,或是恶梦,或是一个真实的梦。

    “谁也不是,只是一张凳子而已,”克全平淡地回答。但父亲依旧愣愣地看着那张凳子的方向,他的神态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父亲梦中惊醒,思绪混乱的情况下,这样真实的解释反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父亲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他似乎并不相信克全的解释,甚至可能会因此责备他的不坦诚。克全不禁开始猜想,难道在父亲的眼中,真的与假的都难以分辨,真的知道了那个已经离开的亲密爱人?难道在父亲的脑海中,依然深陷在那个没有离别相互陪伴的境况里,无法自拔?

    当父亲再提起要克全去看看,他小心翼翼地试图转移话题,试图让父亲从那个悲伤的梦境中解脱出来。装起糊涂说反话:“我眼睛不太好,没看见什么。”父亲紧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又不相信地看着他:“在那边,在橱柜旁边,走过去再看看。”

    无奈之下,克全只能顺从地走到那个位置。他搬开凳子,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现。当他回头看向父亲时,却发现父亲的双眼空洞满脸失望的表情。

    稍稍安静了一会,父亲又生气地质问道:“你母亲呢?什么时候走了?你怎么让她走的?”克全一时语塞,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他明白父亲时好时坏,又陷入了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之中。

    母亲的身影在父亲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当父亲闭上眼睛,母亲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面对父亲的反复质问,克全知道了大哥昨晚没有把事情全说明白,没有让父亲听懂,因此父亲疑虑重重,尽往好处想,克全索性说明白:“大哥没和你说吗?母亲昨天就走了。”他不确定父亲是否听懂了他的回答。他看着父亲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刻观察父亲的反应。

    随后,父亲的反应让克全震惊不已。父亲突然倒地磕头,痛苦地哭泣:“老太婆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求老天保佑,求老天帮帮忙,叫老太婆不要走。”克全连忙扶起父亲,但父亲又去点香祈祷:“我没用,什么都不会做,只能求求老天爷。”看着父亲泪流满面,克全的心也悲痛不堪。

    父亲每当想到母亲,每当对母亲的思念时,就会不断烧香、磕头,祈祷母亲能回来。然而母亲已经安然离去,留下的人却无法安然。对于克全来说,他从未思考过当父母只剩一人时,会是怎样的心境。而现在他尝到了母亲离世的痛苦滋味。每一天都像在锅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