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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悬悬而望

    晨光熹微,克全一夜没有合眼,没有回到自己家,想到父亲在家肯定等了一夜,心急如焚的他,搞不好一早就会出门,就会摸着方向摸到医院来,他急匆匆直接来到了父母家。见到父亲两眼厚厚的眼袋下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子靠在床头上,一见便知父亲也是一夜没睡,正在焦急的等着母亲的消息。“爸,妈进了特殊病房,有专人陪护医疗,放心吧!下午一起去探望母亲。”

    父亲用力睁开肿肿的双眼:“为什么下午,现在去探望不可以吗?”

    克全轻描淡写地回答:“医院总有医院的规定。”

    父亲不满地:“性命交关,还要规定什么?”

    克全:“医生在实施医疗救治过程中,总不见得去打扰吧?”

    父亲不再强词夺理:“好吧!下午就下午吧!”

    克全顺水推舟地:“那就喝杯牛奶,吃块点心,再睡一会。”

    父亲心思不定地:“不睡了,你睡会儿吧!”

    克全顺势躺在了一张老式的沙发上,闭上眼睛睡了,心想在你面前做个示范,引人入睡,看你睡不睡,一夜没合眼,我睡了,您也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不出所料,克全一个囫囵觉醒来,父亲合着衣依然靠在床头上,但一对眼睛合上了。克全蒸了两个山东枣子高庄馒头,母亲在家的时候做的,据母亲说插满枣子的高庄馒头寓意着满堂红,这个满满的心愿,在锅里热气腾腾地直往外冒气了蒸汽,克全接着有热起了牛奶。随后把枣子高庄馒头和牛奶端进了屋里,父亲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等着,克全就和父亲一起在床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塞了几口,又喝了几口牛奶,两人起身。家政服务人员买好菜正好进屋,表示她来处理碗筷杯子,克全搀扶着父亲出了家门。

    克全与父亲来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抵达这扇紧闭的黑乎乎大铁门外,一看时钟,比探望病人规定的时间还早,克全和父亲心急也没有用,敲打门要求开门去打扰更加不好,知趣地静候着时间的到来。

    父亲手中拎着袋子,里面是两个已被精心削好的一片片雪梨,他慎重地对克全说:“你母亲嗓子不好,经常咳嗽,这个梨能压压她的嗓子,让嗓子舒服一点。”在父亲心中,母亲经常咳嗽的原因是嗓子不好的问题,而梨具有润嗓的功效。因此,他在家就常常给母亲削梨,母亲生病住院也坚持为母亲削梨,希望以此减轻她的咳嗽带来的病痛。

    不管上一次和这一次来医院探望,父亲都不会忘记带上自己削好的梨。梨对于父亲而言,早已超越了水果的范畴,它承载着父亲对母亲深深的关爱与关怀。这是一份亲手营造的情感,克全深有体会。

    在南方的有些地方,可能会忌讳“梨”这个词的谐音寓意不吉利。但父亲是个北方山东大汉,小时候“愣头青”不怕鬼,成年了一身正气不信邪,晚年了一身豪气讲信用,他的实在远胜于这些虚无的忌讳。梨的功效清热排毒、清心润肺、醒脑止咳、清嗓润喉,只要是对身体有益,他才不会去管那些所谓谐音的寓意。

    时间一到,铁门一打开,父亲急切地走了进去,里面光线不足,有三张床位,父亲眼神不好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床位。克全立刻搀扶着父亲,放慢脚步,紧跟着护士的步伐,往重症监护室的里面,母亲的病床方向走去。

    开阔的重症监护室内只放有三张病床,不感到拥挤,空气流通舒畅,每张床位前都有一张大长桌,上面摆放着电脑和一些监测设备以及精密的医疗设备。克全与父亲来到母亲床前,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父亲已经苦不堪言,忍不住眼睛已填满了泪水,尽力控制住不让泪水流下,不让母亲看到,亲手拿起一块一块用心削好的生梨片,细心地喂母亲吃。

    母亲的脸色和状态都比之前好了许多,之前不能吞咽现在能吞咽了,而且能咀嚼起梨片,她一块梨片还没有咽下,含在嘴里就轻声地对克全说:“我想回去。”克全理解不是回家,意思是回到她原来的病房。

    “妈,看你的起色好多了,再等等吧?”克全劝说着。

    “嗯,好多了就想回去。”母亲依然坚持地说。

    “听医生的安排吧!”克全回答道。

    母亲又提议:“要不,我们换个医院吧?”

    克全不理解母亲的决定,这里的环境明明很好,病人少,房间宽敞明亮,医生护士的医疗看护也十分周到,还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比起吞咽困难又上气不接下气来说,真是好多了,母亲对危机的时刻处在昏迷状态,肯定不会记得。克全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再多的时间和母亲详细解释,母亲没有转危为安,也不可能说这么多。

    “等您好一点,我们问问医生,看看医生怎么说。”克全先安慰母亲。

    母亲双眼望着天花板,点了一下头,不作声了。

    而父亲则默默无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母亲的脸。他不一会儿往母亲嘴里塞生梨片,一会儿又塞一片,父亲潜心专注地给母亲喂梨片,不让仅有的几分钟溜走,他认为只有他削的梨才能安慰母亲,才能有助于治愈母亲的病痛。母亲知道,只有吃这梨片,父亲才会安心。母亲脸上表现出没有半点的痛苦,而父亲眼眶里的泪水打起转转,几乎满了出来,几乎欲滴下来。

    两位刚过九十的老夫老妻,他们的心灵早已紧密相连,彼此的心思早已被对方读懂。他们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行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他们知道,为了彼此之间的安心,他们需要做一些彼此之间感应默契神态。于是,他们用心交流,用眼神表达,用情感表达,用行动表达,不需要苍白无力的言语,却能轻轻拨动对方的心弦,却能让对方了然于心。

    克全悄悄地退到远处,让父母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克全乘这短暂的时间,急忙环顾一下四周,重症监护室房间很大,一排窗户被窗帘全部拉上。从窗帘的缝隙钻进一道道柔和的光线,为房间内增添了一道道金黄的色彩。房间内除了三张病床和一些医疗设备外,还有一个总台,总台上有二个较大的屏幕,其它的地方也很宽敞。克全想到,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如果没有人在身边的话,这里确实会给人造成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晚上这里太过安静和阴森,母亲才会感觉不好觉得害怕。她提出想回到原来的病房,或者想换医院,不是因为医疗水平问题,就是因为进入人静夜深的时候,被阴森森的氛围而包围,母亲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也说明母亲的病情已经好了一些,她的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克全眼望母亲躺着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父母是个明白人,知道探望时间超过了许多,嘴里念念细语和母亲道了别,克全陪着父亲出了医院,没有坐车,慢慢徒步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样可以缓解一下父亲烦躁不安的情绪,也让克全透出一些心底的晦气。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提到了母亲床头上的药袋,总在怀疑医院过分用药,过度医疗,却没想过母亲是在死亡线上重回人间。克全亲眼目睹了医疗救治抢救母亲的经过,所以没有搭腔也没有竞短争长,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回应着父亲,脑中却在反复琢磨着母亲的话语,总觉得母亲话里第十九有话,一时说不清楚。

    父亲坚持不了刚才怀疑的观点,转了话题提醒道:“如果你想让你母亲吃得好一点,吃了舒服一些,就多带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克全脱口而出:“您削的梨是最有滋味的,是绝妙的想法,母亲最爱了!咳嗽好了一点了。”说完后,克全察觉父亲的脸部表情舒展开来了,他的心也稍微安定,也稍微舒服起来了。

    克全刚刚被父亲打断的思绪重新接上,重新琢磨着母亲的话语。揣摩着重症监护室的情境,那里的白昼被遮掩如同进入无尽的长夜,如同进入深不见底的没有光线的隧道,四周尽是没有情感的摆件,冰冷冷的仪器设备,母亲处在这种情境中,心底渐渐也会发凉。

    而母亲的注意力忽视了,那滴滴答答的监测声始终环绕耳边,像是在诉说着生命的不屈与顽强。这个特殊的战场,每一秒都牵动着一家人的心弦,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心跳,都成为病者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上跃动的音符。母亲身在其中迷糊了,旁观者清楚的不得了。

    母亲重症监护室的窗外,是那川流不息的车辆,闪烁的霓虹灯映衬出这座城市的辉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新的科技成果层出不穷,然而母亲却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切。她被困在这张病床上,被束缚在一片洁白的床单洁白的房间昏黄的灯下。那份对生活的渴望,对亲人的思念,对未知的好奇,都如同被囚禁似的无法看一眼。怎么不让母亲心灰意冷。

    眼前的城市面貌,克全与父亲身临其境的慢慢走着,也没有心思观赏,但身处的环境和重症监护室里的环境有不同的感受,内心相煎相熬痛不堪忍的感受完全相同。克全陪父亲到了家,父亲在房间里停不下脚步难捱难耐地踱步,他的脸上写满了苦不堪言。他又怀疑到什么,向克全询问对老天爷的看法,当得到儿子可信的回答后,他的脸上闪过了那么一丁点如释重负的轻松。他默默祈祷着,希望老天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希望奇迹能够降临。

    夜幕降临,父亲坐立不安,口中反复叨念着“上天保佑”。他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望着她和母亲一起看过的星河。又回过头望着克全,克全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家政服务人员同情的地拉住了父亲,将他扶上了床上,让他半躺着。

    家政服务人员悄声地说:“人的生命,好比蜡烛,要省一点燃烧,燃烧完了,蜡烛灯就熄灭了。”

    克全知道这个道理,知道责任大重大。

    晚上不是重症监护室探望病人的时间,克全怀着责任,怀着侥幸心态来到医院,能够再和重症监护室里晚上的母亲说说话,让她宽宽心或许会少想一点坏处,或许会往好处多想一点。来到重症监护病房,铁面无私的黑乎乎大铁门就是不开,克全去求过护士,护士不是心狠而是为了安全起见,重症监护室不能随意进出。当然克全也深知这扇门背后的责任与抉择,黑乎乎的大铁门严守把关,它不会轻易开启,只有生的希望和死的绝望从里面走出。克全门前错综复杂地徘徊,心中的焦虑与无助如同乌云般笼罩。他曾寄希望于老天的相助,但此刻遥远的天际似乎也未曾传来回应。

    面对这扇生死之门,克全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办公室里医生。他们都是生死之门的守望者,掌握着生死命运。他们个个都在埋头工作,深思熟虑,精心制定治疗方案,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生命的延续或终结。克全对着办公室的门里:“请问,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在吗?”“当然在重症监护室里啰!来这里干嘛!”靠近门口的医生硬生生的回答。让克全清醒了一些,重症监护室的医生怎么会玩忽职守,怎么会在这里办公,怎么会脱离岗位,脱离了岗位病人还有什么希望。克全明知故问,心急乱投医,自己给自己扇了一个嘴巴。他在黑乎乎的大铁门前感到自己太渺小了,他倚靠在铁门上,眼中泪水打转,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扰到那些正在与死神较量的医者。

    克全无果而返,回到家刚睡下不久,夜半的铃声如惊雷般炸响,让克全从刚进入睡梦中里惊醒。他心头一颤,急忙抓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声音:“你是病人家属吗?”尽管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克全还是急忙应答。随后他匆忙起床,出门拦下出租车,疾驰在寂静的街道上。他的心中默念着母亲不要大祸临头,车轮疾驰在无人的道路上,一路没有红灯,没有刹车,仿佛要将时间追赶回来。

    抵达医院直奔重症监护室,克全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医生。医生面容严肃地告诉他,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克全的内心如被重锤击中,他跟随医生穿过走廊,来到重症监护室的另一边。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显示器上显示生命体征微弱。

    护士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母亲在昏迷前曾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她想要与家人团聚,自己下了床,跑向那扇大铁门,但那扇紧闭的大门无情地阻隔了她的希望。克全默默地站在那里,想到母亲求生欲望从没有减弱,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像似昏迷的模样,知道那是病情加重结果,满肚子苦水用上心头,“扑簌扑簌”流下了眼泪,哽咽地问护士:“我们该做点什么?”护士回答:“不需要,只想让家属知道,病情刚有点好转,又进入危险期。”

    克全懂得了医护人员程序,让病人家属得知一下,有一个心理准备。克全回家再也睡不着,想了很多,想对母亲说的话也很多。第二天探望病人时间到了,克全走进重症监护室,坐在母亲的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他告诉母亲,他是代表,家里不能一个个的来探望您,但是一家人的心都在这儿陪着您,您不能心思不定想走动走动,这样会导致病情反复,您要配合医生,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带来的食物都是一家人精心准备的,一家人都在等着您,您一定会回来的。他的话语给母亲带来了坚定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克全开始了解一下医学知识,了解母亲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他陪伴在父亲身边,给予他一些力量,解缓他的焦虑之心。

    又过了一天,克全再次带着父亲走向医院重症监护室,来到母亲的病房。在护士的带领下,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面容比原来苍白,但母亲表情依旧平静。“妈,你觉得好些了吗?”克全轻声询问。只见母亲疲惫地点了点头,却又无力地摇了摇头。父亲则递过一片梨,但母亲婉拒了。

    点点头又摇摇头,送上去的一盘梨也不愿意吃。克全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强打起精神,开始与克全聊天:“你还记得吗?在那个遥远的城市,有一个你的大哥。”克全肯定地点点头,他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他年轻的时候去了远方,很少回家,所以我一直叫你二弟。”母亲的话让克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母亲以前也提起过,现在又提起二弟这个称呼,而克全自知二弟这个称呼很亲切的。所以对母亲说:“知道了,知道了吔。”

    母亲又说:“明天是王玉的生日,对吧?”克全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天出院吧?”克全的眼角湿润了,母亲在这么病重的情况下,还清晰的记着孙女王玉的生日,怎么不让人流泪。他明白母亲是多么希望能和孙女一同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

    “好吧,我们一起努力,您听医生的话,我也尽力而为。”克全明白这不仅是母亲的愿望也是他们全家的期望。

    看到母亲欣慰的表情,父亲又递过一片梨,母亲微笑着嚼动,仿佛在品味生活的甘甜。这一刻的温馨与美好让克全坚定了信念,他们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迎接生命重生和希望的光明。

    今天和母亲见面,并没有让大家轻松。晚饭时分,克全和父亲都吃不下饭。两人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没有往嘴里送,家政人员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默默地转过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克全和父亲都知道,不能把难过的心情带给别人,影响别人的心情,表面一定要保持坚强。

    这一夜,克全没有回去,睡在父亲旁边的小床上,辗转反侧,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他殷切希望母亲能挺过这一关,又害怕面对可能的结果。他不断回忆起母亲过去冲破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承担一大家子的重担,她对家庭竭尽全力的关爱和照顾,让全家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思念。而现在的母亲病情一筹莫展,岌岌可危,全家人都心如刀割。

    今夜和父亲同睡一屋,尽量坚强,尽量镇定自若,让父亲感受到一切会水波不惊的过去。

    夜深了,克全悄悄地爬上阁楼,打开阁楼的窗户。他抬头望着星河,星河毫无察觉地在移动在流动,每一颗星星,都带来每一个希望,总有一个希望是母亲的心愿。克全对着星河念念细语:“母亲的心愿是回到家里来,那未知的方向,绝不是母亲去的方向。

    克全身不由己倒在了阁楼,睡了过去。

    天亮以后,克全和父亲一起走向医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