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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吴哥 ( 上)

    十三吴哥(上)

    吴哥的狭窄山路上,一位中原人带着他的孩子赶着一辆牛车在霏霏细雨中不紧不慢地行路。牛车没有张挂起油布的车棚,中原人和孩子的发髻上布满密密的水珠,水珠沿着脸颊流淌下来,像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水。两个人几天前搭乘一位大食人的商船来到这里。船资是竺辰帮助那位大食人为他从大明购买的一批绣着苏绣的绸缎分了类并按照分类标价。临下船的时候大食人送给竺奎一条小蛇,那条蛇的牙齿已经被拔去了。竺辰下船后,大食人去了北天竺,他要到那里采购香料。

    “我可以叫你父亲么?”

    竺辰猝不及防被孩子的话吓了一跳。

    “为什么?”

    “东方璞总是叫父亲、父亲的。我觉得我也应该有个父亲。我觉得你就不错!”

    “哦?是吗?”竺辰被孩子的话逗乐了。

    “不叫老师了吗?不过你愿意这样叫那便叫吧。”

    “可是父亲,这里为什么叫做吴哥?”

    “吴哥也叫耶输陀罗补罗,吴哥这个地方在唐史中就有记载。当时叫做真腊,分为北面的陆真腊和南方临海的水真腊。后来一位来自爪哇的叫做阇耶拔摩二世的国王建立了吴哥王朝。南洋的国家总是政权更替,国家的名字更是今天叫做这样,明天又叫做那样,没有原因可讲。”

    “这里的寺庙与满剌加不同。”

    进入吴哥,建筑物的材质与式样都显露出与南岛及金州的不同,这里有很多毗湿奴教的建筑,庙宇大多修筑的规模宏大,多采用巨型的青灰色石材建造出石窟的造型。毗湿奴教进入吴哥较早,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大约在元朝时佛教才开始在吴哥兴起。一路上竺奎见到好几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和尚,他感觉很有趣。自从佛教兴起后,吴哥的男孩七岁就要去寺院出家,他们在那里学习佛教经典,从而读书识字,读到的书也几乎都是经书,还有少量关于科学和算学的。等到成婚的年龄再还俗成家。女孩却由于不能出家大多数不识字,少数贵族富商家庭才会请人教授女孩认字。

    雨下下停停,一个女孩子在路边叫卖达城竹篓,竺辰心中怜见小女孩便买了一个拿来装大食人送给竺奎的小蛇。

    “达城在哪里?”竺奎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

    “达城离这里不远,又被叫做阿育陀国,大约于六十多年前建国,那是一个商人很多的国家,这个国家是连通南洋与西方诸国贸易路线的要冲。中原帝国与来自西方各国的种种物产在那里汇聚然后被运往不同的地方,就像一个十字路口一样行人来来往往。达城是一个港口国家,极为繁荣。国王因为十分富有而被称作商人之王,国王还有着很大的权力。百姓们相信他们的一切都来自国王,也归国王所有。国王投资全国大部分的海上的贸易,并垄断用于出口的生意。达城的贸易是王室管理的贸易。贫民们要服劳役为国王的生意做活,如果不想服役,就要支付货物才能免去。所以达城很富有,达城人都很会赚钱。”

    “那我们去达城吧!父亲可以在那里教我如何赚钱,怎么说等父亲老了,竺奎就要养活父亲,所以竺奎要学会赚钱。”

    竺辰有些感动。

    “竺奎是好孩子,只是关于如何赚钱,我也不会。”

    说到达城的繁荣,竺辰感觉那是因为那里有很多的自由民。皇祖父太祖朱元璋将士人和官员以外的百姓分了类:农户、匠籍、军籍。各类人有自己的职守属地未得准许不能擅离。但只有自由民多了,才有人从事商业,地方乃至国家的繁荣才能够持续地发展,南宋不正是这样吗?自己原本是想将皇祖父政令中不妥的地方一一做改变的,可是……也不知道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否也这样想。哎!

    竺辰牵着牛车,坐得久了,身骨感到僵硬。

    一座巨大的石桥出现在眼前。南洋各陆地均有通往吴哥的王道及巨大石桥。国王的卫队中有许多健硕的大象,它们是勇士们的坐骑。这些宽阔的王道和石桥就是为这些大象而建。作为主干道的王道,在雨季也不会被水淹没。如果有地方发动叛乱时,军队也可迅速通过王道前往镇压。吴哥多河流,国王在河流上架起许多大小不一的石桥,大型石桥是王道的一部分,寺院的建造也需要这些王道和石桥。小型石桥则供近邻的村人们往来,运送特产和香料。这个国家的寺院大部分都是由远处运送来的火山石经过精雕细琢而建造的。这些石头经过了烈火的淬炼而厚重坚固,吴哥人喜欢将这些巨大的火山石堆砌成城堡的模样,再在上面雕刻出大大小小的佛像。在吴哥最恢宏的建筑永远都是寺院的庙宇,它们被年复一年地堆砌雕琢,规模日渐磅礴、最终成为不朽。

    前方不远处有巨大的庙宇群,吴哥的王城到了。

    “父亲看,这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水池。”

    “吴哥有着比南洋其他地方更为明显的雨季和旱季。为了应对旱季,吴哥城内人工修建了许多石头蓄水池。这些水池就是用来蓄水,久旱无雨的时候用的。大师没有发现这些水池都很宽很深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竺辰一惊,很久没有人唤他做大师了。竺辰回过头,竟然是方淮!身后跟着的是良田与良玉。

    “方帮主如何在这里?”

    “我一路寻找大师而来。这一年我商帮在南洋的人手可靠的都遣出来寻找大师了。若还是找不到,方某还如何立足江湖!”

    “方帮主这一向可好?”竺辰说话间却拿眼睛向四处望着。

    “周恕稍后就到,媵氏兄妹没有和我们一起。”

    方淮不能确定竺辰想找的是谁,就将这几个人一并说了。

    “主人!主人可还好?主人的脸上如何有伤?”一向不爱说话的良玉一脸关切地问着。

    “我的人说大师带着一个孩子向吴哥来了,这个孩子是?”

    “他救了我的命,这些事情容后再与方帮主细表。方帮主在这里也有商号吗?”

    “这正是方某寻见大师的原因。我在这里有两家商号呢,经营丝绸、瓷器,商号生意都还兴隆。我们不要在这里叙话了,大师随方某回敝宅吧!”

    良田接过主人手里的缰绳,把竺奎抱到车上,方才听闻竺辰讲是这个孩子救了自己主人的命,他也就把这孩子也视为主人了。

    方淮的宅第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风格,古朴、清简、整洁、雅致的中式院落。刚一进的院子,一个人风一般飞奔过来,那是周恕。

    “你倒是先回来了,还打算着人去告知你。”

    “我心下惦记,也不知帮主的人见到的是不是我主。这才购置罢菜蔬便急忙回来。主子!这一年多您去了哪里?主子受苦了!”周恕话音未落,已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竺辰见他情切,也是湿了眼眶。旁边的竺奎呆呆地看着竺辰和他身边的这些人,满脸的惊讶、满目的疑惑。他很想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但他又不敢问。

    周恕扶着竺辰随方淮进到正堂,安顿他在坐下,便站在旁边不停地搓着那一双手,脸上的泪却还滴滴答答淌着。竺辰明白这是周恕还在喜极而泣,他拉起周恕的手。“都过去了,我一切都好。你不用再挂心。”

    周恕愈发地流了些泪,这个打小就伺候人的人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关怀,也不懂得怎样掩饰自己的喜悦。他只是高兴,他的天又回来了!

    竺辰简单地叙述了自己那晚被人塞进牛车后的经历,也告诉了方淮他与阮行遭遇的经过。

    “总之都是有惊无险,大师终是有福之人。大师不知,郑和也去了施进卿的王宫,还带人马围了颛孙乔的家。”

    “自我那日见过施进卿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上天安排我被丢进海里,为的是还有自由在这南洋之地徜徉。”竺辰说着爱怜地看了看安静坐在那里的竺奎。“方帮主拿给你的点心为何不吃?”

    “父亲也吃一点,我们今天还没有吃饭。”说着竺奎挑了一块红豆酥放进竺辰的手里。

    “这孩子唤大师做父亲?”

    “也是个可怜的苦孩子,自幼没有了父母。”

    “孩子,你可知道你这声父亲里的福气?”周恕知道,自此这个孩子也成了自己的主子,但他心甘情愿。

    “大师失踪后,我们分作三路人马寻找大师。媵氏兄妹原本是留守的,可我后来听说他二人不久也出外寻找大师去了,只是…….”

    方淮欲言又止。

    “方帮主但说无妨。”

    “方某据实做些猜测,说与大师。大师不要见怪才好。”

    方淮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大师失踪的那晚,良玉见过媵戌。他天色渐亮时越墙回的颛孙乔家。”

    “这、这说明什么?”竺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主子失踪以后,就他一个人没有惊慌,也不想要寻人的样子。就只有媵巳姑娘哭成泪人!”周恕也跟着搭话。

    “这、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他兄妹可是从应天城就跟随我一路到了这里。”

    “这也正是方某的疑惑所在。要说对大师最忠心的人,除了周恕就数他兄妹二人了。两良田兄弟都要排在后面。良玉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如非亲见他是不会乱说的。”良玉看着竺辰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匪夷所思!又或许是巧合?他若要害我,我何曾能活到今日?”

    “如果能再见到那对兄妹,也许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哦,对了。阚师傅呢?”

    “我着他回中原去了,看看大师有无被掳回去的可能。阚师傅原本不知道大师身份,不得已告知了他。不过大师放心,他这个人最是可靠。不然我也不会遣他一路保护大师安全。”

    “不知郑和会不会也到这里。我与锦衣卫遭遇后便想再走时的路线无论向西还是向东都有极大的可能遇到他们。”

    “所以大师选择了向北!这也是我的猜测。我想大师若是无虞定会选择一条出其不意的路线,便派人一路向北找寻。皇天不负,终于还是寻到了大师。不过我确实听闻前些日子郑和平定了马六甲的皇室内乱,然后向西航行去了。我判断他暂时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大师、帮主,饭已备好。”

    “还有一事,方帮主,这孩子可与我安顿在一起。他叫竺奎。”

    “啊!”周恕伸手捂住了嘴,没有叫出声来。

    “小主子,咱们吃饭去。”

    “奎儿,睡觉了。”

    “父亲,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叫你做主人?还叫大师?大师不应该是和尚吗?”

    “我什么都做过。现在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明白。以后等你长大了,有机会都告诉你。现在睡觉。”

    “来,小主子,咱们更衣休息了。”

    “奎儿呢?”

    也许是颠沛流离后的舒适,也许是重又回到一众人的护佑之下,竺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好沉!

    “良田兄弟带小主子出去玩耍了。奴婢伺候主子洗漱用膳。”

    “你呀,就是改不了。不许再奴婢的了,记住啦?”

    “奴才、呃、小人记住了!小人就是高兴!没有主人,小的就是没了魂儿!”

    “大师起身了?昨夜休息得可好?”方淮站在院子里,也许是在等竺辰醒来。“大师用过早点了吗?”

    “用过了,方才一位老妪送来的鱼羹和小酥。”

    “老妪?大师是说,哦,那个不是老妪。”方淮看着竺辰笑了笑。

    “大师请厅堂用些茶,也听方某给大师讲讲这吴哥。”

    “这里的女人很早婚育,二三十岁的女人就像四五十岁的中原人那样。方才大师口中的那位老妪其实年纪也不过与大师相仿。”

    “哦?却为何这般显得沧桑老气?想是苦受得多了。”

    “此地平民流行女孩早婚,十二三岁的年龄就已嫁作人妇,为人生儿育女、持家务农。据说这一宗习俗传自南天竺。”

    “此地宗教也定与天竺相仿了?我在满剌加一年,那里的教派林立,习俗也很多。”

    “摩诃衍那在这里信众甚多,东瀛人将这里称作南天竺。吴哥人讲究修行,他们深信世间有二十七处极乐净土。如果持有足够的修行,包括跳蚤、虱子之类的都可以转世轮回。”

    “我从前不信修行,奈何这些年来的经历,实是感觉人世之苦如疾风骤雨,来去都是瞬间。苦与人而言,无论出身或富贵与否,莫不一视同仁。所谓修行之说历练心智虽是出于无奈,对身处苦海之人却也极有裨益。”

    方淮深深地感受到了竺辰的无奈,从前何曾有过他这样的皇帝。

    “不过吴哥的历史上也曾有过女王。”方淮换了话题。

    “这里也有褒扬贞洁妻子的碑文。若说此地千百年来除了天竺的浸染,还一直受到中原文化的熏陶应该也是事实。就说附近的荔枝山,那里就有许多陶瓷窑,烧制有中原技术的陶器和瓷器。”

    “泥做骨、水为魂、釉是皮,有了骨、具了魂,陶瓷便成了有风骨的存在。我大中原的器物哪一样不是东播西传,万人所赖。这一路走来,异域风情中处处可见我唐俗汉风,也是苦中所见的慰藉。”

    方淮喜欢与竺辰谈天论地。他心目中的这位前皇帝或许因为温厚丢了帝位,却一定因为温厚而有胸襟。

    “这里的陶瓷虽说粗陋一些,但工匠以棕榈叶灰烧釉着色,这些陶瓷器物便似乎有了更加热烈的力量。器与人同,民间的粗犷之风在这里较之中原汉地也是浓厚了许多。说到我中原的物产,自是大有可夸可赞、可圈可点之处。来自咱明帝国的丝绸和黄金餐具便是吴哥上层社会追捧之财富与地位的象征。在重要场合或招待重要客人时,除了要身穿簇新华丽的丝绸衣物,富贵人家的主人都会在屋内挂满华丽高级的丝绸或布匹以做装饰。他们还会使用来自肃州、沙洲的高级地毯,供客人坐卧,这些东西是各王室和富商进行攀比的资本。”

    “肃州地毯在这里很流行吗?我以为波斯的毯子更为流行。”

    “肃州与沙洲出产的毯子不似波斯毯那般花色艳丽,但织工却是极好。最为主要的因素也是为着极品的肃州毯中纺有金线和蚕丝,看起来更为富贵奢华。”

    “我在老师那里读过一本《物原》,其中记载:‘毯,毛席也,上织五色花,神农座席,尧始名毯。’始知这中华地毯为我先祖所自创,并非舶来之物。都说我汉地物产风靡者以丝绸、陶瓷为最,殊不知这坐席织物也是流传久远啊。”

    “我们的坐具只是自唐时起改为高椅宽凳,但边塞地区以毯保暖,故而织毯的工艺从未落下。金人占据汴州后更是将宫廷的织造技艺融入制毯当中,那以后出产的毯子更是远销西地,极受欢迎。”

    “嗯!我观这吴哥王国其繁华的程度比其他南岛诸国更有甚之啊!”

    “大师所言不虚,吴哥这里的人口也是众多。我与大师相遇之地的水池便是诀窍。”

    “哦?”

    “元人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的“耕种”条载中记录:‘大抵一岁中,可三四番收种。盖四时常如五六月天且不识霜雪故也。基地半年有雨,半年绝无,自四月至九月,每日下雨,午后方下’。说真腊的雨季日日滂沱,旱季则基本无雨,诚如达观先生所言。吴哥雨季日日多雨,人们修建的大型水池能够在短时间内,把过剩的雨水排放掉,是很好的泄洪通道,也可以做蓄水以备旱季之需。王宫及寺院的周边都建有许多蓄水池。水池除了用于环绕王宫寺庙供其旱季取水之用外,还主要用于农耕。到了干旱无雨的季节,人们会将蓄水池的堤坝口诀开让一部分水沿着倾斜的地形缓缓流向更低的地方。再将下游的堤坝决口,水就会流向地势更低的地方。为堤坝所包围起来的大块区域被人们开垦作为农田进行耕种。这样水稻一旦扎下根去,其根系就会留下最小限度的水,剩余的水再流到下游的另一处围田里,以此往复。这便叫做越丘灌溉。聪明的吴哥人发明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灌溉方法,使吴哥的农田四时均可得水浇灌。不过这也是得益于吴哥周边北高南低的结果。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地形,才造就了这样的灌溉方法。这方法使得吴哥地区一年可以种三乃至四季水稻,除了雨季可以种稻谷之外,旱季的时候也可以利用蓄水灌溉来种植水稻。水自天来,在南洋有水便可得丰收,吴哥人有吃不完的粮食,人口自然昌盛。粮食的充盈、人口的熙攘使得这里发展得尤为繁荣。”

    “陆地国家还是要比之岛屿诸国更有得天独厚之处啊!”

    “吴哥的蓄水池最是这里的一道风景,明日大师随我去一观便知。吴哥城东二十多里的地方,有巨大的蓄水池一座,十分壮观,叫做因陀罗塔卡。据传那是几百年前一位叫做耶输跋摩一世的国王建造的。那水池在雨季的时候可以蓄积体量极大的水,以备于旱季的使用。还有奇妙之处在于池的中央建有一座寺庙叫作罗莱寺,规模十分恢宏。吴哥城的周围遍布着这样的寺院,许多都修建在此类大型水池当中。所有水池的两岸均有石雕大蛇镇守,大蛇是这里的水神,叫做娜迦。她是来自天竺国的神,可以护佑百姓在旱季也得以衣食无忧。这些使得吴哥城用水池蓄水的行为上升为神灵之事,雨水最大之日和水池蓄满之时,人们都会举行盛大神圣的仪式进行庆祝。水神娜迦也会在每年的雨季和旱季被两次隆重祭拜。有一些寺庙的前方两边还各有一只巨大的狻猊像镇守,这似乎就是来自中原的习俗。这些都吸引着每年不少的僧侣、使徒自西域来此观礼赏景。大师可去一瞧。”

    说话间侍女端上来一碟小豆蔻、沉香与胡椒腌制的椰果,味道十分独特。竺辰用小银叉挑了两片慢慢咀嚼。

    “这果子腌制得特别,可叫侍女另端一碟上来与奎儿留着。”

    竺奎却是在这说话的当口拉着良田跑了进来。那条小蛇挂在良田的脖子上。

    三百年前吴哥伟大的君主阇耶跋摩七世成就了吴哥空前的繁荣。他将湿婆派、毗湿奴派的佛像和新传入的佛教佛像全部放入混合寺院中,不分主次以同等的香火予以供奉。因为对信仰的包容,天南海北的人来到这里,此后的吴哥王国盛况空前。王国最繁荣的时期,吴哥有九十多个省份,最有名的包括:真蒲、查南、巴涧、莫良、蒲买、木律波和八厮里等。每个省又有无数的村镇组成,镇守的“村官”叫做买节,买节由村民选出,任何信仰的人只要获得敬重,都可以担任买节,其中有的买节还是信奉儒家经典的中原人。吴哥有大量的华人商业社群存在,这些社群充当着商品搬运工的角色,把中原帝国的物产搬到这里,再从这里运往世界更西边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也猎取中原需要的翠鸟羽毛、犀牛角和象牙,由商人贩运到中原出售。寻常人家的妇女们在山丘上采集野生的小豆蔻、沉香、胡椒和用于治疗麻风病的大风子油卖给印度和波斯的商人,从中获取利润。丰厚的贸易所得与充沛的粮食吸引更多的人来此居住。这里使用的货币也是五花八门的,在吴哥蜂蜡与小豆蔻一起可以作为货币使用、来自中原的盐也被当作通用货币,与布、芝麻等在市场上用来做支付手段;购买大宗商品比如土地时也可以用一头或两头大象支付;女奴也被作为可抵付的财产。寺院门口就是集市,商贩们用实物作为场地租金缴纳给寺庙然后在那里兜售自己的商品。来到吴哥中原王朝的男人会娶当地女人为妻,然后教她做买卖。集市上有很多这样的女性小贩。中原男人自己则从事大宗生意,比如做进出口的珍珠、玳瑁、象牙、犀牛角、翠鸟羽毛等。中原的铜镜在吴哥尤其受到追捧,人们觉得这种能够看见自己的盘子十分神奇!

    所有的这一切使吴哥城处处呈现着异彩缤纷、光怪陆离!这里是周达观意气风发的真腊,这里是《隋书》中便有记载的“伊奢那城”。只是无人知晓,只是此时的竺辰也不知道,因为朱棣此前对越国的大举进攻,导致有越国人不断成批向南迁徙至水土丰茂的吴哥。此后的吴哥王朝在越国以及暹罗诸小国的入侵下不得已迁都,直至没落。这里居住着的洋溢在天国般幸福的昂扬意气中的人们也无从得知,二十年后,花样般繁华的吴哥终被邻国达城所灭。吴哥瑰丽无比的寺庙和王宫就此逐渐湮没在了热带沉寂的雨林中!许多许多年以后人们发现,还有不少与吴哥等同大小,甚至大数倍的石头寺院群散落在密林地带的深处。它们繁华瑰丽、与世隔绝。这些寺院群之间都有宽阔得如同迷宫般的王道连接,使得这些寺院群彼此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竺辰很久没有这样闲适地坐在车上认真看风景,看周恕圆盘般的后脑勺随牛车的颠簸一起一伏,今天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古怪精灵的孩子。方淮带着良田兄弟走在牛车的两边,不时说一句话,一切都是出游的样子,令人惬意!沿途路边有旱稻,稻穗已经成熟,颗粒饱满,一株一株弯着脖颈、沉甸甸地随轻风摇摆着。这里的土地达到了最充分的利用。有人牵着黄牛经过,牛背上坐着他的妻子。方淮说在吴哥插秧是女人们的事,男人负责耕地和犁地。除了种植四季的稻谷,吴哥还有许多大型的甘蔗种植园,园主人雇佣专门负责种植甘蔗的帮工。此外还有数量庞大的种植椰树、槟榔树和芒果园的果树园以及桑木园。在吴哥,几乎没有游手好闲的百姓,这里有太多的活可做。吴哥人还植树养蚕,他们在南宋末年引入了养蚕业和丝织业。

    一队人演奏着乐器、跳着舞蹈从前方过来,方淮让周恕将牛车赶到一边腾出地儿来让乐队走过去。那是寺院的乐队。吴哥的寺院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乐队,成员包括有:舞者七人、歌者十一人、琵琶以及弦乐器的演奏者四人,都为女性。她们在寺院的祭祀仪式中献上歌舞,平时负责从事寺院境内的清洁、准备贡品和僧侣的饮食等家务劳动。

    乐队的乐手和舞者载歌载舞地走过去了。一小队士兵迎面过来,领头的士兵高举着一面雕在红木板上的画像,那画像看着像一个国王,

    国王大耳垂肩、密集的细小圈发铺满头顶,很像古壁画上佛陀的样子,盘腿坐在有黄金底座、棕榈叶缠丝铺成的蒲团上。

    “这就是吴哥伟大的君主阇耶跋摩七世,他被吴哥的人民世代缅怀。看来今天是王宫有法会举行。”方淮回过头向竺辰解释道。

    接着有铜锣兵走过,最后面是一名骑着象的官员模样的人。

    “这名官员的级别可不低,大师看他手持一把金手柄的遮阳伞。吴哥因其富有,王室以及官员的礼仪规章也是十分复杂。高级官员可乘坐镶金车辕的车舆,使用有金手柄的遮阳伞。按照级别的高低分别可使用四把、两把、一把金手柄遮阳伞。等级略低的官员则可使用银手柄的遮阳伞。”

    “哦?是这样?”

    “不仅如此,各行各业职业的首领也是拥有十分强大权力的人物,他们被称作库隆。库隆就是首领的意思相当于汉语中的‘长’,诸如‘捕获大象之长’、‘服饰之长’、‘家畜圈之长’、‘米长’、‘蜂蜡长’不一而足。吴哥的军队兵士大部分为高棉人,他们世代从军。高棉人的军队有骑兵、步兵、象兵和辎重兵组成。辎重兵有象队背负弩炮,这些弩炮是由占族人从中原帝国引进并传入吴哥的。”

    “看来这吴哥的确是南洋最富庶的国家了。”

    一个多时辰的路途光阴在与方淮的闲聊当中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因陀罗塔塔卡到了。罗莱寺尖尖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罗莱寺是石造寺院群,是整个吴哥上座部佛教的圣地。”

    远望去,巨型石造寺院群巍峨壮阔,宽大的环形沟壕及水池与之呼应。这些水池和沟壕中都蓄满了水,它们一圈圈环绕在寺院周围,如同十数条巨蟒盘旋着。水域的对面立有巨大的四面佛像一座,灰褐色的石造寺院及宏伟的佛像浑然一体,庄严肃穆,令人心头不禁生出敬意。

    一名女子从寺院的石门走出来。

    “佛教寺院还有女子?”

    “她们是专门为寺院服务的。除了前面咱们路上见过的女乐师、舞者。其他可由女子充任的寺院事务辅助人还有:磨香人、神的厨师和整理僧人衣服的人。附近的村落里还有专门的织妇和纺纱女为寺院的僧侣提供衣物的织造和修补工作。寺院的粮食和日用品由附近的村落自愿提供,运送这些东西的也都是村妇。总之,吴哥的寺院享有着与皇室贵族相当的特权。”

    “这与我中原是大大的不同了。那距寺院不远处的草屋是做什么用的,如何有那许多的人进出?”

    “那是收容无家可归者的地方,大型的叫做巴莱。许多巴莱的周围还会有义诊机构,叫做无病之家。寺院的僧侣在那里义诊并熬制草药。买草药的钱由国王定期拨付,寺院的僧众也会外出采集草药。”

    “早期的许多村落的形成就是外来移民聚集在寺院旁的巴莱里,渐渐的人们开始围绕着寺院耕种,蓄水池保证了旱季的灌溉。后来村落聚集形成了郡,再大形成了州。吴哥的行政区划倒是与明朝相似。每一村或有寺或有塔相当于中原的土地庙,每村均有镇守之官。每个郡通往下一个郡的途中也均有作为驿站使用的小寺庙叫做灯明之家的。这些小的村落、郡与州都有管道连接到吴哥都城。”

    “我看吴哥的寺院其建筑形式、风格都与其他地方的寺院有所不同。”

    “这是高棉式建筑。罗莱寺原本名字的意思是毗湿奴的神殿,中原佛学古籍称之为桑香佛舍。是苏利耶跋摩二世时为供奉毗湿奴而建,用时三十多年才完工,是吴哥寺院群最精华的部分,也是吴哥早期建筑风格的代表,是这里最大的庙宇。”

    竺辰沿着蓄水池池边向前走了十几步,站在那里看着那座被称为巴莱的草屋,草屋外有一名僧侣在扫地上的药渣。

    “扑通”竺奎拾起一块石头丢进一丈许宽深不见底的蓄水池,激起一片浪花。身后的良玉连忙抓住孩子的手,生怕他掉下去。竺奎却一把甩开良玉,几步跑到独自站立在水池边远眺的竺辰身后,从地上抓起一条小蛇。

    “把它带回去给我的蛇儿作伴!”

    “别抓!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