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扬周 » 第十一章 王朴断案(上)

第十一章 王朴断案(上)

    听到王朴的名字之时,徜徉在苏少堂脑中的思绪宛如被炸雷犁庭扫穴一般激荡开来。

    眼前之人的身份在苏少堂心中逐渐清晰,能在五代时期叫这名字的人在苏少堂的脑海中只有一个,那便是堪比“诸葛在世”的五代第一谋臣王朴无疑了。

    王朴写下的平边策着实太过亮眼,苏少堂也曾经读过,虽记不得全文,但大体的内容却是记得差不多。主张在战略上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在战术上避实击虚,避强攻弱;在策略上分别对待,先诱以恩信,后制以强兵。

    王朴的平边策用聊聊数百字点亮了后周、北宋一统天下的指路明灯,这样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现在苏少堂眼前,紧张与拘谨同时出手给他施了定身术,一时间苏少堂被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不过他的思维却仍在驰骋,确定了王朴的身份,方才王朴说的晋王就没那么难猜了,历史上珠联璧合的君臣典范让人耳熟能详的就那么几个,若说五代最响亮的一对便是郭荣与王朴。再者说,在这大周的地方能封王的除了皇亲国戚还能有谁,放在郭威这里选择性更少,因为他的几个儿子早就死在大周开国之前。既能活着封王,还是王朴的上司,这晋王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了~五代第一明君郭荣。

    只可惜天不假年,王朴没有活到完全实现平边策的战略构想那一天,郭荣也怀着“三十年致太平”的宏愿英年早逝。

    “来人,将那人贩抬过来用水泼醒,王某要亲自审问一番。”

    王朴厚重的声音将苏少堂的纷飞的思绪给彻底打断,栈前堂几个官差听到吩咐应声而动。两个官差将那昏倒的客栈伙计合力拽到了王朴所坐的桌子前方不远,一个官差用水瓢端了一些水走到客栈伙计面前,泼向躺在地上的客栈伙计。

    片刻之后那客栈伙计悠悠转醒,一双眼睛将周围的扫视一圈后,随即拼命挣扎起来,不过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身上挨了官差几脚之后,这才放弃挣扎低着头跪在地上。

    “下跪何人,报上姓名。”

    王朴声音带着威严,声势慑人,那客栈伙计惊惧之下抬起了头,眼睛只剩一些灰败之色,毫无一丝神采:“小人孟二方,这位老爷有话你就问罢,小人只求速死。”

    “客栈那个妇人可是你行凶杀的?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孟二方将眼睛闭上长叹一声,旋即看向了桌子前王朴:“是小人杀的,那妇人与他丈夫郭丛道昨日投的店,小人昨日见那妇人颇有姿色,昨夜一晚都没睡好。今日早上郭丛道外出说去置办一处宅子,走到门口时吩咐去他房里送一壶茶水,说是他妻子渴了。小人觉着郭丛道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于是动起了歪心思。小人以前也常常和文昌街几个狐朋狗友厮混过,早先就从他们那里得了一些蒙汗药,因此在送茶水的时候就将蒙汗药偷偷放进了茶壶,心想着等那妇人饮了昏迷后就……”

    王朴伸手重重一拍身前桌子,声音依然透着威压:“就如何?还不快些说?”

    王朴拍桌子的声音奇响无比,苏少堂正在旁边站着,这一声将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他伸出一根手指掏了一下耳朵,扭头瞥了一眼身边王朴,王朴依然神态自若,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眼前的孟二方。苏少堂心道这王朴美髯都已经能看出少量的白丝来,想来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不知道他这手劲怎么这么的大,他的手心不疼么?

    王朴拍桌子的声音将孟二方也吓得一激灵,只得继续讲了下去:“小人打算等她昏迷后就将她jian污了,事后再给她整理好衣物离开,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占了那妇人便宜。接着小人便将混有蒙汗药茶壶送到那妇人住的客房,离开之后盘算着时间又回到了那客房前,见四下无人时在门纸上捅了个小眼,就瞧见那妇人正躺在床上睡着。小人以为她已经喝了带蒙汗药的茶水,就用匕首挑掉了门栓进了客房,谁知就要去解她衣衫时,她就醒了过来,小人怕事情败露,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用匕首捅了她一下,直到她没动静了才松手,这才提了茶壶掩了房门逃了出去,接着又回住的地方换了一身衣衫……”

    听完孟二方的话,王朴皱眉冲着孟二方问道:“那凶器、血衣何在?”

    “在那柜台下的暗格里,那郭丛道不知为何又回来了,小人还没机会带出去。”

    王朴点点头,对看押孟二方两个官差吩咐道:“将他带过去,将那凶器、血衣取出来。”

    两个官差不敢怠慢,立刻将摊在地上的孟二方提溜起来去了柜台那里,过了片刻便搜出一个黑布包袱,取开一看竟是带血的衣衫,匕首柄部还隐隐能看出渗入的血迹。

    世上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善良与邪恶,若不能克己行事,常常摒除财色名利的熏扰,势必早晚都会成为那些负面东西的奴隶。让邪恶冲出理智的范畴,冲动时往往会发生的不可挽回的局面,这孟二方刚好将其诠释的淋漓尽致。

    “是哪个畜生……让老子弄死他……”

    胖胖的郭丛道目眦欲裂正跑着接近了客栈前堂,脚上仍旧只穿了一只鞋。当看到被两个官兵押着的孟二方的一刻,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带着满腔的怒火冲了过去。几个官差正要上前阻拦郭丛道,可是已经为时过晚。

    郭丛道已经扑到了孟二方身上,骑住了孟二方,他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孟二方面门,嘴里还恨恨的喊着:“畜生、畜生……”

    郭丛道连着挥了三四拳后才被四五个官差拉了起来,他仍是不解愤恨,被拉住后退的同时还伸出那只没穿鞋的脚狠狠的踹了孟二方一脚,孟二方此时脸上被鲜血覆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又没了动静。郭丛道自从被拉开后,便瘫坐在地上低着头涕泪横流,嘴里断断续续不停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嘶哑的哭声是那么苦涩,仿佛在黄连水里泡过似的。

    苏少堂见郭丛道哭的可怜,从怀里取出自己的汗巾递给了他,轻声劝慰道:“郭兄如此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接下来如何办罢?”

    郭丛道抽泣着接过苏少堂递过来的汗巾,点点了头起身站了起来,鼻头仍有些一吸一顿。

    王朴走到苏少堂身边站住,捋了捋胡须开口道:“苏公子,将你如何发现那凶手的过程说来听听。”

    苏少堂听见王朴说话,赶忙回答道:“王大人,小子也是歪打正着才发现那孟二方就是杀人凶手的。不久之前,小子被几位差使押解着刚进了这刘记客栈的门,恰巧向那孟二方要了一个八仙凳坐下,那八仙凳颇为沉重,他用左手就轻松拎了起来。”

    苏少堂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娓娓讲述起来,王朴虽始终带着一丝疑惑神情,不过并未打断苏少堂的话。郭丛道也默默站在旁边听着,一双眼睛尽是血丝。

    “后来有个差使出去报信,小子这才听说那妇人是仰面躺着,右腹中刀。苏某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想了半天才推断出这凶手极有可能是惯用左手之人;加之苏某又记起那孟二方是用左手拎的重物,这才怀疑到他头上。后来小子回想半天,那孟二方表现一直极为反常,眼神飘忽心思不宁,常人若是遇到了这档子事,定不会像他这个样子。因此小子便决定诈那孟二方一下,起身大声质问他为何杀了那妇人。不想还真印证了小子的猜测,那孟二方并不做任何解释,反而是大惊失色的提了木棒想要冲杀出去,故此小子断定他就是凶手。后来,小子趁他与两位差使打斗之时,搬起八仙凳从背后将他砸晕了,接着……”

    正在这时,王朴竟冷不丁的来了一嗓子:“妙啊!”

    苏少堂正讲的起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弄的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吃惊的看着王朴不再言语。王朴起身站了起来,面露一丝尴尬微笑:“呃……苏公子勿怪,方才实在精彩,情不自禁之下这才……”

    “原来是苏公子发现的那个畜生,多谢。”

    郭丛道说完朝着苏少堂深鞠一躬,狮子王钱俊安此时也从后面跑到了前堂,看到了郭丛道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郭胖子,仵作说你娘子没死,跑来前堂作甚,你快去客房看看,钱某叫人去请个郎中来。”

    郭丛道听完怔了一下,紧接着他光着一只脚抖动着身上的肥肉跑向了客房方向,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嚷嚷着:“哈哈哈……玉娘啊……呜呜……”

    人间的喜怒哀乐之间的转换有时候没有任何征兆,上一刻是大悲,说不定下一刻说不定就是大喜,正如这眼前的郭胖子将之活生生的刻画了一遍;人生的际遇也是不同,那色迷心窍的孟二方从一个杀人犯瞬间转变为了杀人未遂。

    人的际遇高低起伏,只是片刻就完全变换了模样,苏少堂也在期待着自己状况能有些变化,这一愿望随着王朴的一句话竟然真的开始了。

    “苏公子方才说你是被押着到的刘记客栈?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少堂对王朴这种瞌睡就给个枕头的做法甚为欣赏,与赵有才掰手腕的好戏此刻才算真正拉开大幕,他按耐下心中的激动向王朴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王大人,小子冤枉啊,明明是那赵有才欠了小子三十贯,还跑到小子家里骚扰小子姐姐,小子看不惯才将他教训了一顿,却被他污蔑成故意殴打他,还说家姐欠他钱。钱巡判听信了他的话,亲自带人将小子押回开封府受审,这不路上正好遇见刘记客栈这档子事情,这才耽误下来。”

    王朴眉头一皱:“哦,赵有才是何人?钱俊安什么时候手这么长了,也不知袁彦怎么管的手下?”

    苏少堂正要说话,王朴摆摆手道阻止了他讲话,捋了胡须说道:“无妨,这里事情也差不多了,苏公子随王某去开封府,待会王某亲自过问这件事,王某倒要看看钱俊安到底想做什么,现在的开封府步直军简直太不像话了。”

    王朴说完便安排人将孟二方先行押解回开封府,又留了两个官差留在刘记客栈等着老仵作。接着将钱俊安叫了过来吩咐一番,便与苏少堂一起离开了刘记客栈。

    苏少堂不会骑马,王朴索性与他肩并肩步行前往开封府。

    与王朴聊了几句,苏少堂便知道他喜欢以单刀直入的方式说话,说话直白且有原则;唯一的搭话技巧就是不藏着不掩着,比他讲的话更有趣就行了。

    比如王朴问苏少堂籍贯哪里,苏少堂就回答是梁太祖朱三的同乡,但是他和朱三不同,他喜欢写字读书。这句话把王朴逗得乐的不行,几回合下来,两个人的话就完全合拍起来,就像是多年相识的老友一般,互相能接得住对方的话茬。

    钱俊安、赵有才互相看看,心里隐隐升出一丝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