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窃听
六年后。
大唐天宝十二载六月，长安。
更声响，城门落，天色渐暗。
大明宫中华灯初上，光顺门的左右监门卫刚换岗结束没多久，便有一人从宫外疾步而来。来人面生，虬须满脸，未着官服，监门卫上前盘问，来人未发一言，僵持之际，有位太监小跑而来。
来的太监正是玄宗身边高公公的徒弟郭公公，郭公公递给监门卫一张令牌，监门卫见之神色一变，态度恭敬的请来人进宫。
“崔统领，请跟我来。”郭公公在前领路，两人顺着通往宫禁的青石路快步前行。
宫人各司其职，城中守卫轮岗巡城井然有序，居住在凤阳阁中的九华公主李渡此时身穿夜行衣，站在铜镜前一连转了两圈，才用黑布把脸遮上。一旁的侍女春华见公主这身打扮，出言劝导：“公主，您这样做太鲁莽。万一被禁军误伤可怎么办？”
“不这样，怎么能知道父皇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况且有秋实在我身边护着，你放心吧，绝不至于被父皇发现。”
紫宸殿外守卫严密，李渡在秋实的帮助下攀爬上了偏殿的屋顶，屋顶瓦片虚实不定，李渡只能将身体蜷下，缓慢试着前行，颇有一些狼狈。几次差点从屋顶滑落，都多亏秋实及时拉住她。
夜色下，两个黑影缓慢地朝紫宸殿靠近。
紫宸殿中，皇帝李隆基坐于金漆檀木盘云高椅之上，高公公立于其身侧，权中郎将崔铣则垂首站于阶下，聆听皇帝交代的具体事务。
屋内烛火通亮，香烟袅袅，趴在殿顶、揭瓦偷窥殿内情况的李渡可以清晰地看到殿中的人，只是殿顶距宝座距离过远，她将耳朵狠狠贴在瓦片缝处，也没办法听真切里面的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能偶尔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她心里一连喊了几声“失策”。
千辛万苦爬到殿顶，难道是要她无功而返？李渡越心急，就越容易出乱子，她本是想把瓦片再掀开一点，不料手一滑，瓦片掀开又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
殿内正垂首听着皇帝说话的崔铣浓眉一挑，突然抬头看向殿顶处，李渡只觉得那男人的目光透过瓦片空隙直直看向了自己，她吓得一激灵，本能地一躲，不料这时膝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眼看要从殿顶跌下去，秋实及时拉住她，虽然稳住了李渡的身子，但是动静却弄得太大，彻底惊动了紫宸殿周围的侍卫。
侍卫们队形晃动。立时将二人上下围定，李渡和秋实插翅难逃，只能乖乖落地被擒。当值的禁军领队扯下李渡的黑面罩时，表情十分错愕，他连忙挥退押着李渡的两名侍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轻地说道：“公主恕罪，多有冒犯。”
“我在殿顶练习轻功，多亏有你们护着，才安全下到地上，何罪之有……”李渡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转身就要带着秋实离开。
禁军领队垂首挡在李渡面前，恭敬道：“公主还是随臣去见一下圣人，不然臣实在不好交差。”
“你就当没看见我。”李渡板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公主架势，说完抬腿就要走。
这时高公公已从紫宸殿中出来，沿路禁卫军纷纷给他让路。高公公走至禁军领队旁，见李渡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此处，眉头一舒，心下顿时明了。他对李渡行礼后，道：“夜晚风大，公主恐着凉，圣人这会正在忙，公主要见圣人可过一个时辰再来。”
他看着秋实，又道：“快扶公主回寝宫休息，别让公主在这风里染了寒。”
秋实扶着李渡快步离开，看着走远的两个身影，禁军领队有些无措地对高公公说：“力士，这公主走了，我该如何向圣人交代？”
“我去交代即可，李将军只管守护好圣人的安危。”
皇帝听闻高公公的汇报后，只说两个字，“胡闹”！
李渡回凤阳阁刚换好衣服，圣上的口谕也姗姗而来——
李渡不守宫规，任性妄为，罚在凤阳阁禁足十五日。
李渡冷着脸领了罚，春华给前来念口谕的小太监送了些赏钱，小太监乐呵呵地走了，春华的眉头却快皱成了麻花。
桂嬷嬷端着晚饭进来，就听闻李渡被罚的消息，急忙放下手中的吃食，一脸担心地走去寝宫内找李渡。
“公主，你往开了想，圣人只罚了咱禁足十五日，这样看圣人还是心疼公主的。”春华在李渡身边安慰道。
李渡斜依在铺着丝绸的雕花塌上，面上冷冷淡淡的，她今天这一趟并不算全无收获，她至少听清了一个字，那就是父皇亲口说的“杀”字。杀谁？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父皇想杀谁？
杀日本遣唐使？李渡极力否认这个最坏的可能性，但，今天父皇召见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为了商讨关于一个月后将要离开的日本遣唐使。
父皇要杀他们？为什么？绍雄也在其中，绍雄也会死？
“公主啊，你怎么样？圣人为什么罚你禁足啊？”桂嬷嬷的关切声打断了李渡的思路，她坐起身，朝着向自己走来的桂嬷嬷笑了笑，安抚道：“嬷嬷，我没事，刚刚出去走走，顶撞了父皇。”
“公主宽心，圣人一向心软，罚了公主，气也就消了。”桂嬷嬷一手把公主养大，视如己出，见不得公主受半点委屈。
“嗯，嬷嬷宽心，等我出去哄哄父皇，父皇最受不了我对他撒娇。”
“公主下次万万不要再冒犯圣人。”桂嬷嬷嘱咐道。
“嗯，不会再有下次了呢。”李渡将头靠在桂嬷嬷肩膀上，撒娇起来。
李渡爬到紫宸殿顶被禁军当刺客给擒住，后被禁足凤阳阁的消息，藤原绍雄在当天晚上便知道了。李渡当刺客的那天正是圣人招崔铣进宫的时候，崔铣一月后要护送遣唐使回日本，此时找他进宫必定是商讨遣唐使回国的问题。
他们说了什么？藤原绍雄派人多方打探也未果。
李渡爬到殿顶，听见了什么？
想念？
李渡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是藤原绍雄的笔迹。听闻她被禁足，写信来关心她。
信是一早春华去御膳房时，一个小太监递给她的。她拿着信和早饭一起回来，把早饭与信一同摆在了李渡面前。
李渡吃完了早饭，才拿起信，慢慢看了起来。
寥寥数语，都是关切，字里行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李渡心里不是没有涟漪，她喜欢他，两人也早早互诉衷肠。李渡都曾想过让父皇给她和绍雄赐婚，如果父皇不同意这婚事，她甚至动过与他私奔一走了之的念头。
如今呢？
如今这喜欢还在，只是她开始怀疑，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喜欢。
因为那个和她甜言蜜语的男人，马上就要回日本了。这个消息还是她无意间听父皇与贵妃聊天的时候，才知道的。
如果她那时不知道，可能等绍雄上了船回了国，她还被蒙在鼓里。
如今又写信来关心她？李渡看完信，把信抟成一团扔了出去。
李渡杵着下巴，盯着扔出去的那团纸良久后，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春华说：“哎，还是把那团纸捡回来吧。”
留着可能有点用呢。
大唐天宝十二载六月，长安。
更声响，城门落，天色渐暗。
大明宫中华灯初上，光顺门的左右监门卫刚换岗结束没多久，便有一人从宫外疾步而来。来人面生，虬须满脸，未着官服，监门卫上前盘问，来人未发一言，僵持之际，有位太监小跑而来。
来的太监正是玄宗身边高公公的徒弟郭公公，郭公公递给监门卫一张令牌，监门卫见之神色一变，态度恭敬的请来人进宫。
“崔统领，请跟我来。”郭公公在前领路，两人顺着通往宫禁的青石路快步前行。
宫人各司其职，城中守卫轮岗巡城井然有序，居住在凤阳阁中的九华公主李渡此时身穿夜行衣，站在铜镜前一连转了两圈，才用黑布把脸遮上。一旁的侍女春华见公主这身打扮，出言劝导：“公主，您这样做太鲁莽。万一被禁军误伤可怎么办？”
“不这样，怎么能知道父皇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况且有秋实在我身边护着，你放心吧，绝不至于被父皇发现。”
紫宸殿外守卫严密，李渡在秋实的帮助下攀爬上了偏殿的屋顶，屋顶瓦片虚实不定，李渡只能将身体蜷下，缓慢试着前行，颇有一些狼狈。几次差点从屋顶滑落，都多亏秋实及时拉住她。
夜色下，两个黑影缓慢地朝紫宸殿靠近。
紫宸殿中，皇帝李隆基坐于金漆檀木盘云高椅之上，高公公立于其身侧，权中郎将崔铣则垂首站于阶下，聆听皇帝交代的具体事务。
屋内烛火通亮，香烟袅袅，趴在殿顶、揭瓦偷窥殿内情况的李渡可以清晰地看到殿中的人，只是殿顶距宝座距离过远，她将耳朵狠狠贴在瓦片缝处，也没办法听真切里面的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能偶尔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她心里一连喊了几声“失策”。
千辛万苦爬到殿顶，难道是要她无功而返？李渡越心急，就越容易出乱子，她本是想把瓦片再掀开一点，不料手一滑，瓦片掀开又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
殿内正垂首听着皇帝说话的崔铣浓眉一挑，突然抬头看向殿顶处，李渡只觉得那男人的目光透过瓦片空隙直直看向了自己，她吓得一激灵，本能地一躲，不料这时膝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眼看要从殿顶跌下去，秋实及时拉住她，虽然稳住了李渡的身子，但是动静却弄得太大，彻底惊动了紫宸殿周围的侍卫。
侍卫们队形晃动。立时将二人上下围定，李渡和秋实插翅难逃，只能乖乖落地被擒。当值的禁军领队扯下李渡的黑面罩时，表情十分错愕，他连忙挥退押着李渡的两名侍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轻地说道：“公主恕罪，多有冒犯。”
“我在殿顶练习轻功，多亏有你们护着，才安全下到地上，何罪之有……”李渡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转身就要带着秋实离开。
禁军领队垂首挡在李渡面前，恭敬道：“公主还是随臣去见一下圣人，不然臣实在不好交差。”
“你就当没看见我。”李渡板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公主架势，说完抬腿就要走。
这时高公公已从紫宸殿中出来，沿路禁卫军纷纷给他让路。高公公走至禁军领队旁，见李渡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此处，眉头一舒，心下顿时明了。他对李渡行礼后，道：“夜晚风大，公主恐着凉，圣人这会正在忙，公主要见圣人可过一个时辰再来。”
他看着秋实，又道：“快扶公主回寝宫休息，别让公主在这风里染了寒。”
秋实扶着李渡快步离开，看着走远的两个身影，禁军领队有些无措地对高公公说：“力士，这公主走了，我该如何向圣人交代？”
“我去交代即可，李将军只管守护好圣人的安危。”
皇帝听闻高公公的汇报后，只说两个字，“胡闹”！
李渡回凤阳阁刚换好衣服，圣上的口谕也姗姗而来——
李渡不守宫规，任性妄为，罚在凤阳阁禁足十五日。
李渡冷着脸领了罚，春华给前来念口谕的小太监送了些赏钱，小太监乐呵呵地走了，春华的眉头却快皱成了麻花。
桂嬷嬷端着晚饭进来，就听闻李渡被罚的消息，急忙放下手中的吃食，一脸担心地走去寝宫内找李渡。
“公主，你往开了想，圣人只罚了咱禁足十五日，这样看圣人还是心疼公主的。”春华在李渡身边安慰道。
李渡斜依在铺着丝绸的雕花塌上，面上冷冷淡淡的，她今天这一趟并不算全无收获，她至少听清了一个字，那就是父皇亲口说的“杀”字。杀谁？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父皇想杀谁？
杀日本遣唐使？李渡极力否认这个最坏的可能性，但，今天父皇召见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为了商讨关于一个月后将要离开的日本遣唐使。
父皇要杀他们？为什么？绍雄也在其中，绍雄也会死？
“公主啊，你怎么样？圣人为什么罚你禁足啊？”桂嬷嬷的关切声打断了李渡的思路，她坐起身，朝着向自己走来的桂嬷嬷笑了笑，安抚道：“嬷嬷，我没事，刚刚出去走走，顶撞了父皇。”
“公主宽心，圣人一向心软，罚了公主，气也就消了。”桂嬷嬷一手把公主养大，视如己出，见不得公主受半点委屈。
“嗯，嬷嬷宽心，等我出去哄哄父皇，父皇最受不了我对他撒娇。”
“公主下次万万不要再冒犯圣人。”桂嬷嬷嘱咐道。
“嗯，不会再有下次了呢。”李渡将头靠在桂嬷嬷肩膀上，撒娇起来。
李渡爬到紫宸殿顶被禁军当刺客给擒住，后被禁足凤阳阁的消息，藤原绍雄在当天晚上便知道了。李渡当刺客的那天正是圣人招崔铣进宫的时候，崔铣一月后要护送遣唐使回日本，此时找他进宫必定是商讨遣唐使回国的问题。
他们说了什么？藤原绍雄派人多方打探也未果。
李渡爬到殿顶，听见了什么？
想念？
李渡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是藤原绍雄的笔迹。听闻她被禁足，写信来关心她。
信是一早春华去御膳房时，一个小太监递给她的。她拿着信和早饭一起回来，把早饭与信一同摆在了李渡面前。
李渡吃完了早饭，才拿起信，慢慢看了起来。
寥寥数语，都是关切，字里行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李渡心里不是没有涟漪，她喜欢他，两人也早早互诉衷肠。李渡都曾想过让父皇给她和绍雄赐婚，如果父皇不同意这婚事，她甚至动过与他私奔一走了之的念头。
如今呢？
如今这喜欢还在，只是她开始怀疑，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喜欢。
因为那个和她甜言蜜语的男人，马上就要回日本了。这个消息还是她无意间听父皇与贵妃聊天的时候，才知道的。
如果她那时不知道，可能等绍雄上了船回了国，她还被蒙在鼓里。
如今又写信来关心她？李渡看完信，把信抟成一团扔了出去。
李渡杵着下巴，盯着扔出去的那团纸良久后，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春华说：“哎，还是把那团纸捡回来吧。”
留着可能有点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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