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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阴森地底蛟龙窟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五岭地域多山,天气变化无常、阴晴不定,今晨拂晓时分便下了一场雨,和着山间凉风,一同拜访了这山脚下的小小村落。

    眼下雨过天青,东方天际,一轮红日映着层层云彩乘势而上,如高山耸立的大片云朵镶了一圈金边,显得愈发绚丽多彩。

    山间村落晨雾迷蒙,桑柘树影随风摇晃,堂前村青石路上水迹尚未干透,已有早起的农人在来回奔忙了。

    于持鼻头微微耸动,吸了几口这晨间清凉的空气,心中暗自感叹一声,好似回到了安远城外那熟悉的小村一般,俄而,他将双手横至胸前,稍稍撑开数尺,扩胸扭腰数个来回,顿感精神了又振奋几分。

    出得门来,于持行至房前平地,见得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低头弯腰正在忙着什么。

    于持上前几步,道:

    “谢老丈,起得早啊,这是,要去采桑喂蚕?”

    那白发老者抬起头来,眼前微微一亮,回道:

    “于先生也这般早起啊,乡野农家,无非采桑养蚕、种稻收谷几样农事罢了。方才老朽未在前院见到你,还以为我老谢家招呼不周,惹得先生不喜,竟不告而别了呢。”

    “老丈说笑了,出门在外之人,但得片瓦遮身已是大幸,谢老人家这处精致院落,便是放于县城亦可称得上一声家道殷实了。于某散淡之人,昨夜承蒙收留,这一晚睡得甚是香甜,感谢老丈尚来不及,安敢言招待不周乎?”于持摇了摇手,笑着回道。

    原来,昨日黄昏之时,于持到了这处堂前村外遇到那名垂钓小童后,一番打探之下,得知此地正是三年前乔延霖所说之处,不由心中一喜,便问那小童村中可有稍作安歇的地方。

    那垂钓童子虽然不喜这外乡人吓跑了自己的鱼获,倒也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含着手指思考了半晌,竟将于持带回了自己家中安顿。

    眼前这白须白发的谢老人家,正是那垂钓童子的爷爷。

    这谢老丈闻言,须发飞扬,哈哈大笑数声,道:

    “那便好、那便好。我等后人不肖,无甚大出息,只剩下这村中三两处祖宅尚可略微追忆一番昔日祖上风光了。”

    于持回以一笑,指了指眼前院落,道: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自然不错,但这耕读传家、粗茶淡饭不也正是另一种平淡之福吗?依在下之见,老丈一家于这山下的安逸生活,已胜过世上无数辛劳奔走之人了。”

    白发老者捋了捋胡须,沉吟说道:

    “不想于先生如此年轻,竟看得这般透彻,老朽佩服。先生所说却也有理,据村中先辈所说,谢家祖上也曾风光无限,后来一朝败绩流落至此。先祖留有遗训,后辈子弟甘于平凡世代躬耕便罢,勿需念及祖辈荣光、再生妄念。”

    昨日进村之时,于持便隐隐觉得这堂前村不同寻常,村中不过三五十户人家,倒有五六处大宅,便如眼前这座两进的院子,在此堂前村尚算不得最好的,其形式略与于持东山老宅相似,然则更为精巧细致,倒似于持老父自这处学了个皮毛后,在东山村中照着样子仿建了一般。

    这处村中院落巷道布局亦颇有章法,隐含阵形,毫无一般山中野村那般七零八落之态。

    其后夜间,于持与这谢老丈略有一番闲谈,其人谈吐不似寻常乡间老农,应是进过学的,言语之间,两人渐次熟络了几分,于持亦对这堂前村多了几分了解。

    堂前谢氏一门原是中原望族,如大多流民一般,战乱之时一路南迁,于此山村安家已有一百多年。

    这村中数十户人家,据说最初乃是谢氏一门三兄弟带了一众家眷仆役南行,行至宜州之时,已近伤亡殆尽,无意中发现这处山坳,遂隐匿踪迹休养生息,不复出山。

    大赵开国后,天下太平数十年,堂前村方才逐渐有人行走于世。

    于持心念转动,暗自思忖。

    东苍洲陆人族传承悠远,凡世王朝常设有太史司职事,专一负责记述历朝事迹,以明得失、知成败。

    然则每隔三两百年,总有兵燹天灾等诸般不测风云,其中或有修行门派亦多少介入其中,致使史书多有遗漏残缺,如数百年前的大虞一朝,更似断了史官传承一般,后代几无记述其中详情者,不知各处玄门大派之中有无只言片语提及。

    不过,万载以来,东苍人族毕竟未曾断过血脉,民间传说,数千年前,有一极盛王朝唤做“夏”,一统东苍全域。

    彼时,修行人亦得听从朝廷号令,至今每逢外族入侵、中原王朝危急之时,便有起于草莽的英豪以天夏之名凝聚人心,以图恢复山河、重复荣光。

    世事变迁,王朝更迭,犹如大浪淘沙,各色人等浮沉变幻,如今朝野各处,可能某个平平无奇的人家,便曾是某朝贵胄之后,这堂前村谢家当亦是此种情形。

    五岭此段方圆数千里,世人称之为谢城岭已逾千载,而堂前谢家迁至此处不过百余年,二者皆有一个谢字,却不知是否有所关联。

    那玄门大派浮云谷,山门就隐于这谢城岭山中某处,于持得了其门中弟子法符,赴约来得此处,这堂前村与浮云谷,又是否有所牵扯呢?

    沉吟片刻,于持抬眉笑了笑,道:

    “老人家看得通透,这山间清风、池中明月,于某亦向往之。方才在下略微走了走,天色未明,村中便已人来人往,个个脸上喜喜洋洋,逢人便道大喜,可是村中哪户人家有进口之喜?”

    谢老汉哈哈大笑,道:

    “正是村中有喜,村西谢三金家今日新媳妇进门,谢家大朗迎娶邻村王家的幺娘,两家皆是身世清白的好人家,佳偶天成,定是一桩好姻缘。眼下,老朽浑家已带着家中女眷前去帮忙了,论起来,谢三金还是我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呢。于先生若是无事,今日黄昏便与老朽一道过去,吃顿乡间酒席、沾沾喜气如何?”

    于持稍稍犹豫,拱了拱手,回道:

    “多谢老丈,于某亦是乡间出身,便厚颜凑得这番热闹了。”

    “爽快,于先生不嫌弃便好。”谢老汉大手一挥,须发飞舞,“于先生见多识广,我们这堂前村乡野之地,虽不比城中繁华,但除了这村中几处破旧老宅之外,山前村后亦有几处景致。更有乡邻猎户曾说在后山深处看到仙鹿,头角峥嵘、遍身雪白,神俊异常,老朽却未曾见过,于先生游历天下,不知是否能有此机缘。稍后用过早饭之后,于先生可随处看看,便是遇不到那白鹿仙缘,消磨时间也好。”

    话音刚落,这谢老汉转过身去,便院中喊道:

    “运哥儿起床了没有,快快起身,陪于先生四处看看。”

    月朗星稀,夜色深沉,村中更夫已敲过三更梆子。

    于持闭目趺坐客房床上,体内元气流转,片刻间循环周天,鼻间呼出一道白气,随着呼吸起伏伸缩不定。

    适才“梆、梆”数道声音响过,于持心潮涌动,蓦地掠过数个念头,不由稍稍睁开双目,眉角微扬。

    昨日那垂钓小童名叫谢运,今年才只八岁,却是颇为机灵聪慧,乃是村中同辈中的孩子王,素日里跑前跑后,对各处好玩好看的地方最是熟悉不过。

    在这谢运的指引下,于持好生游览了一番这堂前村的村里村外。

    堂前村确是不凡,不说那村中几处大宅和雕梁画栋、占地甚广的祠堂,单说这村外一处不起眼的小小土地庙,于持便生了不小的兴致,细细观瞧了半晌,临走之际还深深的看了一眼。

    傍晚一场村宴,于持与谢老汉同坐了次席,更让于持领略了一番不同于昭阳安远一带的乡间口味,尤其是其中一道羹汤,肚丝为主料,佐以时鲜,其酸辣不烈、咸而不涩,最是味美不过,只是这羹汤不似南国味道,倒让于持想起了如今北地京畿一带风味。

    一对新人出来席间招呼宾客之时,那新郎浓眉大眼,甚是壮实憨厚,新妇则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两人看起来颇为登对,不怪乎谢老汉先前所说佳偶天成之语。

    不过,于持看了这对新人两眼,却是眉头微微一跳,旋即想到日间村中情形,方才略微放下心中疑虑。

    心思翻涌之间,忽听得院外喧声四起。

    “走水了,快起来、快起来救火……”

    “当家的,哪处起火了,这般大的火头,快去帮忙。”

    “二郎,看好家中、提防火势朝我们这处烧来,为父且去看看再说,家中水桶水盆何在?”

    于持起身倾听数息,旋即打开窗户,一个起落飞身腾上屋顶,朝那火势高起之处放眼望去,只见村西一处大宅火光冲天,四周间有浓烟滚动,其中无数人影晃动、呼声连连,村中各处,皆有衣衫不整的男女老少朝那方赶去。

    于持心头微动,着火那处院子,正是今日办了喜事的谢三金家,却不知这大喜之时,半夜三更怎的走了水。

    这处屋顶下方,谢老汉肩上扛了一个大木桶,身后跟了两名年轻汉子,正快速跑向着火的那处宅院。

    虽则情况紧急,但于持看得出来,这村中老幼大多不甚慌张,各色人等赶至谢三金院子外围后,迅速分出数人为首,救助被困之人、抢出贵重家私,各队人马有条不紊的灭火取水,闹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这处宅院的明火扑灭。

    于持细细看了许久,心中一动,当即跃下屋顶,慢慢朝那处走去。

    断壁残垣、余烟袅袅,当中围着谢三金家中十来口人,长者捶胸顿足、女眷垂泪抽泣,十余名乡邻将带来的外衣披在几位衣衫不齐的人身上,纷纷出言安慰不止,待于持走到数个时辰前仍是热热闹闹的院落大门外时,所见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三金兄弟,家人皆无恙乎?”

    谢老汉放下手中木桶,拨开数人来到谢三金跟前,拍了拍这位一脸憔悴的老兄弟肩膀,问道。

    谢老汉唤作三金兄弟的老者,眼下只穿了一件中衣,身上处处沾有碳灰,黑一块灰一块,已分不清本来颜色,一头白发胡乱的披散着,脸上涕泪横流,神情沮丧。

    此时听得谢老汉问话,这披发老者稍稍回过神来,抽泣道:

    “百里兄长,方才老汉已点看数回了,一家老少余者皆在此处,只是我儿、我儿尚不见踪迹。”

    谢老汉闻言大惊,心中咯噔一下,谢三金口中所说的“我儿”,正是今日喜宴的新郎,乃是家中独子,若是有所闪失,谢三金这一家怕是日子难过了。

    当即,谢老汉定了定神,大声喊道:

    “诸位乡亲,且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可有谁见过三金家大郎,或是、或是知道大郎下落?”

    周围百十来人,闻言纷纷安静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无人出言应答,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谢老汉脸色一沉,暗道不好,俄而微吐了一口气,转身说道:

    “三金兄弟,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只要全家无事就好。且莫要伤心,大郎新房在何处,领我等前去看看便知。”

    谢三金嘴唇抽动欲言,未及开口,两行浊泪却先涌了出来,颤抖着挪动双脚,方一起行,脚下一软就要栽倒,谢老汉赶紧扶住这伤心老者腰身,另有三两名男子也窜了过来掺住谢三金的身子。

    不多时,几人便行至院中东厢位置,细细一看,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疑不定。

    此间厢房烧得最是厉害,梁木家私俱已化做一截一截的黑炭,其中一角约莫是床的位置,水浇火燎过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一处四方痕迹残存,长约七尺、宽有数步,此时被褥蚊帐、木床胡凳等诸多物事已不见本来模样,地上尽是一团一团烧焦的东西,偶有一角露出,依稀可辨衣物或者金玉之类,几人环视一圈,洞房中的新婚夫妻却踪影全无,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三金却是精神一振,朝院外大声喊道:

    “我儿还在,一定还在这房中哪处地方藏着,再来几个小伙子,把这处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谢老汉和方才扶谢三金过来的三两男子面面相觑数息,却也不犹豫,连同又跑过来的七八个人一起翻捡起来,院外的众多乡邻渐次点起火把,照得这处亮如白昼,倒也无有进来添乱的。

    于持站在远处,暗暗点头不已,这堂前村确实非同寻常。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处厢房位置便已搬得干干净净,不过,水迹未干的地上,除了一地碎石炭木之外,别无他物。

    谢老汉直起身来,与这十余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感莫名其妙,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默然片刻,谢老汉摇了摇头,迟疑说道:

    “诚如三金兄弟所言,村中兄弟叔伯皆是懂礼数的,宴席之后,闹洞房并未打扰太久便各自散去了,其后大门紧闭,院中并无异常动静,怎的这一双大活人就不见了呢?”

    “依我之见,整个大院这处烧得最是厉害,只怕此间便是起火之处。不过,百里大伯说得正是,那垚兄弟虽则憨厚,却又不是傻的,见得火起定会奔逃呼救,便是与新妇一道睡得太死,遭了火害也该有尸身在此才是,如今不见丝毫痕迹,当真咄咄怪事了。”另一中年男子接口应道,脸上满是狐疑之色。

    众人茫然无措,那谢三金垮着一张老脸,呆呆的瘫坐于地。

    “谢老丈,且看这处。”

    一道温和清隽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抬眼看去,却见得一名长衫男子站在房中一角,一手斜指地上某处,脸上微微带着点笑意,眼神清亮的看着大家。

    谢百里闻言起身,惊道:

    “于先生,你怎的进来了,那处却有何不同?”

    说话间,谢百里三两步跨了过去,另外数人亦闻声而动,稍稍围了过来,那浑身无力的谢三金勉力撑起身子,颤颤巍巍的扶住近处的一名青年后生,眼睛定定的看向于持。

    顺着于持的手掌,谢百里蹲下身来,细细观瞧了片刻,旋即拍了拍衣角,眼中略有犹豫的朝于持说道:

    “于先生,您的意思,这处地下却是空的?”

    于持拂动衣袖,点了点头,道:

    “房中遍是水迹,皆从此处渗入地下,若是于某猜测无误的话,三金老人家的大郎,正在此处地道之中。”

    谢百里闻言一惊,这于先生孤身一人,自千里之外来得此处,道是四处游历的学子,但观其模样便是个有本事的,这两日与其闲谈数语,更是令谢百里叹服不已。

    此时,众人束手无策,这于先生却言之凿凿的说这厢房之下有一地道,那失踪的大郎正在其中。

    略作思忖,谢百里唤来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道:

    “细木碎石杂物太多,你来,将这处都清理干净看看。”

    说话之间,谢百里招呼于持一声,两人各自退后了几步。

    片刻之后,那男子将地上清理一空,蓦地惊得“咦”了一声,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谢百里,喊道:

    “百里大伯,这地下真是空的。”

    众人吃惊不已,于持却微微一笑,上前两步,道:

    “此处有些不同,为防意外,且让于某一探。”

    话音未落,于持脚下轻轻一跺,那处顿时土石开裂,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窟窿来。

    众人再定睛一看,这处洞口非以木板青石遮盖,却是与房中他处一般颜色的土石而已,边角之处与地面严丝合缝,光洁平滑,于火光映照之下,微微透着些光亮,不知是怎生做到的,而这于先生飘身而至、一眼看破,更是令众人惊奇不已。

    谢百里取来一只火把,稍稍往洞中探入一看,这处洞窟略呈葫芦口型,约莫离地面数尺之高,一条通道延伸向前,不知通往何处,黑漆漆、阴森森,间或响起莫名呜咽之声,似有蛟龙低鸣、不绝于耳,阵阵阴风涌出洞口,将谢百里手中的火把吹得摇摇晃晃。

    洞窟一角,一名身着单衣、浓眉大眼的男子正靠墙昏睡,一动不动,身上莹莹泛着一层黄色微光,正是那四处遍寻不着的新郎官,只是仍不见新妇身影。

    谢百里等人顿时又惊又喜,那谢三金连滚带爬的爬了过来,老泪纵横,口中呼号不止。

    不提众人如何七手八脚将那昏睡小子救出地道,于持朝谢百里等人手中借来一支火把,纵身跃下这阴森洞窟,口中说道:

    “此事尚有内情,老丈,你等且在此处等候,于某去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