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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绝命高速

    你总是难以想象,自己在从前哪里埋下了后来悲剧的祸端。

    ——青弥

    【月度战略任务-东海诸岛高速要道-无尽模式】

    【太夏战队战将4名、战王12名由“禹王”带队,进入无尽模式:第29关】

    当前背景音:希望之旅(阪神高速OST-11号公路)

    阪神高速行驶界面

    超命纪年2000年6月22日夜间23:40晴

    “这段路太黑了。我想回服务区——”

    “我肚子疼!……”

    “谁让你刚刚吃那么多生鱼片啊。”

    “和我们一样选猪排盖饭就好了。”

    “车上不是有厕所吗。”

    “皎鹿在里面。”

    “怎么还不出来哇!”

    车内一两个小时都在嘈嘈喧哗,声音似乎传不进禹王的耳朵里。

    病情平稳、回到游戏已是超命的6月了,禹王只好重新开始月度任务。在这淘汰制的无尽模式中,就算是略微的操作生疏也会让她紧张,故而过于安稳的坐姿反而使她感到不安,于是她选择伫立在驾驶位旁,与司机翼安一同注视近在咫尺的前方夜路。

    车内完全熄灯了,后排队员们只能望见她挺拔的黑色剪影。

    警报灯在第28关敌方枪弹的暴雨中不幸损坏,格拉司琼将它连着电线丢出副驾驶的车窗外,此时黄灯正在车盖边上来回摇头、不规律地闪着刺眼的黄色灯光,仿佛有浓黄色火光不断跳动,点缀禹王暗淡于夜色的白金眼底。29关刚开始,圣诞颂歌一般的纯音背景乐叫做“希望之旅”。

    说是无尽模式,实际上一共有50个关卡,不过由于难度太高,只要通过30关,理论上就没有战队能凌驾于太夏之上了,而禹王作为领袖也能拿到丰厚赏金——现实中的。开局气氛本不是那么紧张,这会儿也被灯光搅乱了,显得一车人不像是完成任务,而是在逃难。

    28关‘死亡’一人,前锋埃米尔。

    现有队员——

    战将级别。驾驶员:Ian翼安,前锋:皎鹿,技术员:辛西娅、小龄,共4人。

    战王级别。重甲兵:白泽、不爱喝酒的小红泥、危月燕,先锋兵:ARES、雷德布、墨麒麟,医疗兵:李爱夏,弓兵:坚冰、珊瑚,副队长:格拉司琼,队长:禹王,以及……法师,阿弥。

    禹王一字不差地默念过得力干将们的名字,多少缓解了一点儿内心莫名的不安稳,叉腰的左手放松了垂下来,她向大将点点头,扶过几排座椅靠背,打算走回自己位置上坐着。

    刚走过那锥帽面纱打扮的神秘“法师”身边时,好像是某种噩兆的开头,先是闪电光色冲入车厢赫然映亮了阿弥一身沉默的青衣,那清秀侧颜于薄薄面纱之内、朦胧可见,趁黑暗还未吞没一切,禹王转眼看到一滴水点重重撞在侧面车窗上。

    车内亮起几处查看系统天气情况的微弱光亮。

    “11号公路这个区域不该有雨啊。”

    “有bug嘛?”

    “小老兄,打开收音机,收听路况信息。”

    “啊,知道。”翼安怔了一瞬,才回答格拉司琼的命令。

    “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我会注意。”翼安额角现出了紧张的汗珠——他精神不佳,还在不时走神江昳明的事。行车途中不该如此。

    车载收音机的细长屏幕,赫然跳出1600kHz的黄色字样。

    “大将!”有人拽着格拉司琼的衣摆往后拉了拉,那力道,她知道是辛西娅,却不知道原来辛西娅的声音也可以如此颤抖、如此柔弱,“……不对劲,这频率……”

    “辛西娅。”格拉司琼眯眼望向前方,反手握住了辛西娅揪在她衣服上的手以示安慰,她的手大而厚重,十分有力,手心热到发烫,“我知道。”

    这频率不属于超命。

    而是已经废用的、金乌水月中的交通广播频率!

    “希望之旅”那欢快旋律,在广播声未响前就被扼住了咽喉似的,戛然而止。

    【呲——现在是午夜……12时00分,阪神高速路况播报,北部12号公路发生事故,靠近12号公路北向路段的道路障碍物——呲——撞击障碍物——车祸。原因初步判断为车辆失控,有1人倒在地上……呲呲,

    更正,有2人,

    更正,

    有……2000余人,倒在地上——详细状况正在调查中。流血,流血的是我,好痛!呲——事故地段向北延伸,现在受事故影响的12号公路与11号公路交叉口已经封闭,血流成河,洪水,请注意回避,请——呲呲——请注意回避……】

    “怎么回事?!”一时间众人毛骨悚然。

    “肃静。”禹王制止众人发出惊慌之音,以免大家互相传染非必要的恐惧。她站在走道正中间。包围着车身的猛烈雨声中,禹王深深望一眼车前远方的场景,便远远地对翼安下令,“就地停车。”

    “是。”翼安从生疼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

    他喉间紧张的吞咽太用力了——因为他能清楚看见,前方大概五百米处的景色。

    那是几乎百千辆破败的车,只剩锈蚀的骨架拥挤堆叠阻挡了前路!里面没有人、门都半开着,方才的广播声其实不止源于这辆车内,而是与那些残骸扬声器一同吐出的合鸣,夜间高速路,上演着一场整齐诡异的合诵。

    11号公路北部,夜晚,暴雨的大道之上,远望由远及近流来血河,血河之上腾着滚滚红云。仔细看会发现不是云,那也是血!是人体散架、血管破裂爆发血液而被暴雨打散爆发的滚滚血尘!

    车内,众人也渐渐目睹了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密集雨声中彼此隐隐相闻的呼吸声成了此刻唯一慰藉,这死寂车厢中,不久,扬声器又与远方共响了诡异而机械的播报声。

    【下面播报高速公路的天气情况,11号公路南段及10号公路全段因恶劣天气,能见度低,限速最高40km/h,请您注意限速,保持——保持车距——保持——距——给您带来了不便,敬请谅解——无法谅解,呲——

    谅解痛苦,需要承担痛苦!

    需要、需要彼此!呲呲,好痛!

    等着你,等着你,阿——谅解高速路——路况播——播报到——此——】

    ……

    年龄最小的队员,技术员小龄,埋头极力忍耐着自己被吓哭出来的泪水。

    旁边的辛西娅拥住了小龄瘦弱的肩膀。

    禹王伸出修长手指,按了按小龄的头顶:“哭吧,不骂你。”

    “全员,听我命令。”禹王说,“重甲兵在前,队形4,随时迎敌。”

    按照禹王的通常战术,开局时需要技术员勘察地势、或富有经验的先锋兵抢占有利位置,如果采用重甲兵在前守卫的队形,则代表一场不得不以守为攻的恶战即将来临。

    一车人,顿时收敛情绪,在浓缩了黑暗的密闭空间中肃然整队,全体进入军规约束下的战备状态,走道狭窄但未曾发生任何踩踏,几秒间队形已经整齐列好:重甲兵挡在车前窗、前后入口处,其后为先锋兵和弓兵、战斗力薄弱的医疗兵等被紧紧包裹在中间,由大将保护。而禹王就挺立最前防线后面一步,她是太夏的核心,随时准备率先冲锋。

    盔甲、盾、医疗包、枪支、炮筒、烟雾弹、长枪……除却法师阿弥的人,都紧握起自己赖以拼杀搏命的家伙。

    阿弥坐在原位没有挪动。

    血河与血雾的触角很快逼近了一二百米,其中隐隐能见蠕动蹒跚的血色人形,然而人形并非完整的人体,硬要说的话,只能看见不断破裂、聚合的一滩粘稠的血沼。

    “阿弥!”格拉司琼叫法师阿弥,警报灯黄光遥遥而来打上她的硬发,她用威胁的语气喊她,“喂,做你该做的事!好歹说句话!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阿弥站起身,轻声道:“此时胜率为零。”

    在暂时还能僵持于原地的工夫,格拉司琼暗咬牙握紧自己的两把动真格时用来拼杀的大锤,考虑要不要干脆现在就亲手锤死她泄愤然后立即将这不守信用的狗东西踢出太夏战队——在她心中,不管部下是谁,领导者的管束工作,只有“另其完美”和“另其完蛋”两种结果。

    “禹王,格拉司琼……大将,请听我说,”阿弥撩起面纱,原来她并非无动于衷,早已泪眼朦胧了,她恳切称呼她为大将,梨花带雨之色多少平息了她心中怒火,只听这略带吴地口音的温软语调,似乎依旧饱含久久不散的痛苦。这痛苦持续了多久,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裹上了一层痛苦的包浆呢?

    “你们应该能理解,这是水月要略中记载的循环类系统漏洞,12号公路北段有一处以年为单位的循环——我们现在不在超命2000年,而处于两千年前的一场事故中,对面是……因痛苦而发狂的米乐。”

    “米乐?”翼安惊异道,“她是……”

    警报灯再照过来的时候,正打上辛西娅一尘不染的镜片,含带雨光,折射出一种湿润感十足的亮黄色,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弥,防弹背心照顾不到的、单衣下发散温热的腰侧,在格拉司琼身边轻轻颤抖:“事故……6月22号午夜……是那个人……”

    “是阿昳,于前14年6月22日发生的车祸事故辞世。”

    “你是说!?”禹王和格拉司琼异口同声惊道。

    “米乐!米乐就是……”翼安强调某事的惊呼声,音量略胜各位女士一筹:江昳明说,阿昳就是米乐,系统幽灵……不,不,这究竟是……他思绪混乱,紧紧闭住自己的嘴。

    “就是幽灵啊。”少年皎鹿不明所以地接下他的话茬。

    “人就是这样,”青弥取下锥帽轻手搁在一边,解开青色外袍腰带,喃喃着向车前部走去,外袍滑落于她脚边,“阿昳,人都是这样,你总是难以想象,自己在从前哪里、埋下了后来悲剧的祸端。

    每年这日子,一份自戕的痛苦感受无人承担,这是纪念、代替你受难的日子,超过两千年——囚禁于此的灵魂米乐,将在每年今日的午夜时分,因反复着死亡的痛苦而发狂……”

    堵在门边的重甲兵白泽踩灭第四根猝然离世的烟头,脚底碾得重,因掌心渗出冷汗,手里的重盾把手险些滑脱,他抬抬下巴问辛西娅:“她都在说什么?”

    “2000多年前的今天,’阿昳’死于12号高速路上的车祸事故,但并非他人为之,是自杀,”很快梳理过线索,辛西娅惨白着一张脸回答白泽,却定定望着阿弥回望她的眼睛——青弥的双眼,泪水充盈、瞳孔亮色像是秋潮洗刷过的静湖,警报灯适时闪烁几下,她的双眼中就降落一场金黄色的银杏雨,仿佛等待着她继续说明。

    “而不知为何,’阿昳’的玩家却没有承受死亡时的痛苦体感,事件在系统漏洞中进行年度循环,系统幽灵米乐就要在每年的此刻作为死亡时体感的受体,到现在为止已经罹难……2000多次。”

    响起了低声的议论。

    “是啊,说起来米乐作为幽灵根本出不去系统,从内测转换到正式版,系统只是拨快了时间,但米乐却要实实在在地一次又一次体验死亡。”

    “地狱啊……我似乎能理解米乐的变态了……”

    “可是阿昳为什么故意控制自己死在循环里,一次又一次?那是什么意思?死亡纪念日?”

    “不对,说到底阿昳跟这个米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让米乐代替她?”

    “因为她们……”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能量!”翼安终于忍不住打断一切谈话,涨红了脸笃定地喊出口,他看见阿弥定定地点头。

    众人哗然。

    格拉司琼却恼地不顾许多,对阿弥破口而出:“这么说来你不也跟阿昳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能量吗?怎么年年来受死的不是你,嗯?青弥!?”

    翼安闻言瞪大眼睛啊了一声,众人听闻“青弥”这遥远的名字,更加面面相觑了。

    “因为阿昳只知道……”她再也压制不住泪水,崩溃的抽噎声与车外惊雷声同响,“因为她那时只知道,我会因她受伤而感应到痛苦,她是恨我的,她让自己死在循环里,她每年今日要惩罚的……是我!!可是——”

    可是,她哪里料到,承担痛苦感受的另有人在。

    “那!为什么不是你?”格拉司琼只是单纯看她不顺眼,更加咄咄逼人了。

    “因为我、不适合!我……不适合承担痛苦……”她以手掩面将泪水捂紧。

    翼安恍然间望见了,以江昳明那双搁在红色桌面上的素手为基础形态,而发展出的、更加柔软白皙的手的形态,气质是略有不同的,然而内核确然是同一个,原来如此,他似乎明白了:不管是米乐还是青弥,亦或是阿昳,都是从同一个能量内核发展出的不同形态的“存在”,米乐更加强韧耐受而变得疯癫暴力、青弥更加柔弱温驯而保持着纯净善良,而阿昳最完整、像江昳明本身的性格,她是善与恶的混在,是更加完美呈现出的能量体。

    那能量,说是灵魂也可以,说是共振的频率也没错。由此甚至可以说连江昳明这个大活人,都是那永恒的灵魂在今生的某个“支线存在”罢了。

    “法师,”禹王迅速拨开几人走到青弥面前抱臂站直,丝毫不理会即刻就要扑到车窗之上的血雾,她红唇相碰,声音发冷,“这么说你明知今夜会遇此危险,却隐瞒不报。你可知,战场之上按律当斩。”

    “禹王,你是否想过,米乐为何将她的水月要略送给你?……她在向你求救!”青弥直视禹王白金色冷媚逼视的双眼,冰白眼底骤现雨后清明之色,“帮米乐解开这个循环,我需要最强战队’太夏’的力量。”

    “哦?要朕怎么做?”禹王眯眼看她。

    格拉司琼恨不得砍死她:“先说,你要怎么报答王的恩情?”

    “我会帮你们打到50关。”

    “50关!”皎鹿发出兴奋的尖叫。

    “成交。”禹王毫不犹豫地说。

    “我熟悉米乐的情况,我来打头阵。不过事先建议——”青弥目色一凛扫视众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曾为副将的风姿,她柔软温良的外表总会让人忘记,跟随阿昳多年,她亦是身经百战、韬略满腹的大将,“采取防守姿态只能证明尔等的狼狈和恐惧,不要试图逃避,敌人终将发现你的恐惧,撕碎你!

    诸君,最好挺直你们的腰板,这是属于你们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