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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孩的掌印

    早春春意黯然,尤有余寒,纳兰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丁手里接过一大串钥匙,道:“多谢你连日来的辛苦。”那老家丁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声道:“岂敢。这座小园,都是根据公子的意思来布置的,但有不合意的地方,公子告诉老奴一声便是。”鞠了个躬,带着四五个仆人出园去了。

    耶律镜心道:“纳兰,这个老仆人是从哪里来的?”

    符元君笑道:“此老双眼精光湛然,定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物甘愿在这里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仆人,其中必定有些缘故吧。”

    纳兰道:“在旁人的眼里,他只是一个老仆人。四哥四嫂是老江湖,咱们‘松山二十二友’肝胆相照,我也不能瞒你们。这老仆人说来来历也算不简单,他还在盛年纵横江湖时,我都还未出生呢。不过他已过厌了江湖中草莽奔波刀头舔血的日子,我让他在这里颐养天年,反倒是功德一件。”

    天心月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纳兰笑道:“当年他一桩案子落在我手中,我将他逮捕下狱,关了十多年,四年前才被放出来。我身为大理寺缇骑,为正王朝法纲,手段森严,是律令所赋。但所谓‘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何况他犯的虽是重罪,却有情可原,究其根本,决然罪不至死。我在老师面前力保他不死,留了他半世残生。他从牢里放出来后,举目无亲,晚景凄凉,一无所有,贫病交加,在外面流落了好些时候,只好再回京师来找我。我那时刚刚将这小园买下,他回来正好帮我看守小园,他也能有个安身所在。”

    符元君叹道:“‘从来霸业归黄土’,如今见之,果信其然。”天心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嫁给你三年多,我才发现原来你不但精通剑术,腹里文章还不错呢,可以出口成章了。”符元君笑道:“我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你眼里又算得什么?你是章野狐的开山大弟子,若论剑法,愚夫才真是自愧不如。”几人边走边笑,来到一座小楼前。但见那小楼上下三层,虽不曾高屋建瓴,倒也其势不弱,小巧之间,颇见古拙之意。门楣上悬挂一块黑漆牌匾,上书“知遇阁”三个大字,书体苍劲古朴,沉着老练之中又隐隐透着三分灵动之气,符元君手抚长须看了片刻,点头道:“此三字铁画银钩,端的好手段!”纳兰笑道:“这是当朝宰相的手笔,焉得不好。”

    符元君点头道:“原来是玄成法度,怪道了得。”

    原来魏征未曾做官前,在紫薇山中修道,书法深得二王神韵,乃是朝中钦敬的一支铁笔。纳兰乔迁新居,想起不知所踪的老师唐子峰的教导之恩,怀念之心愈浓,便将这座小楼命为“知遇楼”,特地请到魏征来给他题写了这款匾额。

    几人进了楼中坐下,自有使女泡茶上来。天心月与耶律镜心推开后窗,赞道:“此处用作隐修之所,乃是最好。”

    原来那小楼后院,便是一处小小青圃,绿草如茵,圃边一处假山流水,淙淙有声,后院又别有一片房宅,虽然低矮,却粉刷修葺一新。纳兰道:“我从上谷归来,皇上天恩赏赐,我都分毫未动,拜托庆老板替我在城外买了这栋私宅,以为静修之所。恰好镜心和四哥四嫂先后来到,原先那座小寓所自是不堪再用,所以才动了心思,提前让人过来打扫干净,以迎嘉客。”

    天心月以手掩口,笑道:“我看迎我们是假,迎镜心小妹是真。”耶律镜心登时面红过耳,啐道:“四哥,你看我四嫂这张嘴好没正经!”扬手便打,天心月连忙跑开,笑道:“没打着!”两女在楼上顿时你追我赶,一时笑语盈盈,春意更增。天心月瞅个空当,足尖轻轻一点,有如一头红色的鹞子嗖地一声从窗间直飞下去,在下面逗耶律镜心道:“下来追我,下来追我!”

    耶律镜心腮帮一鼓,气道:“就追你,等着!”也从窗间跳了下去。符元君和纳兰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两人在窗边看着二女东西追逐,符元君道:“纳兰弟,风火道人抢来的那本书你看明白了些什么?”

    纳兰摇头道:“我找过京师一些西域的胡商来辨认,十有八九都不认识那上面的字体,更不知那书是从何而来,有何用处。一本来自域外的书,能令对方不惜暴露身份来追,个中定有蹊跷,四哥你怎么看?”

    符元君点头同意他的见解,道:“可惜知无不言大师不在此处,以他的见多识广,没准认识那书上的字也未必。”纳兰道:“也不知韦陀手安六哥去寻大师,什么时候能回来?”符元君道:“安六弟向来行事沉稳,极有法度,这件事交给他去办那是最好不过,想必这几日便当有信来。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纳兰沉思片刻,道:“我想,独自查缉此案。”

    符元君微微点头道:“你若想隐秘行事,我和心月可以帮到你。”纳兰道:“多谢四哥。”符元君用手拍了拍纳兰的肩头:“‘松山二十二友’如今只有你一人还在江湖,但当年结义之情,你不可忘了。”楼梯声响,耶律镜心和天心月一先一后地上来,耶律镜心那洁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直叫热,端起几上的茶碗,咕噜噜大喝下去。

    纳兰愕然道:“我珍藏了多年的名贵‘雪针’茶叶,今日便化做一团牛饮。”符元君哈哈大笑。耶律镜心捶了纳兰一拳,嗔道:“我们契丹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纳兰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满心疼爱地道:“可别透出来你是契丹人的身份。这里是大唐京师所在,暗探捕快遍地都是,露了身份,未免不好。”耶律镜心娇嗔道:“知道啦,大捕快。”四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四条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顶轻轻落地,为首那人揭开蒙在面上的青布,露出一张明朗而俊秀的脸庞,正是纳兰。他们所处之地,也正是当日长安令崔文中遇害的县衙寓所。

    如今现场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大火过后的残垣断壁,似乎还在诉说着往日的遭遇。借着微弱的月光,纳兰缓缓移动脚步向前挪去。

    他一共来过长安县衙不下十次,有一次崔县令便是在他衙后的寓所中招待他吃了一顿很普通的家常便饭,被烧毁的寓所大致的结构他还记得十分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灼的气味,纳兰闪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良久不动。

    他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

    油漆味。

    也即是说,崔县令在死之前,曾经把这套简陋的寓所翻修过一遍,不说添置了多少新家具或者布置了别的豪华装饰,最起码这房子以及房中所有的家具和摆设被烧毁之前肯定经过了油漆刷面。要不然,大火的现场不会留下油漆燃烧过后那种刺鼻的烟味。

    街外传来一阵清晰的梆子声响,更夫和里正巡街走过,接着便是一阵细碎整齐的靴子声响,想来长安令遇害,县里已经得道上面的指示,布置了足够的兵力协同里正县丞加强晚间的巡逻。

    脚步声渐渐远去,纳兰晃开千里火,往日的萤火之光,现在纳兰都觉得有些扎眼。

    他低下头来仔细查看地面。

    大火过后,一切都已清扫,但凝固的血迹已自深深地渗入地面,仔细观察,还能看得到一些暗黑色的点点滴滴的斑痕。

    一张案几烧得只剩了半张,太师椅也就剩了一个可怜的骨架,孤零零地靠在墙角。离县令所坐之处一丈多远,应该是寓所的大门。崔县令清贫无给,他寓所的门不能象大户人家或豪奢显贵的府邸,都安上漂亮的花格门,他寓所的门和老百姓家里的没什么两样,两块木板套上铰链,配上门闩和门环就成了。

    大门在大火中竟然侥幸地存下来半扇,脆弱地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冷风吹过,残门微微左右摇晃起来。

    纳兰走到那扇残破的门边,左右上下仔细看了看。他取出靴筒里的匕首,比对了一下位置,轻轻地用匕首刮那门扇,静静的夜里,只听得均匀有力的悉悉之声,片刻只听他喃喃地低声道:“奇怪。”

    符元君来到他身后,轻轻问道:“怎么了?”

    纳兰轻声道:“这门扇背后的油漆经过这么大的一场火灾,居然还没有全部烧尽。”他伸出手来,月光下,符元君看见他的手指上都染有淡淡的土黄色。

    符元君道:“你是什么意思?”

    纳兰道:“门扇背后的油漆未曾在火灾中全部烧毁,可以断定起火并非在房中,而应该是在房外。”符元君道:“那崔大人死在房间里,又怎么解释?”

    纳兰点了点头道:“或者这里并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崔大人很可能是被害后被凶手移到此间。”符元君道:“不太合情理。凶手既然要杀崔大人,杀了他之后又把他移到这房间里来做什么?有什么用意?”

    纳兰一面仔细借着微弱的千里火光查看那扇残门,一边低声道:“所以我们要找出证据来证明凶手的用意。”他话音刚落,忽然“咦”了一声:“四哥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符元君听他问得奇怪,连忙凑上去仔细一看,道:“六指掌印?”

    纳兰微微点头,用手指轻轻摩擦道:“如果这是个掌印,为什么会在这门扇的背后而不是别处?而且。”他站了起来看了看:“这真是个小孩子的掌印?”

    符元君点头道:“没错,看这个掌印的大小,正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掌印无疑,而且这个小孩还是个长着六指的小孩。”他回头招了招手,天心月和耶律镜心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符元君低声问道:“心月,江湖上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能用上这样的掌力么?”

    那个掌印位于残门中间稍下的位置,和纳兰推断的一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伸手发掌打击门扇,留下的掌印和这个位置绝对非常吻合。天心月皱了眉头想了想:“我的记忆当中,江湖中似乎没有这样厉害的‘小孩’。这扇门的木材只是普通的杉树为材所制,如果这扇门被打烂,那才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门被打了一掌居然别无异样,而只是在门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掌印,说明运掌的这人掌功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地,高明之极。我自认以我的功力,也无法做到这么巧妙。”她说的没错,天心月从来只以剑法名闻海内,之于掌法来说她其实并不出色。

    纳兰喃喃地道:“奇怪,为什么掌印在油漆之下?”

    符元君、天心月和耶律镜心同时问道:“什么?!”

    纳兰把千里火凑到掌印前,道:“你们看。”

    破烂的残门上不但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而且也留下了纳兰用匕首刮过的痕迹,掌印虽然看上去比较模糊,但纳兰的匕首刮过之后,才渐渐显露出了掌印的全貌,如果掌印打在油漆面上,老旧的油漆会被掌力震得松化,经过大火的烘烤而变得容易脱落或者直接焚毁,眼前掌印的状态却不是。被刮开的掌印上油漆粘连,油漆深入掌印,被纳兰的匕首刮过之后像没有干透的浆糊一样留在门的表面,那即是说,掌印应该是在门扇经过油漆之后才存在,经过大火的炙烤和纳兰匕首的作用,那一大片油漆才能表现出这么粘连的状态。

    四个人登时都愣住了。

    现场诡异地显示出崔大人遇害之后,公寓被粉刷一新,从大火过后留在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气味就能证明这一点。如是老旧的油漆,被火之后留下的味道不会那么容易分辨,甚至分辨不出来,在破案的过程中这样的细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新漆,尽管被火烧过,浓烈的油漆味道还是会残留在残垣断壁中。

    四人看到的事实却是:崔大人在死之前,油漆粉刷的工作并未开始,崔大人死后,这里才陆续粉刷一新,从油漆的剥落状态足以证明这一点。

    这样一来,崔大人是否真的死于掌伤就不能盖棺定论。

    四人正在纳闷,忽见前面火光一亮,有三个人直接从被烧毁的府衙前门走了进来,四人急忙四下躲藏。只听有人道:“我进去查看现场,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到现场来。”另外两个人应道:“是!”

    说话的人是个女孩子,躲在角落里的纳兰马上就听出来,这是定无双的声音。

    定无双是七面佛座下年纪最小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练过武功的学生。但她却是皇帝御封的最年轻的仵作官,但凡大理寺缇骑总管府涉及到的凶案勘验,都是由她亲手完成。她技艺精湛,京师上下数万捕快衙役,老手并不算少,但谈起缇骑总管府的御封仵作定无双,很多老仵作也都要竖一竖大拇哥儿赞她一声。

    纳兰看到黑暗中的定无双提着一个大大的缇骑总管府的灯笼,身着一身白衣,心中不由大为感慨。他在黑暗中给其余三人打了个是友非敌的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就在定无双将灯笼刚伸进纳兰他们四人藏身的那间房间,纳兰忽然出手,一手轻轻地捂着定无双的嘴,一只手飞快地从惊慌失措的定无双手中接下了灯笼,然后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别怕,我是纳兰。”

    定无双带来的两个同僚似乎十分乖觉,也听到了这细微的动静,两人先后大步向定无双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定无双惊魂未定,急忙从纳兰手里接过灯笼一晃,低声喝道:“退下!”纳兰借着火光一张,见来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李叔度的门徒杜孟,一个则是新进的捕快张坚,两人见到定无双手提灯笼站在门口,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开,拱手道:“是。”又一先一后地退了出去。

    定无双见他们走远,压低了声音道:“纳兰哥哥,你吓死我了!”纳兰淡淡地一笑道:“做仵作的人把人大卸八块都不怕,这就吓住你了?”定无双咯吱一笑:“你们躲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忽然冒出来,就算夜叉恶鬼也要被吓一跳的,他们是谁?”

    纳兰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子,这两位是我的四哥四嫂。”

    耶律镜心听他说到“未婚妻子”,不由面红过耳,正要呸他一口,只听定无双已抢先道:“是不是耶律姑娘?”纳兰大感意外,道:“是王六合告诉你的吗?”

    定无双摇了摇头:“不是,我这几天都见他们在府里一个个垂头焉脑的,谁也没空搭理我,再说,王六合是你的属下,我跟他可并不熟。”

    纳兰眉头皱了起来:“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位是耶律姑娘?”定无双道:“前几天佛爷回来跟李老大在议事厅说话,我正好路过,隐约听到他说你的名字和耶律耶律什么的,我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位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