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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年与灾年

    当食堂散伙的时候粮食就更紧张了,整天吃不饱。这时吃饭馆儿也得用粮票了,吃窝头都不管饱了。厂矿企业食堂为了填饱肚子发明了熟蒸法,就是把蒸过一遍的窝头弄碎了加水再蒸一遍。这样感觉是体积加大了,实际是加了水分,吃到肚里不顶时候,很快就又饿了。住家户为了能一月吃到头,家家都预备了秤。我们从我姥姥家拿来一杆秤,每顿都约(yao),不敢多吃。那时每月的1号老早就到合作社去排队,队排的很长很长,因为各家都是没有多一分儿的粮食。

    粮食不够菜来代,冬天把干菜叶子剁得碎碎的,掺在棒子面里一块儿蒸菜窝头。干菜也是我姥姥家的一垛原来准备喂兔子存下的圆白菜老叶子,干的能当柴烧,现在泡软了剁碎了,掺在窝头里凑合着救了我们一冬。

    还没入冬,秋天的时候,一有空就去找吃的挖野菜、倒白薯。挖野菜主要是苋菜,,落儿菜,,也到收过菜的地里去捡菜叶儿什么的。出去时有时哥儿俩有时哥儿仨,顺便也挖药材,一次我们挖了一根很大的黄根,就是地黄。有一尺多长,粗的地方有鸽子蛋那么粗,怕窝折了没舍得往袋子里面装,一路拿手提拎着。路过一群干活儿的社员时,其中一个看见了嘲笑着说:“嘿嘿,你们快看嗨!这几个孩子倒这个小白薯嘿!”我哥说:“您知道什么呀?这是黄根儿!”噎得那人没说出话来,确实那么大个儿的要当白薯看那只能算须子,可是那在黄根儿里就是特大的了。

    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去东边找野菜回来,顺着水渠往西走到豆各庄的时候,水渠往北去了,我们要穿过大地回到路上来。那是一块拖拉机翻过的大空地,也看不出先前种的是什么。我们饥肠辘辘的走着走着,我哥一低头见土里露出一点白,伸手一抠竟挖出一个多半截儿的大白萝卜,使我们欣喜若狂。在衣服上蹭了蹭土掐成三节儿,给分着吃了。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辣呀,什么越吃萝卜越爱饿了,倒觉得肚里有了东西腿也有劲儿了。

    一次我们挖野菜转到了大寺庙后面,大寺庙是个尼姑庵,住着一老一小两个尼姑,就是现在的丽景家园路西那块地儿。当时有一片茴香地,茴香是茴香,可不是现在这样尺来高,那块地里的茴香都长成树了,到我腰那么高,枝枝杈杈的和鹿角似的。枝杈都长得很老,只在枝头上长出了寸多长的嫩芽儿,抠嫩芽儿比满世界找野菜容易多了,由此我们连续几天在这儿抠嫩芽。过往的社员也没人干预我们,并且后来还有别人加入进来。那片老茴香地帮我们抵御了些肚子饥荒的日子。

    其实大寺庙后面这块地方离我们学校不远,没有闹灾害的时候,有时候放学早了,几个同学常到这儿来玩儿。曾经骑在大寺庙后院的墙头上摘院里树上的桑葚吃,惹得庙里的大狗冲着我们汪汪却无可奈何,直到叫来了庙主人,我们才从墙头上出溜儿下来跑了。也曾在院外的树林里拿着弹弓追逐过啄木鸟。还有一次曾经逞能爬上那棵高高的大杨树,掏了喜鹊窝。

    我们家院里院外的有臭椿树、枣树、榆树和槐树,为了够枣吃,那几棵枣树我都爬熟了。特别是院外面那几棵大酸枣树,离的比较近我可以从一棵树不用下到地上,就过到另一棵树上去。只是有一次为捅个马蜂窝从树上掉下来过。

    那次离枣熟了还有些日子呢,我发现树上面长了一个小马蜂毒子(本地土话管马蜂窝叫马蜂毒子,并且有一个谜语说的是:纸糊的窗户纸糊的炕,养活孩子脚巴丫朝上。)担心枣熟了时蜂毒子也大了,马蜂多了该没法够枣了,就想把它捅下来,但在树底下杆不够长,于是上了树。

    两脚站在树杈上,一手揪着上面的树杈,一只手拿杆往下杵那马蜂毒子,没想到小马蜂怎么那么鬼,眼瞧着它顺着我的杆就飞了过来,照着我的肚子上就螫了一钩子,负痛一撤手就从树上掉下来了,结果胳膊腿被树枝刮了好几条血道子……

    另一次是爬房旁边儿那棵老榆树,上去捋榆树钱儿吃,榆树比枣树高,到了分叉那儿就高过房子很多了,分叉儿都是斜着冲上长的,一般都是脚踩在斜干上,手揪着上面的树杈,够着树尖上的榆树钱儿往嘴里填。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由于在树上站得高,能看见旁边顾家的院子里,还能看见北边街上过往的牲口车。站得高,看得远,吃得欢实,一不留神脚底下踩秃辘了,上面手拽的小枝也吃不住劲儿了,幸亏我往下掉的时候慌手忙脚的抱住了刚才脚踩的那根大斜杈子,两脚悬空挂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往下跳是绝不敢的,太高,非摔瘫了不可。我使劲抱着树杈子不撒手,然后定了定神,用左脚顶住树干,借力把右脚绕到树杈子上面,然后通过手脚腿以及抓住旁边的树枝借力使自己慢慢的趴在了大树杈子上。歇了好一会才从树上下来,结果胳膊腿连同肚子都磨得伤痕累累。

    而到杨树上去掏喜鹊窝是话赶话挤对在那儿了,逞了一回能。那天下午放学早,几乎我们班的男同学都在大司庙后边这块树林边上玩,看着树顶上叽叽喳喳的喜鹊和喜鹊窝,有人说谁要能上树掏着喜鹊蛋谁就是好汉。

    本来遇到这事我是不伸茬的,我看那棵树如同剃头的手里拿的那个唤头,下面是一根主干,分开两杈后并行的往上长,两根树干一样的粗细一样的高。树虽然高,但除了下面分杈之前一丈多高的地方光秃秃不好抓之外,过了这段儿上面有好多横杈,树杈的间隔也比较适中,有手抓脚蹬的地方,爬上去应该不难。

    一时间这个也说敢上,那个也说敢上,当有人问到我说时我也不甘示弱说:“那有什么不敢的。”然后是依次的捋胳膊挽袖子的上前去试,但都没有爬到有横杈的地方,后来只有我和关风全顺着树干爬到了有横杈子的地方。已经费力巴拉的爬到这里了,那就接着往上爬呗。上面确实是比下面好抓好蹬了,可是那天下午有风,在下面不显,越往上爬越显得风大,风吹得树来回晃,并且上面的树尖越来越细,真可恨,这喜鹊为什么把窝搭在这么高的树尖儿上呀?我们的身子随着树尖来回摇摆,我们紧抱着树干,潜意识里知道杨树没有榆树枣树结实,担心这么细的树经不住我们,折了可就完了。再往下看原来离地那么高呢,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冷汗都下来了,但是往下退嫌寒碜,只能硬挺着坚持掏了鸟蛋才往下下。

    往下时也是小心翼翼的,因为鸟蛋搁在兜里怕给硌破了。往下越下树越粗,晃动的越小,感觉安全多了,落到地面的时候听到了大家赞扬的话,自己觉得脸上很有光,但是心里想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打死我也不上去了。

    那是没闹饥荒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的事,现在看着树林子还是那树林子,由于总是饿着肚子,就连小树也没有精神头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