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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儿

    那时买饭票多是我到韩大爷家去买。我们家与韩大爷家挨着,我们的后院西墙是韩大爷正院的东墙,一墙隔两家。而要去他们家却要绕很大的弯儿,出我们家院门往南到南道沟边儿上,然后往西经过徐瘸子家,梁家,再经过柳家的院门才是韩家,第一次去我还有点发憷,怕怹认出我来。因为我小时候祸害过人家的庄稼。

    那是还没入社的时候呢,地都是自己种,那会儿我们村周边都是种大庄稼老玉米,只有三几家菜园子。有小院刘家,南边张家,再有就是韩大爷家。韩家有外院里院和后院,韩大爷住后院。

    韩大爷家的房子也跟我们家一样的高脊大瓦房。正房摆设也是八仙桌条案,八仙桌两边一边一把椅子,条案上摆着帽镜,撢瓶,茶叶罐等。所不同的是墙上还挂着一口宝剑,那是我最感新奇的物件儿。

    知道韩大爷是这一带唯一能左右手都写毛笔字的人,就更觉得了不起,那时我还不知道有能双手写字的寇准呢。

    韩大爷家种有园子,种菜园子得有水,所以种菜的人家地里都有口井。韩大爷家的菜园子就在道沟的南上坡,地中间也有口井,井上有架碌碌。井边有棵杏树,春天的时候杏花开的粉粉的,对我们这里多是榆树,槐树,枣树的村庄来说本身就是一景儿。

    夏天的时候园子里也种瓜,

    “看那花儿底下有个小瓜儿。”

    “不能用手指,一指就化了。”

    花底下的瓜坐不住是学了生物以后才知道的,因为没有授粉,而那时候连大人也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经被制止就牢牢记住,再也不敢伸手指了,那样无疑会有被主人认定是有意破坏之嫌。

    我惹的祸是在秋天,秋天到了,热得令人发蔫的日子总算过去,天高气爽。特别是村外的庄稼都收割了,又露出了大地。我们的眼睛又可以无遮挡的看到远处的树林,村庄,山子与大馒头似的和尚坟了。天高了,地也显得阔了,这时正是我们这帮孩子揻弓比射箭,揉槐树豆子球,比谁扔得高甩得远的时候。

    那天下午我们一帮孩子并没有玩这些,而是聚在一起闲溜达。其中有他们家(韩家)的五儿,他们前院的六儿还有前街的小臭子,小臭子比我大一岁,还有几个小不点的孩子一起跟着瞎溜达。

    蹓到晚慕天儿时来到韩大爷的地边,看人家种蒜。园子里被弄的平平的分成很多畦,畦里的土细细的像是筛过的。韩大爷蹲在地上一枚一枚的往地里按,一颗颗在畦里横成排竖成行的很整齐。韩大妈在后面拿个大瓢在给供种子。大瓢里的蒜种不多了,地里也还不到一晆就种完了。

    这时我和小臭子发生了争执,原因就是刚才在南边大地上玩的时候捡到的一个玩意儿。是我先看到的被他捡到手,我觉得应该归我。还是他先看到的被我捡到手,他觉得东西应该归他,到如今记不清了,总之是两人争执不下,互不相上。

    先是由动口变成互相推搡,后来用拳头撞拳头,那时管这样用拳头撞拳头的动作叫犷拳,然后再搭架子摔跤,继而你搂我脖子,我抱你腰又抄拐子,反正后来俩人都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也不撒手,纠缠在一起,一会儿你占上风翻到上面,一会儿我占优势把你压在下面,就这样一上一下的滚动起来。三翻几滚就滚到了韩大爷身后,这时其他的孩子都在起哄助威。

    喊声惊动了韩大爷,韩大爷扭身看见我们滚毁了他刚种的蒜,一声低吼“你们这是祸害我呀!”随着这声低沉的怒吼,同时双手如同老鹰抓小鸡儿似的向我们抓来。我俩急忙撒手一骨碌爬起来,我回头一眼正对着韩大爷这张愤怒的面孔。一张古铜发黑的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慈祥,愤怒的都走了形,怒目圆睁,胡茬扎扎着,脸上那几颗平时不显得浅麻子,此时个个黑的吓人……

    吓得我是魂飞魄散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就是道沟沿,不管不顾的就跳了下去。落到沟底的一瞬间,听见韩大妈扯着嗓子的一声:“你别吓着人家孩子!”

    我是真害怕了,搭着玩儿的时候憋了尿没顾得上撒就打起架来了,这时一落到沟底就尿了裤子了。

    逃脱以后没敢直接往家跑,顺着道沟往东跑了好远,然后绕到街里才转回家,自己想着也是不对,毁了人家的地,人家能不怒吗?

    我和他们家五儿一般大,常在一起玩,是老街坊又沾亲,他们肯定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回家后也是惴惴不安的,怕人家找上门来,过两天见没事儿心里踏实了些,但犯了错怕见着人家的印儿是留下了。

    五儿上面的哥哥都比他大很多,所以玩起来他比我知的多懂得多,并且他胆也大,曾经把梁家院门道里的燕窝捅了下来。他还敢跟大人对着嚷嚷,跟陶政的妈吵架,管她叫怯呱呱儿……这都是我所不及的,所以虽然一般大,但玩儿起来我多是跟在他后面。

    他曾绘声绘色的讲鬼在窑坑里拉替身的事儿,说村里的谁被鬼拉了替身,本来是起五更要上关去,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离开了道路走到了窑坑里,紧扑通乱挣扎,好像有人拽着似的越挣扎越往深了去,后来还是岸上有人大喊的一声他才挣脱开来,捡了一条命。上岸后看两腿如同猫爪子挠了似的大血印子,听着就让人感到恐怖。

    他也曾拿着田鼠找我来玩儿,讲述着他哥带着他挖田鼠的过程。听了后我也很向往,于是第二天我们俩扛着镐,拿着我们家一个装电影片子的铁匣子,游走在田间地头坡头土坎儿上,也找着了几个洞,但是转悠了大半天,一只也没逮着,我寻思着似乎是我运气不好。

    初冬,天乍冷时,一大清早他告诉我说:“南窑坑结冰了。”于是我俩悄悄的从家溜出来去看,途中街坊几个小孩子也跟上了我们。到了南窑坑的北坡头上,由高向下看去平时粼粼的水面已经结成了一整块,如同一块大玻璃。

    一帮孩子争先恐后的出溜儿下坡头,落在了冰边上,新冻的冰与老冰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薄的原因,所以是透明的,透过冰面能看见水底的苇茬子,以及下面的枯枝败叶。

    用砖头瓦块在冰上像夏天那样打水漂也很好玩,瓦片儿在冰面上每弹跳一次都会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儿,一串的声音过去,瓦片落在极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似乎自己的力气大了很多很多。

    在边上用脚踩了踩跺了跺,试一试经得住人不,然后又往里走了几步,觉得似乎可以,于是我们打算由北走到中间,然后从东面上岸。几个人在冰面上一边走一边玩,偶尔蹲下来还能看到水底一动不动的癞蛤蟆……当走到窑坑中间的时候冰面突然发生了变化,脚底下咔的一声,眼瞧着一条冰裂纹就炸了开去,大家有些心惊胆颤,还是五儿比较沉着,他说大家散开了走,别挤在一起,并且教大家念咒语:“冰炸冰炸小孩别害怕……”大伙小心翼翼的分散开,一路念着咒儿走上了东岸。当时没觉得怎么样,长大后一想起来就后怕,因为那是窑坑最深的地方,那要是窟嚓一声掉下去准得都玩儿完……

    春天我和五儿还一起掏过苇炸子窝,这里的土话管苇莺叫苇炸子,也许是由于它的叫声而得名吧。我们先在坡头高处看好了苇炸子往哪里落,并且确定了那簇苇子底下没水,然后下去扒开苇子往那个方向钻,头一次还走岔了,没找着,重新回来站在坡头上看,然后按照刚才趟过的痕迹调整方向才找到那窝前,窝是搭建在三根粗壮的芦苇上的,高过我们的脑壳顶儿,如同个小草篓似的,挺深的。把苇子弯过来掏出里面的蛋。这期间有苇炸子在头顶上来回的飞,冲着我们喳喳的叫。知道它在骂我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揣着乌蛋兴高采烈的从苇塘里钻了出来。

    现在,我来买饭票,与韩大爷人对人面对面,我真怕韩大爷认出我来,心里有事所以发怵。也许事情过去久了,韩大爷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