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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柴多火旺

    1296年6月30日,比清晨更早的时候,盛夏的太阳还未初升,护道者们簇拥着走进吴家村,虽然每个人都被面具遮掩,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悄然行径,但遮掩不了面具下的决绝意志。

    29日,他们中不少人已经接到消息,十余万精兵已在蒸汽列车的呼啸声中奔赴江城,取走他们的头颅,献给他们的皇帝。

    然而消息传开后,护道者们仍拥簇着进入吴家村,没有一个人选择逃离。好在值得庆幸的是,仪式虽太不顺利,却已印证之前的预想,达到预期。

    他们的圣人白山此时略显疲惫地靠在鹿角椅上,眼帘微闭,小口小口吮吸着空气,白皙到病态的手指在鹿角椅上轻轻敲击。他对面前不太狼狈的余中道说,“就叫白山吧。”

    庭院沉默片刻,没预想中的对话,白山多出几分明悟,问道,“你不是王喆的学生?”

    余中道先一拱手行礼,目不斜视指着仍在昏迷的徐壶说道,“回圣人,我并非道门中人,他是。”回答完,他低头垂目缩头回去,与刚才相同,跪在原地默不作声,好似卑微怯懦不敢出声。

    其实余中道并非心存敬畏而不敢出声。一来,当下与王喆的预期有太多出入,不问不答便是他认为最好的状态。二来,他乃一方牧守,大风大浪经历平常人难以想象,怕的是说多了,做多了,会生出更错来。

    白山也未多言,不甚在意地坐直身子,微微颔首,端详了一会余中道的面具,便扔给下两个书筒到余中道面前,说道,“把名单念出来。”

    这两个书筒正是起先他与徐壶呈上的那两个,手臂长短、一掌粗细,数条金丝缠绕其上,于中虚构出一个眼球的形状。

    余中道拿起其中一个,在眼球正中轻轻一摁,哧的一声上下两个轴头喷出些许气体,接着书筒内部发出齿轮拧动的声响,就见书筒上端自行打开,吐出一张宣纸。

    余中道稍稍打开,看着上面黑墨写就的字,不由暗叹一声,心神好似放松不少,随后他直起腰杆,正声念诵起来,“吴陈、刘舒月、南望江...”

    原来宣纸之上写得是一个个人的名字,余中道不仅认识这些人,甚至有些是在他与同行参拜的几位大人的提议下才书写上去。

    而在余中道念诵的过程中,每念完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便会被一道红色的笔记从中划掉。余中道内心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念诵的音调甚至开始有些高亢的兴奋。

    这是《下录》,是圣人临世时人间可以提出的条件之一,正是他们这些护道者提出的诉求。一个个名字并非虚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眨眼看去,《下录》中有南朝王公大臣的姓名,有行走江湖草莽的宗师,还有佛道教派的领袖,他们之间似乎是毫无瓜葛。但与护道者关系在一起,名单上的人都占据在所在势力的关键岗位或位置。

    圣人会如何回应他们的诉求?

    老实说谁也不知道,上一次还是千年前元圣临世,他们没有从那时活到现在的能力。而翻遍所有古籍只有四个字是在描述“回应”这一过程---令出即决。

    “...李润生、李文斌、陈来发。”余中道语速平和,一刻多钟便将八百余人全部念完。正当他将卷轴捧放在地,白山示意他打开另外一个。

    余中道闻言下意识停顿一下,旋即用同样的操作,从书筒中拿出了另一张宣纸。

    这是由王喆提前独自写成的《上录》,所以余中道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徐徐展开好生叠好的《上录》,粗略看去还是一个个人名,而包围姓名的是看不懂的鲜红小字。余中道瞥见白山注视着自己,不敢多想,撇去红字标注的内容,朗声念诵起来...

    “程颐、程顾、程兮....王志泽、王志诚、王文曼...”

    随着《上录》的名单一一念出,余中道内心深处渐渐浮现出一条条线索,他的声调暗自变换,语速慢慢降低,希望在名单结束的前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也好歹心中有所预备。

    “你不是道门人,但也应该听过,果必有因,因必有果这句话。”白山似乎看出身前中年人情绪的变化,出言打断余中道,“《上录》是你们种的因,《下录》是你们求得果。当然只是个顺序,因果并非一定要按照这个规律来。”

    “规...律?”余中道大体听懂前半部分,但后半句有些不解。

    白山有些兴趣地笑了笑,手肘靠在扶手上,单手撑住下巴,问道,“你知道,为何水汽蒸腾上天成云,云雾冷凝聚落成雨?”

    余中道不敢细想或卖弄,老实就问题表意而答,“小人以为是因气候冷热所致,与小河小溪封冻一样。”

    “是祂的教诲,对吧。”白山闻言,笑了笑。

    “是元圣千年前的教诲。”余中道不置可否。

    “原本我也以为是这样,后来时间久了,发现不对。”白山轻轻招手,那《下录》无风扬起,忽地一声爆燃,化作星星点点飘散而去。白山接着说道,“一天时间,从夜半开始,再是鸡鸣、平旦、日出...再到第二天,这是规则,是顺序。水遇热腾升成气,气遇冷又成水,这也是规律,也是顺序。但你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余中道闻言一怔,下意识自语一句,“自古便是如此,这该从何说起...”

    “呵...”白山轻笑出声,“若是王喆会说这是无序的熵向有序的霊递变,而霊则是规律,蕴含在万物体内的规律。”

    余中道并未在道门进修过,对这些论理只知皮毛,但听白山说起,隐约觉得确实如此。只是这与眼下之事有什么关系?

    没等余中道回答,白山指着天空,接着说,“无数纪元,天道都试图将无序变成有序,让命运的不停地转,不停地转,像湖水化雨又落入湖中,只要湖水还在,那天上的雨水也就存在...”

    “王喆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们,想来是要我讲,这点不太好。”话到一半,白山见余中道满脸茫然,不禁苦恼地摇摇头,“也罢,也罢,往后算十五年,能与我聊这些的也只有你了。”

    白山像个不太负责的私塾先生遇上个不开窍的学生,想想决定放弃,又构思了半会,这才伸出手指在半空划出一道半透明的线条,很快线条从开始到终点缓缓消散,虚空中荡起些许涟漪。

    “时间的方向是笔直向前,这点对余中道而言是如此,因为天地亘古不变,人晃晃数十载便成一撮黄土,沿的就是这道线前进。”

    “有意思的是除了时间,你我的一举一动也在这道线上,可能会有细小的偏差,但谁也不能出界,因为这是天道最在乎的事情,祂要的就是确保我们都在这道线上向前。”

    “因为生命短暂,在你眼中那是一条笔直的线,不过如果活的够久,或者像我把经历过的事情刻在骨子里,就会发现其实是一个圆,一个看不见弧度的圆。”白山靠回椅背,十指交叉放于胸前,脸上的笑容散去,“所以王喆称我为圣人,而我说不是。但说我是生而知之之人其实也不对。”

    余中道从原本抱着听一听态度,到听到最后内心翻涌出滔天波澜,若不是戴着面具,白山怕是已经看到他那张惨白色的脸,他不假思索地问道,“那...”

    可话还未出口,白山接过话来,“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无数年前你问过我这些。笼统的说,是以命换命。”白山松弛了下身体,继续说道,“具体些说,1296年6月30号,今天,我们都是注定站在这里,一刻钟之后,我会带走《下录》六百四十八人的性命。结束后,我会等你一刻钟,在带走《上录》六百四十八人的性命。”

    这一刻,余中道像是被人猛地击中后脑,脑海一阵晕眩,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恍然记起之前念过的那些人名,突然想起那就是他们这些护道者的血亲...

    他急忙再次翻看《上录》,从一个个姓名上扫视过去,就在他看见宣纸末尾处时,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心升起,令他不寒而栗。

    两个名字从他嘴中下意识念出...

    余情、余敬...

    这一瞬间,背叛带来的愤怒、未知带来的恐惧交揉在余中道内心。这两个名字像长在他的眼睛里,无比刺痛,墨色的姓名简单被一圈赤红色的蝇头小字紧紧包围,像是被鲜血铸就的牢笼死死扣在纸上。

    “圣...人...”余中道颤抖的问向白山。却见白山双手缓缓打开,一手虚握,一手微抬...白山周围空气随之一震,不可见的波纹一层一层叠荡开来,如地龙翻滚,将青石板的地面褶皱起波浪。

    下一刻,本是地面无端出现一个黑影,就在余中道举头望上的同时,无数个黑影具现将头顶的天空铺满,如同乌云一般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光线。

    黑影在正午的高温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余中道却能隐隐看出那是一个个人的影子。这些人影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在无形的力下挤压,像劈好的柴火一样摞在一起,并不断升高...直到阴影缩小到只能将白山脚下遮蔽。

    滴...达...

    像是暴雨前的初落,一滴液体于高空坠下,无声落在余中道的脸上。余中道没有拿手擦去,此刻他怔怔望向天空,仿佛在等待一场大雨。

    “这是你们所求。”白山说罢双手一合。一朵硕大的血花无声“绽放”,眨眼间是无边的红布于天际展开,转瞬间好似无穷无尽的血水夹杂着细碎的肉块灌涌而下,如同风暴一般洗刷眼前所有的一切。

    血雨下余中道来不及躲闪回避,如待宰羔羊一般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微弱且贪婪地呼吸,窒息感让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

    一如真正的海边风暴,这场血肉掀起的风暴也很快结束。温热的血肉在阳光下缓慢蒸腾出血气,刘府里一片模糊。

    待余中道醒悟过来时,口鼻已不知灌下多少猩红的血肉,他试着睁开眼,可血液的粘稠让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困难...

    终于不知经历了多久余中道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光线,起初眼中再无他色,尽剩下模糊的血色。在他生硬地转动眼球后,满眼尽是被剖开的血肉,唯有白山依旧整洁的衣衫最为显眼。

    而就在余中道恍惚之时,蔚蓝色的天空再次出现无数黑影。这时,仿佛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熟悉的哀嚎...

    “爹...”

    这声呼唤好似呓语,在余中道脑海中却如惊雷一般炸响。余中道心跳徒然增速,原本僵硬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他开始挣扎,缓慢却有力地向天空一个个黑影寻去。

    就在靠近阳光的位置,余中道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他们在空中惊恐万分,不停挣扎。

    女儿和儿子似乎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回应的却是更加痛苦地哀嚎....余中道想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但他无比虚弱,本是白皙的肌肤在血色里透出苍老的枯黄,嗓音也无比沙哑,微微粘稠的血液粘在他的衣袖上,拉扯他几乎崩裂的神经。

    该做些什么!该去干些什么!我该怎么办!才能改变这一切!

    “你有一个选择,摘下面具成为锚点,并用他的命可代替你子女中的一人去死。”

    余中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他向徐壶的方向望去。但仅存的理性却让他犹豫起来。

    白山不太满意地摇摇头,手微微一握,天空一角又绽放出一朵血花,仿佛在告诫或是唆使余中道应当如何去做。

    “圣人...”

    白山不想听到其他答案,手在空中一指又是一片血肉凋零...与之同时,余中道的女儿和儿子仿佛痛苦更甚,本是哀嚎逐渐变成一声声绝望和衰弱的悲鸣...

    余中道没有力量再去思考,眼帘下如有千斤重的秤砣挂着怎么也睁不开,无奈他抗拒不了逐渐模糊的意识,沉重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眼中寒光一现,爬起身费力地摆动肢体,向徐壶爬去。

    叱啦叱啦...趟过粘稠的血肉,脚下响起令人作呕的声响。余中道仿佛走过了一个纪元的时间,终于到池沼边的年轻人身前。

    年轻人此时应该已经有了知觉,手指微微颤抖的同时,半喜半悲的面具下不时有细不可闻的声音传出。

    余中道不由他想,心中原本压制下去的戾气和怨毒一时间忽然爆发,他低沉着嗓音暴喝一声,整个上半身猛地扬起,扑在徐壶身上,一双手死死掐在王喆弟子的脖子上!

    余中道双手的力量大的可怕,指节和徐壶的脖子一片黄白,手上的血液与二人的皮肤交揉在一起,像机油一样不断从指缝中渍出...

    咽气吧,咽气吧,咽气吧!

    余中道内心嘶喊着!

    还不够!还不够!

    余中道的脸上充斥着猩红一片,满是狰狞恣戾!

    直至徐壶脖颈处传来咔嚓一声闷响,年轻人在故人的手下失去了生命,面具下的双眼没有因为漫天血肉而浑浊,甚至失去理智反,反而清澈、平静,一如他的年龄一样不沾红尘。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同时,余中道从癫狂中幡然醒悟,他立刻松开双手,连退后数步。

    他怕是受到了白山的蛊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更怕自己因为此刻的犹豫会错的更多...于是他有爬到刚刚的位置,再次狠狠掐住徐壶的脖子上,再次使劲,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年轻人的心跳为止...

    “选一个吧。”

    “余...余敬!”余中道颤声说出自己儿子的名字。

    他像被抽取灵魂,痴痴望想最靠近太阳的位置,在那里一个身影挣扎了下便悄然消失,而靠在那个身影旁的人好似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仅是嘴唇动了动,便双手垂立没有了动静。

    庭院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余中道轻若游丝的吸气声...下一刻,父亲的眼里,女儿再次穿上了那身大红色的喜服,在空中化作一朵赤红的花朵,绽放开来又凋谢...

    接着天空像是被点燃引线,无数血肉炸裂,血雨再次交织着从高空坠落...

    支离破碎的肢体与肉块则挂在假山之上,渗出鲜血涓涓流入池沼,与血雨汇聚一处染出一片赤红。而一池铜鱼则泛出水面,如暴雨下池塘里的活鱼一般,贪婪地探出脑袋,吮吸着血与肉。

    在血肉的滋养下,铜鱼仿佛被赋予生命,愈来愈灵动的同时,一身铜鳞游离出丝丝血色。

    ....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的女儿...女儿....”余中道嘴唇止不住颤抖,像是失去思考一般,发出低语和悲鸣。

    彻骨的悲恸令他一步白头,他在一滩滩血泊中,艰难地爬起又扑倒,站起又跪下,一双手在血水中扒找,又跳入池沼,扫开一群拥上来的铜鱼,在血海中翻找任何一件熟悉的物件...

    白山没去看余中道,他还坐在原来的鹿角椅上,一身洁净不受一点污染。直到天空最后一滴血液落下,在他的脚边溅起微不可见的血珠,而就是这血滴却染到了他的布鞋上。

    “要结束了。”白山抬起头望向苍穹,打量片刻后,他起身站起,布鞋顷刻间被血色浸湿,他抬脚向前,步伐因血液的粘稠而变得缓慢。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久很久以后,余情还会是你女儿,余情还会死。”他对余中道说,又好像自言自语,“余中道会杀死徐壶,也依然会选择余敬,当然今天你也会死。”

    说罢,血色中唯一的黑色出现在余中道身前。与之同来的,不仅有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还有苍穹降下的无数金黄光芒。这漫无边际的光芒韵有祥和之气,与此地的猩红形成鲜明对比。

    光芒缓缓聚集白山脑后,形成一个繁复至极的光轮,另有两道宛若琉璃的光带如水般缠绕到光轮之上,并缓缓推动光轮转动,周而复始间仿佛暗衬天地道蕴悠长。

    接着,在余中道的注视下,白山对反过身一把将光轮取下,双手轻轻一掰,伴随着一声无比凄惨的呓语声,光轮碎裂。

    余中道只觉目力所及之处都在变化,像是在看一场撤场中皮影戏,眼前无论是静物还是动物,都在倒退,并且越来越快的倒退...

    很快,血肉、假山、铜鱼、池沼在这种变化中变成一条条五彩斑斓的光线,飞快地从余中道脑后掠过,世界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线条...

    下一刻,余中道看见了一粒种子落在泥土里,很快种子冒出芽头,在太阳东升西落间化为一参天大树,大树又在冬去春来间逐渐枯萎,直至倾倒落地,在雨水和阳光下又化作泥土...

    一对夫妇来到了这片泥土上,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随着一个茅草屋的落成,他们迎来了新的生命...

    随着一声啼哭,光线慢了下来,那位丈夫没有因为儿子的降生时而欢喜,反而是对未来的担忧,母亲则在哄着刚降生的儿子,眼里充满温柔和慈爱,臂弯下的孩子便在这种温暖下,像一棵树一样茁壮成长...

    光线再次加速,眨眼就到了一位中年人的面前,男人站在一座山峦之巅,云雨都不可触及的山巅,他似乎在与天穹对话,可余中道听不见任何声音...

    景色一转,天空中又是日月飞快交替,男人一次次登上山峦,一次次与天穹对话,额头的发丝、脸上的皮肤都在飞快的老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男人身边才多了一匹老马。这匹老马靠在山脊上,早已老去的男人背靠在马腹上,缓慢且微弱的呼吸空气,他将归于尘土,却仍在问话...

    短暂的问答结束,天穹上仍没有任何回答。老人像是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控制不住越来越沉的眼皮,缓缓闭上眼睛...而这时,身后的老马忽地侧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低语很快结束,男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老马说了什么,余中道清清楚楚听见了,这是一句话或是几个字,若是一一拆解或许能有可以理解的词句,但它们合在一起便成了无法表述的言语或无法描述的发音。

    并且这声低语好似充满无穷诱惑,余中道即便不能全然理解其中的意义,但这段声音却在头脑中不断回荡,回荡,回荡...

    好像在对一座山大喊,回荡的声音由强变弱,又由弱变强,拉扯着理性和意志,呲呲呲的细响在耳边充斥,让本该的寂静压满燥欲。

    这种沉寂没有持续多久,片晌,如划过无数流星,无数色彩不断出现在眼前,碎片般的画面如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余中道看到了自己的出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儿子的第一次摔倒,以及今天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接下来自己的未来...

    然而一切都太突然,数不清的声音、光线耦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解不开的混沌。而处在其中,余中道禁不住嘶喊出来,试图宣泄极高的脑压带来的剧痛,他也因此控制不住身体,连退数步,最终坠进一片无际的黑暗中...黑暗中,刺骨的寒意减轻了他的痛苦,但彻底的黑寂也带来了深深的倦意和未知的恐惧。

    忽然,黑暗里亮起一个光点,是一只白皙到病态的手。

    这只手一把抓住余中道,将他从黑暗中拉出。

    天空的蔚蓝和猩红的庭院忽地下再度出现,眼前的身影也不断变得真实。白皙到透明的白山对余中道说,“看来祂不想让你知道。”

    “那是天道?”余中道痴痴问道。

    “只是人类世的天道罢了。”白山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该怎么办?”

    “兑现承诺。”

    余中道心中一片明悟,他走向白山,缓缓跪下,拱手行礼后,摘下面具,满含泪水地呼道,“请圣人临世。”

    话音刚落,白山双臂一抬一落,身体蒸腾出无数清气,余中道人头落地,紧接着是村外的人一个个出现在血色的宅院之中,他们也与余中道一样,在跪拜的同时,无声无息间失去了头颅,像树桩一样倒栽在村口的牌坊前...

    白山默默从他们之间穿过,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重新走到吴家村后的树林,走上了山岭,直到出现在老闵父母的坟前。

    白山驻足向远处望去,阳光下,他原本病态到白皙的皮肤开始渐变成健康的古铜色。一双眼睛也变得通透有神,仿佛能看穿人间一切。

    我要做什么?

    白山自问道。

    过了小会,身后的树林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一名素服女子正站在树林阴处望着他,铃声正是从她腰上的铃铛传出。

    女子不清楚这从不会响的铃铛会发出声音,隐约觉得与面前的男人有些关系。于是她的眼中是好奇,下意识里却是亲近。

    在见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后,白山那张清晰而普通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他开心地对女子说道,“你好,姜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