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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外风雪寒 金陵城内歌舞鸾

    太子童灼昱是隆兴帝与皇后所生的长子,生性谦和温润,非常得隆兴帝和皇后的喜爱。今年一十七岁,眼看就要及冠之年,文从魏孟儒的得意弟子范子希,武则是由渤海郡王顾明之亲自教导。每日辰时顾明之便会入宫,来到东宫太子所住的地方,而太子童灼昱也极为刻苦,每日顾明之到时,必定早已坐定恭候了。

    顾明之并没有教太子什么殴斗之术,而是以拳脚马步,强健体魄的武术为主。这日正在教其一套虎形拳,这是出于五禽戏的一套拳法,主要锻炼内息和劲力的,太子学习也有些时日了。不过今日练的实在有些不像话,顾明之虽然耐心纠正过几次,但依旧不见更正,顾明之正色道:“太子若是今日贵体抱恙,这边休息吧!”

    童灼昱微微一愕,然后连忙拱手一礼,“学生有些失神,不敬老师了。”

    顾明之脸色稍转,“太子严重,习武之时切记专心,练不好拳是小事,倘若伤了便是大事了。”

    “是,学生谨记!”童灼昱刚要抬手继续练拳,顾明之伸手拦住了他。

    “时才不是说过了,既然心神不宁,就不要再练了。今日也让为师偷懒一下。”说罢摸了摸童灼昱的头,毕竟按照血缘来说,这是自己的亲子侄。

    童灼昱也笑了笑,去一旁端了杯茶给顾明之。顾明之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何事让太子如此心烦意躁?”

    童灼昱低下头,“昨日夫子给学生留了一个课题,学生苦思了一晚,也未得答案,故而时才练拳之时,心神不宁。”

    这个范子希是什么人,顾明之是知道的,虽然学问着实了得,但为人古板教条,又不通世故。所以虽然是丞相的得意弟子,但在仕途上却不怎么顺利,能得到这个东宫帝师的职位,已经是耗费了丞相魏孟儒的半条老命。

    “夫子问了什么问题让太子如此入心?”顾明之也有点好奇。

    “夫子昨日出题,臣为不臣之事,君可杀之;若君为不君之时,臣可杀否?”童灼昱说的轻淡,但听在顾明之的耳朵里可是如雷响于无声处。

    顾明之先是愕然了片刻,然后缓缓道:“君,为父为纲;万民之父,社稷之纲。若君做了不君之事,为臣者当谏之。臣弑君为大罪,无论情有何原,皆不赦之罪。”

    童灼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今日便这般与夫子答对。”

    走出了东宫,顾明之的思绪也是混乱的很,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此事告知隆兴帝。这范子希为何会给太子提出如此问题,是背后有人授意;还是他自己古板书酸,有意的刁难太子。不过无论什么理由,这件事都非同小可,若是他报于隆兴帝,定然会惹得隆兴帝大怒,范子希不谈,就连他身后的老丞相魏孟儒怕是都拖不得干系;若是不告知,这范子希日后再如此诱导太子,那岂不是祸国之事。

    顾明之思绪都在此事之上,全然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兵部尚书霍呈,两人一下撞了个满怀。顾明之身强体壮自然没事,可怜霍呈在地上连连叫痛。

    “王爷啊,你这是要在下的命啊!”霍呈着实被撞得不轻。

    顾明之紧忙将其扶起,“实在对不住,本王时才心有所思,才撞了霍尚书。”

    霍呈起身后先整理了下朝服,然后对顾明之道:“难道王爷也知道了西北军情?”

    “西北有和军情?难道是老王爷他...”顾明之不免担忧。

    “老王爷没事,西北是喜报!”

    “哦...”牵扯到军务顾明之不便再细问,又拱手行礼致歉,然后便出了大内。

    回到府上的顾明之还是为此事忧心不已,思索了一夜后,还是入宫去见了隆兴帝。隆兴帝似乎猜到他会来一般,早就准备好了茶点,“朕有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隆兴帝看来心情不错。

    “陛下请说!”顾明之并不想扫了隆兴帝的兴致。

    “昨日军情来报,程老王爷在西北抓到了戎狄速玺部的主力,歼灭敌人两万余!这下西北的边患算是减轻了大半了。”隆兴帝一边说一边拍打着顾明之。

    “恭喜陛下!”

    “程老王爷不日也会返京...”隆兴帝微微皱眉看着顾明之,“怎么了?你有心事?”

    顾明之咬了咬牙,“本不想扫了陛下的兴致,不过有一事微臣想了一夜,还是要来告知陛下。”

    隆兴帝喝了口茶水,“你是要说范子希之事吧。”

    顾明之一惊,“正是!陛下已经知道了?”

    隆兴帝点了点头,“朕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上心的,若要轮到你来提醒朕,那岂不是朕太失职了。”隆兴帝拍了拍顾明之的肩膀。

    “微臣愚钝了,既然陛下知晓这范子希说下如此大不敬之言,为何不处置?”

    隆兴帝笑了笑,“这个问题是朕让范子希问太子的。”

    “什么?陛下这是何意?”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过于谦和,循规蹈矩的教他道理,怕是学到最后会变得沉闷迂腐。不如给他下几副重药,让他自己去思考这君臣之间的道理,日后才能不至迷失正道。”隆兴帝顿了顿,“还有一层...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顾明之见隆兴帝如此说,心中也就不再慌乱了,“看来是微臣多此一举了。”

    “哪有!你若是不与朕来说此事,朕才要怪你!”隆兴帝拿出一纸文书递给了顾明之,“昨日兵部刚得来军报,今日便有人急着要削减西北军资了。”

    “这...断水的屯军军资已经削减了六成,这些还不够户部填补窟窿吗?西北才胜了一仗,这就要断他们的粮草吗?”顾明之愤愤道。

    “你之前不在京城,这削减军资之事吵了已经不知多久了。想必程老王爷也知道了,所以一打了胜仗便回京来向朕邀功请赏来了。”隆兴帝苦笑着。

    “老王爷...”顾明之刚要替人辩解,隆兴帝便打断了他。

    “朕知道,老王爷定然也是有苦衷的!朕也不是在埋怨他,只不过眼下朝中形势如此,越是军事顺利,越是有人从中掣肘。真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隆兴帝是对顾明之在说,还是自言自语。

    “陛下!此事还是要等老王爷回京后才好定夺。”

    隆兴帝点了点头,随后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老王爷的喜好你是最知道的,接风庆功这些事情就交由你来办吧。”

    “微臣遵旨!”顾明之拱手一礼。

    出了宫门顾明之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续两日太多的事情都超过他的认知范围了。不过最让他震惊的就是隆兴帝在这种局面下还如此淡然,似乎一切都在其的控制之中。

    相比于北周朝局的暗流汹涌,南楚的局面就明朗的多了。赵家明刀明枪的在朝堂上与田家相对,卫家则暗中帮衬着赵家,开始这种敌对还只是针对李洪承一案,现在逐渐的蔓延到了所有的政事之上。

    刑部侍郎赵天择又在殿上启奏,“臣已查明,罪臣李洪承虽为叛王李旭之子,但一直在劝解其父,莫要挑起战事。就连攻打金陵之役,也全程并未参加,只是做了善后的事务。所以不应当以要犯,从犯论处。”

    田文楷眯着眼睛看向下面,“那依赵卿的意思,要将其无罪释放吗?”

    “微臣以为,无罪倒是不能的,罚些钱银便可!”众臣哗然。

    刑部尚书方敬书此时大声说道:“若叛国之子都能得以轻判,那我国律法威严何在,我朝陛下颜面何在!”

    吏部侍郎田在堃出列道:“刑部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如李氏这般倒行逆施之徒,若只是轻判罚没,那日后效仿之人便有恃无恐起来了。”朝上众臣大多点头称是。

    这时户部侍郎孙常懋说道:“倘若下官没有记错的话,李家可是传有开国辅运的免死金牌。虽说免不了李旭叛国的死罪,但李洪承这从犯都算不上的罪责,想来是可以免了吧!”

    方敬书应答道:“死罪自然可免,但流放之罪还是应受的!”

    “尚书此言差矣,只要不是叛国弑君之罪,金牌皆可免责。”孙常懋应答道。

    “可免死,怎可免责!”方敬书高声道。

    赵天择讥笑几声,“尚书大人还是去翻看下律例吧,我朝高祖有律,开国辅运之臣,非叛国谋逆者,皆以免死金牌抵之,子孙亦可享此恩!”

    方敬书被将在原地,满面赤红,不住的打着哆嗦。田文楷实在不忍,出面开解道:“尚书大人并未说免死金牌不可免责,而是说李氏所犯之罪,可免死但不可免责!”

    方敬书紧忙应道:“丞相所言正是下官所意!”

    田文楷眼见形势已对自己不利,便继续开口道:“今日所议之事分歧尚多,暂且搁置,容诸卿再寻论据,来日朝会再议!”

    赵连年本想出言,卫公盘用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下了朝会赵连年捉住卫公盘问道:“卫公为何拦我?那方敬书以被辩的无可立足了,何不乘胜追击!”

    卫公盘左右看了看,然后轻声道:“赵公与丞相已经为了此事在朝堂上争了七八日,怎么还想不明白!”

    “此话怎讲?”赵连年也放低了声音。

    “此事就算赵公找出了天大的理由,只要他田文楷不点头,这朝会便过不去。”

    赵连年想了想确实如此,“那依卫公,咱们要怎样行事?”

    “非要拿住田文楷什么把柄,以此交换才能成事!”

    赵连年犯难了,田文楷此人做事最为小心,身处中枢多年,但凡有点脏手之事,都是假借他人去办的。赵连年眼珠一转,“卫公可是已经有了什么妙计?”

    卫公盘故作神秘,“赵公再等些时日。”

    田在圳有一个弟弟名叫田在垌,自打田在圳兵败之后,这一家人便被田家彻底唾弃了,田在垌官职也被田文楷罢免了,日日除了饮酒,就是流连青楼娼馆,金陵城内已经是声名狼藉。这日又在红柳坊狎妓饮酒,刚好遇到了同族的子弟,想当初田在圳位在将军之时,没少私下欺辱这些同族子弟们,今日冤家路窄,自然这些子弟们要报复一下。为首的这人是田文楷亲弟弟的幼子,名叫田在垠,是这帮子弟的首领,仗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平日竟做些欺男霸女之事,今日遇见田在垌更是变本加厉。

    “哎呦,这不是田公子吗!”招呼着手下讲田在圳围在中间。

    田在垌已有些微醺,“在垠啊,你也来找哥哥喝酒吗?”

    “哦?田公子是要请喝酒吗?”田在垠招呼着手下都坐下,并让老鸨又端上了许多酒水。

    “嘿嘿,在垠啊!现在也就只有你肯陪哥哥喝酒了!”田在垌双眼迷离的看着对方。

    “那是不是得让我们兄弟几个都喝痛快了!”

    “那是自然!”田在垌高声道,“今日都算在下的!”

    “好嘞!”田在垠与手下密语了几句。

    田在垌想来是一直憋闷,今日有人作陪喝的更是杯杯尽饮,不多时便烂醉如泥。田在垠淫邪一笑,然后示意手下之人都上前行事。

    第二日一早,人头攒动的金陵城闹事之上,田在圳赤裸着躺在一草席上,草席后坐着一粗衣村妇,不停的嚎哭痛骂着。这样的场景自然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随着围观的人原来越多,这村妇的哭喊之声也越大。

    “各位路过的老爷大人们啊,可要与我这乡下妇人做主!我本在红柳坊后院养鸡喂猪,怎知昨日这厮闯入后院,生生的要了我!”这村妇一边痛哭,一边绘声绘色的形容着昨晚的事情经过。说得围观之人无不掩面偷笑,更有甚者还询问各种细节。

    围观之人有人认出赤裸之人正是田在垌,便偷偷去了其府上报了消息。等府内管家带了家丁赶到之时,此处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管家扒开人群走到了近前,立刻让家丁扶起田在垌,并给其穿上了衣服。哪知这村妇可是不允,拽住田在垌的一条腿便高声哭喊道:“可不能走啊!若是你们把他带走了,我该怎么办啊!我可是未出阁的清白之人啊!”

    听到‘未出阁’三个字围观的百姓不免哄堂大笑。管家见村妇如此纠缠无赖,便甩下几贯钱银想要脱身。可村妇不要钱银,就是拽着田在垌不松手。管家无奈只得吩咐家丁,拖拽村妇使其脱手,也不知这村妇哪里来的力气,三四个家丁拖拽了半晌,也无法将其甩开。

    “杀人啦!杀人啦!”村妇口中如杀猪一般的叫嚷。

    围观之中有人开口道:“如今你们这家依旧落败了,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当街行凶?”

    管家想要解释,但如此情形又哪里能解释的清楚,急忙让家丁去报官。然后这边劝解着那村妇,“这位妇人,不如跟我等回府,有何冤情府上老夫人定会为你做主!”

    “我不去!我怎知这厮府上不是虎狼之窝,我一无名村妇,怕是有进无出吧!”这村妇牙尖嘴利,看着怎么也不像山野粗鄙之人。

    管家知道此事定有人构陷与田在垌,但如今身在闹市即便有理也难以分辨。正在管家苦恼之时,田在垌幽幽的醒了过来,还未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便吐了起来。吐完之后才看清身边之人正是家中的管家,“是母亲让你来接我的吗?”

    管家小声答道:“公子昨日究竟做了何事?”

    田在垌四周看了看,“怎么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公子昨日醉酒,然后...然后这村妇说你强要了她!”管家实在羞于启齿。

    田在垌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村妇,只见这人朝天鼻,龅牙口,豆大的眼睛还满脸的麻子,看的田在垌差点又呕了出来。“怎么可能!昨日虽然饮醉,但绝无此事!”田在垌斩钉截铁。

    听到此话地上的村妇又嚎啕咒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昨日你强要了我之后,还说会娶我做将军夫人哪!”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这个...”田在垌话说道一半管家急忙拦住田在圳。

    村妇哭闹着拉住田在圳不让他走,田在垌此时酒也醒了大半,看着如此闹剧自己又深陷其中,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好在家丁终于带着差役来了,差役散了围观的人群,但这个村妇却怎么也赶不走。管家无奈只得让家丁们架拢着将其一起带回了府邸。

    刚到自己府院门口,迎接他们的可不止田在垌的母亲。大门的左边站着田在垠一众,右边是红柳坊的老鸨和几名伙计。田在垌还不知出了何事,见到田在垠时还打了招呼。

    老鸨见到田在垌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公子啊,您可算回来了,昨日的酒钱赶快给结了吧!”

    “酒钱?”田在垌一脸茫然,“我何时欠过酒钱啊!”

    “是啊,之前从未欠过,但昨日实在是花费太大,您身上的钱不够,这就欠下了!”老鸨紧忙解释道。

    “昨日?花了多少?”

    “三百贯啊!”老鸨说完斜眼瞟向田在垠。

    “啊?”田在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吃了什么酒,要花三百贯?”

    田在垠这是笑吟吟的走了上来,“哥哥忘了吗?昨日哥哥说要请兄弟们喝酒,自然花费的要多了些!”

    田在垌的脸顿时阴了下来,“莫不是你们趁我醉酒,诓骗于我吧!”

    田在垠故作惊慌,“哪里的话啊,我们这帮兄弟,还有坊里的伙计都能作证的!”指了指老鸨身后的伙计们,几个伙计连忙点头。

    田在垌知道自己吃了哑巴亏,“三百贯吧!稍后我让府内取来便是!”说罢就要往府里走。

    老鸨又拦住了田在圳,“还有就这婆娘。”用手指了指跟在田在垌身后的村妇。

    “这人你认识?”田在垌将那村妇提到老鸨面前,“今日已经讹诈我一天了,你且说来道理与她听!”

    老鸨咂了咂嘴,“昨日公子从后院拉来这喂猪的婆娘,非说要娶了她回家。她虽然不是坊里的贱籍的粉头,但也是我坊里的奴仆,今日便想着再跟公子讨五百贯赎身的钱。”

    “什么...我...”田在垌此时气血涌到了头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的田在垠也紧忙凑上前来,“对!昨日哥哥确实说过此话,还让我们兄弟做了证,说是来日定要娶这位...过门!”说完跟身后的宗族子弟一起哄笑起来。

    田在垌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管家在旁搀扶,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他虽然未摔倒,但站在门口的老夫人此时已经晕厥过去了。田在垌也顾不得其他人的讥讽和嘲笑,两步跨到了母亲的面前,哭喊着想要唤醒母亲。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逗笑了金陵城所有的人,唯独诛杀了田在垌一家。老夫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第二日便撒手人寰,家中的管家仆从眼见落魄至此也都纷纷转投别门。唯剩下田在垌一人,守着母亲的灵位和这空空的府邸,犹如幽灵一般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