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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北而上寻雪梅 逆流南洄桂鱼肥

    田文楷本来准备让赤羽军护送元世坤北上,但元世坤却执意回绝了,最后只带了十余人,两架马车便上路了。这是沁香第一次出门,虽然一路多是荒山野岭,但在她眼中也是别样的新鲜。入了北周境内,迎接护送的便是断水的兵将,徐亨派了两千骑兵护其入京。自入了北周境内,元世坤变的沉默寡言,就连与沁香也是一日说不上三句话,不是每日坐在车里,就是到了驿站便钻进屋内。沁香虽然心中奇怪,但她素来知道这个哥哥的,所以也装作无事一般。

    路上虽然劳累,但还算一切顺利,未到汝阳城,队伍中便有斥候抢先一步赶去通报,所以这汝阳城的门口,此时便已等候了礼部的接待。

    “在下礼部侍郎肖致远,迎候楚国三皇子殿下!”肖致远深鞠一躬。

    元世坤紧忙还礼,“有劳大人了。”

    “时才陛下有吩咐在下,说殿下远途劳顿,今日便不用觐见了,后日我陛下在宫内为殿下设了接风喜宴。”肖致远递上了一张地契,“这是殿下别院的地契,在下这就引着殿下一行,去往别院休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了!”元世坤多做客气,临上马车前转身向后面望了望。

    这处别院正是黄仲则帮忙购买的,虽说这老头在谈判上又坑又骗,但这别院却是实打实的好。首先地处大内皇城的西北处,距离宫门驾车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虽然距离皇宫不远,但此处又非闹市区,怡静清幽;院子虽然不大,不过雅致之极,北方寒冷房屋多砖土所建,虽有雕梁画栋做以修饰,依旧华丽有余典雅不足。而这处别院的原主想来是个聪达之人,先是以砖石垒砌成屋,而后又以黏土附在墙外,最后用南竹扣在黏土上。如若不入内观瞧,还真以为是间竹屋。礼部又命人从南方购得了一些成竹,种于院内四下,更填几分江南水乡的风情。

    沁香一进这院子便叫嚷道:“三哥!这个别院与你的院子颇有几分神似啊!”元世坤也点了点头,看来是非常满意的。

    肖致远面露喜色,“殿下喜爱便好,若日后还有何需求,也可以与在下讲,能力所及定然全力。”

    元世坤答谢还礼。送走了礼部的人,沁香便忙活着四处瞧看新房,元世坤则站在别院门口,吩咐手下搬运行李。别院的附近本就没几处房屋,此时又近傍晚,街面上的行人自然稀少。元世坤早就注意到街角处又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一直在向这边观瞧,元世坤未动声色,假意帮忙随从一起搬运行李,却一不小心将一件轻纱落于青石台阶之上,一阵风吹过,轻纱迎风飘向空中。元世坤眼明手快,放下手中的行李,一个箭步踏到拴马桩上,纵身一跃便窜出数丈远,眼见手指就要钩到轻纱,哪知又是一阵风,轻纱被风一扯向街角飞去。元世坤身形下落,左腿向前一迈,脚尖点地,身子犹如箭矢一般跃了出去。原本站在墙角的那两个人,眼见元世坤跃了过来,急忙转身想要逃开,哪知元世坤手中不知何时拾了两块石块,只听得咻咻两声,两人背心上都被砸了一击。一人被砸了趔趄,挣扎着还是跑掉了,但另外一人却被砸到了血脉之上,当时一口鲜血便喷出。元世坤一个跨步上前,单手钳住其后颈,将时才的轻纱全部塞入其口中。

    随从们见元世坤掳了个人回来,都吓得不敢靠近,元世坤也不在意,就这样将此人压入了屋内。将其绑在椅子上后,先对其左右两颊各是一拳,然后才从其口中拽出轻纱,随着轻纱还有那人满口的牙齿也皆被拖拽了出来。

    “谁派你们一路跟来的!”元世坤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其对面。

    那人此时满口鲜血,神情萎靡,张开大口半晌也说不清楚一个字。元世坤命人熬了一碗参汤让其喝下,喝完之后并未催促,又让其休息了片刻。应是参汤的药效上来了,这人回复了些气力,轻声说道:“三皇子殿下,小的不是什么恶人。”

    “不是恶人从金陵一路跟到汝南?”

    “小的是丞相府的人,就是奉了丞相之命,让我们一路跟随,看殿下和公主一路上都遇到什么人,到了汝阳在何处落脚,并未有加害之意。”说得十分诚恳。

    元世坤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牙齿,检查一番后对其说道:“可还有什么人跟你们一起从金陵而来吗?”

    那人摇了摇头,似乎口中开始疼痛。元世坤起身走了出去,并吩咐了随从为其疗伤。见元世坤从那屋内出来,沁香紧忙迎了上去,“三哥,可是有人刺杀?”

    元世坤摇了摇头,“看来只是田文楷想要掌握咱们的行踪罢了。”

    “确定吗?”沁香似乎不太放心。

    “牙齿里没剧毒,应该不是死士。”元世坤摸了摸沁香的头。

    沁香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这群老不死的,我们都到了北周还阴魂不散的。”

    元世坤又安抚了几句,沁香才悻悻回屋。

    顾耀之也回到了断水,虽然身上带着伤,但似乎并不影响他,一路上骑马打猎什么都没少,到了断水这伤更是好了个利索。何二将他接进帐内,徐亨见到他先是嘿嘿一笑,“骁骑将军,四品大元了呀!”

    顾耀之突然害羞了起来,“求来的,求来的!”

    何二也在一旁打趣道:“那你这求来的将军,自然不能算咱们的赌了哦!”

    “自然算不得!”顾耀之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还不是太适应。

    徐亨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耀之,如今你已是断水参将,切莫在如从前那般孩童心性了。御下要严,言行要端...”

    顾耀之紧忙比了一个手势,“徐将军啊,您是认为这些话我哥不会同我讲吗?”

    “想来王爷定是反复叮嘱过你的。”徐亨不由得哈哈一笑,“那好,我便不再啰嗦了。眼下断水军务不多,你切先操兵吧!”

    顾耀之像模像样的拱手一礼,“得令!”

    断水的生活对于顾耀之来说实在是惬意,半日的时间练枪操兵,半日的时间上山下水。徐亨明里暗里说过他几次,不过后来见他也闯不出什么祸事来,也就放任他了,倒是何二不放心,每次都要跟在后面。这日午后顾耀之又有了新的鬼点子,拉着何二要去岷江畔,而去还是南楚那边的河畔,何二说什么都不让他去,顾耀之眼睛一转,“二哥,你要是陪我去了,回来之后我三日不出营门。”

    “三日?”何二心中还在犹豫。

    “对!三日,三日之内绝不出营门!”顾耀之说的哪个笃定。

    何二心中还是打鼓,“不过...”

    “二哥,咱们就过去一下,再有现在又不跟他们打仗了,有啥可怕的!”

    “那咱们说好了,过去最多一个时辰!”何二觉得一个时辰出不了什么乱子。

    “好嘞!二哥!”顾耀之兴奋极了。

    两人先凫水渡过了弥江,到了南楚境内,然后又南下数里地才到达岷江畔。岷江不同于肥水和弥江,江水湍流,裹带着沙石咆哮着涌向大海,流到此处更是声势宏大气象万千。三江河水汇聚于此,悬崖陡壁分割着咆哮的黄龙,但黄龙似乎并不甘心于此,怒吼着拍打着峭壁上的岩石,即便被击退回来,依旧顽强着舞动着身躯,积蓄着力量继续撞击着;而岸上的岩石宛如严阵的士兵,即便面对着惊天的巨浪,也岿巍不动。千百年间这两者就这般较量着,制衡着,也互相陪伴着。

    顾耀之心中感慨万千,仿佛自己突然变得渺小了起来,在滔天的咆哮声中却变得无比的安静。他伸出一只手想要试探下这滚滚的长流,试探下自己究竟可以承受住几分;他满眼的气相宛如一个漩涡,将他深深的吸引,若不是何二一把拉住了他肩膀,他便要走入那个漩涡之中。

    顾耀之如梦初醒般的对何二笑了笑,“没事的二哥,我只是有些入迷!”

    “入迷?这般大水不躲远一点,入迷什么!”时才可是把何二吓得不轻。

    “二哥你不觉得,这就像两军交战吗?一军摆好了阵势相迎,另外一军以破釜之势向其冲锋;一军不动如山,一军气势如虹,真是令人神往啊!”顾耀之说着说着又有些入迷。

    何二对其后颈就是一巴掌,“我还第一次知道,公子还是个诗人!”

    “去去!二哥你什么都不懂!”顾耀之被这一巴掌拍的有点恼。

    “公子说的没错,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就知道一个时辰时间到了!”何二拉着顾耀之便往回走。

    顾耀之本想再多停留片刻,但见何二如此坚决,虽然内心无奈,也只得调转回营。不过即便是这半盏茶的功夫,也让顾耀之受益匪浅。

    两人顺着原路又回到了肥水河畔,刚要脱衣凫水,何二突然说道:“公子你看!水上面是不是飘着一个人?”

    顾耀之顺着何二所指确实看到有什么东西浮在水面上,“说不准是块木头。”他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公子去看看吧!”何二却是个心肠好的人。

    “为何?凫水回去已经够累了!”顾耀之才不关心那是人还是木头。

    “公子就去一趟吧,大不了回营之后,我给你炖肉吃。”何二的炖肉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顾耀之脑子一转,“炖肉,然后三日之约也取消!”

    “你...行!依了公子!”

    顾耀之嘻嘻一笑,一个猛子便扎入水中,几个上下便游到那人身边,那人此时已经昏厥,顾耀之单手钳住,急速的游回了岸边,何二紧忙过来接过此人,让其平塘在地面上。何二用手探了探鼻息,又掐了一下脉搏,看来还未死透,于是便将其俯面置于自己的大腿上,用力击打其背部,随着几声呕吐,这人也终于幽幽的转醒了。

    此时顾耀之和何二才看清救上来的人,是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女子,粗布外衣手肘处还打着补丁,可能是溺水的原因,显得面容特别的苍白,但已然不失几分清秀。刚醒过来似乎神智还未恢复,呆呆的望着何二,不发一言。

    何二被这女子盯的有些脸红,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上前问道:“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可能是问话让这女子恢复了神智,下意识的用双手挡在身前,然后声音极轻的说道:“我这是在哪?”

    若不是何二时才上前了一步,还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姑娘时才溺水了,我家公子将你救了起来!”语气十分的温柔。

    “哦...”似乎并没有听懂何二所言。

    “姑娘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何二又问道。

    “有些冷...”女子蜷缩起了身体。

    何二紧忙升起了一堆篝火,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肉干。何二在这忙活着,顾耀之却一直观察着看似弱质的女子,要知道此处近三十里内毫无人烟,一个女子身无长物,又无马匹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篝火升起,女子又吃了几口肉干,体力和神智也逐渐的恢复了过来,紧忙下跪行礼,“感谢两位救命大恩!”

    何二上前将其扶起,“举手之劳,你先休息!”

    女子一边吃着肉干,一边扑簌簌的落下泪来,“两位恩公,小女子身无长物,若是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何二紧忙摆手,“不用!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们不图什么报恩。再者我们都是从军之人,怎好带个奴婢在身边。”

    女子听到‘从军’二字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恩人是哪里的将军?”

    “自然是大周的!”顾耀之抢先答道。

    女子听了后退的更多了,何二紧忙辩解道:“我们来着不是打仗的,周楚也合盟了。”

    “合盟?”女子似乎不太懂这里的意思。

    “呃,就是以后都不会打仗了,变成朋友了。”何二怕她听不懂,手也一直跟着比划着。

    女子稍稍放松了身体,“那就是说你们不会杀我?”

    “哪有救了人,再杀掉的道理啊!”

    女子点了点头,把身体又靠近篝火挪动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顾耀之突然问道。

    女子犹豫了片刻才答道:“村里的人都叫我慧娘,自幼死了爹娘,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哪里的村子?”顾耀之又问道。

    慧娘神色显得有些慌张,用手向东南方一指,“向这边要走上一整日才能到。”

    “那你又为何逃亡到此哪?”

    慧娘低下了头,紧张的搓着自己的手,“村里...村里的族长逼着我嫁给一个又老又瞎的财主,我...我不想嫁过去,便跑了出来...”

    “那你想去哪里?”顾耀之像是在盘问犯人。

    “我...我也不知道!”说话声音几近虫蚊。

    “不知道去何处,便跑到这周楚交界了?”声音越发严厉。

    “我就是慌乱逃路,怎会辨识方向,待跑到此处才发现眼前只有漫漫江水,本想凫水过江,不过自己水性实在太差,这才溺水。”慧娘一段话说了半晌才说得清楚。

    顾耀之思索了片刻,虽然觉得这慧娘来历可疑,但实在想不出此时何人会派个奸细到断水来。又见何二对慧娘实在殷勤怜惜,便索性放任了。

    眼见慧娘烤了一会火,身体也逐渐恢复了,顾耀之便要回营,慧娘急忙道:“两位恩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军营啊。”顾耀之答道。

    “那...那我要怎么办啊?”

    顾耀之扭头看了看何二,何二似乎也有不舍之意。于是顾耀之便笑着答道:“姑娘这是要跟定我们了?”

    慧娘脸一红,“实在是走投无路,若两位不嫌弃,慧娘愿为婢女,伺候两位将军。”

    “可是这军营之内,怎能有女子啊,怕是不行!”边说边瞟着身旁的何二。

    何二此时心中焦急,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顾耀之瞧的明白,继续说道:“要不在下给姑娘些盘缠,姑娘想去何处自行离去便是。”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银两递到了慧娘面前。

    慧娘低头不语,并不接过银两。何二实在忍不住了,“她一个大姑娘,公子让她能奔往何处啊!”

    “那怎么办吗,你能说通徐亨,让她住在军营里吗?”

    “军营不行,城外找一处地方不就行了。”何二急红了脸。

    顾耀之挥了挥手,“那我不管了啊,要找你去找。”随手把银两丢给了何二,自己回营去了。

    只留下何二和慧娘在此,何二的脸更红了。强做镇定对慧娘说道:“你放心,我知道有一处从前渔民留下的木屋,收拾下应该还是能住下的。”

    慧娘感谢的快要流泪,“慧娘这辈子当牛做马,定会报答将军的!”

    何二慌张的摆手,“不用报答!再有我也不是什么将军。”一张脸羞红的想个灯笼。

    慧娘噗嗤一笑,“在我眼里你就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