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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共患难

    这座暂时落脚的村落外围是荒芜的野草地,很容易立一些稻草人。

    那晚往后的每一个夜,幽灵船都会准点到达,又准点沉没着离去,它就像拧紧发条的玩偶,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刻板的动作。

    饶大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自那日穆宣说必须在这渡江后,起初他秉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甚至想扔下姜九微一走了之,但是当他离开村落后,兜兜转转,最后总会回到村里,当然他不是遇见了鬼打墙,而是村落四周已经被不知何时漫上来的江水层层围住,他不得不折返回来了。

    况且包围圈还在一点一点缩小。

    “望哥,你看,我们昨天立的草人已经被淹了。”那头的姜九微还在分享她的发现,丝毫没有应有的危机意识,饶大望突然有一种自己这条命会折在这的隐隐担忧。

    他早就发现这个地方古怪,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古怪,那个穆宣看上去虽然有些不着边际,好在实力超群,也不知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宣…宣哥。”这个坐着发呆的少年容貌明显比他年轻稚嫩上一截,但有了那天的经历,他也明白当今世道明显不再是拿年岁说事了,饶大望见他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宣哥。”

    这次叫得顺口多了。

    “嗯?”穆宣抬头看了眼中年男人。

    “您想出办法了吗?就是,我们怎么脱险的办法。”饶大望一堆恭维的拍马屁话儿都到了嘴边,在看见穆宣的愁眉苦脸后却堪堪咽下去了。

    接下来穆宣的话让本不抱希望的饶大望舌头都险些捋不直了。

    “我早就知道办法了啊。”穆宣只觉得饶大望的脑子有点不正常,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中年人的表情能在短时间内变换得这么快,活像川剧变脸,只怕是这段时间饶大望的心理也承受了相当多的煎熬吧,穆宣没多想,继续说道:“但是怎么去实施,我还没想好。”

    “宣哥厉害啊。没关系,有了基础的框架,计划就不成问题。”饶大望这些话说得顺口极了,“还真是多亏了有宣哥,真是小小年纪、一表人才!”

    “你这官腔倒是打得一套一套的。”姜九微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近了。

    饶大望尴尬地笑了笑,打了个浑就把话糊弄了过去,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穆宣没有正面回答饶大望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有道具吗?”

    穆宣看向他的眼神清澈又坦荡,饶大望却像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小学生一样,支吾了起来,最后还是抖出了实话。

    “有、有的,两三件吧。”

    “我的道具,现在一大半都用不了了。还能用的,效果也大打折扣。看样子,你的道具也是这样吗?”

    “没错。其实之前的蜡烛也是个道具,虽然功用挺鸡肋的,但现在连蜡烛都点不亮了…”

    一旁的姜九微倒是觉得饶大望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哪怕不是在朝不保夕的深渊里——换到世界还没变样的时候,每个人都藏有自己的秘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就对了。待得越久,这些玩意儿都会慢慢失效。”穆宣的眼睛亮亮的,“哪怕这些水不把村庄围住,我们只是在这里,只要时间长了,最后都会变成和船上那些东西没什么区别的幽灵。”

    “宣哥,为什么我们会变成幽灵啊,为什么这些玩意会失效啊?”

    “是那艘船让一切都失效了,这艘船被Mocha唤醒,它想让周围的一切都变成它。”穆宣的尾音上扬,虽是很严肃的事,但他的语气微微松弛了些,“不过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个计划,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但可行度应该很高。”

    听完穆宣的计划后,姜九微和饶大望就算想说不,也没有任何资格,当下,他们再也拿不出第二个办法了。

    这艘幽灵船本不属于这儿,这是所有人的共识,饶大望在锦阳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年曾发生过沉船事件,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海域里,一艘倒霉的巨轮因为触礁而沉没了,深渊重新唤醒了这艘船的不幸过往,它只能作为幽灵船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不详的命运,重复的同时,顺带吞噬掉船周的一切。

    回到现实,谁也不敢硬淌船下混杂了无数雨水的未知江水,但他们又必须渡江。

    月华洒满江面,一番商议后,他们再次站在了岸边,不同于前几次的彷徨,这次三人都坚定无比:

    乘船吧,乘上这幽灵之船,渡过死亡之水吧。

    穆宣将所剩不多的基因注射剂分给了他们,现在注射剂一针的有效时长是个未知数,在铅灰色巨轮露出身影的那一刻起,姜九微必须争分夺秒。

    “呜————”

    低鸣的汽笛声更像是进攻的号角,姜九微直接注射了最大剂量,胳膊上的三个不规则的针眼彰显着她的急匆匆,她顾不得身旁两人,自地面腾飞而上,这次的飞翔和上次的轻松自在不同,她只觉无形的翅膀上像是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粗壮的铁链,飞高一点,这链子就更重一点,只得用尽全力向上扑腾,毕竟她扮演了这次计划里最为重要的角色。

    三人的性命,都系托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穆宣和饶大望比她要慢得多,他们气喘吁吁,光是飞上甲板,都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姜九微强忍着肺都快燃烧炸裂的痛苦,手里紧紧攥着穆宣给她的探测仪,这个两端封了口的透明玻璃管内的红光好像要比之前亮了些——但远不足以充当照明工具,好在它只是一个客观的探测仪,所以也不存在失效这一说,它仍泛着盈盈红光。

    幽灵船甲板上的灯光同上次一样惨白,探测仪的红光在甲板上几近于无;但幽灵船外的空间是一片幽幽的黑,这微弱的红光就异常显眼了。

    姜九微加快速度,掠过了船头,飞出到甲板外,悬浮在瞭望台的侧前方,手中高举着刻有漩涡纹路的探测仪,幽灵船比一百个她还要巨大,她只觉得此时的自己是挡车的螳臂,是扑火的飞蛾。

    真的能行吗?

    她心里也没底,穆宣说过,这艘幽灵船在生前因偏移航道而撞上礁石沉没,只要能将这巨轮引上既定的航线,就能避免悲剧的重演——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利用这巨轮,不要让他顺江漂流,而是横渡大江,驶向对岸。

    海岸上长亮的灯塔,船长手里磨得锃亮的罗盘,归港渠上发光的指引浮标;只要满足任意一个条件,都能够修正航线,将巨轮引向想去的方向。

    月亮和星星早不见踪影,探测仪微弱的红光孤零零地在至黑的夜里闪烁。

    此时的姜九微,光是维持着漂浮的状态,都已经很吃力了,她累得不行,这种累不同于以往,不是体力被榨干的疲软,而是感觉整个身体在炙热烈火中燃烧成灰的绝望,她抗衡着这股陌生的力量。

    “我和饶大望都是觉醒者——能力越强的人,被这幽灵船同化得越厉害,一旦使用道具,就会加剧被同化的速度。”穆宣的耳语回想在她脑海里,“据我推测,原住民应该是不会受到幽灵船的影响的。”

    “所以只能你去了。”穆宣把探测仪塞给了她,现在的姜九微好怀念碰上探测仪玻璃的那一丝冰凉,她热得快融化掉了,四肢都快滴落成液体了。

    穆宣这次真是坑她不浅,谁说原住民不会被影响,她紧咬着后槽牙,痛苦卷席而来,宣泄似的,她都快将掌中的探测仪给捏碎掉了。

    也不知道穆宣和饶大望此时登上甲板没,连自己都这么不好受,他们一定更痛苦吧。

    幸好,幽灵船动了。

    汽笛再一次“呜——”地响起,庞大的巨兽注意到了空中的姜九微,它笨拙地调整了船头的方向,恍惚间姜九微好像听见了甲板上传来了熟悉的惊呼声,还有一阵“哗哗”的水声,她看见无数舷窗里亮起了光,听见了水手们血管里重新流淌起的蓬勃血液,触到了厨房中餐盘叮叮碰撞的震动,闻到了月桂汁混着柑橘的酸香,感受到了手风琴、圆号和萨克斯交融中异域乐队的歌声。

    幽灵船修正了航向,驶向了她手里那一缕红光——

    脑子里分泌的多巴胺短暂抑制住了绝望炙热的痛楚,她急忙向江的对岸飞去,如果背上飞翔的翅膀能显形,一定早已鲜血淋漓,腐烂得能看见零落的羽毛间白森森的骨翼。

    江岸并非遥不可及,但也绝非近在咫尺。

    姜九微摇摇晃晃地飞在空中,像暴风雨中伶仃的孤燕,她在心底换了一个又一个支撑她前行的信念,笑着的阿玲,给自己递匕首的穆宣,甚至还有老胡在杂货铺的床上挣扎的模样…

    飞快些,再快些,马上就到对岸了。

    她终于飞到了陆地上,“呜——”又是一声汽笛低鸣,幽灵船的钢铁身躯轰然撞上了江岸,冷却的蒸汽喷洒了下来,穆宣和饶大望也从高高的甲板上纵身跃下,轻巧极了,看样子他们的能力也都已经恢复。

    姜九微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她瘫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望着走向她的两人,脸庞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一丝银光从地平线那头倾泻而出,东方将白,朝阳即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