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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湖中的爱洛公主

    在黑暗的空间里,人会扭曲对时间的概念,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听觉等其他感觉会补偿性地变得更加敏锐。

    这间杂货铺的光源本就就是依靠微弱的自然光,如今外边狂风大作,天色阴沉,周围事物更加模糊不可见了,她只能用手指关节“哒”、“哒”地轻敲着木板,打发着无意义的时间。

    难得有如此安静的独处时光,她终于得闲细品这两天的经历,踏破铁鞋无觅处,还好通过郭欢知道了在西边的振兴会,说起来,郭欢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像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对老爷子的照顾像教科书一样细致,对穆宣和自己这样的过客也招待周到,保证了基本的吃食。

    好像不太对。

    床上的人低吟了一声,打断了姜九微的思绪,之前郭欢在的时候,老爷子的情况还好,也一直很安静,他们走之后老爷子就逐渐有些躁动起来,姜九微赶忙起身,摸索着旁边柜子上的药品,脑海里想着郭欢教她的东西。

    老头重重地翻了个身,低吟声越来越重,逐渐演变成了混浊的粗喘,单听声音姜九微都觉得他痛苦无比。

    “要上镇静止痛。”她出声提醒自己,总算摸到了那张小小的止痛薄片,她把老人盖的外套掀开。

    好臭。

    一股子腥臭味扑面而来,她几近作呕,这不像是没洗澡的酸臭,更像是高温下的食物腐化成水的那种恶臭,似曾相识的熟悉,姜九微总觉得以前在哪闻到过。

    老人还在苦苦挣扎,像在与扼住咽喉的力量不停抗争。

    “忍着点爷爷,贴上就不痛了。”姜九微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如此近距离的刺鼻味道一阵一阵腐蚀着她的感官,在这股气味的冲击下,她很难集中精神继续思考了。

    那片窄窄的止痛片还没有碰上老爷子干瘪的皮肤,姜九微都能隔着空气感受到老爷子不正常的炙热的体温,他的情况好像就在这短短几十秒急剧恶化了。

    稳当给老爷子做好镇静后,所有的喘息声都消失了。

    你没事吧,姜九微想开口询问,但是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不对劲。

    姜九微顿时脑中警铃大作,她披着被子迅速站起,连忙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她根据印象中的杂货铺布局避开了地上的物品,稳稳地绕到了堆着的食品后面去。

    “嘶…”

    “嘶…”

    和刚刚痛苦的喘息音不同,这次传来的是呼气的鼻音,好像还有什么粘腻液体拉丝滴落下来的声音。

    果然不对。

    姜九微绷紧的神经反而松弛了下来,和她发觉噩梦成真时一样,事情不对劲时她的脑海里总是荡漾着无数种猜测出的可能性,思绪无比脆弱,但当最糟糕的结果真的降临时,她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种微妙的违和感终于被证实了,果然如此,果然有妖。

    这个老头是变异种,准确来说,几十秒前他确实还是一位病重的老爷爷,但现在,他不再是老爷爷了。

    她的骨骼肌因为大注意力过度集中,兴奋地颤抖着,上次她撞了狗屎运从阿嬢手里逃了出来,但是这次,她无路可逃。

    外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果出去,等待她的,只会是更多未知的危险。

    我也肯定不能一直逃,姜九微默默给自己打气,强压住心头涌起的恐惧,她什么都看不清,也就不用直面可怖的模样。

    这也算是绝境中的好消息吗,她的冷笑话功力是越发精进了。

    “饿…好饿…”这个老年变异种发出了嘶哑的喉音,一个一个字从声带间挤了出来,像钝刀样一下一下凌迟着姜九微。

    这只变异种会说话,是所有的变异种都会,还是就他比较特别?会说话是不是代表他们有自主意识,有智慧呢?

    姜九微有些后悔没向穆宣打听更多变异种的情报,如果能活下去,能再次见着穆宣,她一定要把所有事情挨个挨个理清。

    “我是你孙女——我是郭欢的朋友,爷爷,你还记得我吗?”姜九微语速飞快,她趁着变异种还没有动之前将整句话吐露清楚了意思,她尖着耳朵等待着回应。

    “孙、孙女?”这次的声音没有刚刚那么嘶哑了,看样子刚诞生的变异种会慢慢适应新的发声方式,他显然已经彻底沦为怪物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小姑娘。”变异种发出了像指甲挠玻璃的尖锐笑声,姜九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老胡六十多年一直是个单身汉,哪来什么孙女?”

    原来如此。

    老胡一句话点醒了姜九微,她终于把一切都串了起来,她和穆宣都被那个叫郭欢的女人耍的团团转!

    这老人也只是个获取他们信任的工具罢了!

    可恶,穆宣有危险了,姜九微一点一点缓缓挪动着自己的身位,不过,现在她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

    老胡的动作不快,他拖着纤长的双臂朝姜九微走来,姜九微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个大动作惊到了老胡,直接命丧于此。

    她的劣势现在恰巧成为了她最大的优势——从见到郭欢、踏进这间杂货铺后,她一直表现得像一朵无害的菟丝子花,羸弱不堪,没有丝毫战斗力。

    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姜九微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长木凳的一脚,这种木凳在如今现代都市里已经十分罕见,想必陪伴了老人生前相当一段漫长的岁月。

    “小姑娘,你不抵抗的话,我让你走得痛快些。”这个怪物又爆发出一阵尖诡的笑声:“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我们这么有缘——”

    “见鬼去吧。”姜九微的行动没有停,她抡凳子的动作并不生疏,上次对付阿嬢时,也是她卧室里的凳子帮她争取到了时间。

    一声闷响,她能感受到木凳重重地砸在了怪物的身体上,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力道只大不小,但是她深知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老胡的动作迟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些许躁狂:“我好饿…饿…你乖些,不要反抗我…”

    凳子被老胡摔了个稀巴烂。

    乖你个大头鬼,姜九微趁着老胡摔凳子的间隙,赶忙往后跳去,拉开了距离,老胡不紧不慢地继续朝她走来,压根没有将她的小动作放在眼里。

    “别逃了…别逃了…你躲在哪都没用,我太熟悉这儿了,连地上的瓷砖,都是我一块一块铺的……”

    老胡每向前一步,就伴着黑暗里物品碰撞损坏的声响。姜九微彻底明白,眼前的老胡已经不再是老胡了,如果它还残留着生前老人的意识,那一定舍不得破坏这间杂货铺的一分一毫:它只是披着老胡的皮、继承了老胡的记忆,但内在思维已经和前主毫不相干了。

    真是过分啊。

    姜九微憋着气,侧身窝在堆满药瓶的柜子旁,这些都是郭欢做的假装饰,听怪物的语气,他应该在黑暗里也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他对这间杂货铺了如指掌,这片黑暗对老胡而言基本上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嘶…你躲在这干嘛。”

    她完全能想象到变异种那张横贯整个脸的血盆大口绽放出的恶意的笑,他肯定想用纤长的胳膊抓住她、撕碎她、啃食干净她的每一块血肉…

    姜九微一脚将柜子向前揣去,玻璃瓶罐随着惯性噼里啪啦炸碎在了地上,她赶忙再退,寻找下一件趁手的玩意。

    “我可没空陪你玩游戏。哦对、对,是有个年轻人看的动画片,叫什么,猫捉老鼠。”

    “老头子也知道猫捉老鼠,我还以为你这个年龄只会下象棋呢。”姜九微的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利索过,形势所逼,她需要吸引这个怪物的注意力,争取一点可怜的时间。

    好了,她甩了甩手臂,在确认双臂能够灵活自如地活动后,她率先动了起来,不同之前打闹似的摔砸东西,姜九微的目的十分明确,她像疯狗一样窜到了卷帘门旁,右手握住了拉卷帘门的铁钩。

    冰凉粗糙的触感,沉甸甸的,钩子那头应该还算锋利。

    不知道变异种身体的构造是不是和人类一样,心脏、脖颈、头颅…到底哪里才是致命的?

    钩子朝自称老胡的变异种刺去,她好希望能感受到来自血与肉的阻力,好希望能够用力贯穿这份阻力。

    姜九微也知道,这只是希望。

    右手握住的钩子落了个空——它没能打中任何东西,反而是她的右手臂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无法忍受的、火辣辣的、又冰凉凉的痛,她能感受到粘腻的东西滴落、沾满了她露在外面的手指。

    姜九微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一定拧得像一块大麻花,冷汗将后背全部浸湿了,右手臂应该是断掉了,就算没有断,情况也不容乐观。

    变异种一条胳膊缠住了卷帘门钩,另一条胳膊钳住了她的右臂,挤满整张脸的大嘴正死死地咬在她的右小臂上。

    血浴。

    不止是她的血,还有老胡的血。

    “很、美、味、吗?”姜九微从牙缝里艰难地蹦出了这几个字,变异种的咬合力太凶悍了,她根本抽不出手,铺天盖地的疼痛感让她几近晕厥,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她右手臂上汩汩流出,失血带来的昏沉像泥沼一样狠狠将她朝地面拉去。

    但她没有倒下。

    姜九微的假想终于在致命关头蒙对了,就算变异种拥有智慧,也逃不过怪物本能的驱使——变异种用胳膊把她固定的那一刻,用嘴把她的手臂死死咬住的那一刻,腥锈的血气在怪物口腔里弥漫的那一刻,屈服于生物饥饿本能的那一刻,一定是他最放松警惕的一刻。

    自己的战斗力和强大的觉醒者比起来,确实几近于0,所以姜九微的左手像预演过无数次那样在空中划过,在老胡看来,也不过是孱弱的猎物濒死前最后的无谓的挣扎——即便她左手虎口处折射出了点点寒光。

    “忘了告诉你,我可是…左撇子。”姜九微的鼻翼一鼓一瘪,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衣领上,失力感让她拖着右手臂上的变异种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这把匕首果然够利,直接干净利落地割断了变异种的喉管,原来变异种并不是弱小的她不可战胜的壁垒。

    右手臂好疼,好疼,就算之前在慌乱中争取到时间把【被子外的世界很危险】紧紧绑在用来当做饵食的右臂上,但因为使用方法不当和力量的直接冲击,被子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替自己完完全全挡下伤害。

    但也有可能,如果没有被子,自己的右臂直接就会被撕咬成碎片。

    失血太多了,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鸣,太阳穴突突地胀跳,姜九微好想倒下长睡一场,但是还不能倒下,它还活着吗?变异种是不是还残存着和人类一样的生理构造?心脏、脖颈、头颅…到底哪里才是致命的?

    既然不清楚,那就只能都试试了。要先把事情办妥才能安心休息,不然倒下的说不定反而是自己。

    姜九微的左手在空中机械式划出一道又一道弧度,到最后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了,但她只是怀揣着一个滚烫的、坚定无比的念头: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拥有未来。

    姗姗来迟的穆宣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在Mocha里冲回杂货铺拉开卷帘门后看到的那一幕:

    地板、货架、天花板…目之所及,全凝着浆果一样的紫黑色,少女躺在液体汇成的湖泊中央,拥着看不出形状的肉块,睡着的神态很是安稳,地板上的玻璃残渣折射出梦幻的七彩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