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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农村汉子

    或许是韩老海喝多磕掉门牙坏了面相,第二年开春李翠花娘家村支书找到他们,意思村民意见很大,要收回他们的承包权。

    “咱们有合同的啊,怎么能随便收回呢!”李翠花对村委会的决定很不服。

    “你们违约啊,咱们的果园不允许外村人承包。”村支书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韩老海见状,便解释说果园是自己老丈人承包,他们夫妻二人只是帮着打理而已。这个借口完全可以,现在的公司都是提倡产权分离,实行职业经理人,自己就是专门的果园经理人。

    “行啦,我的侄女婿,你表弟结婚那天喝多都说什么话忘了吧,有人盯着你呢,别让叔为难,有人要拿这事针对我呢。”村支书一着急,便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不是门牙的缘故,是酒后诳语,招人嫉妒。

    韩老海这才想起那天酒桌上,确实有几个本村的同龄人,他们言语中甚至表达了对果园承包的诋毁意见。他在心里狂扇自己无数个嘴巴子,喝完酒嘴上怎么就没有个把门的呢!

    村支书是李翠花娘家一个堂叔,也正因为两家的这层亲戚关系,村委里已经有人想着借这件事情把他从支书位置上弄下去。

    权力斗争,是不分级别和区域的,即使在最底层,也明里暗里争来争去。

    “那可怎么办,今年的化肥都买完了,而且好不容找人才弄到。另外还有梨贩子,都跟人家约定好了,要赔偿违约金的。”李翠花虽然对韩老海醉酒误事很生气,但眼下的问题还是需要抓紧合理解决。

    “这样吧,你们再承包一年,比合同约定的三年时间提前一年结束。村里的事,我去解决。毕竟当时签合同时也不是我一人的决定,整个村委集体决定。你们请吃饭,他们不也都去了吗!”村支书也不忍看两个年轻人太为难。

    “那他们会不会为难你?”韩老海有些愧疚,怕因此连累支书。

    “姥姥,那几个驴粪蛋,我能怕他们!”村支书很自信,在两个晚辈面前更不想失掉面子。

    最终,在村支书的斡旋下,村委会几个成员勉强同意韩老海夫妇继续承包一年。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李翠花的父亲私下曾找到几个村委成员说情,让他们同意自己女儿女婿继续承包一年。李翠花的父亲虽然不是什么村干部,但老人家为人淳朴、待人谦和,在村中威望极高,如果他想竞选村里的一官半职,那是手拿把掐。就冲这份威望,几个村委成员也不敢驳他面子。至于在村委会上的讨论,那都是演给支书看的。

    没有了继续承包的机会,韩老海第二年管理果园的过程中,抽出一大部分精力去琢磨果品批发的门道。包括纸箱厂、造纸厂的业务接触,运输人员、包装人员的如何选拔招募,还有火车站车皮申请流程等,他都话里话外跟来果园收梨的商贩打听。稍微清闲的时候,便再蹬上那辆跟着他上过山、去过省城的自行车,把纸箱厂、造纸厂、火车站跑了几个来回。

    也就是条件不允许,否则他会跑到目标城市实地考察一番。尽管如此,他还是到省城的果菜市场看了几遍,了解果品批发市场的运营门道。

    当年秋梨卖完,两口子又在深秋果树树叶落尽时,找来几个朋友帮忙把所有承包范围的树叶收拢起来,除去几家冬天取暖烧火所用,其他全都挖坑埋在果树旁边。这样一方面可以增加果树附近土壤肥力,另外也避免落叶遍地腐烂,影响第二年进场劳作。

    落叶归根,就要真正回归到树根,而不是停留在表面。

    韩老海夫妇并不是刻意表现。他们对这些果树用心投入太多,闭上眼就知道哪个位置的哪棵树长什么样子,他们甚至不自主谈论到来年开春哪棵树的枝条需要着重修剪。

    不过,两口子的行为确实得到李翠花娘家村民的一致称赞,这才是真正爱护果树的人,果园就应该让这样的人承包!

    可惜,有人从中作梗。

    第二年,韩老海一家便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秋梨收购贩卖生意。这份生意,虽没有挣得盆满钵满,却也能够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比周围人好上一些,更让韩老海成长为一条真正的汉子。

    走南闯北,响当当。

    做生意,不像在家务农伺候庄稼地,有着二十几年的经验,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以土地为生。贩卖果品生意,需要充分整合各种资源。开春开始跟附近果园承包者谈秋梨收购事项,除了果园,还要兼顾本村散户的果品销售,要想办法帮村民把收回来的梨果销售出去;紧接着到县里的纸箱厂、造纸厂谈预定,约定数量、规格、交货时间;果树秋果成熟前半个多月,又开始召集包装人员、装卸人员,同时找好家里有拖拉机且开车技术特别稳的运输人员。

    除了纸箱厂、造纸厂和外村果园的货品钱,其他费用一律用韩老海两口子的人品信用担保,直到所有打包成箱的鸭梨、雪梨用火车运到目标城市批发销售完,再回村里统一算账。

    这也是无奈之举,韩老海他们手里实在没那么多现金。

    梨品收购季节,几个拖拉机车斗坐满各类工作人员,天刚亮便浩浩荡荡从村口开出,前往相应果园。一般妇女负责给梨果包纸装箱,男的负责纸箱打包、搬运、装卸。这个过程,如果插上红旗的话,像极了人民公社时期的集体劳动。

    看来,韩老海这个小队会计没有白当,能力还是得到相应锻炼。

    整体的忙碌时间大概在一个星期左右。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决定韩老海家一年的生计。

    韩老海负责跑外,联系厂商、果园、火车站、人员召集培训,李翠花则统揽其他所有后勤保障,各类工作人员的吃饭、喝水、相应矛盾纠纷的协调解决等。

    一天下来,两口子往往累的直不起腰。

    刚开始,孩子太小就放到奶奶家或者孩子姥姥家。如果是在本村零散收购,就把孩子带在身边。韩春英和韩立辉稍微大点,相对省心;韩二辉就有些让人操心,稍不小心就会整出点麻烦事。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天生命硬,还是命格里犯点什么,又或者说就是单纯的照顾不到。韩二辉在刚开始学会走路时,在大人眼皮底下,张着两只小胳膊,像企鹅一样挪动着往前走,一不小心就大头冲下栽进专门储存水果蔬菜用的地窖,地窖下方还有一块垫脚用的水泥石板!这件事发生时,二辉太小,后期一点印象没有,却把韩老海一家还有当时一起干活的人吓个半死,都以为这个孩子即使不摔死也得落下残疾,庆幸的是只擦掉一块头皮,虽然不是终身残疾,却也让这个倒霉孩子一辈子都少长一小撮头发。

    另一件悬乎事,那年大人都在一旁忙着干活,韩二辉一手拿着一个大鸭梨,顺着梯子爬到房顶去找在房顶写作业的立辉,在梯子上爬的时候小心翼翼,到房顶时因为太兴奋,一下子把两只手都张开,向立辉炫耀手中的梨。结果重心失衡,二辉便像电影里的特技演员,顺着梯子滚到地上。如果说上次掉进地窖是自由落体,那这次就是滚动滑行,比自由落体受到的伤害略小。不巧的是,梯子下方有个废弃的梨篓子,韩二辉瞬间被扎得像个刺猬。前后两排人家都能听到二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跟过年杀猪似的,真吓人!”韩立辉跟父亲边喝酒边谈以前的事,一家人都庆幸二辉那次没有直接掉下来,如果那样,就不是少一撮头发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跟二辉就盼着爸你从外地回来,每次都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我们第一次吃火腿肠,还学着电视里葛优做的广告,切成片蘸着酱油吃。”就是那次吃火腿肠留下的初始印象,使得韩立辉后来每次给二辉送行都买火腿,不管是否真的需要。

    不切成片不行啊,二辉抢不过他哥。

    “每次出门,我们也想着早点回来啊。”出门在外、远离故土,谁又能不想家呢。

    家里的孩子,也更期盼韩老海每年能早点回来,不止为了那点稀罕吃食,更主要是父子亲情的温存。韩立辉四五岁时,连着一个多月没见到爸爸;等韩老海从外地回来,就连上厕所,立辉都跟着,寸步不离。

    再后来,立辉兄弟俩便开始陶醉于每次父亲回来给乡亲们结账付款的场景。大清早,村委会高音喇叭就开始广播“韩老海从**做生意回来了,跟着干过活的人请马上到韩老海家领取工资!”这个高音喇叭是全村重要通知的主要播放途径。这种事情,谁都不会选择用双腿传递信息,好消息当然要广而告之。接下来,跟着干过活的人陆续来到韩老海家,排队领钱。屋里韩老海霹雳巴拉用算盘核算每个人的工钱,李翠花则负责把钱查好,并监督领取人签字。

    领钱的过程至少大半天,这几乎是老韩家最高光时刻,也是立辉兄弟俩最引以为傲的时候,父母的努力和成就,让这哥俩觉得自己在这个农村甚至有一种高贵王子的感觉。哪怕就那么半天,足以满足两个孩子一年的虚荣心。

    韩老海经常去的几个城市是南宁、柳州、包头、德惠,至于为什么跑这么远,或许是路径选择依赖缘故。

    韩老海第一年选择包头,是跟自己承包果园时接触的几个梨贩子那里获得的信息。据说这一带的水果,尤其是雪梨,在包头那边比较受欢迎。事实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接连几年走包头路线,生意都挺顺利。期间,还结识了当地一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半生意人——高永升,韩老海管他叫“老高”。

    老高在当地铁路上班,具体职位不清楚,但是人际关系混得门清,尤其是车皮这块,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好使”。

    对韩老海,老高表现的比较热心。当然,老高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帮人,他本就是无利不起早,否则也不会一边拿着国家的工资,一边做自己的买卖。韩老海能够进入老高的“法眼”,源自一次捡白菜帮子。

    每年的果品大规模交易时间,正好跟内蒙包头一带秋菜上市时间相符。很多农村菜农会开着拖拉机、三轮车,甚至是骑自行车,把大批的白菜、萝卜、土豆运到秋菜市场,方便城里人储备购买。

    水果市场和秋菜市场在一块,统称为果菜批发大市场。城里人买东西很挑剔,买水果如此,挑土豆和大白菜也是这样。尤其是白菜,个个都使劲按一按,专挑那种白菜心硬实的买。白菜帮子太大不行,要掰掉,否则会压秤。菜农在面对买菜的城里人时,面对的仿佛是皇宫来挑选妃子的太监,使劲赔笑不说,每棵白菜都要掰下来好几片大白菜帮子扔掉。

    好端端的东西,却要当垃圾扔掉。这要是在家里,李翠花会把它们清洗干净,做成醋白菜,也是冬季家家户户饭桌上常见的下酒菜。

    在这,却在每天晚上被垃圾车当垃圾收走。

    韩老海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只是一个来刨食的外乡人,又不是市场监管局局长或者城市文明办负责人。

    市场上做买卖的,能有一半外地人像韩老海那样,告别短暂的农村生活,当个把月的生意人。这些人虽然仍是农民身份,却也自带一种“人中龙凤”的优越感,自认为算是半个成功人士。因此,在生意过程中,下馆子喝酒便显得顺理成章。

    韩老海偶尔也跟着去喝点,毕竟远离家门,很是孤苦寂寞。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唠嗑,也能消磨一下无聊时光,更主要的是能够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很多人平时可以不跟你讲实话,但是半醉的状态下往往会把所有的实话一股脑倒出来,用来当做酒后吹牛皮的炫耀资本。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韩老海是在摊位上自己做饭。这个市场有大型的室内仓库,环境好,租费很高;露天场地虽然没有什么环境可言,但租费很是低廉。韩老海每次都会选择露天摊位,所有果品箱在卸车的时候码得整整齐齐,然后扣上一大块塑料布,自己就在塑料布里边用两块木板搭一个简易的算是单人床的架子,再租用一个蜂窝煤炉,就算一个临时的家。

    韩老海做的饭很简单,一天三顿挂面,而且全是白水煮面,里边扔进去几个菜叶,放点盐就算完事,他的营业环境不允许他爆个锅炒个菜什么的。刚开始韩老海也会到专门的蔬菜摊位买些菜留着慢慢吃。后来发现成堆的白菜帮子被人肆无忌惮扔掉,觉得太可惜,便趁天快黑时去白天的秋菜摊位把没被踩踏的白菜帮捡回来。太早不行,怕让人看见。虽然自己非偷非抢,却也有一难以言表的羞愧,毕竟捡回来吃的东西已经被人定义为垃圾。即使农民出身,这点做人的尊严或者面子还是要的。去太晚也不行,要赶在垃圾车来之前,否怎自己连捡“垃圾”的机会都没有。

    “免费的菜多好,省下的钱能给孩子们买件衣服。”韩老海的精神信念就这么简单,自己在外边怎么吃苦挨累,甚至活成别人眼里的卑微状态,都无所谓,只要家人孩子能受益就行。

    没几天,韩老海捡剩白菜帮吃的事就成为市场人们谈论的话题。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出来做买卖,没必要活的那么小气,出门在外还是要滋润一些;另一种声音则是对韩老海由衷称赞。但称赞归称赞,让他们去捡剩菜叶吃却是不可能,他们无法放下那高贵的自尊。

    “别看老韩舍不得花钱,人家的货卖得可不差哩!”商贩们的话传到老高耳朵。

    老高是市场的坐地户,一些商贩知道他的能力,也会特意巴结交往。这正是老高的意图,他要做的就是从中渔利,只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先帮人解决困难,再说挣钱的事。不像个别地痞流氓,就会欺负外乡人。

    生活节俭的人很多,但捡剩菜吃还是很少见。老高想见识一下这个被商贩们交口谈论的外地人。

    接连几天,老高都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韩老海的摊位附近转悠,想看看他都怎么做生意。

    虽说是批发市场,但前来买货的并不全是小超市或者水果摊的摊主,也有市民图便宜,来这边买一箱两箱的,甚至有人会提出买半箱。那个年代,人们还没有富裕到物质消费完全满足的境地。很多市场上的商贩嫌麻烦,就不愿搭理这种零散客户。上上下下搬来搬去,都不够累人的。半箱的,更是懒得搭理,甚至连鼻子哼个声的兴趣都没有。虽然他们大多是农民身份,但对这种抠搜的小市民,内心存有一份强烈的鄙视。

    韩老海不一样,进货十箱八箱的热烈欢迎,单买一箱两箱的也不拒绝,就是提出买半箱的,他也会欣然同意。只不过不允许买主打开箱子翻来翻去地挑选,那样会使果品磕碰受损,剩下的没法卖。他的要求很简单,可以买半箱,但只能按顺序挨个捡,剩下的等下一个买半箱的直接买走。韩老海的这份热心,一天竞能比其他商贩多卖出十多箱货。

    这种踏实、节俭、不惧辛苦的品行,老高很是认可,便在一个市场没啥人的大风天,拎着两瓶啤酒出现在韩老海摊位前。

    与高永升的结识,算是韩老海贩梨生涯中一件比较大的事件。

    接下来几年,他都或多或少跟老高有些生意往来。甚至有一年还跟老高的两个儿子合伙做了一次生意。那年两个操着蒙古风味普通话的人出现在西渡村,在村民看来就像是迎接外宾一样稀罕。双方的合作很成功,两个小高甚至提出把二辉带到内蒙上学,到时候安排读军校。二辉不肯,怕遇上人贩子。

    虽然连着几年生意上都挣钱,韩老海和李翠花夫妇仍然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毕竟家底薄,每年挣的钱除去一家人的生活费,也就所剩无几。尽管这样,几年精打细算下来,一家子在二辉还没上小学就盖起八间砖房。当地有个习俗,就是一个儿子四间房。韩春英是姑娘,将来会嫁人,韩立辉和韩二辉两个小蛋子,为了方便将来娶媳妇,一人四间房是标配。刚搬进新房时,二辉甚至在几个屋里走迷路。韩老海便把房间从东往西编上号,1号屋子、2号屋子......

    盖新房其实也是迫在眉睫的无奈之举。有一年收购季节下大雨,两口子忙着张罗工人用塑料布把场地的纸箱和打包好的果品遮盖好。当时一家住的土坯房,由于年久失修,在那场倾盆大雨的猛烈攻击下,装粮食的屋子房顶突然坍塌。韩二辉年龄小,因为停电吓得不敢回屋,只能蹲在屋檐下扯着嗓子哭。幸好韩春英和韩立辉姐弟俩放下所有手头的事都出来哄他,才使得这姐弟仨躲过一劫。一家五口人,只能在一大块塑料布保护下的一间小房里住了半年多。

    最后一次走BT市场时,出现意外。由于老高突发疾病住院,原先安排好卸货转运,前后没有衔接好,导致韩老海在家里发出的两车厢货,到达市场时间比预定晚了整整十天。

    十天的时间,其他商贩早就把城市零售商供得足足的。韩老海只抓住一个批量销售期尾巴,剩下的就相当于在批发市场搞零售,一箱一箱往外卖,最后没办法只能低价销售,结果就是当年的生意亏本。

    像韩老海这样季节性的商贩,当年生意不挣钱就算亏损,因为这是全家一年的经济支撑,更别说亏本!

    “韩老海今年赔了!”这是西渡村当年流传最广的一句话。由于两口子人品口碑很好,当年跟着干活的人在领工钱时,都提出不要工钱或者等明年挣钱再给。那个年月,谁家不盼着手头多几个零花钱呢。因此,韩老海和李翠花两口咬紧牙,东拼西凑硬是把所有人的工钱一分不差发下去。

    “赔钱了再挣,不怕。”面对三个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两口子表现的很乐观,他们不想给儿女留下什么阴影,影响孩子学习。但是在没人的时候,这两口子不知偷摸哭过多少次。大好几千的窟窿,可不是一笔小钱!

    生活的苦楚,怎么会因为你的哭泣和懦弱而自动消失呢。人,只有依靠自己的不屈奋斗,努力争取,才能战胜生活对你的折磨和考验。慢慢熬吧,为了三个孩子,怎么也得挺直腰板,即使满身伤痛,也要表现地极为坚强。

    当年生意亏损的还有同村的王大炮。两人回来后在一起谈论BT市场时,都认为那年包头果品供给数量太多,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外地来的商贩。这是韩老海亏损的主要原因,按照往年情况,即使耽误十天也不至于赔钱。

    那年,韩二辉面对家里的经济状况,竟然在学校出售作业答案,成绩差的同学抄一次作业收费一角,后来班主任反应到家长这,让李翠花狠狠收拾了一顿。

    包头失利第二年,韩老海尝试进军了一次NN市场,销路很好,除了偿还头一年欠的外债,还剩下一大笔,足够全家两年的生活费用。

    韩二辉这次腰杆也特直,同学给多少钱都不让抄作业!

    接下来几年,韩老海转战银川、南宁、柳州,甚至到过东北德惠,每次都精心联系好当地的市场摊位、车站调度。几年下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让一家人过得比较滋润。

    值得一提的是,村东头第一个电视机就出现在老韩家。这在当时极为轰动,每天晚上都有一帮人围在老韩家看83版的《西游记》。那时立辉兄弟俩很自然成为观众群中的C位。

    随着三个孩子长大,加上后来全国梨品生意供需市场发生较大变化,韩老海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也慢慢开始减弱,总害怕再有一次当年包头那样的亏损,会影响孩子啊!

    “不能给孩子留下债务!”韩老海和李翠花商量好几次,最终决定放弃这个陪伴、支撑整个家庭十几年的生意渠道。十几年的时间,虽然买卖没做大做强,却也支撑整个家庭始终没被村内其他人家落下。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攒下八间砖房,还有两口子被人广为认可的口碑,值了!

    至于韩春英、韩立辉初入社会,仍需面临各种磨难,都是城乡差距造成。

    韩老海从没有奢想跟城里人一较高低,那是自不量力;他们两口子能做的就是在村子里活出自己的样。

    到二辉读初中,韩老海又跟曾经合作过的一个朋友白万福再次联手,帮南方一个大公司做了两年采购帮办。自己没有任何投资,只是挣一份辛苦钱,类似短期的职业经理人。这份酬劳很不错,没比自己单独做买卖差太多。

    但这份财运招来小人嫉妒,让韩老海和白万福无端遭受一场民事官司。这两家一起努力,请律师、托关系,最终虽然赢得审判,却得了个判而不决、不了了之。对方表弟在县委大院给领导开车,关系门路比这两个纯粹的泥腿子硬太多。

    官司之后,韩老海更是谨慎,不敢再趟买卖路子。两口子开始给别人打工,工地、村镇企业,甚至是帮人秋收、搬运,把自己回归到最普通的农民身份。

    不过,能把三个孩子培养长大,各自具备谋生技能渠道,又没有负债等后顾之忧,自己的使命也算半个圆满。

    韩老海夫妇的雄心、豪情,在年轻时得到自由放任,也不枉被人称为西渡村汉子。如今,却败给了现实,败给了岁月流逝,败给了对孩子的那份亲情责任。

    没办法,人生的一生,总有一些事,我们不愿它发生,却必须接受;总有些东西,我们不想知道,却必须了解;总有一些人,我们不能没有,却必须学着放手;总有些时间,我们不愿它流逝,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这就是人生,我们曾极力展翅高飞,想翱翔天地,最终仍需要回归枝头巢穴。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条抛物线。

    韩老海夫妇的抛物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