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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辉进城

    韩二辉的少年时光是快乐的,唯独的一次的失败就是小考时因为漏掉半张卷子,结果以0.5分之差落榜,这也是他青少年时期最痛苦的一件事。痛苦的原因不在于自己的落榜,而是落榜后给父母带来的巨大失落。这是在二辉步入不惑之年,面对他的儿子考试失利后,作为父亲,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当年给父母带来的失落和痛苦是多么巨大。

    除了那次失败,可以说二辉的青少年时期还是很成功的,是快乐的。当然了,这种成功和快乐的来源很简单——考试成绩优异就行。二辉近期就有点飘飘然,可以说是达到了自上学以来的第二大成就高峰。上一次是初二全县统考时一不小心考了个全县第一。这让他在整个村子甚至整个乡声名鹊起,因为学校到各地的招生组都会拿他的那次成绩大肆宣传。以至于二辉的母亲到镇上裁剪衣服时,都被裁缝店的老板一顿颂赞:“人家孩子成绩好,全县第一!”二辉的母亲在回家的路上都觉得自己是走在星光大道上一样,四周全是羡慕的眼神。其实满大街也没有几个认识她的。那次的成绩,也足以让二辉给父母挽回小考失误时丢掉的面子。

    这次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韩二辉中考成绩出来了,顺利考上了梦想的省重点高中——冀州中学。这所中学以省份简称命名,可见在当地的影响力如何。当地盛传“摸摸冀中的砖,死了也不冤”、“进了冀中门,就是大学生”的说法。这也是当地农村孩子能考取的最好高中,当然要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上学。远游学子个个高,这是当地人的一种传统认知。成绩出来后的那一段时间,韩二辉天天都有一种喝醉的感觉,朦胧中的自我享受,他甚至都认为自己已经成为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了。

    还有另一件兴奋的事,大沙河又来水了。

    这是沙河沿岸的老百姓最期盼的事情。说来也怪,当地百姓生活和生产用水都来自地下水,农业灌溉也都不用河水。要说饮食吧,更是很少人会选择吃鱼,太麻烦,而且河水里的鱼都不会很大。从这些角度看,大沙河有水与否,对当地人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但是,大沙河重新出现水流,竟是让上至古稀之年老人,下到光腚娃娃都特别兴奋的事。也许这是几百年来在沙河沿岸百姓心中形成的一种心理依赖。

    只不过这次大沙河的水来的特别狂躁,人们几十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水深达到4米多,流速快的吓人,像是千万条水龙,咆哮着往下游奔跑,仿佛要摧毁一切阻挡它前进的障碍,吞噬掉所有它想吞噬的东西。

    这是洪水!

    这次的洪水也让人们记住了另一个名词——厄尔尼诺。

    沙河沿岸的百姓,都领着孩子到河岸上看热闹。当然,没有人敢到水边,太吓人了。“这是1957年以后最大一次的水灾。”有老者津津有味的跟大家介绍。那次的洪水差点把大家现在站着看热闹的沙河大堤冲毁。“我们都跟着参加上次的救援了呢,大晚上的,冒着雨来的!”那个老人家滔滔不绝讲述当年的事情。那时候的人们虽然物质条件比较匮乏,但是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烈,对集体的事都很热心。

    不像现在,没有红票子,就没有动力!

    “二辉来啦,啥时候开学啊?”

    韩二辉的出现,才让看热闹的人们换了个话题。

    “二辉还是厉害,从小就学习好......”

    ......

    人们七嘴八舌的夸奖,让二辉在大沙河河堤上,感觉吹来的风都是醉人的,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孩子,天天“醉”两场!

    沐浴着醉人暖风,看着眼前的大沙河,韩二辉突然感觉自己和大沙河就是融为一体的。当然了,自己很普通,不能称为沙河之神,但是可以当做沙河之子。随即,二辉就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沙河之子,不就是沙子吗!自己怎么是一粒那么普通的沙子,怎么着也要闯出一番天地啊。后来,在经历过高考失利、社会打拼的种种磨砺后,二辉才又真正感受到,原来自己真的就是沙河之子,也就是沙子,只不过是一颗很坚硬的沙子。

    青少年时期的种种豪情,最终都会沉淀成厚厚的人生积淀,就像大沙河,经过上千年的沉淀,表层河床下面蕴藏着十几米厚的沙土层。沙子,也是建筑社会摩天大厦的重要材料!

    大沙河的洪水没过几天就势头减弱了很多,人们一开始的新鲜好奇感也逐渐淡漠了,毕竟天天站在河堤上换不来生活的必须品,生活还是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的。

    韩二辉也从前几天的“迷醉”状态逐渐清醒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天天在家待着等开学。生活中的一个细节让这个中考刚结束的孩子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很多。当然了,在春秋战国时期,十五六岁的孩子都已经到战场上杀敌建功了。那天,二辉的父亲韩老海借邻居家的电话给二辉三舅打电话借钱,二辉上学需要一笔费用啊。

    打电话前笑脸相借,电话结束后又笑脸感谢。毕竟那个年代在农村能安装电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辉考上冀中,上学那么远,没个电话联系很不方便啊!”邻居的话像是关心,又像是对以后借电话的提前拒绝。

    “安一个,等立辉下次回来就商量一下。”韩老海应承着回答道。五千多块钱啊,那时候公职人员一个月才挣几百块钱,何况一个农民!

    二辉的心揪了一下,也突然从几天以来的沉醉状态清醒过来。自己的家境并不富裕,虽然在农村算是中等,但是自己的上学路途还有很长时间。三年高中,还要四年大学。七年的时间里自己仍然只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事事都要向父母伸手要钱。而自己的姐姐和哥哥,初中没毕业就到社会上开始打拼了。父母都四十多岁了,也没有了年轻时闯荡的激情和魄力,更何况自己的姐姐没出嫁,哥哥没结婚,这些都是父母肩膀上的压力!

    “我想去省城找我哥,跟他干几天活。”二辉跟父亲说。

    “干那几天也挣不了几块钱啊,再说你还小,先别去了。”母亲从小就把二辉当大姑娘养,很是心疼。

    “不挣钱我也想去看看,我想接触接触社会,也想在开学前陪我哥几天。”

    “那就让孩子去吧,明天我送他去,英子在BJ,离得远也就别回来了,让他们哥俩开学前一块待几天。”韩老海其实很看重三个孩子的感情,同时也惦记到立辉那里看看,毕竟立辉也才18岁,就已经自己到社会上闯荡两三年了。虽说是省会城市,但是谁都知道农村人到城市打工的困难。

    他想去看看孩子。

    第二天,韩老海就带二辉坐公共汽车前往省城。二辉很是兴奋,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到省会这么大的城市。以前在县城上学的时候,觉得将来能在县城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就是自己奋斗的最终目标。但是,到省城后,面对这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各种新鲜好奇的广告牌匾,当然还有那么多的年轻人时尚的打扮,他才知道,县城确实只是个县城而已;他也突然明白,县城不是自己的奋斗的终极目标。即使是一粒沙子,也要把自己的铺在大城市的路上,或者是镶嵌在大城市的摩天大楼里。

    青春的梦想,再次有了激昂的动力。

    水浒传里有个好汉绰号叫神行太保,韩二辉觉得自己的父亲韩老海跟戴宗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北桥客运站下车后,韩老海就带着二辉一路走着前往立辉打工的饭店所在街道——清真寺街。

    二辉早就迷路了,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咱们坐个三轮吧,爸。”二辉说对黄包三轮很感兴趣,其实就是有点懒了。

    “马上就到了,走一会吧。”韩老海口中的马上,估计真的是骑着马走。四十多分钟的步行后,韩二辉终于看到了“清真寺街”四个大字。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朝拜的修行者,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到达自己心中的圣城——耶路撒冷。

    清真寺街不大,但是在当地很有名气。这里是当地回民聚居地,建有一座有一定历史的清真寺,因此得名。街道不是很宽,也有些脏乱的感觉,但是人间烟火气特别浓厚。街道两旁全是清真小饭馆或是卖牛羊肉的店铺。很多进进出出的人头上都带着小白帽。

    二辉以为到了清真寺街就能找到他哥韩立辉,或许是他以为自己的哥哥在清真寺街很有名气吧。

    事实却不是这样!

    那时候用手机的人很少,能用上BP机的人都属于社会精英了。韩老海家连个电话都安不起,更何况这两种高端设备!不过,老海同志除了腿上功夫了得,打听人问路的功夫简直也是一流。不愧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一条汉子!

    “你们这谁家店里有个从新唐来打工的一个姓韩的啊?”

    “认识一个叫韩立辉的吗?”

    ......

    这句话说了二十来遍后,他们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韩立辉打工的饭店找到了,确切说是韩立辉打工的“小饭店”找到了。在青年宫对过,有一家叫家园饭店的饭店,当时韩立辉正躺在椅子拼凑的床铺上睡觉。

    韩立辉对父亲和弟弟的突然到来很是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二辉的通知书下来了?”立辉把二辉中考的事当做自己家今年的第一大事,也一直惦记着。

    “下来了,冀州中学!”二辉大声跟哥哥报喜。

    韩老海一直没说话,他知道在外边打工不容易,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外地贩卖水果或者跟人打工,亲身经历过那些种种的不易,有时甚至蜷缩在墙角靠身上的棉衣熬过几个夜晚。打工人,哪有那么多的舒服等着你去享受!

    老海知道大姑娘和大儿子在外边给人打工,干的也是很辛苦的活,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们所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种种磨难。但是,当他看到立辉就用几个凳子摆在一起当床的时候,还是忍住不掉泪了。

    “昨天晚上跟几个同事喝酒喝的晚,就没回住的地方,在这对付了一下。”

    立辉看出了父亲的伤心,编了个理由解释着。

    韩老海知道大儿子是在安慰自己,也收起自己的伤感。他明白,再怎么伤感,孩子该经历的还是需要去经历的。生活的苦,就像庄稼地里的杂草,是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清除的。他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孩子今后的工作,更何况男子汉经历点磨难很正常!

    “二辉通知书下来了,在家待着也是无聊,就寻思到你这待几天。”

    其实韩老海还有另外一种心思,没法跟两个儿子说。他总觉得小儿子天天就是上学,对生活的艰辛和家人的辛劳却是很少在意。这一点他不太满意。但是二辉学习又很勤奋,成绩也很优异,给自己也带来了很多荣誉。但这并不是想要的。

    “哥,我跟爸走了一个多小时,有啥喝的吗?”二辉现在很关注自己的身体需要补充水分了。

    立辉给父亲和弟弟一人拿了一瓶旭日升冰红茶。这是当地很出名的一款饮料。二辉喝的津津有味,用他自己的心思讲,就是仿佛喝到了天上的琼浆玉露,美味极了。可惜的是,十几年后,这个厂子黄了,二辉对这件事很是气愤。

    韩老海拿着饮料一直没喝,他担心老板会从儿子的工资里扣下饮料的钱。韩老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个时候确实有很多小老板特别苛刻,用褒义词讲就是很节省,但是缺乏管理的艺术,而是把个体小老板的那种吝啬刻薄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立辉的这个老板相比还是不错的,工资发放相对及时,不过也是压一个月后再发;平时跟自己的几个员工也是兄弟相称。当然,这种称呼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而是想让手下员工更卖力工作的一种方法而已。韩立辉来省城两年多,从一开始的小学徒到现在的掌勺厨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赵义对他很是欣赏。这个饭店从筹备开业到现在,立辉付出了大量的辛苦。这一点,立辉的老板是看在眼里的。他对这个小伙子很认可,当然也是想让立辉给自己挣更多的钱。

    “叔来啦,这个是二辉吧!”

    韩老海父子三人正在饭馆门口的桌子坐着说话,外边突然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穿着很时尚,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腰里挎着一个黑色方块的东西,也就是当时小有成就的人喜欢的标配——BP机。

    “赵哥!”

    立辉忙起身迎接。韩老海和二辉也随即站起身。

    立辉的老板姓赵,叫赵义。其实他早几分钟前就到饭馆门口了,看到立辉和一对农村父子在坐着聊天,从长相看,那应该就是立辉的父亲和弟弟,所以也就有了进门时的那声招呼。不得不说,这个小老板还是有些眼力。

    “叔快请坐,二辉吧,也快坐下,我给你拿饮料喝。”

    还没等立辉介绍,赵老板就又从冰箱拿出几瓶饮料,热情的放在桌子上。

    “立辉工作特别踏实,我这全指着他呢!”赵义把立辉一顿夸赞,同时还把二辉狠狠表扬了一番,他也听立辉说过弟弟的成绩很优异。

    韩老海把想让二辉在店里待几天的事跟赵义说了一下,赵义想都没想就爽口答应了。白捡一个服务员,傻子才不干呢!韩老海见事情也都办妥了,就提出要回家。赵义死活不同意,应是留着吃了一顿饭,陪着喝了几瓶啤酒,才同意让其回家。

    其实,立辉的心里也明白,二辉在这待个十天半个月的,赵老板省下的可不止这么一顿饭钱。只不过,他会尽量护着自己的弟弟,不让他干太辛苦的活。

    就这样,二辉开启了第一次的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