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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欺君子以方

    刘盈闯入长信宫,吕雉正和审食其低声说什么,见太子进来,两人都收住声。

    “外面的人在做什么,怎么有人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吕雉冷着脸,瞪着自己的儿子。

    刘盈被吕雉看得有些胆怯,看看审食其,看看自己的妈妈。

    “说吧,你有什么事?”

    “母后,儿臣有件事想要问母后。”

    “哦,什么事?”

    吕雉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刘盈又看看审食其,有点儿踌躇,还是问出来。

    “我听说前天晚上我三弟刘如意由齐王府回长乐宫,路上车轴断裂,跌下车驾……”

    说到这儿他停下,望着吕雉。

    吕雉本来脸色阴沉,听见刘如意的名字更加难看,鼻子里哼一声。

    “儿臣想问的是,这事和母后有关么?”

    刘盈鼓足勇气,直接问出来。

    吕雉怒归怒,还是有些惊讶。

    “食其,你知道这件事吗?”

    审食其在旁边早已准备好。

    “不知道,也是太子说起,臣才头一回听说。”

    他顿一下。

    “这车轴断的事嘛,虽然不常有,但发生了也不奇怪,太子的意思是?”

    刘盈胸口起伏,看向吕雉。

    “母后,儿臣问的是,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他把有关系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显然前面吕雉回答说不知道并非他想要的答案。

    吕雉默然一下。

    “我说没有,你大概不信,你是抱着我做了什么才来问我的,对吗?”

    “对!”

    刘盈脱口而出。

    吕雉轻笑一声,转向审食其。

    “食其,太子不信我,你有什么话说?”

    “太子,臣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如意他摔着了吗?”

    审食其先这么问一句,不等刘盈回答,转向吕雉。

    “现在宫里还没传开,说明摔得不重。”

    “这是件意外!”

    审食其紧接着又转回刘盈,笃定地说。

    刘盈在妈妈的冰冷目光和审食其的左右夹击下有点儿应付不过来。

    “这事,真是一件意外?”

    他不自信地问。

    “不好这么说,我们假定它不是,是有人搞破坏,但这需要查,无论如何,这事绝不是臣做的,臣愿以三族为保,这也绝非皇后所为。”

    审食其这话把刘盈方方面面的猜想,或者做实,或者堵住,不由得他不信。

    他刚想说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父皇不在,就由他指定大臣对这件事做彻底的调查。

    这话刚要说出口,刘盈顿时想到,这正是审食其想要的效果,不仅可以洗脱他自己,还可以妥善利用,用来构陷他想要整的人。

    “母后,你和这件事无关,儿臣幸甚;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儿臣听到许多传说,说母后打算对如意不利。儿臣想说的是,如意是儿臣的三弟,亲亲的三弟……”

    吕雉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像骂了句脏话。

    “我这么说,如果三弟自己没福,长大不就算了,如果是被母后指使的人所害,那儿臣……也就没脸活下去了。”

    刘盈脸胀红,激动地说出。

    这是一句重话。

    这是要他自己交换刘如意的平安的意思。

    吕雉表情鄙夷,但竟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刘盈冲着吕雉行礼,恭敬地后退出门去。

    殿内吕雉和审食其沉默对视。

    “亲亲个屁!我可没这么窝囊废的孩子!”

    吕雉连连冷哼,显然是恼恨已极。

    她抬头。

    “这事儿和我们有关系吗?”

    刘盈已经出去了,这回她是认真问的。

    审食其深沉地摇头,表情迷惑。

    吕后意外又不满。

    “那这是怎么回事?”

    审食其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解。

    “永安殿里的车,是去年才新置的,没有谁做点什么,决计不会断。”

    “但也绝对不是我们做的,我根本没往那个方向去想,如意根本不会在这岁数坐车,反倒是皇帝有可能坐,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除非有人要栽污殿下,设的疑局。”

    “也不妨想,是不是还有别人,看不惯如意……”

    审食其说到这里停下,觉得自己这猜想太离谱了。

    怎么会有人敢在如意身上动土呢?

    除了椒房殿之外。

    尤其自己还不知道,这简直毫无可能性!

    吕雉哦一声,审食其这说法让她简直心情舒畅,要是刘如意死了,还跟自己一点儿关系没有,那肯定是桁姬起了作用,她要自己供奉的什么主人,自己是信还是不信呢?

    那是个多可怕的神,令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她轻轻叹一口气。

    “晋阳那边呢?”

    这是另一件,重要得多的事;搞定了,就可以不用理会桁姬给的选择。

    审食其点点头,神情肃然。

    “都安排子好了。”

    吕雉表情复杂,抬抬手,让审食其退下。

    审食其悄悄地退出,想到要去找一个人,交待另一件事。

    永远都有后手,这是他的习惯。

    才出宫殿,审食其忽觉背后有人,转身一看。

    是刘盈,由殿外的水台后面窜出来,直朝着自己来。

    “太子殿下,你还没走呢。”

    审食其笑着招呼。

    这个世界上,刘盈最熟的人就是他,他不怕这位软弱的太子能做出什么来。

    “我没走,是有一句话要对你单独说。”

    刘盈紧绷着脸。

    审食其心里叹息了一声,想到刘盈大概要说什么,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殿下要对臣说什么?”

    “你,离我母后远点儿,小心事情败露,我父皇夷你的三族!”

    刘盈脸狰狞地低声说。

    事情败露,这意思再明白也没有。

    “臣问心无愧。”

    审食其表情僵硬,相信刘盈不是做得出这事的人。

    “我母后的安排,全都是交给你去做的,我三弟若没事,你就没事,若我三弟有事,你们全都……”

    刘盈说到这儿,眼睛不自觉红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

    审食其注视着刘盈,这个自己从小带着长大的孩子,他知道这孩子心有多善良。

    善良有什么用?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刘邦的眼光不错,以这孩子天真软弱的秉性,怎么能将治理帝国的重任交到他肩上?

    可他毕竟是吕雉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吕雉也没生别的儿子。

    要是有,肯定就轮不到他了。

    “太子殿下,你要弄清楚一件事,这整件事,曲在戚夫人。”

    “是她先怂恿皇上废黜你改立如意为太子的。”

    “你想想看,皇后因为这件事,有多生气,为阻止这件事,见神杀神,见鬼杀鬼,她做任何事,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你!”

    审食其觉得这地方不错,远近无人,可以和刘盈好好说道这件事。

    毕竟,翻脸之前,刘盈还叫了自己好几年叔叔呢。

    “父皇倘若决心废我,那是他的选择,我甘心情愿,但,决不能因这件事让你伤了我弟弟。”

    刘盈慨然地说,其实也没那么坚决。

    “这不是你,如意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代表了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几十个人,或几十个家族,他们可谓是国家的根本,对这件事的共识。”

    “本来你做太子,所有人都服膺这个结果。

    “倘若一天皇帝宾天,你顺利即位,不会发生大的乱子,现在皇帝要推翻这个结果,代表共识要打破,逼迫所有人要重新做选择。”

    “既然可以换你,为何不是刘恒,而非得是如意?”

    “就连刘肥也可以起心动念,他手头有整个齐国八十余城,成年,又有辅助的臣子,曹参是他的相国,也可以表态,有什么理由被排除在外?”

    “要是每个人都可以使力,追求这个位置,一旦使力,必然尽其全力,绝不留情。”

    “务求全力,绝不留情的后果是什么?

    “天下又陷入动乱,太子殿下,你经历过秦末之乱,那动乱,人不当人活着的世道,想要重新来一次吗?”

    “这能说是你和如意之间选择哪一个的问题吗?”

    “是天道在选择大治还是大乱!”

    审食其连串地说,逻辑层层推进,如利刃破军,如同他能轻易地说服自己,非推动这个懦弱的孩子即皇帝位一样。

    道理是道理,利害是利害。

    如果自己恰好是刘如意的臣子,这套道理当然就全是谬论,相反的道理自己也可以说上一大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

    可以欺君子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