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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信宫的谋划

    长信宫中,皇后吕雉危襟正坐。

    审食其在她旁边,以低如蚁声汇报刚刚得到的消息。

    吕雉听了,哦一声。

    “皇帝临开拔前,又去和那个贱人,假惺惺的道别了?”

    她既大声说,审食其便也不好意思再静默。

    “在永安殿,沛公只呆了半个时辰不到,走的时候,据说不怎么高兴。”

    这活灵活现的,当然是安插在永安殿的眼线告诉他。

    整个长乐宫里,没长信宫眼线的,还真的没几个地方。

    吕雉轻蔑嗤笑一声。

    “难道是那贱人也年纪大了,色衰而爱驰,皇帝也瞧得她不顺眼了?这老狗!”

    她忽的沉默下来,俄尔才接着问。

    “他还是去看过刘如意了?”

    审食其低声地答。

    “看过。”

    吕雉黯然地长叹息一声。

    “看来,桁姬的阴卄诅咒没奏效,老狗没糊涂,还记得他的狗杂种儿子!”

    “那咒术用在刘恒和他老娘身上,效果很好。”

    “这该怎么说呢?”

    “唉,要这老狗忘掉他杂种儿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我居然会相信桁姬那种鬼话,奉她的神,真是……鬼迷了心窍!”

    “食其,你上次给我说过的,那种慢慢发作,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毒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制好?”

    审食其慌得一匹,左右看一下,干咳一声。

    “殿下,这事儿,殿下是不是该再想想,是不是真的要如意……死,如意真死了,皇帝恐怕就没有了顾忌,这反而……”

    死字他压得极低,又是只有吕雉才听得见。

    “我就要他死!”

    吕雉恶狠狠地咒,以拳击掌。

    审食其正不知所措,有宫人在门外高声禀报,“汾阴侯,御史大夫周昌,求见皇后殿下。”

    两人一惊,面面相觑。

    吕雉先回过神来,点头,审食其整理一下衣襟,出门迎接,将周昌迎进殿内。

    周昌拜见过吕雉,扭头看看审食其,面露厌恶,显然是不想他在场。

    审食其眼睛稍微偏开,表情平静,倨傲地岿然不动。

    “先生有什么指教,尽管请说,食其是自己人,我动口不动手,什么事都还得他去办。”

    吕雉看出周昌的意思,出言宽慰。

    周昌欲言又止,还是开口。

    “臣知道辟阳侯是给殿下办事的人,但这事事关重大,还是想请殿下和臣单独会晤。”

    “不。”

    吕雉想也不想地拒绝。

    停一下,接着说,“食其尽可以放心,先生但说无妨。”

    周昌白皙的脸有些被噎得发红,还是很有涵养。

    “臣是为了刘如意的事而来。”

    吕雉脸一沉。

    “刘如意出什么事了么?”

    周昌微微点头。

    “幸好如意公子还没出什么事,但我无意中得知,宫中有人在设坛诅咒他。”

    “使厌胜术蛊惑人心,是陛下明定的大罪。”

    “一旦事泄,后果极为严重!”

    吕雉不自觉地摇头。

    “先生关心太子的事就够了,何苦为那贱人的儿子出头?”

    周昌面不改色,拱手作揖。

    “殿下,如意是皇帝的儿子,不论谁在宫中诅咒皇帝的儿子,都是叛逆的大罪,臣身为御史大夫,遇事有检举之责。”

    “已经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就算陛下刻下已出征,但等他回来,臣还是要禀报的。”

    “臣尤其不想太子被卷进其中。”

    话说得不卑不亢,正面的理由,反面的理由,全都成立。

    意思也再明白没有。

    审食其在旁,头抵着,默不作声。

    吕雉脸青一阵紫一阵,踌躇再三,才小心翼翼地问。

    “汾阴侯是不是误信了什么谗言?”

    “不敢,殿下做的事,臣不敢多说什么,但这件事臣不巧掌握,臣恳求殿下——止步于此,别让事态发展下去,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吕雉不自觉地摇头,微微叹息。

    周昌继续说。

    “如意要是有意外,不,不用他出什么意外,单单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可想而知他该有多生气。”

    “那时皇帝没了顾忌,一怒之下和皇后恩断义绝,那时太子才真正危险呢!”

    “这个道理,愿殿下明察。”

    吕雉胸口起伏,恼怒已极,还强行按捺。

    毕竟,周昌算是她的人,所言的,无一不是从她和刘盈的角度着想。

    她至少有这个智慧,分得清哪些是自己人的忠言。

    “可是,皇帝三番五次想废黜太子,立那贱种为太子,你怎么不说?”

    周昌摇头。

    “臣说了,皇帝每次问我,臣都说,期期以为不可!”

    “皇帝想归想,但绝不敢真那么做,太子位居正统,如果皇帝没发疯,不论怎么想,怎么说,都是不敢换的。”

    “怕的是,殿下自乱阵脚,授人以柄!”

    吕雉冷笑。

    “你是说,叫得凶的狗不咬人?”

    这话太刻薄了,周昌不接,话锋一转。

    “太子有皇后的庇护,也有群臣的拥戴,皇帝是精于算计的人,他会计算这事的得失。”

    吕雉低头沉思。

    “那要是他发疯了呢,这又不是没可能。”

    周昌躬身行礼。

    “臣愿竭力辅佐太子,确保他在皇帝百年后登上皇位。”

    “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不能因长信宫谋划的事陷于不义。”

    “那样,就算正统在他,群臣拥戴,皇帝被逼急了,玉石俱焚未可知。”

    吕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细小如蚊。

    “就算这件事我办得很隐秘,外人看起来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也不行吗?”

    “不行。”

    周昌不假思索地答。

    吕雉脸上表情由失望到愤怒,愤怒到扭曲的程度,满眼怒火地瞪着周昌,像是一头熔岩猎犬。

    这老顽固!

    怎么不去死!

    周昌表情平静,笃然地也望着吕雉。

    良久,吕雉的愤怒散去,变得淡然,透出一丝狡黠。

    “好,我答应你。”

    周昌有点儿扑了个空似的尴尬,还是立即稳下神。

    “如果皇后不用手段在如意身上,太子就绝对安全,太子安全,臣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抱怨的。”

    “食其,那咱们放过那小子吧。”吕雉对一边的审食其说。

    话说得,既认真,但更像在揶揄周昌是个老头子,顽固不化似的。

    审食其身躯一震,为难地讪笑,躬身作揖。

    “殿下,咱们不是……本来也什么都没做吗……”

    “汾阴侯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根据,宁可信其有,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行为越界了?与其辩解,不如自个儿整饬,小心避嫌,别让人怀疑,这对太子来说,就是最好的保护。”

    吕雉淡然地笑,以手扶额,意思自己困了。

    “殿下这么说,那老臣就放心了。”

    周昌恭敬地说,告辞离去。

    吕雉扭头看了一眼审食其,伸出手。

    审食其以为吕雉要起身,伸手接住。

    吕雉却不动,反过来拽着审食其的手。

    “汾阴侯刚说皇帝要和我恩断义绝,万一这是真的呢,你说,这该怎么办?”

    审食其一下子没明白,“啊?”

    “他这不是亲征吗?亲冒矢石什么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审食其头皮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

    在头发中痒痒的难受。

    想要抓,又不敢。

    “我这才想到,原来以前,我想错了。”

    “干掉那小子,不是根本之法,根本之法其实是在……老头儿那儿,对吗?”

    “能让老头儿不回来吗?”

    吕雉慵懒地接着问。

    看似不经意,其实是她最认真的时刻。

    审食其懂得这个,头快要低到胸口下去。

    这话怎么接啊?

    没法接啊!

    可是他这辈子也很勇敢,绝不会拒绝吕雉的请求。

    心惊胆战地,想了想,豁出去地说。

    “那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