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也不知道是化疗产生了效果，还是因为再次踏上光阳县的土地，易晓宇觉得精神好了一些。他身上的疼痛不那么连绵不绝，甚至还能够睡一小会儿。也许是治疗有效果了？他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尽管他知道这个希望比中彩票头奖还要渺茫。可不这样想，他根本无法支撑下去。
易晓宇让英子搀扶着自己，最后去了一次诊所。不能来上班了，工作总要交接清楚，有些病人的后续治疗方案也得交代到位，他觉得这是应有的医德。
四舅见面就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病瞧好了？”
易晓宇摇摇头，“做完了一个疗程，然后要休息几天，再看能不能做手术。”
四舅点点头，“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回去好好调养调养。不用急着来上班，这边我和老三说一声，你什么时候完全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易晓宇婉言谢绝了四舅的好意，“谢谢四舅，我估计短时间内回不来，就不给诊所添麻烦了。这段时间承蒙四舅教我学了好多东西，谢谢四舅了。”
四舅挺奇怪，“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怪话，是不是烧糊涂了？谁没个咳嗽发烧，谁不生个病，请个病假呗，多大个事。你别上班了，快回去休息一下吧，你这脸色太差了。”
易晓宇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点头谢过。他从四舅这里出来，就去了俞辉办公室，他要向俞辉交代自己那几个病人的治疗注意事项。可他匀了半天气，正准备细说，俞辉就抢过他手里那厚厚一摞病历，随手就朝抽屉里一丢。
“行了行了，他们来了再说吧——你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胃癌了？”
易晓宇怎么好解释，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呀。他只好笑笑，“也许是平时不注意。”
“哎，我知道一个偏方，听说生吃核桃可以治这个病，但是要把中间的分心木一起吃。”
易晓宇点点头，他看着俞辉的嘴巴动着，却听不清俞辉在说什么。他现在的心情很矛盾，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但心里却无比害怕。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那最后的结果，所以不管谁说的哪怕一点小小的希望他都想要抓住，也许就有效呢？可他却又讨厌那些人看到他的那种眼神，充满怜悯、同情，似乎高人一等，那是他从小就厌恶的。
他的眼光越过俞辉，在诊疗室里巡弋着。
他在这里整整待了九年，这个的每一样东西他都那么熟悉。左边柜子第一层是活血生肌的膏药，第二层是绷带，第三层是剪刀、刀片等医用器具。右边柜子放着火罐，抽屉里则是牛皮缝制的针灸袋，袋子里装的是20支银针，6根长针，14根短针。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几支笔，几本记满病情的笔记本，一个塑料袋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走了。他猛然生起一个念头，是不是以后他这个人也是一个袋子就装走了，忽然觉得有点悲伤想哭。他忙甩甩头，把这些念头全都抛开。
他告辞俞辉，走出诊疗室，慢慢踱步到门口，看到了叶欢。
叶欢叼着一根烟，笑眯眯看着他。叶欢瘦削了许多，却依然那么英俊爽朗。
“你怎么来了？”易晓宇脸上浮起笑容。他没有给叶欢打电话，也没想到叶欢会在今天来到这儿来，可叶欢的出现，还是让他感到由衷的轻松。似乎只要叶欢来了，一切都会有办法了。
“呵呵，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也不给我们打电话，我只好自己找来了。”
“我……”
“我知道，不想麻烦我们啥。罗宏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一声不吭就跑了，太不够意思了。”
“他要送我，没想让他送，只想着自己能回来就走了。”
“唉，知道你心思重，不想麻烦别人。靠，我们又不是别人，你也搞得太见外了。”
“我知道……”
“行了，反正你想看到我不想看到我，我都来了——哎，嫂子！”叶欢远远见到英子，笑着打招呼。
“你可是稀客呀，易晓宇天天盼着你回来，我说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就是不打。”英子说。
“呵呵，他想我，那你不吃醋啊。行了，嫂子你去忙吧，他想我我就回来了，有啥事跟我说就行了。”叶欢依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不不不，我没什么事儿。你还要去上班吧，别耽误你的事儿。”易晓宇心中感动，却不愿叶欢就此待在这里。
“不耽误，我正好在这边办点事儿。”
“你别为了我，专门跑过来……”
“呵呵，你别自作多情，我哪有那闲功夫，还专门来陪你。”
“那你这是？”
“我在樊市租了个门面，做二手电脑，生意还行吧。”
“那你这次怎么过来了？”
“嗨，前段时间我战友那边发过来一批货有问题，可能是赃货，后来警察就把他弄进去了，要把那批电脑追回去，他交代说货都卖给我了。还好他老婆给我打了电话，我赶紧先躲一波。”
“你可千万别犯事了，把货退了不就行了。”
“货早卖了，那么多货，我也不知道卖给谁了，怎么退？”叶欢拍了拍易晓宇，“行了，我心里有数。现在晓得了吧，可不是我想回来，该着我要陪你。”
易晓宇笑笑，点点头。
“你这会儿去哪儿，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叶欢问。
易晓宇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唯一想去的地方可能就是妮妮家了。他担心叶欢会问东问西，哪知叶欢根本连嘴都没动，似乎对他想去哪儿一点兴趣都没有。打了车送他到了地儿，就跑去一边买烟去了。
易晓宇好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条小巷已经大变样了，路面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娜娜小姑家那低矮的小平房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六层高的单元楼，巷子口多了一道大门，上面写着还建小区几个大字。
看门老大爷见易晓宇在门口久久徘徊，便问他找谁？易晓宇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他要找谁？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转身准备走，正好撞见娜娜小姑拎着一袋子水果从外面回来。
娜娜小姑一眼就认出了易晓宇，停下脚步，一脸惊喜地说：
“易大夫，我差点以为认错了，真的是你啊？”
“阿姨你好。”易晓宇轻轻微笑点头。
“你怎么现在这么瘦了，气色也不太好。”娜娜小姑疑惑地看着易晓宇。
“哦，可能这段时间比较忙。”易晓宇忙掩饰过去。
“那你可得注意，你这就像他姑父那次生了什么大病一样，要好好补一补。哎呀，你看我只顾站着跟你聊了，一起上去坐一坐吧？”
“你家？”
“哦，我们原来的老房子拆了，然后就地还了一套房子，二室一厅的，就在三楼。”娜娜小姑说起来一脸满足。
“那敢情好。”易晓宇也由衷替她高兴。
“走，上去坐坐。”
“不了，我刚巧在旁边办事，路过，就不上去了。”易晓宇掩饰着，推脱着。
“哎呀，上去坐坐吧，好长时间你都没过来，妮妮还问呢，说易叔叔好久都没来了。”
“哦，妮妮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肩膀一点毛病也没有了。她就在实验小学，现在学习可好了，都不用我们操心。我跟你说易大夫，她还说要好好学习，以后要去当医生呢。”
易晓宇嘿嘿笑了。这也许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唉，要是娜娜还在该有多好，她的命真苦啊。”娜娜小姑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
“啊，娜娜她怎么了……”易晓宇的心一下抽紧了。
“去年走的。真是狠心啊，出去了一次都没回来过，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最后还是医院通知她爸妈，才知道她已经病得不行了，她爸妈赶过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易晓宇的手不由自主抖动着，他心里其实一直存着个念想，那就是希望能够再见娜娜最后一面，哪怕是娜娜狠狠骂他一顿也行啊。现在，他再也见不到了。他的心中一下空了一截。
易晓宇的生活就像是一下调成了慢速播放。他早上很早就起来，买回豆腐脑油条，给儿子做早餐，然后把儿子送到学校。回来歇上一小会，他就和英子去菜市场买菜。他走不动，就坐在一边看英子和别人讨价还价。回到家，他帮着择菜，淘米，英子炒菜做饭。
吃完午饭休息一会，他就和叶欢来到江边晒太阳。两人在江边的茶座挑张靠江的桌子，叶欢泡上一杯大把抓的浓茶，他要一杯白开水。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就那么看着江水一路向东流，一直到他觉得有点冷，两人就起身分手。偶尔叶欢叫上他和英子吃饭，他也去，叶欢喝酒，他坐一边看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叶欢说，他听。
他不用每天去上班，不用起早贪黑去给病人看病，甚至不用去医院打针，他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充裕得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化疗的结果，也许是因为到家放松一些，他觉得疼痛的次数也好多了，甚至有一天儿子早早睡了，他还和英子做了这半年来的第一次爱。他知道英子没有尽兴，但他已经尽力了。
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他希望这种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他想不通，以前的那个自己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梦想，也许这个病可以好起来？
可这一切终归是幻想。不到一个星期，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这次更加猛烈，更加凌厉，就像地狱之火般灼烧着他的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从头到脚。他浑身发冷，一量体温，却不到36度。
他却很平静。疼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经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了。现在的他已没有多少遗憾，他这段时间想通了，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是那么少，而他拥有的其实挺多的。他有值得夸耀的能力，有值得尊重的职业，更有关爱着自己的家庭、妻子、儿子……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报答他们，来不及去爱他们。
他把英子叫过来，将自己珍藏的膏药方子交给英子，“我去问过了，可以申请专利的。我是赶不上了，你去办一下，专利人就写你的名字。”
英子不愿接，“你好了自己去办……”
易晓宇又说：“英子，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因为我的心，一直没有安定下来。你是个好女人，我应该早点遇见你的。这个病花了不少钱，这个专利申请下来，可能还值点钱，你和儿子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我在下面也安心了。”
英子哭了，“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去医院治……”
易晓宇很冷静地摇头：“没用的，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
“总是有办法……”
“英子，我想从家里走，我不想在医院。我好歹也算是个医生，在医院走，太丢脸了。”
“不……”
“听我的。英子，你这次一定听我的。”
英子含着泪，点点头。她走上前，将易晓宇抱住自己怀中。“你太苦了。”
易晓宇的眼眶热了，他的眼泪无声掉了下来，打湿了英子的衣襟。他抬起头，“都没顾得给你多买件衣服，我真没用。”
“不，你对我好，你是最厉害的，我心里都知道，我没嫁错人。”
易晓宇轻轻将英子脸上的泪擦去，“把儿子叫过来吧，我跟他再说几句话。”
易晓宇把儿子叫到自己身边，他强做笑脸，“儿子，以后要听你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妈妈，做个男子汉。”
儿子点点头，“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爸爸你疼吗，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喝了就不疼了。”
易晓宇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嗯，你真是个好孩子。爸爸以前太忙，都顾不上陪你玩，等我好了，我带你去BJ看天安门好不好？”
“不，去BJ要花钱，爸爸留着钱，可以开诊所。”
易晓宇一把将儿子抱进怀中，泪流满面，“爸爸不开诊所了，爸爸想好好陪陪你……”
易晓宇让英子搀扶着自己，最后去了一次诊所。不能来上班了，工作总要交接清楚，有些病人的后续治疗方案也得交代到位，他觉得这是应有的医德。
四舅见面就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病瞧好了？”
易晓宇摇摇头，“做完了一个疗程，然后要休息几天，再看能不能做手术。”
四舅点点头，“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回去好好调养调养。不用急着来上班，这边我和老三说一声，你什么时候完全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易晓宇婉言谢绝了四舅的好意，“谢谢四舅，我估计短时间内回不来，就不给诊所添麻烦了。这段时间承蒙四舅教我学了好多东西，谢谢四舅了。”
四舅挺奇怪，“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怪话，是不是烧糊涂了？谁没个咳嗽发烧，谁不生个病，请个病假呗，多大个事。你别上班了，快回去休息一下吧，你这脸色太差了。”
易晓宇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点头谢过。他从四舅这里出来，就去了俞辉办公室，他要向俞辉交代自己那几个病人的治疗注意事项。可他匀了半天气，正准备细说，俞辉就抢过他手里那厚厚一摞病历，随手就朝抽屉里一丢。
“行了行了，他们来了再说吧——你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胃癌了？”
易晓宇怎么好解释，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呀。他只好笑笑，“也许是平时不注意。”
“哎，我知道一个偏方，听说生吃核桃可以治这个病，但是要把中间的分心木一起吃。”
易晓宇点点头，他看着俞辉的嘴巴动着，却听不清俞辉在说什么。他现在的心情很矛盾，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但心里却无比害怕。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那最后的结果，所以不管谁说的哪怕一点小小的希望他都想要抓住，也许就有效呢？可他却又讨厌那些人看到他的那种眼神，充满怜悯、同情，似乎高人一等，那是他从小就厌恶的。
他的眼光越过俞辉，在诊疗室里巡弋着。
他在这里整整待了九年，这个的每一样东西他都那么熟悉。左边柜子第一层是活血生肌的膏药，第二层是绷带，第三层是剪刀、刀片等医用器具。右边柜子放着火罐，抽屉里则是牛皮缝制的针灸袋，袋子里装的是20支银针，6根长针，14根短针。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几支笔，几本记满病情的笔记本，一个塑料袋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走了。他猛然生起一个念头，是不是以后他这个人也是一个袋子就装走了，忽然觉得有点悲伤想哭。他忙甩甩头，把这些念头全都抛开。
他告辞俞辉，走出诊疗室，慢慢踱步到门口，看到了叶欢。
叶欢叼着一根烟，笑眯眯看着他。叶欢瘦削了许多，却依然那么英俊爽朗。
“你怎么来了？”易晓宇脸上浮起笑容。他没有给叶欢打电话，也没想到叶欢会在今天来到这儿来，可叶欢的出现，还是让他感到由衷的轻松。似乎只要叶欢来了，一切都会有办法了。
“呵呵，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也不给我们打电话，我只好自己找来了。”
“我……”
“我知道，不想麻烦我们啥。罗宏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一声不吭就跑了，太不够意思了。”
“他要送我，没想让他送，只想着自己能回来就走了。”
“唉，知道你心思重，不想麻烦别人。靠，我们又不是别人，你也搞得太见外了。”
“我知道……”
“行了，反正你想看到我不想看到我，我都来了——哎，嫂子！”叶欢远远见到英子，笑着打招呼。
“你可是稀客呀，易晓宇天天盼着你回来，我说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就是不打。”英子说。
“呵呵，他想我，那你不吃醋啊。行了，嫂子你去忙吧，他想我我就回来了，有啥事跟我说就行了。”叶欢依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不不不，我没什么事儿。你还要去上班吧，别耽误你的事儿。”易晓宇心中感动，却不愿叶欢就此待在这里。
“不耽误，我正好在这边办点事儿。”
“你别为了我，专门跑过来……”
“呵呵，你别自作多情，我哪有那闲功夫，还专门来陪你。”
“那你这是？”
“我在樊市租了个门面，做二手电脑，生意还行吧。”
“那你这次怎么过来了？”
“嗨，前段时间我战友那边发过来一批货有问题，可能是赃货，后来警察就把他弄进去了，要把那批电脑追回去，他交代说货都卖给我了。还好他老婆给我打了电话，我赶紧先躲一波。”
“你可千万别犯事了，把货退了不就行了。”
“货早卖了，那么多货，我也不知道卖给谁了，怎么退？”叶欢拍了拍易晓宇，“行了，我心里有数。现在晓得了吧，可不是我想回来，该着我要陪你。”
易晓宇笑笑，点点头。
“你这会儿去哪儿，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叶欢问。
易晓宇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唯一想去的地方可能就是妮妮家了。他担心叶欢会问东问西，哪知叶欢根本连嘴都没动，似乎对他想去哪儿一点兴趣都没有。打了车送他到了地儿，就跑去一边买烟去了。
易晓宇好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条小巷已经大变样了，路面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娜娜小姑家那低矮的小平房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六层高的单元楼，巷子口多了一道大门，上面写着还建小区几个大字。
看门老大爷见易晓宇在门口久久徘徊，便问他找谁？易晓宇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他要找谁？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转身准备走，正好撞见娜娜小姑拎着一袋子水果从外面回来。
娜娜小姑一眼就认出了易晓宇，停下脚步，一脸惊喜地说：
“易大夫，我差点以为认错了，真的是你啊？”
“阿姨你好。”易晓宇轻轻微笑点头。
“你怎么现在这么瘦了，气色也不太好。”娜娜小姑疑惑地看着易晓宇。
“哦，可能这段时间比较忙。”易晓宇忙掩饰过去。
“那你可得注意，你这就像他姑父那次生了什么大病一样，要好好补一补。哎呀，你看我只顾站着跟你聊了，一起上去坐一坐吧？”
“你家？”
“哦，我们原来的老房子拆了，然后就地还了一套房子，二室一厅的，就在三楼。”娜娜小姑说起来一脸满足。
“那敢情好。”易晓宇也由衷替她高兴。
“走，上去坐坐。”
“不了，我刚巧在旁边办事，路过，就不上去了。”易晓宇掩饰着，推脱着。
“哎呀，上去坐坐吧，好长时间你都没过来，妮妮还问呢，说易叔叔好久都没来了。”
“哦，妮妮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肩膀一点毛病也没有了。她就在实验小学，现在学习可好了，都不用我们操心。我跟你说易大夫，她还说要好好学习，以后要去当医生呢。”
易晓宇嘿嘿笑了。这也许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唉，要是娜娜还在该有多好，她的命真苦啊。”娜娜小姑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
“啊，娜娜她怎么了……”易晓宇的心一下抽紧了。
“去年走的。真是狠心啊，出去了一次都没回来过，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最后还是医院通知她爸妈，才知道她已经病得不行了，她爸妈赶过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易晓宇的手不由自主抖动着，他心里其实一直存着个念想，那就是希望能够再见娜娜最后一面，哪怕是娜娜狠狠骂他一顿也行啊。现在，他再也见不到了。他的心中一下空了一截。
易晓宇的生活就像是一下调成了慢速播放。他早上很早就起来，买回豆腐脑油条，给儿子做早餐，然后把儿子送到学校。回来歇上一小会，他就和英子去菜市场买菜。他走不动，就坐在一边看英子和别人讨价还价。回到家，他帮着择菜，淘米，英子炒菜做饭。
吃完午饭休息一会，他就和叶欢来到江边晒太阳。两人在江边的茶座挑张靠江的桌子，叶欢泡上一杯大把抓的浓茶，他要一杯白开水。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就那么看着江水一路向东流，一直到他觉得有点冷，两人就起身分手。偶尔叶欢叫上他和英子吃饭，他也去，叶欢喝酒，他坐一边看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叶欢说，他听。
他不用每天去上班，不用起早贪黑去给病人看病，甚至不用去医院打针，他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充裕得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化疗的结果，也许是因为到家放松一些，他觉得疼痛的次数也好多了，甚至有一天儿子早早睡了，他还和英子做了这半年来的第一次爱。他知道英子没有尽兴，但他已经尽力了。
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他希望这种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他想不通，以前的那个自己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梦想，也许这个病可以好起来？
可这一切终归是幻想。不到一个星期，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这次更加猛烈，更加凌厉，就像地狱之火般灼烧着他的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从头到脚。他浑身发冷，一量体温，却不到36度。
他却很平静。疼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经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了。现在的他已没有多少遗憾，他这段时间想通了，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是那么少，而他拥有的其实挺多的。他有值得夸耀的能力，有值得尊重的职业，更有关爱着自己的家庭、妻子、儿子……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报答他们，来不及去爱他们。
他把英子叫过来，将自己珍藏的膏药方子交给英子，“我去问过了，可以申请专利的。我是赶不上了，你去办一下，专利人就写你的名字。”
英子不愿接，“你好了自己去办……”
易晓宇又说：“英子，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因为我的心，一直没有安定下来。你是个好女人，我应该早点遇见你的。这个病花了不少钱，这个专利申请下来，可能还值点钱，你和儿子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我在下面也安心了。”
英子哭了，“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去医院治……”
易晓宇很冷静地摇头：“没用的，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
“总是有办法……”
“英子，我想从家里走，我不想在医院。我好歹也算是个医生，在医院走，太丢脸了。”
“不……”
“听我的。英子，你这次一定听我的。”
英子含着泪，点点头。她走上前，将易晓宇抱住自己怀中。“你太苦了。”
易晓宇的眼眶热了，他的眼泪无声掉了下来，打湿了英子的衣襟。他抬起头，“都没顾得给你多买件衣服，我真没用。”
“不，你对我好，你是最厉害的，我心里都知道，我没嫁错人。”
易晓宇轻轻将英子脸上的泪擦去，“把儿子叫过来吧，我跟他再说几句话。”
易晓宇把儿子叫到自己身边，他强做笑脸，“儿子，以后要听你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妈妈，做个男子汉。”
儿子点点头，“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爸爸你疼吗，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喝了就不疼了。”
易晓宇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嗯，你真是个好孩子。爸爸以前太忙，都顾不上陪你玩，等我好了，我带你去BJ看天安门好不好？”
“不，去BJ要花钱，爸爸留着钱，可以开诊所。”
易晓宇一把将儿子抱进怀中，泪流满面，“爸爸不开诊所了，爸爸想好好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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