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敬礼，卸警衔领花……向左向右转……”
无论多么不舍，总是要脱下这身军装，离开这所营房。无论叶欢平时有多么坚强，多么桀骜，在卸下警衔领花的那一刻，两行热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打好背带，和每一名老兵拥抱击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叶欢和朱大伟踏上列车，他们去的方向，就是来时的地方。
尽管叶欢已不再是班长，可他还是把同乡的几名战友送到武装部、对口安置点，依依惜别后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厂里，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再次回到厂里，叶欢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还是没有变啊，叶欢感慨。部队的驻地算是比较偏，却依然能感受到沿海城市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变化。超市取代了杂货铺，BP机早就换成了大哥大，一条街一条街的都是K厅、酒吧、洗脚城。可是这厂，却和他离开家去当兵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球场还是那个球场，礼堂还是那个礼堂，只不过路上的人稀少了许多，单元楼也不再是灯火通明，甚至一整个单元都是漆黑一片。球场上依然有人在玩球，可那单调的拍球声更显得球场的空旷、无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这里是繁华还是静寂，马上就到家了，而家，永远都是最温暖的地方。虽然——
“中午就说到了，一直等着，怎么搞这么晚才回来……
这才半年没见，怎么就黑瘦黑瘦的……
人家都知道多打几个电话，你倒好，都快到家了也不打……”
叶欢妈不住絮叨着，连叶欢爸爸都看不过去了，“你少说两句。来，把包给我，快去洗手，吃饭，都快凉了。”
呦，全是叶欢喜欢吃的小菜，还难得摆上了三个酒杯。他顿觉食欲大开，狼吞虎咽就开吃了起来。
欢欢妈忍不住又说起来：“哎，慢点吃，又不是赶着走……”
“好吃，好长时间没吃到家里的菜了。”
叶欢狼吞虎咽，一圈酒喝完，才想起一件事。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烟递给爸，“福建的烟，孝敬你的”，又取出一套护肤品递给妈，“给你买的”。
“又浪费钱……”欢欢妈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给瞪回去了。
“好啊，你先放着，咱爷俩一起抽。”
“你们的战友都退伍了？有留下来的吗？跟你一起回来的都安置好了？都分在哪儿？”欢欢妈不知憋了多久，实在忍不住，又一口气问出一串问题。
“妈，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他们还能去哪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有单位的都分到保卫科，没有单位的就到人武部挂个号，然后各回各家。”
“没有提干的？”
叶欢把眼一翻，“有，那得他们家里有关系，还要有钱，你们有吗？”
“你看你，我关心问两句，就不耐烦了。”
叶欢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欢欢爸吼了他妈一句：“你也是，人家才刚回来，没说让他好好吃顿饭，问长问短的，烦不烦。”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叶欢说，“回来就好。是歇两天，还是就得去报到？”
“报到证有期限的，先去报到吧。”
“行吧，那你就你先报到吧。你去看看也好，厂里人都快走完了。”
“啥意思？”叶欢一愣。
“厂里效益不好，发不下来工资，说搞减员增效，把人都分流一半了，还是不行。”
“那你们现在都下岗了？”叶欢在部队时就听说从东北开始席卷全国的下岗潮，他总以为那些事情很远，没想到自己家也走到了那一步。
“没有，还算是比较好，允许内退。”
“不就是下岗嘛，换个名字，每个月就发点生活费……”叶欢妈又发起了牢骚。
“你懂个屁，内退也是退休，只不过是厂里先给你发退休金，到年龄了再走养老保险。”叶欢爸给叶欢妈使眼色，叶欢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合家欢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叶欢听出了家里的困难，他给爸爸点了支烟，说：“我今天累了，等会儿洗洗就先睡了。妈，明天我慢慢再跟你聊。”
第二天，叶欢就来厂保卫科报到。
保卫科科长姓隋，也是退伍军人，长得又高又壮，国字大脸，眉毛像两把铁刷，看起来煞是让人害怕。但他一说话，就全露了馅，声音又低又慢，客气得不得了。一见到叶欢，“呦，这不是欢欢嘛，从部队回来了？”
“嗯，昨天才回来。隋叔，这是我的安置证。”
隋科长接过来，看也不看就递给旁边的小保安，“拿去，到劳资科登记，告诉他们从今天算工资。对了，欢欢，你穿多大号衣服？”
“175。”
隋科长又对着那保安说，“你办完登记，再去派出所领一套衣服，告诉他们是我要的，别拿旧的忽悠我。”
“别，我自己去吧……”
“没事儿，让他去，他坐得都快化了，就想跑出去。”
叶欢忙给小保安敬了一支烟，“那谢谢你啦。”
保安走了，隋科长示意叶欢坐下，“呵呵，打小就数你调皮捣蛋，到我这儿可不少次了。我说怎么不犯事儿了，没想到去当了兵。”
叶欢搔搔头，“小时候不懂事嘛。”
“那是。我们觉得你是个好娃子，每次教育教育就把你放了。要不然，你能去当兵？”
“呵呵，谢谢隋叔。我刚来，有啥事你尽管安排。”
“你不用客气。人武部的人打过电话来，说安置到我们科，征求我们的意见。本来想拒绝，但一想你不来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到社会上不变更坏了，就同意了。”
“啊……”叶欢没想到隋科长本来是要拒绝他。
“你别多想，要放在以前，我二话不说抢着要你过来，但是现在？唉。厂里的情况估计你也知道，效益不行了，你上班也行不上班也行，反正没有工资。现在车间车间没人管、仓库仓库没人管，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有人惦记，白天晚上都偷偷弄出去卖，没办法。”
叶欢点点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保卫科算是好的，有专项补贴，经费也还算有保障，但也就保个基本工资，以前那些津贴物资年终奖之类的都别想了。没事，进来了有我罩着你，你今天就算报到啦，先到处转转，就回去休息。等明天警服来了，你开始值夜班。我告诉你，现在贼娃子太多了，那些水货根本不行，就靠你了。”
叶欢从保卫科出来，心头怅然。他沿着小时上学的路，向厂内慢慢踱去。办公楼、幼儿园、电镀车间、机修车间、工具车间……到处冷冷清清，杂草丛生。记忆中那震耳欲聋的锻造声、切削声、车床声似乎只是错觉，这里像几百年都没有人烟一样死寂，偶尔飞过一只乌鸦，更显得到处凄凉。
叶欢在路上走着，心情越来越沉重。无论他是否喜欢这个厂，有厂就像是有根，说话也有底气。在军营，他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厂里人，我是从厂里出来的”。可现在，他从那里来？要到哪里去？
恍惚间，叶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车间里闪过。
“小易！”
易晓宇闻声抬起头，“哎，欢哥！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靠，你拿什么接我，骑自行车？”叶欢见到老友，不爽的心情也随之抛在脑后。
“呵呵，用脚接。你这次回来就再不走了吧？”
“嗯，我分到保卫科了。我说来厂里晃晃，看看那个车间有好看的小姑娘，咋一下就看到你了。”
“还小姑娘，老大娘都没有了。”
“几点下班？出去吃饭去。”
“我？随时可以下班，你今天来得巧，明天我就不来了。”
小易关上车间大门，两人也不骑车，一边走着一边聊着，来到那家熟悉的胖子饭店。
饭店的门脸由铁皮棚子改成了红色的伸缩雨蓬，门口还摆着一个长方形红色灯箱，写着大骨头汤、干煸沙丁鱼等招牌菜。中午时分，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看上去都挺面熟，彼此笑一笑却都叫不出名字。
随意点了些菜，叶欢掏出烟递给易晓宇，小易摆摆手。
“酒呢，也不喝？”
“少倒一点，我酒量你知道。”
“行吧，那你自己来，喝多少倒多少。哎，家里怎么样？叔叔阿姨还好吧？”
“嗯。”
“昨天我才回来，听老娘说厂里都在办内退，阿姨办了没有？”
“正在办，估计还有点麻烦，各个车间的政策都不一样。”
“唉……对了，我问你，我记得去当兵的时候厂里还好好的，怎么才两年时间，就搞成这样了？”
小易摇摇头。“说是效益不行，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说不行就不行了。”
两人夹了口菜，喝了口闷酒。
“那你们车间？”叶欢又问，“你还在上班？”
“车间主任接了些来料加工的单子，算是找点事儿做。有一单没一单的，不过比其他车间还是要强一点。”
叶欢挺郁闷。“早知道不回厂里了，别到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算是瞎火。”
易晓宇没说话。叶欢知道，易晓宇比他更难受，他只是把厂当做人生的过路站，而小易把厂当做了终点。
“哎，你和娜娜后来怎么样了？”叶欢问。
“不怎么样。”
“啥意思？谈没谈？”
“在谈，但是……唉。”小易欲言又止。
叶欢有些不耐烦。“要就是搞了，要就是没搞，吞吞吐吐的，跟我说你有个啥不好意思？”
“别提了，她要去分厂。刚好你回来了，想找你拿个主意。”
易晓宇将娜娜想去分厂的事原原本本给叶欢复述了一遍，感慨说：“要不是你帮忙，现在她还在锅炉房呢，我觉得她真是不知足。”
叶欢瞪了他一眼：“这话我说可以，你说就不合适了吧，你们毕竟以后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再说，人家有这想法很正常，厂里谁没这想法？你别老以前的事挂在心上，我都没意见，你有个屁的意见。”
“是不是我自己想得简单了，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就够了，难道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你说得倒轻松。以前咱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家里都有爹妈在操心，连根葱卖多少钱都不知道。现在你们单独开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得拿钱买？”叶欢一语点破。
“唉，你和罗宏都出去过，见识过世面，我呢，想的就简单，就想着像你们小时候一样，两口子都在厂里上班，小孩就朝托儿所一丢，多开心，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小易语气低落。
“靠，想那么多干啥，你和她一起去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儿。”
易晓宇苦恼地说：“不知道……我有些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叶欢听着有些蹊跷。
“我害怕去了分厂反而会谈不下去。在你面前我也不怕不好意思，我和娜娜接触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一天不见她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我总是在担心，娜娜会不会只是因为感激我才和我在一起？又或者，是因为这边只有我接纳她，所以其实她没得选，可出去后，大家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外面又是个花花世界……”小易艰难地坦承心扉。如果不是面临重大抉择，这些话他宁愿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来。
叶欢点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啊——不过该做什么，我们有得选吗？”
无论多么不舍，总是要脱下这身军装，离开这所营房。无论叶欢平时有多么坚强，多么桀骜，在卸下警衔领花的那一刻，两行热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打好背带，和每一名老兵拥抱击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叶欢和朱大伟踏上列车，他们去的方向，就是来时的地方。
尽管叶欢已不再是班长，可他还是把同乡的几名战友送到武装部、对口安置点，依依惜别后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厂里，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再次回到厂里，叶欢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还是没有变啊，叶欢感慨。部队的驻地算是比较偏，却依然能感受到沿海城市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变化。超市取代了杂货铺，BP机早就换成了大哥大，一条街一条街的都是K厅、酒吧、洗脚城。可是这厂，却和他离开家去当兵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球场还是那个球场，礼堂还是那个礼堂，只不过路上的人稀少了许多，单元楼也不再是灯火通明，甚至一整个单元都是漆黑一片。球场上依然有人在玩球，可那单调的拍球声更显得球场的空旷、无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这里是繁华还是静寂，马上就到家了，而家，永远都是最温暖的地方。虽然——
“中午就说到了，一直等着，怎么搞这么晚才回来……
这才半年没见，怎么就黑瘦黑瘦的……
人家都知道多打几个电话，你倒好，都快到家了也不打……”
叶欢妈不住絮叨着，连叶欢爸爸都看不过去了，“你少说两句。来，把包给我，快去洗手，吃饭，都快凉了。”
呦，全是叶欢喜欢吃的小菜，还难得摆上了三个酒杯。他顿觉食欲大开，狼吞虎咽就开吃了起来。
欢欢妈忍不住又说起来：“哎，慢点吃，又不是赶着走……”
“好吃，好长时间没吃到家里的菜了。”
叶欢狼吞虎咽，一圈酒喝完，才想起一件事。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烟递给爸，“福建的烟，孝敬你的”，又取出一套护肤品递给妈，“给你买的”。
“又浪费钱……”欢欢妈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给瞪回去了。
“好啊，你先放着，咱爷俩一起抽。”
“你们的战友都退伍了？有留下来的吗？跟你一起回来的都安置好了？都分在哪儿？”欢欢妈不知憋了多久，实在忍不住，又一口气问出一串问题。
“妈，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他们还能去哪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有单位的都分到保卫科，没有单位的就到人武部挂个号，然后各回各家。”
“没有提干的？”
叶欢把眼一翻，“有，那得他们家里有关系，还要有钱，你们有吗？”
“你看你，我关心问两句，就不耐烦了。”
叶欢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欢欢爸吼了他妈一句：“你也是，人家才刚回来，没说让他好好吃顿饭，问长问短的，烦不烦。”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叶欢说，“回来就好。是歇两天，还是就得去报到？”
“报到证有期限的，先去报到吧。”
“行吧，那你就你先报到吧。你去看看也好，厂里人都快走完了。”
“啥意思？”叶欢一愣。
“厂里效益不好，发不下来工资，说搞减员增效，把人都分流一半了，还是不行。”
“那你们现在都下岗了？”叶欢在部队时就听说从东北开始席卷全国的下岗潮，他总以为那些事情很远，没想到自己家也走到了那一步。
“没有，还算是比较好，允许内退。”
“不就是下岗嘛，换个名字，每个月就发点生活费……”叶欢妈又发起了牢骚。
“你懂个屁，内退也是退休，只不过是厂里先给你发退休金，到年龄了再走养老保险。”叶欢爸给叶欢妈使眼色，叶欢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合家欢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叶欢听出了家里的困难，他给爸爸点了支烟，说：“我今天累了，等会儿洗洗就先睡了。妈，明天我慢慢再跟你聊。”
第二天，叶欢就来厂保卫科报到。
保卫科科长姓隋，也是退伍军人，长得又高又壮，国字大脸，眉毛像两把铁刷，看起来煞是让人害怕。但他一说话，就全露了馅，声音又低又慢，客气得不得了。一见到叶欢，“呦，这不是欢欢嘛，从部队回来了？”
“嗯，昨天才回来。隋叔，这是我的安置证。”
隋科长接过来，看也不看就递给旁边的小保安，“拿去，到劳资科登记，告诉他们从今天算工资。对了，欢欢，你穿多大号衣服？”
“175。”
隋科长又对着那保安说，“你办完登记，再去派出所领一套衣服，告诉他们是我要的，别拿旧的忽悠我。”
“别，我自己去吧……”
“没事儿，让他去，他坐得都快化了，就想跑出去。”
叶欢忙给小保安敬了一支烟，“那谢谢你啦。”
保安走了，隋科长示意叶欢坐下，“呵呵，打小就数你调皮捣蛋，到我这儿可不少次了。我说怎么不犯事儿了，没想到去当了兵。”
叶欢搔搔头，“小时候不懂事嘛。”
“那是。我们觉得你是个好娃子，每次教育教育就把你放了。要不然，你能去当兵？”
“呵呵，谢谢隋叔。我刚来，有啥事你尽管安排。”
“你不用客气。人武部的人打过电话来，说安置到我们科，征求我们的意见。本来想拒绝，但一想你不来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到社会上不变更坏了，就同意了。”
“啊……”叶欢没想到隋科长本来是要拒绝他。
“你别多想，要放在以前，我二话不说抢着要你过来，但是现在？唉。厂里的情况估计你也知道，效益不行了，你上班也行不上班也行，反正没有工资。现在车间车间没人管、仓库仓库没人管，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有人惦记，白天晚上都偷偷弄出去卖，没办法。”
叶欢点点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保卫科算是好的，有专项补贴，经费也还算有保障，但也就保个基本工资，以前那些津贴物资年终奖之类的都别想了。没事，进来了有我罩着你，你今天就算报到啦，先到处转转，就回去休息。等明天警服来了，你开始值夜班。我告诉你，现在贼娃子太多了，那些水货根本不行，就靠你了。”
叶欢从保卫科出来，心头怅然。他沿着小时上学的路，向厂内慢慢踱去。办公楼、幼儿园、电镀车间、机修车间、工具车间……到处冷冷清清，杂草丛生。记忆中那震耳欲聋的锻造声、切削声、车床声似乎只是错觉，这里像几百年都没有人烟一样死寂，偶尔飞过一只乌鸦，更显得到处凄凉。
叶欢在路上走着，心情越来越沉重。无论他是否喜欢这个厂，有厂就像是有根，说话也有底气。在军营，他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厂里人，我是从厂里出来的”。可现在，他从那里来？要到哪里去？
恍惚间，叶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车间里闪过。
“小易！”
易晓宇闻声抬起头，“哎，欢哥！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靠，你拿什么接我，骑自行车？”叶欢见到老友，不爽的心情也随之抛在脑后。
“呵呵，用脚接。你这次回来就再不走了吧？”
“嗯，我分到保卫科了。我说来厂里晃晃，看看那个车间有好看的小姑娘，咋一下就看到你了。”
“还小姑娘，老大娘都没有了。”
“几点下班？出去吃饭去。”
“我？随时可以下班，你今天来得巧，明天我就不来了。”
小易关上车间大门，两人也不骑车，一边走着一边聊着，来到那家熟悉的胖子饭店。
饭店的门脸由铁皮棚子改成了红色的伸缩雨蓬，门口还摆着一个长方形红色灯箱，写着大骨头汤、干煸沙丁鱼等招牌菜。中午时分，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看上去都挺面熟，彼此笑一笑却都叫不出名字。
随意点了些菜，叶欢掏出烟递给易晓宇，小易摆摆手。
“酒呢，也不喝？”
“少倒一点，我酒量你知道。”
“行吧，那你自己来，喝多少倒多少。哎，家里怎么样？叔叔阿姨还好吧？”
“嗯。”
“昨天我才回来，听老娘说厂里都在办内退，阿姨办了没有？”
“正在办，估计还有点麻烦，各个车间的政策都不一样。”
“唉……对了，我问你，我记得去当兵的时候厂里还好好的，怎么才两年时间，就搞成这样了？”
小易摇摇头。“说是效益不行，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说不行就不行了。”
两人夹了口菜，喝了口闷酒。
“那你们车间？”叶欢又问，“你还在上班？”
“车间主任接了些来料加工的单子，算是找点事儿做。有一单没一单的，不过比其他车间还是要强一点。”
叶欢挺郁闷。“早知道不回厂里了，别到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算是瞎火。”
易晓宇没说话。叶欢知道，易晓宇比他更难受，他只是把厂当做人生的过路站，而小易把厂当做了终点。
“哎，你和娜娜后来怎么样了？”叶欢问。
“不怎么样。”
“啥意思？谈没谈？”
“在谈，但是……唉。”小易欲言又止。
叶欢有些不耐烦。“要就是搞了，要就是没搞，吞吞吐吐的，跟我说你有个啥不好意思？”
“别提了，她要去分厂。刚好你回来了，想找你拿个主意。”
易晓宇将娜娜想去分厂的事原原本本给叶欢复述了一遍，感慨说：“要不是你帮忙，现在她还在锅炉房呢，我觉得她真是不知足。”
叶欢瞪了他一眼：“这话我说可以，你说就不合适了吧，你们毕竟以后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再说，人家有这想法很正常，厂里谁没这想法？你别老以前的事挂在心上，我都没意见，你有个屁的意见。”
“是不是我自己想得简单了，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就够了，难道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你说得倒轻松。以前咱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家里都有爹妈在操心，连根葱卖多少钱都不知道。现在你们单独开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得拿钱买？”叶欢一语点破。
“唉，你和罗宏都出去过，见识过世面，我呢，想的就简单，就想着像你们小时候一样，两口子都在厂里上班，小孩就朝托儿所一丢，多开心，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小易语气低落。
“靠，想那么多干啥，你和她一起去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儿。”
易晓宇苦恼地说：“不知道……我有些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叶欢听着有些蹊跷。
“我害怕去了分厂反而会谈不下去。在你面前我也不怕不好意思，我和娜娜接触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一天不见她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我总是在担心，娜娜会不会只是因为感激我才和我在一起？又或者，是因为这边只有我接纳她，所以其实她没得选，可出去后，大家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外面又是个花花世界……”小易艰难地坦承心扉。如果不是面临重大抉择，这些话他宁愿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来。
叶欢点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啊——不过该做什么，我们有得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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