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叶欢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在这一年发生了。
叶欢来到武警部队的第二年六月，天空像漏掉了一样，接连两个星期都是大雨、暴雨。叶欢所在的武警某支队整个营区都快被泡在了水里，衣服发霉、鞋子发霉，人也快发霉了。
下午时分，突然响起尖锐的集合哨声。叶欢作为值班班长，早就如雕像般站在雨中，迅速清点完人数后，转身向身后的支队长报告。
“报告，部队应到130人，实到130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面色凝重的支队长和众人一样站在雨中，任由雨水从帽檐滑下。
“接上级命令，顺昌县出现洪水险情，下游洋口镇2000多名百姓随时可能面临危险。由于沿途道路毁损严重，重型机械无法进入，你们必须在晚上7点前赶到洋口镇江堤，加固堤坝，坚决把洪水挡在洋口镇外面。下面，请指导员训话。”
指导员抬了抬满是雨水的眼镜，大声道：“队长把任务传达的很清楚了，我只讲一点，我们平时的训练是为了什么？为了打仗，为了保家卫国！这个时候，就是需要我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大家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完成任务。有没有信心？”
叶欢及身后如雷般吼：“有！”
“登车！”
众人鱼贯登上早已发动的军车，风驰电掣前往目的地。
一路上，雨像子弹般砸在雨蓬上，不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每一张既兴奋又紧张的脸。连续的大雨，把大家泡的都快发霉了，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他们急需要出来活动下筋骨。他们的营区靠近海边，雨下得大点儿，时间长点儿也是挺常见，谁都没有把这次护堤行动放在心上。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
没有任何预料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消息，因进村道路多处被洪水冲垮，桥梁被毁，车辆已无法通行。大家从车上跳下来，几乎直接陷入了泥水中。
“三班长！”支队长在前方大喊，声音透过雨雾，似乎隔得很远。
“到！”也许是长时间被雨声充斥耳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不那么真实。
“到前面村里，找人，找条路！”
“是！”
叶欢叫上战友，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车前面，一看傻眼了。这哪里还有路啊，四面八方几乎都被水给覆盖了，这司机也真是手艺高，真是开到了完全无法通行的地步才停下来，半个轮胎已经陷进泥水中。
叶欢想了想，要大家穿上救生衣，打上背包绳，又带了几十面小旗子，然后义无反顾地向前方淌去。一边大声喊道：“跟着我，沿着路中心走！”一边给探出的路两边插上旗子。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遇到几个村民。这些村民见到他们，像见到救星一样，大叫着：“同志，前面的堤坝，要垮了！”
险情危急，再回去报告请示恐怕来不及，叶欢连忙叫过一个战士，让他带着村民马上去和大部队会合，然后把部队带到堤坝那里，自己则和其他的战友跟着村民一起先赶往堤坝。
经过村庄，叶欢心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焦急。有些建在低矮处的小土屋已经进了半米深的水，稍高一点的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门口的路已经被水淹没，房内的人们徒劳地在门槛上堆着沙包。而现在这种状况还是堤坝尚存的情况，如果出现溃堤，后果不堪设想。
叶欢等人赶到江堤时已是黄昏，天色暗下来，可雨却下得更大，四周几乎是白茫茫一片。叶欢看到堤坝上大约有十几来号人，大概是村干部自行组织的抢险队，正在用小推车从远处运来泥土，竭力加高着堤坝。
叶欢见状，立即带着战友冲上了堤坝，还没站稳，就倒抽一口凉气。
堤坝那头已是一片汪洋大海，浑黄色的泥流中，裹挟着不知从哪里冲下来的树枝、木棍，浩浩荡荡顺流而下。这头，则是被泡在水里的村庄。孤悬在其中的堤坝，仅由泥土堆砌而成，厚度本就不足两米，为了抵御不断升高的水位，村民还在竭力向高处垒着。这堤坝几乎像一面用纸糊的墙一样，在激流中摇摇欲倾。
“大伟，你去下游，我去上游，检查堤坝哪里有危险！其他人，准备工具！”叶欢大声喊道。声音刚出口，似乎就被雨水给打散带走了。
两人迅速巡弋了一遍，眼前的险情触目惊心，不到500米的堤坝就有多达五处存在问题。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此时村民正在抢修的地段，肉眼可见堤坝内侧泥水从隙缝间泉涌而出，仿佛浓汤从牙齿的空隙流出来，形势岌岌可危。一旁的村民从外侧投下沙袋，可这段江面水流湍急，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这时，支队长带着大部队跑步赶到，叶欢马上报告了情况，并带着支队长前往渗水处勘察。
支队长眉毛紧锁，稍酌片刻，迅速做出部署。
“同志们，眼前的形势大家也看到了，万分危急。现在，有一处迫在眉睫的险情需要解决，我看了一下，光丢沙袋不行的，水一下就冲走了，只有打桩固定。现在重型机械进不来，只有靠我们跳下去，用我们的身体堵住沙袋。但是……”
支队长停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这项任务非常危险。因为水位还在上涨，水下的情况谁也不知道，随时有可能遇上暗流、漩涡。可是，我们面前是洪水，身后就是百姓，百姓的安危，现在就靠我们了！现在是考验我们是不是合格的军人、是不是人民的子弟，是不是有血性的时候了。我命令，所有共产党员出列，组成敢死队！”
“是！”党员跨步出列，但人数很少，两只手就可数完。
叶欢一腔热血直冲头顶，他大跨一步出列，“我要求参加！”
身后战士也纷纷出列，“我要求参加！”“我也参加……”
支队长大喊：“好！不愧是我的兵。来，咱们把生死状签了，干他娘的。指导员，把笔给我，我先签。”
大家一个个签完，支队长又略有遗憾地说：“可惜手上没有酒，我先欠着，回头请大家好好喝。听好了，一个都不能少，都得回去跟我喝酒！三班长！”
“到！”叶欢挺身而出。
“现在我任命你是临时队长，挑几个水性好的战士，下水！”
“是！”
“其他人，把沙袋都给我备齐了，哪怕跑死，也要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
叶欢已经听不见后面再说什么了，他迅速挑了朱大伟和几个带出来的战士，拔腿就朝江堤跑。一边跑一边喊着：
“班副，救生衣呢？”
“报告，没有。”
“什么？”叶欢停住脚，这么大的水，没有救生衣，不等于送死嘛？
“后勤车上不来，指导员要求大家把救生服匀出来一半给了那些村民。”
叶欢牙一咬，“都把背包带绑上！”他三两下脱下早已被雨浸湿的迷彩服外套，只穿着作训背心，然后把背包带绑在腰上，带子另一端递给朱大伟。
“拉着我，我先下去探个底。”说完，就跳了下去。
此刻，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到处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地哪里是天。耳中，充斥着滂沱的雨声、嘈杂的呼喊声，以及似乎永无停息的水流拍打堤坝的声音。叶欢竟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入水的响声，就像只是在走路时一脚踏空一样，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腰部以下已被浑浊的泥水淹没。
他初时觉得有些紧张、胸闷，很快舒缓开来，这让他知道水位的高度尚属安全。只是水流很急，他必须紧紧抓住堤坝才能勉强站稳。
“哥儿几个，都把绳子系紧了！这水太急了，站都站不稳。”
大家闻声，把绳子在身上打了几个结，一个接一个跳下来。
“靠，这水真凉。”朱大伟在他身边，咧着嘴笑着。
“是啊，这两天热的，就想在水里泡着，没想到，还真泡水里了。”另一边的大潘也大声说。大潘是山东人，长得人高马壮，说话也是瓮声瓮气。
“别他妈废话了，绳子绑好没有？赶紧摸摸哪里透水。”
他们用身体贴着堤坝，用手一点点去感知。可是水流实在太急，水下又是漆黑一片，他们根本分不清堤坝的哪个地方出现泄漏。朝好的方面想，也许管涌并不严重，而坏的一面则是渗漏的地方太多。不管怎么样，这块区域看来都得用沙袋夯实了。
“小心，沙袋来了！”没有下水的战士们正用最传统的方式——肩扛，将起码200斤重的沙袋一个接一个运了过来。
“来！”
扑通，一个沙袋投了下来。
“噗，你轻点，溅我一脸水！”大潘叫道。这沙袋有200斤重，可掉水里却显得轻飘飘的，如果不是他们用力顶住，很快就被冲走了。
“快！再来一个！”叶欢见第一个沙袋在几个人围追堵截下，乖乖躺在了水底，马上要求上面再投。
一个，又一个，沙袋像下饺子一样被投了下来。叶欢等人在水里用手调整着沙袋的方向，尽可能把沙袋和堤坝契合在一起。
刺眼的闪电从天上劈向大地，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借着闪电和抬头的瞬间，叶欢看到堤坝上一个个正在扛着沙包奔跑的人影，前后相接，像一面正在移动的城墙。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加油声，已经完全压住了哗啦啦的水声。
咱们一定能战胜洪水，叶欢心里这样想着，被泡得发软的身体也重新有了力气。
突然，有人大叫“有蛇！”
他身边的大潘惊慌失措，脚底一个踩空，整个人沉进水里，浑浊的泥水淹没了他的头，汹涌的水流迅速把他冲倒。由于大家腰上的绳子都拴在一起，叶欢的大吼声：“搞什么！”还未出口，腰部被一股巨大的力猛地一扯，他整个人顿时横在水面上，大大呛了一口水，身体也被带离了岸边。
现在，叶欢等人的重量和水流的拉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唯一屹立不动的朱大伟身上。堤坝上面发现异常，手电筒的光束照了下来，只见朱大伟的脸憋得通红，两只手死死抠住一根坚实的树根，身体已经被拉成了弓形。在那个树根旁边，一条约1米长的蛇正吐着信子，从水里急速地向堤坝上爬去。似乎它不知在水里飘了多久，才终于找到这一处可以逃生的所在。朱大伟眼看着那条蛇从他手上经过，却一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叶欢一手用力抓住绳子，一手抓着大潘，使出千斤坠，拼命将身体竖直，又将两脚死死扎进河床底部，这才把身边的大潘拉了过来。大家在生死间走了一来回，各个都是惊魂未定，手脚酸软。
叶欢喘息良久，好不容易缓过劲，怒喝：“你他妈在干什么，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
大潘低头不语，大口喘着粗气，水珠一滴滴从脸上滴下。
叶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底会不会水？”
大潘迟疑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叶欢的肺都快要气炸了，“我要的是水性好的过来，你没听到啊？”
“我、我看水也没有多深……”
“靠！”叶欢正欲举手打过去，无奈两只手都腾不出来。一个浪头过来，叶欢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侧身问身边的战友：“你们还有谁不会游泳，赶紧说！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会害死人的。”
又有两三人举起了手。
“唉！”叶欢也是无奈，这时再换人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大声对堤坝上的战友喊：“上面的，赶紧去找几个救生衣来，快点！”
喊完，又冲着那几个不会水的战友说：“水蛇没有毒，也不会咬人，怕个卵蛋。都把脚踩稳了，天塌下来也不要动！”
众人哎哎称是。
大家像桩子一样牢牢站稳，叶欢才把头凑到朱大伟旁边，悄悄地问：“水蛇不咬人吧？”
朱大伟还是嘿然一笑，“咬不咬人不知道，不过肯定有毒。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叶欢忙“嘘”了一声。
就这样，他们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听到完成任务的指令时，他们已经累到虚脱，试了好几下，都撑不起来自己的身子，又哗啦一下掉进水里。最后在其他战友的帮助下，几个人才勉强被拖上岸。他们浸在水下的身体被水泡的发白，露出水面的部分横一道竖一道全是被树枝或异物划出来的口子。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腰部，被带子勒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淤黑色。
他们东倒西歪躺在泥泞的地上，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叶欢来到武警部队的第二年六月，天空像漏掉了一样，接连两个星期都是大雨、暴雨。叶欢所在的武警某支队整个营区都快被泡在了水里，衣服发霉、鞋子发霉，人也快发霉了。
下午时分，突然响起尖锐的集合哨声。叶欢作为值班班长，早就如雕像般站在雨中，迅速清点完人数后，转身向身后的支队长报告。
“报告，部队应到130人，实到130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面色凝重的支队长和众人一样站在雨中，任由雨水从帽檐滑下。
“接上级命令，顺昌县出现洪水险情，下游洋口镇2000多名百姓随时可能面临危险。由于沿途道路毁损严重，重型机械无法进入，你们必须在晚上7点前赶到洋口镇江堤，加固堤坝，坚决把洪水挡在洋口镇外面。下面，请指导员训话。”
指导员抬了抬满是雨水的眼镜，大声道：“队长把任务传达的很清楚了，我只讲一点，我们平时的训练是为了什么？为了打仗，为了保家卫国！这个时候，就是需要我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大家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完成任务。有没有信心？”
叶欢及身后如雷般吼：“有！”
“登车！”
众人鱼贯登上早已发动的军车，风驰电掣前往目的地。
一路上，雨像子弹般砸在雨蓬上，不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每一张既兴奋又紧张的脸。连续的大雨，把大家泡的都快发霉了，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他们急需要出来活动下筋骨。他们的营区靠近海边，雨下得大点儿，时间长点儿也是挺常见，谁都没有把这次护堤行动放在心上。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
没有任何预料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消息，因进村道路多处被洪水冲垮，桥梁被毁，车辆已无法通行。大家从车上跳下来，几乎直接陷入了泥水中。
“三班长！”支队长在前方大喊，声音透过雨雾，似乎隔得很远。
“到！”也许是长时间被雨声充斥耳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不那么真实。
“到前面村里，找人，找条路！”
“是！”
叶欢叫上战友，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车前面，一看傻眼了。这哪里还有路啊，四面八方几乎都被水给覆盖了，这司机也真是手艺高，真是开到了完全无法通行的地步才停下来，半个轮胎已经陷进泥水中。
叶欢想了想，要大家穿上救生衣，打上背包绳，又带了几十面小旗子，然后义无反顾地向前方淌去。一边大声喊道：“跟着我，沿着路中心走！”一边给探出的路两边插上旗子。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遇到几个村民。这些村民见到他们，像见到救星一样，大叫着：“同志，前面的堤坝，要垮了！”
险情危急，再回去报告请示恐怕来不及，叶欢连忙叫过一个战士，让他带着村民马上去和大部队会合，然后把部队带到堤坝那里，自己则和其他的战友跟着村民一起先赶往堤坝。
经过村庄，叶欢心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焦急。有些建在低矮处的小土屋已经进了半米深的水，稍高一点的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门口的路已经被水淹没，房内的人们徒劳地在门槛上堆着沙包。而现在这种状况还是堤坝尚存的情况，如果出现溃堤，后果不堪设想。
叶欢等人赶到江堤时已是黄昏，天色暗下来，可雨却下得更大，四周几乎是白茫茫一片。叶欢看到堤坝上大约有十几来号人，大概是村干部自行组织的抢险队，正在用小推车从远处运来泥土，竭力加高着堤坝。
叶欢见状，立即带着战友冲上了堤坝，还没站稳，就倒抽一口凉气。
堤坝那头已是一片汪洋大海，浑黄色的泥流中，裹挟着不知从哪里冲下来的树枝、木棍，浩浩荡荡顺流而下。这头，则是被泡在水里的村庄。孤悬在其中的堤坝，仅由泥土堆砌而成，厚度本就不足两米，为了抵御不断升高的水位，村民还在竭力向高处垒着。这堤坝几乎像一面用纸糊的墙一样，在激流中摇摇欲倾。
“大伟，你去下游，我去上游，检查堤坝哪里有危险！其他人，准备工具！”叶欢大声喊道。声音刚出口，似乎就被雨水给打散带走了。
两人迅速巡弋了一遍，眼前的险情触目惊心，不到500米的堤坝就有多达五处存在问题。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此时村民正在抢修的地段，肉眼可见堤坝内侧泥水从隙缝间泉涌而出，仿佛浓汤从牙齿的空隙流出来，形势岌岌可危。一旁的村民从外侧投下沙袋，可这段江面水流湍急，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这时，支队长带着大部队跑步赶到，叶欢马上报告了情况，并带着支队长前往渗水处勘察。
支队长眉毛紧锁，稍酌片刻，迅速做出部署。
“同志们，眼前的形势大家也看到了，万分危急。现在，有一处迫在眉睫的险情需要解决，我看了一下，光丢沙袋不行的，水一下就冲走了，只有打桩固定。现在重型机械进不来，只有靠我们跳下去，用我们的身体堵住沙袋。但是……”
支队长停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这项任务非常危险。因为水位还在上涨，水下的情况谁也不知道，随时有可能遇上暗流、漩涡。可是，我们面前是洪水，身后就是百姓，百姓的安危，现在就靠我们了！现在是考验我们是不是合格的军人、是不是人民的子弟，是不是有血性的时候了。我命令，所有共产党员出列，组成敢死队！”
“是！”党员跨步出列，但人数很少，两只手就可数完。
叶欢一腔热血直冲头顶，他大跨一步出列，“我要求参加！”
身后战士也纷纷出列，“我要求参加！”“我也参加……”
支队长大喊：“好！不愧是我的兵。来，咱们把生死状签了，干他娘的。指导员，把笔给我，我先签。”
大家一个个签完，支队长又略有遗憾地说：“可惜手上没有酒，我先欠着，回头请大家好好喝。听好了，一个都不能少，都得回去跟我喝酒！三班长！”
“到！”叶欢挺身而出。
“现在我任命你是临时队长，挑几个水性好的战士，下水！”
“是！”
“其他人，把沙袋都给我备齐了，哪怕跑死，也要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
叶欢已经听不见后面再说什么了，他迅速挑了朱大伟和几个带出来的战士，拔腿就朝江堤跑。一边跑一边喊着：
“班副，救生衣呢？”
“报告，没有。”
“什么？”叶欢停住脚，这么大的水，没有救生衣，不等于送死嘛？
“后勤车上不来，指导员要求大家把救生服匀出来一半给了那些村民。”
叶欢牙一咬，“都把背包带绑上！”他三两下脱下早已被雨浸湿的迷彩服外套，只穿着作训背心，然后把背包带绑在腰上，带子另一端递给朱大伟。
“拉着我，我先下去探个底。”说完，就跳了下去。
此刻，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到处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地哪里是天。耳中，充斥着滂沱的雨声、嘈杂的呼喊声，以及似乎永无停息的水流拍打堤坝的声音。叶欢竟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入水的响声，就像只是在走路时一脚踏空一样，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腰部以下已被浑浊的泥水淹没。
他初时觉得有些紧张、胸闷，很快舒缓开来，这让他知道水位的高度尚属安全。只是水流很急，他必须紧紧抓住堤坝才能勉强站稳。
“哥儿几个，都把绳子系紧了！这水太急了，站都站不稳。”
大家闻声，把绳子在身上打了几个结，一个接一个跳下来。
“靠，这水真凉。”朱大伟在他身边，咧着嘴笑着。
“是啊，这两天热的，就想在水里泡着，没想到，还真泡水里了。”另一边的大潘也大声说。大潘是山东人，长得人高马壮，说话也是瓮声瓮气。
“别他妈废话了，绳子绑好没有？赶紧摸摸哪里透水。”
他们用身体贴着堤坝，用手一点点去感知。可是水流实在太急，水下又是漆黑一片，他们根本分不清堤坝的哪个地方出现泄漏。朝好的方面想，也许管涌并不严重，而坏的一面则是渗漏的地方太多。不管怎么样，这块区域看来都得用沙袋夯实了。
“小心，沙袋来了！”没有下水的战士们正用最传统的方式——肩扛，将起码200斤重的沙袋一个接一个运了过来。
“来！”
扑通，一个沙袋投了下来。
“噗，你轻点，溅我一脸水！”大潘叫道。这沙袋有200斤重，可掉水里却显得轻飘飘的，如果不是他们用力顶住，很快就被冲走了。
“快！再来一个！”叶欢见第一个沙袋在几个人围追堵截下，乖乖躺在了水底，马上要求上面再投。
一个，又一个，沙袋像下饺子一样被投了下来。叶欢等人在水里用手调整着沙袋的方向，尽可能把沙袋和堤坝契合在一起。
刺眼的闪电从天上劈向大地，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借着闪电和抬头的瞬间，叶欢看到堤坝上一个个正在扛着沙包奔跑的人影，前后相接，像一面正在移动的城墙。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加油声，已经完全压住了哗啦啦的水声。
咱们一定能战胜洪水，叶欢心里这样想着，被泡得发软的身体也重新有了力气。
突然，有人大叫“有蛇！”
他身边的大潘惊慌失措，脚底一个踩空，整个人沉进水里，浑浊的泥水淹没了他的头，汹涌的水流迅速把他冲倒。由于大家腰上的绳子都拴在一起，叶欢的大吼声：“搞什么！”还未出口，腰部被一股巨大的力猛地一扯，他整个人顿时横在水面上，大大呛了一口水，身体也被带离了岸边。
现在，叶欢等人的重量和水流的拉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唯一屹立不动的朱大伟身上。堤坝上面发现异常，手电筒的光束照了下来，只见朱大伟的脸憋得通红，两只手死死抠住一根坚实的树根，身体已经被拉成了弓形。在那个树根旁边，一条约1米长的蛇正吐着信子，从水里急速地向堤坝上爬去。似乎它不知在水里飘了多久，才终于找到这一处可以逃生的所在。朱大伟眼看着那条蛇从他手上经过，却一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叶欢一手用力抓住绳子，一手抓着大潘，使出千斤坠，拼命将身体竖直，又将两脚死死扎进河床底部，这才把身边的大潘拉了过来。大家在生死间走了一来回，各个都是惊魂未定，手脚酸软。
叶欢喘息良久，好不容易缓过劲，怒喝：“你他妈在干什么，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
大潘低头不语，大口喘着粗气，水珠一滴滴从脸上滴下。
叶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底会不会水？”
大潘迟疑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叶欢的肺都快要气炸了，“我要的是水性好的过来，你没听到啊？”
“我、我看水也没有多深……”
“靠！”叶欢正欲举手打过去，无奈两只手都腾不出来。一个浪头过来，叶欢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侧身问身边的战友：“你们还有谁不会游泳，赶紧说！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会害死人的。”
又有两三人举起了手。
“唉！”叶欢也是无奈，这时再换人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大声对堤坝上的战友喊：“上面的，赶紧去找几个救生衣来，快点！”
喊完，又冲着那几个不会水的战友说：“水蛇没有毒，也不会咬人，怕个卵蛋。都把脚踩稳了，天塌下来也不要动！”
众人哎哎称是。
大家像桩子一样牢牢站稳，叶欢才把头凑到朱大伟旁边，悄悄地问：“水蛇不咬人吧？”
朱大伟还是嘿然一笑，“咬不咬人不知道，不过肯定有毒。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叶欢忙“嘘”了一声。
就这样，他们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听到完成任务的指令时，他们已经累到虚脱，试了好几下，都撑不起来自己的身子，又哗啦一下掉进水里。最后在其他战友的帮助下，几个人才勉强被拖上岸。他们浸在水下的身体被水泡的发白，露出水面的部分横一道竖一道全是被树枝或异物划出来的口子。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腰部，被带子勒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淤黑色。
他们东倒西歪躺在泥泞的地上，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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