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叶欢把摩托车开到了洪山镇那家小酒馆，那酒馆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门脸还是那么一点，只是塑料棚子变成了水泥的，外面拉起棉布门帘挡风，为了照路，支出去一根长竹竿，装了一个白炽灯泡，仅此而已。
虽说现在是寒冬，生意却异常红火，几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桌上火锅热气腾腾，个个脸上满面红光，酒瓶子满地都是。胖老板更胖了，忙得满头是汗。
叶欢见着酒，眼睛都放光，搓着手跑进后厨，和老板商量着羊肉锅还是狗肉锅。
易晓宇拉着罗宏问：“啥时候回来的？过完年再走吗？”
“也就前天才回来，因为宾馆过年要值班，所以我年前就得回去。”
“你现在在宾馆上班啊，听起来都好厉害，我从来没住过宾馆。那宾馆是不是还能天天洗澡？”
罗宏笑着点头。
“你不是学会计吗，怎么分到宾馆去了？”
“分个屁啊，还没毕业就通知说不包分配了，就这宾馆服务员的工作还是我二姨帮忙找的呢。”
“我觉得宾馆挺好的啊。”
罗宏正不知怎么接腔，叶欢点完菜一屁股坐下来。
“小易你个闷葫芦，和娜娜谈朋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好老子反应快，刚刚都准备喊嫂子了。”
“跟你说了没有的事儿。”小易挺尴尬。
“这有啥，好事儿啊，青梅竹马的。”罗宏也跟着起哄。
“唉。”小易终于忍不住，把娜娜为什么会被分到锅炉车间，她要离开这里去打工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易说：“我只是想帮她，我看她那个样子，真的过意不去。你们觉得呢？”
叶欢没说话，看看小易，又看看罗宏。
罗宏点点头，“我相信小易。”
叶欢：“我才不信他，别看他嘴上啥都不说，心里鬼着呢。不过我也不想看到娜娜那个样子。小易说得对，没必要跑出去打工嘛，不就换个工种的事儿，能有多难？”
小易忙说：“没用的，他爸妈都去找过厂长了。”
“这事儿厂长能定？”叶欢不置可否。
“那当然了，厂长是厂里最大的官，要是连换工种都搞不定，算个屁的厂长。”罗宏觉得叶欢多此一问。
“你认识厂长？”小易问。
“你该不会想把厂长给绑了吧？”罗宏从叶欢一贯行事风格思考，得出一个恐怖的结论。
“滚！”叶欢给了罗宏一拳，没头没脑问道：“你在宾馆也是个临时工吧？”
罗宏一愣，这问题他还从来没想过，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回答：“当然了，谁会干一辈子服务员啊。”
叶欢点点头。“走，罗宏，我们去买酒。”
小易忙起身，“我发了工资，我来买吧……”
“行了，吃饭你买单，我点了一堆菜，等会儿别心疼。”
说是买酒，叶欢的方向却是县城。
“不是买酒吗，我们去哪儿？”罗宏在叶欢耳边大声问。车太快，话刚说出口就被风吹飞了。
“那边没得卖的。”
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个商店门口。叶欢下车买了一瓶酒，又找老板要了一张信纸和一只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写完，他把纸折好递给罗宏。罗宏想打开看，却被叶欢制止了。
“你别看比较好。”
“那你给我干嘛？”
“等会儿我让你给谁，你就给谁。”
“干什么？”
“别问。”
“嘿，你搞这么神秘，到底要干嘛？”
“你带表了没有，几点了？”
罗宏从腰上取下BP机，“快7点了。”
叶欢一把夺过去，“估计要等会儿。呦，还是摩托罗拉的呢，你们宾馆配的？”
“哪儿啊，自己买的。”
“你不就睡在宾馆里吗，还用这玩意儿？”
“那你就不知道了，你看，发01，就是催着来接班；02，就是去财务室核对金额。”
“那这05是啥意思？”
“公安要来查房，提前通知。”
叶欢把BP机扔回给罗宏，“啥破事儿你们都干啊？”
“嘿，这不……”罗宏刚要解释，叶欢突然举起拳头，罗宏立刻收声。
“努，”叶欢示意。罗宏探头向小巷里面看去。
这时暮色已深，巷子口的路灯弱弱地亮了起来。一个中年人正从巷子里走出来，年纪不大，却已经半谢顶，眼泡浮肿，走路轻浮。
“你过去，把纸条交给他。”叶欢小声说。
罗宏瞪着他，低声说：“你自己干嘛不去？”
“他认识我。”
“啊，认识你不是更好吗？”罗宏觉得不能理解。
“少废话，快去，你想不想帮小易？”
罗宏一听是帮小易，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低下头，朝巷子里走去。
“喂，有人让我给个东西你。”
那人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谁？什么东西？你是谁？”
罗宏一言不发，把纸朝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可等他走到巷子口，却发现叶欢早已不见踪影。罗宏回头瞟了一眼，那人正低头看着纸条，看不出什么表情。
罗宏一直走到马路岔路口才看到叶欢骑在摩托车上，油门轰轰直响。
“做贼心虚啊你，跑那么快干嘛？”
罗宏跳上车，叶欢油门一拧，车突突就窜了出去。
“喂，那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那人是谁啊？”罗宏一肚子问号。
“等会儿再说。”叶欢头也不回。
“嘿，打埋伏还没完了？”
“你们跑哪儿去了，这火锅都快凉了。”易晓宇一见面就抱怨。
“我们去办你的事儿，你还抱怨。”叶欢把买的那瓶酒拿了出来。
“啥，我的什么事儿？”小易更加摸不着头脑。
“刚才他让我把一张纸条给了一个人。”罗宏抢着说。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叶欢故作神秘。
“谁？”
“厂长的公子。”
“啊！”罗宏和易晓宇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想到。
“纸条写了什么？”罗宏问。
叶欢左顾右盼，低下头小声说：“写的是'让你老子把娜娜调到总装车间，否则老子就把柳树林的照片贴到厂里去。'”
“啊，不太好吧？”易晓宇感激不尽，却觉得太过离谱。
“你别管了。”叶欢咂了一口酒，沾沾自喜。“就是好长时间不拿笔，字写得丑了点，上学的时候给女生写纸条，那字……”
“柳树林，啥事儿啊？”罗宏一脸茫然。
“嘿嘿，那不能说。”叶欢笑而不答。
“不说是吧，不说今晚没酒喝，憋死你。”罗宏呼一把将酒瓶给夺了过去。
“唉，柳树林是红灯区，这你们知道吧？”
罗宏和小易都摇了摇头。
“有次派出所扫黄，把他抓了。”
“可你怎么知道？”罗宏有些奇怪。
“因为电话就是我打的。”叶欢说得轻描淡写，罗宏等人瞠目结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以前你还说你去逛过呢。”罗宏损他。
“滚，骂我是吧？我哪有那么高尚。”叶欢一脸愤然，“咱们背后那个砖瓦厂，把咱们厂后山都掏空了，估计这厂长公子也有份，我举报他还算是轻的。”
“砖瓦厂不是那谁余霸天的嘛？”
“是啊，那天我就是看着他和余霸天的手下一起去找女人，老子气不过，才打的110。”
“可人家都抓进去了，你再说这个事儿，没啥用吧？”罗宏觉得有些不靠谱。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头天晚上我看着派出所的把他带走，第二天我在厂里就见到他了。估计他老头找了关系，把他给捞出来了。所以，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让别人传出去的。”
易晓宇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干什么？随地吐痰？”叶欢很诧异地看着小易，眼中那凶光像要杀了他。
易晓宇吓得一愣，不知所措。
罗宏也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叶欢，“至于吧，你去那种地方都行，人家吐口痰就不行？”
“不是一码事。”叶欢叫嚷着。
罗宏更不明白，“那当然不是一码事，就吐口痰你急什么？”
叶欢嗤了一下牙，“算了，跟你们也说不明白，这叫内务。”
“说不明白了？说不明白说明自己没道理。”罗宏说，“哎，你自己把纸条给他不更好嘛。他万一觉得我是在讹他怎么办？”
叶欢笑眯眯地看着罗宏，没有一点歉意。“我马上就要去某武警部队报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问题。”
“就给个纸条，能有啥问题？”
“那些人都是道上混的，不好说他会不会报复，所以让你去，反正你不在厂里上班，那边也是临时工。”
“尼玛，你好歹先给我说一声啊。”罗宏埋怨道。
“给你说了你肯定会犯嘀咕，容易被人看出来。你就一送信的，啥都不知道，还好一些。放心吧，我估计那小子屁都不敢放，娜娜的事儿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谢谢。”小易眼圈有些红，没想到叶欢会用这种方式来帮自己。
“没事，娜娜不也是我们同学嘛。快快快，开吃吧，我饿的都眼睛发光了。”
众人狼吞虎咽胡吃海塞了一波，然后才端起酒杯。
“你去部队，过年也不回来？”小易问叶欢。
“嗯，听说部队里的新兵过年都要执勤。”
“武警啊，好吊的感觉。”罗宏上下打量着叶欢，“不过咋看你都不像。”
“滚，你那啥眼神。人家来招兵，第一个就招了我。”叶欢挺自豪。
“朱大伟呢？”小易问。
“也招过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分到同一个连队。”
“你们还打架不？”罗宏想起了学校的时候，叶欢和朱大伟几乎天天打架。
叶欢觉得这个问题太滑稽，“刚进队的时候不服，搞了几架，现在连我一根汗毛都不敢碰，在我面前怂的跟老鼠一样。”
大家正笑着，胖老板来上菜了，放下火锅，又看了看叶欢。
“哥儿几个以前是不是来我这儿吃过饭？看上去挺面熟。”
“认错了吧，我这脸是大众脸，容易搞混。”叶欢装作一脸茫然，“我第一次来。”
“那我可能认错了。欢迎啊，哥儿几个吃好喝好。”
胖老板转身离开，罗宏瞪着叶欢，“那次吃完饭，后来还是没给钱？”
叶欢满脸无辜，“我哪有钱？”
小易忙说，“要不我来给吧。”
叶欢摆摆手，“不用，他估计也就那么一说。这老板会做生意，要不是上次老板好意，这次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这儿菜味道也就这样，你看这人山人海的，估计都是以前没给钱的。”
罗宏噗一声喷了出来，“天天不收钱，老板不亏死了？”
众人大笑，叶欢把杯中酒喝掉，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娜娜到底啥情况？”
“真没啥。”小易把头扎下来，掩饰着什么。
“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罗宏说。
小易摇摇头，“昨天是我们两年来第一次说话……”
“厂里现在到底怎么样？怎么说什么的都有？”叶欢的思路忽地又跳开。
“什么怎么样？”小易说，“我觉得挺好的呀，今年普调了工资，还把去年的差额部分也给补了，厂里老职工能补一千多块钱呢。”
“是的，我家里去年装了电话，今年还买了一套卡拉OK呢。”罗宏也觉得叶欢有些杞人忧天。
“我怎么听说厂里效益不好，产品都积压了呢？”
“应该是暂时的，我们车间还在开模，应该还在开发新产品。”易晓宇其实也听到过类似的消息，但他坚定相信自己的选择，把负面消息自动全部屏蔽。
“那就好。”叶欢拎起酒瓶，给小易的酒杯倒满。“我还是那句话，该说就说，该做就做，你把自己憋死，人家不知道，有个屁用。”
小易忙摇头，“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没别的想法……”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点实在的行吧，你到底想谈不想谈？”
“我还好，就怕娜娜……”
“怕个屁啊，大不了谈不下去就分手呗，多大个事。”
易晓宇还待再说，叶欢打住。“小易，和娜娜的事儿你总要有个态度，就算你不急，人家女生也等不及。我觉得你干脆就跟她挑明了，能谈就谈，不能谈就分，别黏黏糊糊的，你们都不小了。”
“嗯，是的。”小易讪笑着应承，可就是不动。“你别老是催我，回来到现在你自己的事儿一个字没说，你谈了没有？”
“哎，对啊。”罗宏附和，“他尽鼓捣别人了，就是不说自己的事儿，估计又被哪个女生蹬了。”
“蹬个屁啊，要蹬也是我蹬她。”
“呦，这么说现在有一个？你口风也太紧了吧，说来听听。”
“跟你们说了，要生米煮成熟饭，你以为我跟你们样，一个个那么怂。”叶欢把菜扒拉扒拉，“罗宏，几点了？”
“八点半。”
叶欢点头，“喝好没有？喝好了就走。小易，买单。”
几人晃晃悠悠走出酒馆。
“现在干啥？”罗宏问。
“办事。”
小易提醒他，“去哪儿办事？你喝酒了，要不就把摩托车放这儿，你妈说不让你开车。”
叶欢已经跨上车，他发动摩托，瞪了易晓宇一眼，“帐结完了没？结了上车！”
哥仨突突突一直开到娜娜家楼下，叶欢把车熄火。家家户户透出温馨的光，风吹着四周的枯枝沙沙响。
“现在干嘛？”罗宏被风一吹，有点晕乎。
“喊娜娜下来玩。”
“家里都有电话，要不还是打电话吧？”小易打起了退堂鼓。
“打电话有啥意思？”言毕，叶欢看看罗宏，看看小易，“准备，三，二，一！”
“娜娜，快出来玩！”三个老男孩，像童年时一样大声喊着。
楼上的窗子一扇扇打开，人们纷纷探头出来。
“咦，那不是欢欢嘛，他啥时候回来的……旁边那个是罗宏吧……”
“别喊了，丢人不丢人……”是娜娜妈的声音。
楼上传出一阵阵哄堂大笑声，可他们浑然不觉，反而越来越大声。
娜娜出现在楼洞门口，脸上有泪，嘴角却含笑。“别喊了，你们还小吗？”
叶欢、罗宏和易晓宇哈哈大笑。
“一起出去走走。”叶欢发出邀请。
娜娜摇头，“我等会还要去上夜班。”他们这才注意到，她还穿着工作服。
“别去了，明天你就不用三班倒了。”罗宏脱口而出。
“啊？”
“没，还没谱儿的事儿呢。”小易谨慎许多。
叶欢点头，“别听罗宏瞎说，他喝多了。”
娜娜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既然时间紧，那我们就不说客套话了”叶欢一把将易晓宇扯过来，“娜娜，小易想跟你搞对象，你没意见吧？”
娜娜、易晓宇一下愣住了，这话也太粗鲁直接了。
“哎，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还小吗？说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叶欢完全是部队的作派，彪悍。
娜娜没有回答，而是幽幽地看了一眼易晓宇，“可是，我……我……”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罗宏在旁边忍不住了，“哎，小易，你倒是说话呀？”
易晓宇搔搔头，“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叶欢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表态！”
“我……我不在乎，我想和你一起……”易晓宇借着酒劲，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娜娜“哇”地哭了，双手捂脸，哭的像个小孩子。
罗宏轻轻推了推易晓宇，他走上前，离着半米远又停了下来。叶欢跟着又是一脚过去，两人才贴在一起。娜娜把头伏在易晓宇肩上，哭得痛快淋漓。
叶欢和罗宏对视一眼，悄悄走开。
虽说现在是寒冬，生意却异常红火，几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桌上火锅热气腾腾，个个脸上满面红光，酒瓶子满地都是。胖老板更胖了，忙得满头是汗。
叶欢见着酒，眼睛都放光，搓着手跑进后厨，和老板商量着羊肉锅还是狗肉锅。
易晓宇拉着罗宏问：“啥时候回来的？过完年再走吗？”
“也就前天才回来，因为宾馆过年要值班，所以我年前就得回去。”
“你现在在宾馆上班啊，听起来都好厉害，我从来没住过宾馆。那宾馆是不是还能天天洗澡？”
罗宏笑着点头。
“你不是学会计吗，怎么分到宾馆去了？”
“分个屁啊，还没毕业就通知说不包分配了，就这宾馆服务员的工作还是我二姨帮忙找的呢。”
“我觉得宾馆挺好的啊。”
罗宏正不知怎么接腔，叶欢点完菜一屁股坐下来。
“小易你个闷葫芦，和娜娜谈朋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好老子反应快，刚刚都准备喊嫂子了。”
“跟你说了没有的事儿。”小易挺尴尬。
“这有啥，好事儿啊，青梅竹马的。”罗宏也跟着起哄。
“唉。”小易终于忍不住，把娜娜为什么会被分到锅炉车间，她要离开这里去打工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易说：“我只是想帮她，我看她那个样子，真的过意不去。你们觉得呢？”
叶欢没说话，看看小易，又看看罗宏。
罗宏点点头，“我相信小易。”
叶欢：“我才不信他，别看他嘴上啥都不说，心里鬼着呢。不过我也不想看到娜娜那个样子。小易说得对，没必要跑出去打工嘛，不就换个工种的事儿，能有多难？”
小易忙说：“没用的，他爸妈都去找过厂长了。”
“这事儿厂长能定？”叶欢不置可否。
“那当然了，厂长是厂里最大的官，要是连换工种都搞不定，算个屁的厂长。”罗宏觉得叶欢多此一问。
“你认识厂长？”小易问。
“你该不会想把厂长给绑了吧？”罗宏从叶欢一贯行事风格思考，得出一个恐怖的结论。
“滚！”叶欢给了罗宏一拳，没头没脑问道：“你在宾馆也是个临时工吧？”
罗宏一愣，这问题他还从来没想过，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回答：“当然了，谁会干一辈子服务员啊。”
叶欢点点头。“走，罗宏，我们去买酒。”
小易忙起身，“我发了工资，我来买吧……”
“行了，吃饭你买单，我点了一堆菜，等会儿别心疼。”
说是买酒，叶欢的方向却是县城。
“不是买酒吗，我们去哪儿？”罗宏在叶欢耳边大声问。车太快，话刚说出口就被风吹飞了。
“那边没得卖的。”
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个商店门口。叶欢下车买了一瓶酒，又找老板要了一张信纸和一只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写完，他把纸折好递给罗宏。罗宏想打开看，却被叶欢制止了。
“你别看比较好。”
“那你给我干嘛？”
“等会儿我让你给谁，你就给谁。”
“干什么？”
“别问。”
“嘿，你搞这么神秘，到底要干嘛？”
“你带表了没有，几点了？”
罗宏从腰上取下BP机，“快7点了。”
叶欢一把夺过去，“估计要等会儿。呦，还是摩托罗拉的呢，你们宾馆配的？”
“哪儿啊，自己买的。”
“你不就睡在宾馆里吗，还用这玩意儿？”
“那你就不知道了，你看，发01，就是催着来接班；02，就是去财务室核对金额。”
“那这05是啥意思？”
“公安要来查房，提前通知。”
叶欢把BP机扔回给罗宏，“啥破事儿你们都干啊？”
“嘿，这不……”罗宏刚要解释，叶欢突然举起拳头，罗宏立刻收声。
“努，”叶欢示意。罗宏探头向小巷里面看去。
这时暮色已深，巷子口的路灯弱弱地亮了起来。一个中年人正从巷子里走出来，年纪不大，却已经半谢顶，眼泡浮肿，走路轻浮。
“你过去，把纸条交给他。”叶欢小声说。
罗宏瞪着他，低声说：“你自己干嘛不去？”
“他认识我。”
“啊，认识你不是更好吗？”罗宏觉得不能理解。
“少废话，快去，你想不想帮小易？”
罗宏一听是帮小易，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低下头，朝巷子里走去。
“喂，有人让我给个东西你。”
那人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谁？什么东西？你是谁？”
罗宏一言不发，把纸朝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可等他走到巷子口，却发现叶欢早已不见踪影。罗宏回头瞟了一眼，那人正低头看着纸条，看不出什么表情。
罗宏一直走到马路岔路口才看到叶欢骑在摩托车上，油门轰轰直响。
“做贼心虚啊你，跑那么快干嘛？”
罗宏跳上车，叶欢油门一拧，车突突就窜了出去。
“喂，那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那人是谁啊？”罗宏一肚子问号。
“等会儿再说。”叶欢头也不回。
“嘿，打埋伏还没完了？”
“你们跑哪儿去了，这火锅都快凉了。”易晓宇一见面就抱怨。
“我们去办你的事儿，你还抱怨。”叶欢把买的那瓶酒拿了出来。
“啥，我的什么事儿？”小易更加摸不着头脑。
“刚才他让我把一张纸条给了一个人。”罗宏抢着说。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叶欢故作神秘。
“谁？”
“厂长的公子。”
“啊！”罗宏和易晓宇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想到。
“纸条写了什么？”罗宏问。
叶欢左顾右盼，低下头小声说：“写的是'让你老子把娜娜调到总装车间，否则老子就把柳树林的照片贴到厂里去。'”
“啊，不太好吧？”易晓宇感激不尽，却觉得太过离谱。
“你别管了。”叶欢咂了一口酒，沾沾自喜。“就是好长时间不拿笔，字写得丑了点，上学的时候给女生写纸条，那字……”
“柳树林，啥事儿啊？”罗宏一脸茫然。
“嘿嘿，那不能说。”叶欢笑而不答。
“不说是吧，不说今晚没酒喝，憋死你。”罗宏呼一把将酒瓶给夺了过去。
“唉，柳树林是红灯区，这你们知道吧？”
罗宏和小易都摇了摇头。
“有次派出所扫黄，把他抓了。”
“可你怎么知道？”罗宏有些奇怪。
“因为电话就是我打的。”叶欢说得轻描淡写，罗宏等人瞠目结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以前你还说你去逛过呢。”罗宏损他。
“滚，骂我是吧？我哪有那么高尚。”叶欢一脸愤然，“咱们背后那个砖瓦厂，把咱们厂后山都掏空了，估计这厂长公子也有份，我举报他还算是轻的。”
“砖瓦厂不是那谁余霸天的嘛？”
“是啊，那天我就是看着他和余霸天的手下一起去找女人，老子气不过，才打的110。”
“可人家都抓进去了，你再说这个事儿，没啥用吧？”罗宏觉得有些不靠谱。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头天晚上我看着派出所的把他带走，第二天我在厂里就见到他了。估计他老头找了关系，把他给捞出来了。所以，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让别人传出去的。”
易晓宇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干什么？随地吐痰？”叶欢很诧异地看着小易，眼中那凶光像要杀了他。
易晓宇吓得一愣，不知所措。
罗宏也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叶欢，“至于吧，你去那种地方都行，人家吐口痰就不行？”
“不是一码事。”叶欢叫嚷着。
罗宏更不明白，“那当然不是一码事，就吐口痰你急什么？”
叶欢嗤了一下牙，“算了，跟你们也说不明白，这叫内务。”
“说不明白了？说不明白说明自己没道理。”罗宏说，“哎，你自己把纸条给他不更好嘛。他万一觉得我是在讹他怎么办？”
叶欢笑眯眯地看着罗宏，没有一点歉意。“我马上就要去某武警部队报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问题。”
“就给个纸条，能有啥问题？”
“那些人都是道上混的，不好说他会不会报复，所以让你去，反正你不在厂里上班，那边也是临时工。”
“尼玛，你好歹先给我说一声啊。”罗宏埋怨道。
“给你说了你肯定会犯嘀咕，容易被人看出来。你就一送信的，啥都不知道，还好一些。放心吧，我估计那小子屁都不敢放，娜娜的事儿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谢谢。”小易眼圈有些红，没想到叶欢会用这种方式来帮自己。
“没事，娜娜不也是我们同学嘛。快快快，开吃吧，我饿的都眼睛发光了。”
众人狼吞虎咽胡吃海塞了一波，然后才端起酒杯。
“你去部队，过年也不回来？”小易问叶欢。
“嗯，听说部队里的新兵过年都要执勤。”
“武警啊，好吊的感觉。”罗宏上下打量着叶欢，“不过咋看你都不像。”
“滚，你那啥眼神。人家来招兵，第一个就招了我。”叶欢挺自豪。
“朱大伟呢？”小易问。
“也招过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分到同一个连队。”
“你们还打架不？”罗宏想起了学校的时候，叶欢和朱大伟几乎天天打架。
叶欢觉得这个问题太滑稽，“刚进队的时候不服，搞了几架，现在连我一根汗毛都不敢碰，在我面前怂的跟老鼠一样。”
大家正笑着，胖老板来上菜了，放下火锅，又看了看叶欢。
“哥儿几个以前是不是来我这儿吃过饭？看上去挺面熟。”
“认错了吧，我这脸是大众脸，容易搞混。”叶欢装作一脸茫然，“我第一次来。”
“那我可能认错了。欢迎啊，哥儿几个吃好喝好。”
胖老板转身离开，罗宏瞪着叶欢，“那次吃完饭，后来还是没给钱？”
叶欢满脸无辜，“我哪有钱？”
小易忙说，“要不我来给吧。”
叶欢摆摆手，“不用，他估计也就那么一说。这老板会做生意，要不是上次老板好意，这次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这儿菜味道也就这样，你看这人山人海的，估计都是以前没给钱的。”
罗宏噗一声喷了出来，“天天不收钱，老板不亏死了？”
众人大笑，叶欢把杯中酒喝掉，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娜娜到底啥情况？”
“真没啥。”小易把头扎下来，掩饰着什么。
“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罗宏说。
小易摇摇头，“昨天是我们两年来第一次说话……”
“厂里现在到底怎么样？怎么说什么的都有？”叶欢的思路忽地又跳开。
“什么怎么样？”小易说，“我觉得挺好的呀，今年普调了工资，还把去年的差额部分也给补了，厂里老职工能补一千多块钱呢。”
“是的，我家里去年装了电话，今年还买了一套卡拉OK呢。”罗宏也觉得叶欢有些杞人忧天。
“我怎么听说厂里效益不好，产品都积压了呢？”
“应该是暂时的，我们车间还在开模，应该还在开发新产品。”易晓宇其实也听到过类似的消息，但他坚定相信自己的选择，把负面消息自动全部屏蔽。
“那就好。”叶欢拎起酒瓶，给小易的酒杯倒满。“我还是那句话，该说就说，该做就做，你把自己憋死，人家不知道，有个屁用。”
小易忙摇头，“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没别的想法……”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点实在的行吧，你到底想谈不想谈？”
“我还好，就怕娜娜……”
“怕个屁啊，大不了谈不下去就分手呗，多大个事。”
易晓宇还待再说，叶欢打住。“小易，和娜娜的事儿你总要有个态度，就算你不急，人家女生也等不及。我觉得你干脆就跟她挑明了，能谈就谈，不能谈就分，别黏黏糊糊的，你们都不小了。”
“嗯，是的。”小易讪笑着应承，可就是不动。“你别老是催我，回来到现在你自己的事儿一个字没说，你谈了没有？”
“哎，对啊。”罗宏附和，“他尽鼓捣别人了，就是不说自己的事儿，估计又被哪个女生蹬了。”
“蹬个屁啊，要蹬也是我蹬她。”
“呦，这么说现在有一个？你口风也太紧了吧，说来听听。”
“跟你们说了，要生米煮成熟饭，你以为我跟你们样，一个个那么怂。”叶欢把菜扒拉扒拉，“罗宏，几点了？”
“八点半。”
叶欢点头，“喝好没有？喝好了就走。小易，买单。”
几人晃晃悠悠走出酒馆。
“现在干啥？”罗宏问。
“办事。”
小易提醒他，“去哪儿办事？你喝酒了，要不就把摩托车放这儿，你妈说不让你开车。”
叶欢已经跨上车，他发动摩托，瞪了易晓宇一眼，“帐结完了没？结了上车！”
哥仨突突突一直开到娜娜家楼下，叶欢把车熄火。家家户户透出温馨的光，风吹着四周的枯枝沙沙响。
“现在干嘛？”罗宏被风一吹，有点晕乎。
“喊娜娜下来玩。”
“家里都有电话，要不还是打电话吧？”小易打起了退堂鼓。
“打电话有啥意思？”言毕，叶欢看看罗宏，看看小易，“准备，三，二，一！”
“娜娜，快出来玩！”三个老男孩，像童年时一样大声喊着。
楼上的窗子一扇扇打开，人们纷纷探头出来。
“咦，那不是欢欢嘛，他啥时候回来的……旁边那个是罗宏吧……”
“别喊了，丢人不丢人……”是娜娜妈的声音。
楼上传出一阵阵哄堂大笑声，可他们浑然不觉，反而越来越大声。
娜娜出现在楼洞门口，脸上有泪，嘴角却含笑。“别喊了，你们还小吗？”
叶欢、罗宏和易晓宇哈哈大笑。
“一起出去走走。”叶欢发出邀请。
娜娜摇头，“我等会还要去上夜班。”他们这才注意到，她还穿着工作服。
“别去了，明天你就不用三班倒了。”罗宏脱口而出。
“啊？”
“没，还没谱儿的事儿呢。”小易谨慎许多。
叶欢点头，“别听罗宏瞎说，他喝多了。”
娜娜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既然时间紧，那我们就不说客套话了”叶欢一把将易晓宇扯过来，“娜娜，小易想跟你搞对象，你没意见吧？”
娜娜、易晓宇一下愣住了，这话也太粗鲁直接了。
“哎，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还小吗？说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叶欢完全是部队的作派，彪悍。
娜娜没有回答，而是幽幽地看了一眼易晓宇，“可是，我……我……”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罗宏在旁边忍不住了，“哎，小易，你倒是说话呀？”
易晓宇搔搔头，“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叶欢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表态！”
“我……我不在乎，我想和你一起……”易晓宇借着酒劲，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娜娜“哇”地哭了，双手捂脸，哭的像个小孩子。
罗宏轻轻推了推易晓宇，他走上前，离着半米远又停了下来。叶欢跟着又是一脚过去，两人才贴在一起。娜娜把头伏在易晓宇肩上，哭得痛快淋漓。
叶欢和罗宏对视一眼，悄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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