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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漫翁尽说清风好,犹能顾我邀吟稿。

    吟时欲倚白云飞,到时恐在红尘表。

    有如列子御风行,百骸齐奋双瞳瞭。

    借问清风何处来,玉水之心玉山杪。”

    何处歌谣响起,似在天边,又似咫尺,古老厚重,神秘空灵,她听在耳中,心潮跌宕,久不能自已。

    迷雾四面八方将纪棠笼罩,她看不见出处,亦寻不见归途,眼不见天地,一片虚无。

    掌心不再透明,覆了一层柔和白光,似手捧星辰,收聚皓月银辉,天地万象皆在她掌心方寸。

    纪棠捏了捏脸颊,真实温热的触感令她有些不可置信,伸出手指,尝试拨开云雾,眼前豁然开朗。

    明河耀耀,兰雪拂花。

    苍龙逐日,陵光绕月。

    枯木扁舟一醉翁,星辰四象归其位。

    白泽卧憩,神台高悬,镜影实虚,只一句大道之上,众生无我。

    此为何处?

    曰:生死间,明河畔,杳之隙。

    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这样一句话。

    纪棠表示,她现在很懵,非常懵,特别懵!

    她飞快眨着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在什么不知情的情况下穿越了。

    这大型仙侠玄幻场景特效,可比她先前看到的连清妖化还要酷炫震撼百倍、千倍。

    纪棠抿紧唇瓣,内心愈是混乱,掌心便愈是刺痛。

    她以手掩面,低低的笑声倏然在浩渺水天之间响起,其中大概还夹杂着幽幽风声,泠泠水声,雪落之声,钟声,及星陨,醉翁浅唱,虎啸龙吟,雀鸣,玄武嘶吼等诸多天籁遗音。

    纪棠猛然抬头朝四象神兽方位看去,方才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被窥伺的惊悚。

    诸天星辰熠熠,日月同辉,白泽立于云霄,冰冷蓝眸无情俯视着众生,这众生之中自然也包括她。

    她看不清神台之上,持镜虚影的真实面貌,顿时只觉双眼一阵灼烧刺痛,她狼狈阖目。

    隔着重重缥缈云雾,恍惚间她看见一双温柔悲悯的金色眼眸,似是错觉,无迹可寻。

    不可直视神。

    神罚降下,纪棠眉心处一点赤金光芒隐现,刺痛灼热,似活物般一直延伸至她的眼尾,勾勒出几道艳丽红纹,渐渐绘成一朵绝美的禁忌之花——神荼花。

    神荼,罪罚之花,赤色墨蕊,无形,所见即是心念化象,花开九瓣,每一瓣都代表着一重罪孽,“贪,嗔,痴,恨,爱,恶,欲。”是罪。

    “生,死。”亦是罪。

    世传神荼花,是神明降罪,至高刑罚,拓此印记者,魂魄生世沉沦炼狱,永不得超生。

    当今三界,无人知晓,九重天玉清宫封存的上古秘卷中,神荼花亦是上古尊神的伴生灵。

    它是罪罚,亦是救赎。

    纪棠闭着眼,眼角淌出滚滚血珠,顺着侧颊蜿蜒划落,颈下衣裳一片污红。

    清风绕耳,拂面而过。

    她看不见诸天万象,神光熠熠,点点萤光自四方汇聚,轻轻融入她的身躯,灼痛双眼倏而被一阵清凉包裹,缓缓治愈。

    少女眼角神光勾勒出的花瓣愈发艳丽,眉心金光融着点点赤色,神圣邪魅集于一身,似神似魔,诡异和谐。

    纪棠眼前一片漆黑,神魂感知也好似被屏蔽一般,她的世界唯余下死寂的静默,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再睁眼时,周遭布景熟悉又陌生,是她呆了十年的姬家,也是梦境刚开始时,她遇见小姬灵沐的地方。

    纪棠看着自己再度透明的身躯,略微思考一会儿后,便奔着姬家禁室而去。

    只是这次,她却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阻挡在外边,一步也不能踏进。

    她感到有些憋屈,所幸转身去找姬灵沐梦境中另一个故事主角。

    小白莲这会儿应该还在青池苑罚跪,或者是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想到这,纪棠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眼眸幽沉,写满恶意。

    比起再次看着小姬灵沐受苦,她还是比较乐意见到一个半死不活的黑心白莲。

    泠雪居,一层淡蓝色灵光覆盖住整座屋子,纪棠站在屋外,就着半敞开的门扉空隙,朝内室看去。

    重重帷幕后,尚且还是孩童样貌的姬妤雅躺在床榻间,神色清醒,她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面容依旧苍白,毫无血色,隐隐透着几分灰败。

    屋角落阴影处,隔着一座清雅屏风,有人落座品茶,那人头戴兜帽,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点苍白下颌及异常红艳的嘴唇。

    他戴一双皮质手衣,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阴郁恐怖的气息,纪棠看一眼都觉着心惊肉跳。

    手掌抚摸着心口,勉强镇定下来,屋内二人的谈话声,隐隐传入她耳中。

    “真可怜,算计不成,反倒叫人识破,黄泉彼岸一遭,平白添了一身病痛不说,还惹得家主厌弃,你以后在姬家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了。”

    “你想要姬灵沐的命?你恨她。”

    “是,我恨她!姬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她就是灾星祸害!她该死!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小姬妤雅伏在锦被间半天直不起腰,空气中似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平淡近乎冰冷的声音再度在屋内响起,依旧粗哑难听,不辨男女,只是这次言语间多了一些讥讽戏谑。

    “灾星祸害?哈哈,可据我所知,你不过是江沅芷的夫君从外头捡来的弃婴,换给姬家少夫人抚养罢了,姬灵沐才是江绥的亲生女儿,姬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是……住口,你给我住口!我才是少家主的女儿,姬家的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错的是姬灵沐!她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世上!”

    “干脆消失掉就好了!”

    女孩面容疯魔,双手抱住脑袋,手指不断扯着散落的黑发,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恶狠狠盯着一侧的黑袍人,嘴里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之后,像是自我说服一般竟慢慢平静下来。

    指腹缓缓擦拭唇边淌下的血迹,整理凌乱的发丝衣裳,一眼也未再看向屏风后的人影。

    黑袍人像是未曾看到小姬灵沐的疯魔异状般,淡定品茶,嘴上依旧自顾自说着。

    “江沅芷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可惜那孩子命薄,早产夭亡,只留下他那伤心欲绝的母亲。”

    “呵,你说好巧不巧,原定生产日,她那被派外出除妖的夫君终于赶回家中,怀里还抱着个不断哭泣的女婴,可迎接他的并非是妻子温柔的笑靥和他期待已久的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品味便已经消亡。”

    “江沅芷痛失亲子,她将那个女婴留下,本意是欲抚养。可这时,她的嫡姐,姬家少夫人找到了她。”

    话音落定,意味深长。

    手中茶杯放落,黑袍人侧目瞥向床榻间恢复淡然的女孩,她的眼神阴冷淬毒,透着深深的戾气。

    “可现在,我才是少家主的女儿,她姬灵沐只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寄居人下的孤女,她拿什么跟我争。”

    “若真是如此,你又何必着急于设计她,反截断自己的后路,你这副病躯注定此生与家主之位无缘,苦苦执着,只会徒生心魔,最终祸及自身。”

    “呵,那又如何!姬家之主,只能是我的,姬灵沐此生也只能被我踩在脚下,永远翻不了身!”

    小姬妤雅定定看向黑袍人,苍白面容露出一抹奇怪的笑,话锋一转道:

    “你帮我。”

    “可以,不过,这取决于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之所有。”

    “哈哈……”

    凡人愚昧,往往困于心中贪欲,一念成魔,万劫之始。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荡在纪棠耳畔,眼前景象倏然破碎,无数混乱交错的画面声音不断切换。

    她站在幻境坍塌的中心,睁眼看着这片虚无,似神明俯瞰世间,光与影交织,前尘记忆相融。

    她看见“白鹤忘机”居室内,姬灵沐走后,老家主难掩惆怅的目光,他苍老的面上满是愧色,一句话散在唇齿间,唯有窗外风声悠悠应接。

    “唉!这些年,我是否对这孩子太过严苛了。”

    她看见已长成少女的姬灵沐,着一身素衣,背着简单行囊,一步步走下苍鹭山三千石阶。

    少女腰间两枚银铃随步履而动,轻轻摇晃,无音。那是幼时同老家主第一次见面时,他赠予小姬灵沐的,扶风姬氏,青蚨子母铃,家主之象征。

    清风扬起少女背后的如墨青丝,那身影显得孤冷萧寂。

    她看见少女入尘世,踏遍万里河山,览尽风俗人情。

    少女有时会向自己遇到的人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譬如“如何讨人喜欢。”而少女得到的最多的答案便是“笑”。

    于是,少女收敛脾性,换掉清冷衣裙,学着人情世故,一点点变成后来纪棠与她初识时的明媚模样。

    最后画面中,在少女望向那闹市中,如同空谷幽兰一般遗世独立的姑娘时,幻境彻底坍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