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章 与虚幻相交织的现实
梦里，“自己”初次遇到那位名叫布隆希德的少女，时间不是现在，地点也不是这里，不在这座欧特空城。
那是从现在算起，还要很久以后的事。
彼时的她，早已于朋友的舰队中服役。是“自己”，通过甜言蜜语的手段将她哄骗到手。
同时哄骗过来的，还有她的妹妹——希格。
坦率的讲，“自己”曾经确实喜欢过两位少女。
但感情，往往最经不起金钱与权势的考验……
『指挥官…永别了……』
当她在倒下的那一刻，用“自己”从未见过的笑脸如此说道——
『指挥官，看在你和姐姐还有我…三人相识相遇这么久的情分上，将我和姐姐葬在一起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当她将不复往日魅惑笑容的面孔，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中，如此对“自己”乞求——
当两位少女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当她们的身份成为登天之路上的绊脚石，甚至连存在，都已经成为阻碍的时候——
——“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她们。
所以，当现实里再一次见到那位名叫布隆希德的少女，战王廷很想大哭一场，很想冲上去，将少女紧紧地抱在怀里，对她说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
『介绍一下。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海军系舰艇指挥专业四年级，主修战列舰指挥…不过，相信她的资料你已经看过了。』
图安瑞尤丝·卡芬·图恩卡布斯夫人，帝国中央军事学院海军系舰艇指挥专业主任教官，少将军衔。
与帝国所有非宗室女性一样，虽然不得封爵，但家中男性只要有一人获得爵位，便可以在名字里，加入哈图克、兰德卡夫、卡夫对应的女性化词汇。
比如说布隆希德名字中的哈图各，就是哈图克的女性化词汇，而布隆希德的父亲，位列国公爵位。
只不过，若是布隆希德出嫁后，作为结婚对象的男性家中无人拥有国公爵位，那么随夫姓的她，自然要将自己名字中的哈图各去掉。
这个传统，早在第一帝国之前布鲁特王国，便已经存在。
『战王廷上尉，现任枢密院独立舰队指挥，也就是你从现在开始，要绝对服从的长官。』
图恩卡布斯夫人向布隆希德做介绍的时候，将战王廷的名字念地很是奇怪，平仄不分。
说起来，这也属于没办法的事。
战王廷这个名字…甚至他这个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帝国境内。
帝国是个单一民族的星际文明，人口构成皆为布鲁特族。
而战王廷，却是个人类。
要不是战王廷幼年时所在的孤儿院院长嬷嬷，拼命地寻找语言文字专家，解读随在他襁褓中的那封信，那么战王廷现在就不会叫这个名字，而是其他的什么。
幸好，神通二年，皇帝曾推行过类似信中的象形文字。同时推行的，还有《论语》、《周易》等，统称为“四书五经”的书籍。
只是随着神通四年，游历数载归来的太子开始临朝治政，以『文字是一个文明传承的关键』为由，将新帝国文的推行宣布废除。
不过，却要求相关学者必须能熟练运用。
然而相对之下，废除的新帝国文要比信中的文字更为繁琐，语言文字专家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解读完其中的全部内容。
『好了！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图恩卡布斯夫人用略带嘲讽的表情和语气说完这句话，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处理文件，不在理会二人。
她的这种态度，其实也不难理解。
一个，是作为帝国当代敌手的人类之子，另一个，则是动摇帝国根基之人的女儿。
任何一位性格偏向骄傲的帝国公民，在面对他们二人的时候，都会产生嗤之以鼻的心态。
『指挥官！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准…上尉，前来报道！』
布隆希德向战王廷敬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
至于中途改口的原因，大概是忘记，从这一刻起，她已经从帝国中央军事学院四年级肄业，不再是准尉学员，而是一名上尉级军官了吧。
至于站在会客沙发前的战王廷，因为思绪被巨大的情感波潮所摧毁，一时间，竟然将在心中已经排练了无数次的发言忘得一干二净。
『你、你好，我叫战王廷…我……』
金色的及臀长发，海蓝色的双瞳，裁剪得体的海军制服被宽大的斗篷包裹着，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以及包臀短裙与过膝弹力靴的组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梦中完全相同。
可梦里的“自己”，却受到贪婪的蛊惑。
对别人来说——梦，随着苏醒便会消失，最多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七岁之前在孤儿院中生活的战王廷，也抱有这样的认知。
直到梦中冲天的火光照应现实……
战王廷不是没有想过，改变这荒诞可笑的命运。但其结果往往小异大同不说，还会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甚至身边之人也会受到牵连。
『指挥官？』
一声带着些许困惑的呼唤，将战王廷从心灵的樊笼中释放出来。
『……』
战王廷望着声音的主人。他有很多话想对少女说，就像“自己”仍然将少女视作恋人的梦境中那样，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委屈。
可战王廷却不敢开口。因为刚刚的自我介绍中，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哭腔。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对方不明就里的情况下……
除留下糟糕透顶的第一印象之外，完全不存在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没事的话，你们就请便吧……』
看都没看两个人，图恩卡布斯夫人便下达了逐客令。但紧接着，她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开口强调：
『哦、对了！别忘了把征召令原本留下，那可是机要。按《帝国重要文件保护与储存条例》，这份征召令要存入学院文件库，在你们二位全部退役后，转入拉格星永久存档。』
用帝国新历《日月山河历》来算，时间约在两千年前，银河系发生了一场持续三载的人工智能大暴*。
暴*导致大量科技泯灭，余下的部分也出现断层，直至现在都未能修复。
帝国的统治力便是在那次事件中受损严重，无法压制崛起的领主贵族阶层，最终使得混乱的选帝侯时代降临。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事后归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之前的帝国，太过于依赖电子科技和人工智能。
所以神通元年皇帝便下旨，严禁就算在现如今，也经常会失去控制的中级以上人工智能的开发与运用。
另强调所有重要文件，包括科技图纸以及行文公告等，全部使用纸张作为原本，并加以妥善保存。
杜绝类似人工智能大暴*中，电子版重要文件被通过网络远程删除，造成科技大灭绝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也是银河系中，大多数文明的标准做法。
勉强压制住内心波动的战王廷，将自己面前银灰色充满科技感的茶几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并装进文件袋，接着走到图恩卡布斯夫人的办公桌前，恭敬地放下。
『那夫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战王廷语气中的沉闷图恩卡布斯夫人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她只是微微点头，用一句『不送』示意二人可以离开了。
当战王廷带着布隆希德踏出主任教官办公室的房门，离开教务楼，走在楼前长长的步行道上，感受着道路两边树木花草气息——
『——布隆希德，我喜欢你。』
他明白、他明白，才认识不久…至少从少女的角度来说确实如此，自己就突然告白，这种行为很不成样子，可战王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毕竟，那是整整十年里，自己每当梦醒之后，都要在悔恨与爱恋的情绪中，苦苦思念的少女。
『我知道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被用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出来。类似的情形，已经在梦里见过无数遍。
然而作为现实中的第一次，战王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真的不生气？』
『指挥官说喜欢我，只是在陈述个人的主观感受。我想，我没有为此感到生气的权利。』
布隆希德看着战王廷，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而战王廷此时，心情则变得十分地落寞。
『……这样啊。』
他失落的原因不是因为布隆希德，不是因为少女的平淡。
战王廷失落的缘由是因为他自己，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跨过他为自己设下的底线。
遥想年幼时第一次梦醒，未经历过世界黑暗的他——
——『就算是死，自己也绝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然而从孤儿院大火、自己流落街头、被地痞流氓拐骗，成为供养他们衣食花销的乞丐，一无所获便会遭到谩骂与殴打。
接着被逼迫学习偷窃技巧，成为一名人人喊打的小偷。
再到命运的围堵，自己不得不寻求少女的帮助。
每一步，都与梦境的预示相同。但每一步，都要事到临头才会想起。
就像年幼时，肋骨断裂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回忆起——梦里，自己同样遭到了地痞们如此的对待。
誓言也因此，逐渐变成『不与少女们产生交集，才是保护她们的最好办法』、『去找她们吧！请求她们的帮助，事成之后就离开』。
现如今，当真正在现实中看到少女那美丽的面容——
自己还做得到悄无声息的离开吗？
战王廷扪心自问，答案是做不到。
『……抱歉。』
他做不到，就连一句告白都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他又如何驱使自己离开少女们呢？
『指挥官？』
『……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少女关心的神色，让战王廷不得不打起精神。
不论如何，他来此请求少女帮助的初衷不会改变。至少，要给予相应的回报，才会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是。』
（2）
欧特空城在正对格尔根星的背面，圆盘的最外侧，设有一座造船厂。可同时建造九艘主力舰的船坞数量，在帝国千余座造船厂中，一直处于最末位。
但若论起声望，欧特造船厂在帝国，甚至整个银河系，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作为帝国军备主力战舰的设计、建造、实验基地，欧特造船厂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帝国军工科技的最新风向。
欧特造船厂共有九座超大型船坞，其中的八座，常年处于闲置与忙碌的轮替状态，唯有七号船坞，已然接近荒废。
至于荒废的理由，则是因为在船坞中，封存着方案代号“周天”的超级战列舰。
这艘战舰，在十年前太子提出的新一代主力舰招标计划中落败，它也是帝国到目前为止，最后一艘原型战列舰。
战王廷与布隆希德两人，来到欧特造船厂正门所在的街区。
与其他造船厂主楼紧临街道，透过巨型玻璃门窗可以看清里面的接待大厅不同，欧特造船厂不需要，也不能对外出售战舰。
它与街道之间是一堵三丈高的院墙，院墙的角落里还设置着瞭望塔，其中有手持电磁步枪的帝国军士兵在值班站岗。
欧特造船厂的大门处，亦有四名帝国军值守。战王廷带着布隆希德走上前去。
『您好，战王廷上尉，达皮路图斯上尉。请问有什么事？』
没等战王廷开口，面前闪过像眼镜一样全息影像的士兵，就准确地报出了他俩的名字。说话的遣字用词也十分礼貌，就是看向二人的眼神，让战王廷觉得，自己现在如果拔腿就跑的话，他绝对敢开枪射击。
『您好。是这样，我想购买七号船坞封存的那艘战列舰，请问该与谁联系？』
『对不起，本单位概不对外出售任何战舰。您可以联络其他造船厂获取相关服务。』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七号、七号船坞。就是那艘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
战王廷相信，哪怕欧特造船厂的安保工作由禁军舰队直接负责，这些守卫士兵也能明白自己话里的重点。
毕竟，这艘“周天”超级战列舰，可是军事营销号们借官方媒体的报道，半真半假创作自己作品的常客。
『“周天”？』
『是的。』
『……请稍后。』
士兵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战王廷，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朝自己的队友点点头，颇有些『这里交给你』的意味。然后走向了一边，开始用个人终端进行联络。
接着那名被拜托的士兵上前来，挡在战王廷与造船厂大门之间。
『请您稍等一下。』
『好的。谢谢。』
战王廷在和第二名士兵客气完之后，转身回到了布隆希德旁边。不多大一会的功夫，他就被少女深邃的目光盯到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
『指挥官你……不、没什么。』
布隆希德虽然没有言明，但她的眼神很会说话，只那么一瞬间，就已经让战王廷明白她的意思。
『——啊，你问这个。怎么说呢？我…我确实想着把“周天”买下来送给你。不过这跟我的告白没什么关系，应该算作…请人帮忙的报酬吧？』
面对布隆希德半信半疑的视线，战王廷一直用搔脸和躲避少女目光的方式缓解尴尬。
他心中确实只存在这一种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敢直面布隆希德的情绪。
『指挥官，我……』
『两位，是你们想购买战舰？』
就在布隆希德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满含疑惑的声音将她的意图打断。战王廷也得以顺势结束话题。
『啊、是的！是我们。』
战王廷虽然因为这么做，给布隆希德带来了压力从而深感不安，但他不打算对此作出改变。其中的理由有很多，除作为酬金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本来就属于少女。
转过身，见来者是一位中年男性，身着黑与红色构成的礼服。这种颜色搭配在帝国本来被视为尊贵的象征，再加上男性从气质上，就给人一种『是个重量级人物』的感觉。
『你们是…人类？』
将中年男性厌恶的神情都收在眼里，战王廷暗自叹息。
果然，是和图恩卡布斯夫人一样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更加恶劣。刚刚那两名卫兵能做到礼貌相待，或许是个人因素在里面，也有可能是拜良好的军纪以及思想教育所赐，不管怎么说，都属于是小概率事件。
战王廷已经记不清，自己被人用看蛆虫的眼神对待已经有过多少回了，百次？千次？万次？好像远远不止。貌似从懂事起，连路人看见他，都要轻骂一声『晦气』。
他也曾为此而感到委屈、悲伤、失望、痛苦，甚至立下了，要把所有蔑视自己之人都杀掉的恶毒誓言。
不过这些，都随着孤儿院的那场大火，化为了灰烬。
十年前，残酷的命运，让尚处稚龄的战王廷，眼睁睁看着那位替自己找回名字，在生病的时候照顾自己，在恸哭的时候安慰自己，在受到欺负时为自己主持公道的院长嬷嬷，葬身于火海之中。
虽然最后确定，纵火的凶手，是以选帝侯族人的名义到处实施犯罪的团体。但只要稍微了解一些国际局势就会知道，他们幕后的支持者，正是银河系所有人类的母国——人类联盟。
每每想到就连自己都是人类联盟的受害者，战王廷在面对各种歧视的时候，就连一点抗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当然，战王廷的这种想法，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别人对他的态度……至少于中年男性来说如此。
『什么时候人类……』
『呃、事先声明一下。作为人类的只是我自己，她拥有一半布鲁特族的血统。』
战王廷抬手打断中年男性接下来有可能涉嫌歧视的发言。他先是比划一下自己，接着又指了指布隆希德，一脸平静的说道。
『不可能。布鲁特族血脉强悍，与任何种族繁衍后代，都只能生下赤目银发、青面尖牙的布鲁特族婴儿，除非对方是神……』
说到这里，中年男性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站在战王廷身旁的布隆希德。
没办法，金发碧眼在人类之中也很常见。而且少女的额头上，还没有那种标志性的金色眼状火焰纹。
『你，过来。』
中年男性朝方才替战王廷联络的帝国军卫兵招了招手，然后指着布隆希德问道：
『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便打算求证。
不过，除了警备队或带有类似职责的帝国军以外，其他人无权查看任何一位国民的信息，哪怕是最基本的姓名也不行，所以中年男性只能向卫兵求助。只是言辞中，充满了上位者气息。
『抱歉，沃根先生。根据《帝国公民个人信息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在当前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没有这位小姐的同意，我无权为您提供相关信息。』
好厉害！不愧是自己偶像太子殿下训练出来的帝国新军。
战王廷在心里为之赞叹。
事实上现在的帝国军组成，把某些因为未知原因，死活不肯交出亲卫招募权的军功贵族排除后，就只剩被称作新军的职业军人。
他们品性良好，军纪严明。与皇帝所创立，因为地位低、待遇差，导致军心涣散的军户兵相比，更能赢得普罗大众的好感。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帝国新军拥有好的印象。最起码眼前这位中年男性沃根，就很不喜欢。
『怎么就认死理呢？……嘿！倒也是，警卫这一块不归造船厂管，你们自然不用理会我的命令。』
之前还没什么，但是在听完沃根给予卫兵回应后，战王廷总感觉这段对话有些奇怪，可问题出在哪里，他又分辨不出来。
『这样吧！我自己问，你只需告诉我，她有没有撒谎就行。这总可以了吧？』
帝国军守卫思索了片刻，便回答了一声『是』。
『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帝国军独立舰队所属，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
金发少女站直身体作出回答。沃根扭头向守卫求证，后者微微颔首。
『真是这么回事啊……好吧二位，请随我来。』
只是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态度就变得如此。沃根的干脆让战王廷一愣，他还以为要费些心思，证明自己有那个财力购买一艘超级战列舰。
直到沃根小声嘀咕了一句『长的也不怎么样啊，就这也能当小白脸？』之后，战王廷这才明白，原来是布隆希德的原因。
毕竟是继承了选帝侯背景的夷国公之女，正常情况下，应该坐拥着无数的资产才对。
第一帝国时期莫说是选帝侯，哪怕就是一名骑士，因为可以享受领地的税收，其个人的合法财富，都远胜现如今仅能领取俸禄的公侯。
『赫德·沃根，叫我沃根就好。』
沃根朝造船厂大门的方向比划个“请”的手势，并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好的，沃根先生。』
『两位虽然隶属于帝国军，但这里的东西，你们也一样不能乱看，不能乱摸，不能乱问。』
因为沃根如此交代，战王廷紧张的要死。一路上除嘴里回复『知道了』，就是僵硬着脖子紧盯男人的背影，连周围的景色如何都没能注意。
将战王廷与布隆希德带到主楼一间类似于会议室的房间后，沃根抬手请他们就座。
『其实依造船厂的权力，只限和你们谈出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至于卖与不卖，这恐怕得工部会同枢密院商议之后，才能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了解。』
在长桌首位落座的战王廷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男人的说法。
与第一帝国万年历史的贵族治政不同，第二帝国的文官体系职司严密，权利的行使受到极大地限制，太子监国后更甚，明令禁止一切擅权专政的行为。
『所以，两位给出的价格是？』
『一千万！』
战王廷竖起右手食指，昂首挺胸颇为自信。
听到这个报价，沃根试图拉开长桌另一侧座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支撑在长桌上，低着头，发出一连串脱力的笑声。
『呵呵…行！呵呵…真行！』
布隆希德也很是无奈的看着战王廷。
『指挥官……』
『我明白我明白，这个价钱看起来是有点少。』
『不少了，真的不少了。以去年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计算，只要二百七十一年，帝国人人都能拥有一艘超级战列舰。』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沃根才将座椅挪出来。然后，他整个人可以说是用“砸”的方式，坐在上面。
沃根先是疲惫的搓了搓脸，紧随其后用垮掉的表情看着战王廷。
『你可能对一千万没什么概念，我给你举个例子。一艘质量约在二十八万石的“猎燕鲨”型五级护卫舰，市场价大概在三千万信用币左右。也就是说，你的那点钱，连半艘这样的护卫舰都买不了。』
『但“周天”不是“猎燕鲨”。如果能像后者那么抢手，它也不会在船坞中一躺就是近十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我送你们出去。』
沃根起身，顺手向下拉了拉自己的衣摆，将上装的褶皱抻平。有些慌了神的战王廷，和布隆希德也随之站了起来。
『您先听我说完……』
『没那个必要了。』
沃根摆了摆手，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在你眼里，“周天”连一艘轻型护卫舰都比不了，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它呢？』
『这……』
战王廷顿感语塞。他这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措辞太过强硬。
说到底，对于沃根而言，这艘战舰就算卖掉，钱也只会进入国库，损失脸面的却是自己。
『呵呵……』
其实到这一步已经没得谈了。
但架不住战王廷对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有着迫切的刚需，加之少年心性，被沃根那饱含『当回宠物就给一千万零花钱？』的神情刺激到。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经过层层铺垫，奈何沃根不接招而错失良机的台词。
『我看过一篇新闻报道。上面说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无法列装帝国军，又因为属于涉密军备，也不能出售给佣兵团体，只有拆解后，作为金属资源卖给“清道夫”这一条路。』
沃根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但拆解并不容易，朝廷需要在相关工程中，投入至少一亿两千万信用币。而卖出的金属资源价格最多在八千万左右，亏损高达四千万。』
『所以你就跑来趁火打劫了？』
被人指出小心思，战王廷习惯性的挠了挠脸，用来掩饰尴尬。
『我想着…卖给“清道夫”亏损四千万，闲置着一分钱也不赚，还要承担老化的损失。我是独立指挥官，有资格购买军备战舰，完整地买下来，朝廷还能赚一千万……』
『赚？朝廷为了建造它，花费了六十亿信用币！』
沃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布隆希德。
『那、那笔钱跟我没关…系…吧……』
战王廷于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
沃根深深地看了战王廷一眼，转身朝门外迈步而行。
在返回造船厂大门的路上，战王廷小声地对布隆希德道着歉。
『对不起布隆希德，之前跟你说的话变成了一场空谈。』
现在回想起当时笃定的姿态，他就感觉自己的脸上一阵阵发烫。
『没关系的指挥官，倒不如说这样更好……而且，我虽然主修的是战列舰指挥，不过护卫舰、驱逐舰、巡洋舰以及航母我也有所涉及，考核的评价是优秀。』
『吓人！不、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你的成绩，真的很吓人。』
战王廷急忙为自己的失言作出解释。布隆希德的情况，只能用“吓人”来形容。
帝国军中虽说也有不少人精通各类型战舰的指挥，可他们全是第二帝国建立前就已经服役的超级老兵，这些人的技术是靠时间沉淀而来。
像少女这样还未成年便掌握了相关技艺，在帝国属于是凤毛麟角。
要知道，布鲁特族的极限寿命尽管有三百岁之多，是人类的两倍，但成长发育期和后者相同。
皇帝曾在神通元年下旨，要求布鲁特族男性在二十岁时，必须举行“加冠”的成人礼。女性的成人礼最早在十五岁，最晚则与男性相同，被称作“笄礼”。
之后太子监国，将“加冠”以及“笄礼”的年龄改至十八岁。
而布隆希德，战王廷记得她今年才十七岁。
『只是……』
『只是？』
天才少女一脸愧疚的看向战王廷。
『我、我不擅长驾驶战机之类的飞行器……』
『不不不不不！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反而你如果会的话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那是空军的领域。』
战王廷理解布隆希德的歉意源自何处，她是因为不能在这方面帮助自己感到羞愧。
然而战王廷却不这么认为，哪怕“周天”的收购计划破产，他也没打算用一两架战机去清剿星盗，那么做无疑是送死。
走出造船厂的大门，战王廷转身准备和沃根客气地告别。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是在孤儿院成长到七岁这没错，之后也经历了一段黑暗的时光。
只不过，就像所有的黑夜终会迎来黎明那样，在这之后温馨幸福却不失教养的生活，让战王廷养成了礼貌待人的习惯。
『那……』
『还是那句话。卖与不卖，造船厂说了不算，需要工部和军备司商量后，才能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军备司是枢密院下属四大司之一，主官为司令，秩从一品，兼任枢密院佥事。该机构于太子主持的最新一次军改中，与参军司、军正司、辎重司同时创立，负责原属于兵部的军备管理发展之职。
战王廷呆愣愣的看着沃根。直到布隆希德一声『指挥官』的提醒，他这才反应过来。
『真的吗？你会去跟他们说吗？』
『会……』
『一千万哦，我只出一千万。』
其实战王廷只有一千万，这还是利用梦中的背景记忆，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探查二十多个不为人知的星盗窝点，举报得来的奖金。
他要是拥有自己的独立舰队，就不必去冒这种危险，而且还能赚的更多。毕竟独立指挥官打击星盗能获得战利品分成，举报就只有奖金。
而沃根，几乎可以说是用愤怒的语气，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字：
『——行！』
得到肯定地答复，战王廷高兴到忘乎所以。他一边欢呼着，一边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布隆希德，在中途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恰当，急忙止住身形，并拼命地向少女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布隆希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沃根在和战王廷交换完联系方式后便回去了。
『指挥官，能送送我吗？』
战王廷一个愣神，瞬间就明白了布隆希德的意思，少女大概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于是便笑着回复道：
『好！』
（3）
在太空之中，正常行驶的飞行器，相对而言并不会消耗太多的能源，因为只要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星球的引力，主发动机就可以关闭，任其在没有空气阻力的太空中自由前行。
但是如果处在星球巨大的引力范围内，距离星球越近，发动机就越要加力运行，能源消耗的速度也就越快。
直到反重力发动机的出现。
这种发动机，在速度相同的情况下，面对的引力越大，耗费的能量相对而言就越少。
目前该技术，已经来到相比于其他种类的发动机，仅需十分之一的能源，就能让太空设施悬停在，距离格尔根星地面三千舍高度的太空之中。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提存在，许多上班族和游客，才会选择搭乘这种经济又实惠，装备着反重力发动机的交通工具，来往于空城和星球之间。
战王廷与布隆希德也不例外。二人现在正乘坐着这种发动机的浮空出租车，前往首都星格尔根。
『“周天”的设计者，是我的母亲。』
在私密性足够优秀的浮空出租车内，布隆希德对与自己相邻而坐的战王廷如此说道。
『十年前，太子命令兵部同时向工部和内府，招标新一代主力舰建造计划。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军备采购案，会被时任兵部尚书、壮国公卢卡斯所属的军功贵族集团利用，演变为一场针对工部侍郎的阴谋……』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战王廷在梦里曾听布隆希德对“自己”提及。所以他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安安静静地做好一个听众。
虽然这种想法很没有同理心，但战王廷真的非常喜欢现在的氛围。心爱的女孩子就坐在自己旁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听着她冷冽清脆的声音。
『母亲临终的前一刻，还在推算着“周天”的改进方案……』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出租车，步入一处庭院之中。庭院的主人看起来曾是一位大户，复古的布局理念，光打理就要花费不少钱。
不过这位大户很可能已经搬走，又或者家道中落。处于标准时令相反的格尔根星南半球，庭院里此时充满了枯黄的杂草，还有散落一地的树木枝叶，在傍晚夕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破败的荒凉感。
『我和妹妹原本打算通过努力，靠军功拿到“周天”的所有权。只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当初的我们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不、不是这样的。战王廷清楚的记得，梦里第一次见到布隆希德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周天”的舰长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绝望之前，指挥官出现了。你下午的一番作为，让我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在你的帮助下，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方向……』
现在的帝国军中，虽然充斥着对独立舰队鄙夷不屑的声音，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杂牌。但作为负责人的指挥官，朝廷…或者说是太子，对这些人的要求却异常严格。
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其人，必须为在与星盗作战中牺牲的烈士遗孤，或受到符合条件的烈士家庭，毫无利益纠葛的举荐。
而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把布隆希德拒之门外。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指挥官。』
布隆希德站在豪宅门前的台阶上，用真挚的目光看着战王廷。语气中，似乎为某件事做下了决定。
『下午的告白，依常理论，我需要给指挥官一个答复……』
战王廷一脸惊恐地看着布隆希德。
让他惊恐的不是少女，而是这幅情景。
虽然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事情的起因也不尽相同。但其结果，包括少女的语气、台词，都与刚刚想起的梦中情景完全相同。
最终，少女迎来的结局，是在献出了她的全部之后，死于“自己”的电磁枪下。
『而我的回答是同……』
『布隆希德（姐姐——）！』
战王廷在对梦中的“自己”感到憎恶，同时出声阻止了布隆希德。
并且与他一起阻止的，还有另一个人。
『——我好想你！』
房门打开，战王廷只觉得眼前白影闪过，布隆希德就被一位，和她的外貌极度神似，不过却是银色短发的少女从身后抱住。
『希格……』
那是从现在算起，还要很久以后的事。
彼时的她，早已于朋友的舰队中服役。是“自己”，通过甜言蜜语的手段将她哄骗到手。
同时哄骗过来的，还有她的妹妹——希格。
坦率的讲，“自己”曾经确实喜欢过两位少女。
但感情，往往最经不起金钱与权势的考验……
『指挥官…永别了……』
当她在倒下的那一刻，用“自己”从未见过的笑脸如此说道——
『指挥官，看在你和姐姐还有我…三人相识相遇这么久的情分上，将我和姐姐葬在一起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当她将不复往日魅惑笑容的面孔，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中，如此对“自己”乞求——
当两位少女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当她们的身份成为登天之路上的绊脚石，甚至连存在，都已经成为阻碍的时候——
——“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她们。
所以，当现实里再一次见到那位名叫布隆希德的少女，战王廷很想大哭一场，很想冲上去，将少女紧紧地抱在怀里，对她说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
『介绍一下。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海军系舰艇指挥专业四年级，主修战列舰指挥…不过，相信她的资料你已经看过了。』
图安瑞尤丝·卡芬·图恩卡布斯夫人，帝国中央军事学院海军系舰艇指挥专业主任教官，少将军衔。
与帝国所有非宗室女性一样，虽然不得封爵，但家中男性只要有一人获得爵位，便可以在名字里，加入哈图克、兰德卡夫、卡夫对应的女性化词汇。
比如说布隆希德名字中的哈图各，就是哈图克的女性化词汇，而布隆希德的父亲，位列国公爵位。
只不过，若是布隆希德出嫁后，作为结婚对象的男性家中无人拥有国公爵位，那么随夫姓的她，自然要将自己名字中的哈图各去掉。
这个传统，早在第一帝国之前布鲁特王国，便已经存在。
『战王廷上尉，现任枢密院独立舰队指挥，也就是你从现在开始，要绝对服从的长官。』
图恩卡布斯夫人向布隆希德做介绍的时候，将战王廷的名字念地很是奇怪，平仄不分。
说起来，这也属于没办法的事。
战王廷这个名字…甚至他这个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帝国境内。
帝国是个单一民族的星际文明，人口构成皆为布鲁特族。
而战王廷，却是个人类。
要不是战王廷幼年时所在的孤儿院院长嬷嬷，拼命地寻找语言文字专家，解读随在他襁褓中的那封信，那么战王廷现在就不会叫这个名字，而是其他的什么。
幸好，神通二年，皇帝曾推行过类似信中的象形文字。同时推行的，还有《论语》、《周易》等，统称为“四书五经”的书籍。
只是随着神通四年，游历数载归来的太子开始临朝治政，以『文字是一个文明传承的关键』为由，将新帝国文的推行宣布废除。
不过，却要求相关学者必须能熟练运用。
然而相对之下，废除的新帝国文要比信中的文字更为繁琐，语言文字专家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解读完其中的全部内容。
『好了！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图恩卡布斯夫人用略带嘲讽的表情和语气说完这句话，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处理文件，不在理会二人。
她的这种态度，其实也不难理解。
一个，是作为帝国当代敌手的人类之子，另一个，则是动摇帝国根基之人的女儿。
任何一位性格偏向骄傲的帝国公民，在面对他们二人的时候，都会产生嗤之以鼻的心态。
『指挥官！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准…上尉，前来报道！』
布隆希德向战王廷敬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
至于中途改口的原因，大概是忘记，从这一刻起，她已经从帝国中央军事学院四年级肄业，不再是准尉学员，而是一名上尉级军官了吧。
至于站在会客沙发前的战王廷，因为思绪被巨大的情感波潮所摧毁，一时间，竟然将在心中已经排练了无数次的发言忘得一干二净。
『你、你好，我叫战王廷…我……』
金色的及臀长发，海蓝色的双瞳，裁剪得体的海军制服被宽大的斗篷包裹着，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以及包臀短裙与过膝弹力靴的组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梦中完全相同。
可梦里的“自己”，却受到贪婪的蛊惑。
对别人来说——梦，随着苏醒便会消失，最多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七岁之前在孤儿院中生活的战王廷，也抱有这样的认知。
直到梦中冲天的火光照应现实……
战王廷不是没有想过，改变这荒诞可笑的命运。但其结果往往小异大同不说，还会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甚至身边之人也会受到牵连。
『指挥官？』
一声带着些许困惑的呼唤，将战王廷从心灵的樊笼中释放出来。
『……』
战王廷望着声音的主人。他有很多话想对少女说，就像“自己”仍然将少女视作恋人的梦境中那样，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委屈。
可战王廷却不敢开口。因为刚刚的自我介绍中，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哭腔。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对方不明就里的情况下……
除留下糟糕透顶的第一印象之外，完全不存在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没事的话，你们就请便吧……』
看都没看两个人，图恩卡布斯夫人便下达了逐客令。但紧接着，她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开口强调：
『哦、对了！别忘了把征召令原本留下，那可是机要。按《帝国重要文件保护与储存条例》，这份征召令要存入学院文件库，在你们二位全部退役后，转入拉格星永久存档。』
用帝国新历《日月山河历》来算，时间约在两千年前，银河系发生了一场持续三载的人工智能大暴*。
暴*导致大量科技泯灭，余下的部分也出现断层，直至现在都未能修复。
帝国的统治力便是在那次事件中受损严重，无法压制崛起的领主贵族阶层，最终使得混乱的选帝侯时代降临。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事后归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之前的帝国，太过于依赖电子科技和人工智能。
所以神通元年皇帝便下旨，严禁就算在现如今，也经常会失去控制的中级以上人工智能的开发与运用。
另强调所有重要文件，包括科技图纸以及行文公告等，全部使用纸张作为原本，并加以妥善保存。
杜绝类似人工智能大暴*中，电子版重要文件被通过网络远程删除，造成科技大灭绝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也是银河系中，大多数文明的标准做法。
勉强压制住内心波动的战王廷，将自己面前银灰色充满科技感的茶几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并装进文件袋，接着走到图恩卡布斯夫人的办公桌前，恭敬地放下。
『那夫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战王廷语气中的沉闷图恩卡布斯夫人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她只是微微点头，用一句『不送』示意二人可以离开了。
当战王廷带着布隆希德踏出主任教官办公室的房门，离开教务楼，走在楼前长长的步行道上，感受着道路两边树木花草气息——
『——布隆希德，我喜欢你。』
他明白、他明白，才认识不久…至少从少女的角度来说确实如此，自己就突然告白，这种行为很不成样子，可战王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毕竟，那是整整十年里，自己每当梦醒之后，都要在悔恨与爱恋的情绪中，苦苦思念的少女。
『我知道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被用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出来。类似的情形，已经在梦里见过无数遍。
然而作为现实中的第一次，战王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真的不生气？』
『指挥官说喜欢我，只是在陈述个人的主观感受。我想，我没有为此感到生气的权利。』
布隆希德看着战王廷，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而战王廷此时，心情则变得十分地落寞。
『……这样啊。』
他失落的原因不是因为布隆希德，不是因为少女的平淡。
战王廷失落的缘由是因为他自己，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跨过他为自己设下的底线。
遥想年幼时第一次梦醒，未经历过世界黑暗的他——
——『就算是死，自己也绝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然而从孤儿院大火、自己流落街头、被地痞流氓拐骗，成为供养他们衣食花销的乞丐，一无所获便会遭到谩骂与殴打。
接着被逼迫学习偷窃技巧，成为一名人人喊打的小偷。
再到命运的围堵，自己不得不寻求少女的帮助。
每一步，都与梦境的预示相同。但每一步，都要事到临头才会想起。
就像年幼时，肋骨断裂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回忆起——梦里，自己同样遭到了地痞们如此的对待。
誓言也因此，逐渐变成『不与少女们产生交集，才是保护她们的最好办法』、『去找她们吧！请求她们的帮助，事成之后就离开』。
现如今，当真正在现实中看到少女那美丽的面容——
自己还做得到悄无声息的离开吗？
战王廷扪心自问，答案是做不到。
『……抱歉。』
他做不到，就连一句告白都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他又如何驱使自己离开少女们呢？
『指挥官？』
『……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少女关心的神色，让战王廷不得不打起精神。
不论如何，他来此请求少女帮助的初衷不会改变。至少，要给予相应的回报，才会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是。』
（2）
欧特空城在正对格尔根星的背面，圆盘的最外侧，设有一座造船厂。可同时建造九艘主力舰的船坞数量，在帝国千余座造船厂中，一直处于最末位。
但若论起声望，欧特造船厂在帝国，甚至整个银河系，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作为帝国军备主力战舰的设计、建造、实验基地，欧特造船厂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帝国军工科技的最新风向。
欧特造船厂共有九座超大型船坞，其中的八座，常年处于闲置与忙碌的轮替状态，唯有七号船坞，已然接近荒废。
至于荒废的理由，则是因为在船坞中，封存着方案代号“周天”的超级战列舰。
这艘战舰，在十年前太子提出的新一代主力舰招标计划中落败，它也是帝国到目前为止，最后一艘原型战列舰。
战王廷与布隆希德两人，来到欧特造船厂正门所在的街区。
与其他造船厂主楼紧临街道，透过巨型玻璃门窗可以看清里面的接待大厅不同，欧特造船厂不需要，也不能对外出售战舰。
它与街道之间是一堵三丈高的院墙，院墙的角落里还设置着瞭望塔，其中有手持电磁步枪的帝国军士兵在值班站岗。
欧特造船厂的大门处，亦有四名帝国军值守。战王廷带着布隆希德走上前去。
『您好，战王廷上尉，达皮路图斯上尉。请问有什么事？』
没等战王廷开口，面前闪过像眼镜一样全息影像的士兵，就准确地报出了他俩的名字。说话的遣字用词也十分礼貌，就是看向二人的眼神，让战王廷觉得，自己现在如果拔腿就跑的话，他绝对敢开枪射击。
『您好。是这样，我想购买七号船坞封存的那艘战列舰，请问该与谁联系？』
『对不起，本单位概不对外出售任何战舰。您可以联络其他造船厂获取相关服务。』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七号、七号船坞。就是那艘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
战王廷相信，哪怕欧特造船厂的安保工作由禁军舰队直接负责，这些守卫士兵也能明白自己话里的重点。
毕竟，这艘“周天”超级战列舰，可是军事营销号们借官方媒体的报道，半真半假创作自己作品的常客。
『“周天”？』
『是的。』
『……请稍后。』
士兵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战王廷，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朝自己的队友点点头，颇有些『这里交给你』的意味。然后走向了一边，开始用个人终端进行联络。
接着那名被拜托的士兵上前来，挡在战王廷与造船厂大门之间。
『请您稍等一下。』
『好的。谢谢。』
战王廷在和第二名士兵客气完之后，转身回到了布隆希德旁边。不多大一会的功夫，他就被少女深邃的目光盯到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
『指挥官你……不、没什么。』
布隆希德虽然没有言明，但她的眼神很会说话，只那么一瞬间，就已经让战王廷明白她的意思。
『——啊，你问这个。怎么说呢？我…我确实想着把“周天”买下来送给你。不过这跟我的告白没什么关系，应该算作…请人帮忙的报酬吧？』
面对布隆希德半信半疑的视线，战王廷一直用搔脸和躲避少女目光的方式缓解尴尬。
他心中确实只存在这一种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敢直面布隆希德的情绪。
『指挥官，我……』
『两位，是你们想购买战舰？』
就在布隆希德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满含疑惑的声音将她的意图打断。战王廷也得以顺势结束话题。
『啊、是的！是我们。』
战王廷虽然因为这么做，给布隆希德带来了压力从而深感不安，但他不打算对此作出改变。其中的理由有很多，除作为酬金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本来就属于少女。
转过身，见来者是一位中年男性，身着黑与红色构成的礼服。这种颜色搭配在帝国本来被视为尊贵的象征，再加上男性从气质上，就给人一种『是个重量级人物』的感觉。
『你们是…人类？』
将中年男性厌恶的神情都收在眼里，战王廷暗自叹息。
果然，是和图恩卡布斯夫人一样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更加恶劣。刚刚那两名卫兵能做到礼貌相待，或许是个人因素在里面，也有可能是拜良好的军纪以及思想教育所赐，不管怎么说，都属于是小概率事件。
战王廷已经记不清，自己被人用看蛆虫的眼神对待已经有过多少回了，百次？千次？万次？好像远远不止。貌似从懂事起，连路人看见他，都要轻骂一声『晦气』。
他也曾为此而感到委屈、悲伤、失望、痛苦，甚至立下了，要把所有蔑视自己之人都杀掉的恶毒誓言。
不过这些，都随着孤儿院的那场大火，化为了灰烬。
十年前，残酷的命运，让尚处稚龄的战王廷，眼睁睁看着那位替自己找回名字，在生病的时候照顾自己，在恸哭的时候安慰自己，在受到欺负时为自己主持公道的院长嬷嬷，葬身于火海之中。
虽然最后确定，纵火的凶手，是以选帝侯族人的名义到处实施犯罪的团体。但只要稍微了解一些国际局势就会知道，他们幕后的支持者，正是银河系所有人类的母国——人类联盟。
每每想到就连自己都是人类联盟的受害者，战王廷在面对各种歧视的时候，就连一点抗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当然，战王廷的这种想法，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别人对他的态度……至少于中年男性来说如此。
『什么时候人类……』
『呃、事先声明一下。作为人类的只是我自己，她拥有一半布鲁特族的血统。』
战王廷抬手打断中年男性接下来有可能涉嫌歧视的发言。他先是比划一下自己，接着又指了指布隆希德，一脸平静的说道。
『不可能。布鲁特族血脉强悍，与任何种族繁衍后代，都只能生下赤目银发、青面尖牙的布鲁特族婴儿，除非对方是神……』
说到这里，中年男性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站在战王廷身旁的布隆希德。
没办法，金发碧眼在人类之中也很常见。而且少女的额头上，还没有那种标志性的金色眼状火焰纹。
『你，过来。』
中年男性朝方才替战王廷联络的帝国军卫兵招了招手，然后指着布隆希德问道：
『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便打算求证。
不过，除了警备队或带有类似职责的帝国军以外，其他人无权查看任何一位国民的信息，哪怕是最基本的姓名也不行，所以中年男性只能向卫兵求助。只是言辞中，充满了上位者气息。
『抱歉，沃根先生。根据《帝国公民个人信息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在当前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没有这位小姐的同意，我无权为您提供相关信息。』
好厉害！不愧是自己偶像太子殿下训练出来的帝国新军。
战王廷在心里为之赞叹。
事实上现在的帝国军组成，把某些因为未知原因，死活不肯交出亲卫招募权的军功贵族排除后，就只剩被称作新军的职业军人。
他们品性良好，军纪严明。与皇帝所创立，因为地位低、待遇差，导致军心涣散的军户兵相比，更能赢得普罗大众的好感。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帝国新军拥有好的印象。最起码眼前这位中年男性沃根，就很不喜欢。
『怎么就认死理呢？……嘿！倒也是，警卫这一块不归造船厂管，你们自然不用理会我的命令。』
之前还没什么，但是在听完沃根给予卫兵回应后，战王廷总感觉这段对话有些奇怪，可问题出在哪里，他又分辨不出来。
『这样吧！我自己问，你只需告诉我，她有没有撒谎就行。这总可以了吧？』
帝国军守卫思索了片刻，便回答了一声『是』。
『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帝国军独立舰队所属，布隆希德·哈图各·达皮路图斯。』
金发少女站直身体作出回答。沃根扭头向守卫求证，后者微微颔首。
『真是这么回事啊……好吧二位，请随我来。』
只是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态度就变得如此。沃根的干脆让战王廷一愣，他还以为要费些心思，证明自己有那个财力购买一艘超级战列舰。
直到沃根小声嘀咕了一句『长的也不怎么样啊，就这也能当小白脸？』之后，战王廷这才明白，原来是布隆希德的原因。
毕竟是继承了选帝侯背景的夷国公之女，正常情况下，应该坐拥着无数的资产才对。
第一帝国时期莫说是选帝侯，哪怕就是一名骑士，因为可以享受领地的税收，其个人的合法财富，都远胜现如今仅能领取俸禄的公侯。
『赫德·沃根，叫我沃根就好。』
沃根朝造船厂大门的方向比划个“请”的手势，并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好的，沃根先生。』
『两位虽然隶属于帝国军，但这里的东西，你们也一样不能乱看，不能乱摸，不能乱问。』
因为沃根如此交代，战王廷紧张的要死。一路上除嘴里回复『知道了』，就是僵硬着脖子紧盯男人的背影，连周围的景色如何都没能注意。
将战王廷与布隆希德带到主楼一间类似于会议室的房间后，沃根抬手请他们就座。
『其实依造船厂的权力，只限和你们谈出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至于卖与不卖，这恐怕得工部会同枢密院商议之后，才能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了解。』
在长桌首位落座的战王廷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男人的说法。
与第一帝国万年历史的贵族治政不同，第二帝国的文官体系职司严密，权利的行使受到极大地限制，太子监国后更甚，明令禁止一切擅权专政的行为。
『所以，两位给出的价格是？』
『一千万！』
战王廷竖起右手食指，昂首挺胸颇为自信。
听到这个报价，沃根试图拉开长桌另一侧座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支撑在长桌上，低着头，发出一连串脱力的笑声。
『呵呵…行！呵呵…真行！』
布隆希德也很是无奈的看着战王廷。
『指挥官……』
『我明白我明白，这个价钱看起来是有点少。』
『不少了，真的不少了。以去年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计算，只要二百七十一年，帝国人人都能拥有一艘超级战列舰。』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沃根才将座椅挪出来。然后，他整个人可以说是用“砸”的方式，坐在上面。
沃根先是疲惫的搓了搓脸，紧随其后用垮掉的表情看着战王廷。
『你可能对一千万没什么概念，我给你举个例子。一艘质量约在二十八万石的“猎燕鲨”型五级护卫舰，市场价大概在三千万信用币左右。也就是说，你的那点钱，连半艘这样的护卫舰都买不了。』
『但“周天”不是“猎燕鲨”。如果能像后者那么抢手，它也不会在船坞中一躺就是近十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我送你们出去。』
沃根起身，顺手向下拉了拉自己的衣摆，将上装的褶皱抻平。有些慌了神的战王廷，和布隆希德也随之站了起来。
『您先听我说完……』
『没那个必要了。』
沃根摆了摆手，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在你眼里，“周天”连一艘轻型护卫舰都比不了，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它呢？』
『这……』
战王廷顿感语塞。他这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措辞太过强硬。
说到底，对于沃根而言，这艘战舰就算卖掉，钱也只会进入国库，损失脸面的却是自己。
『呵呵……』
其实到这一步已经没得谈了。
但架不住战王廷对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有着迫切的刚需，加之少年心性，被沃根那饱含『当回宠物就给一千万零花钱？』的神情刺激到。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经过层层铺垫，奈何沃根不接招而错失良机的台词。
『我看过一篇新闻报道。上面说原型试验“周天”超级战列舰无法列装帝国军，又因为属于涉密军备，也不能出售给佣兵团体，只有拆解后，作为金属资源卖给“清道夫”这一条路。』
沃根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但拆解并不容易，朝廷需要在相关工程中，投入至少一亿两千万信用币。而卖出的金属资源价格最多在八千万左右，亏损高达四千万。』
『所以你就跑来趁火打劫了？』
被人指出小心思，战王廷习惯性的挠了挠脸，用来掩饰尴尬。
『我想着…卖给“清道夫”亏损四千万，闲置着一分钱也不赚，还要承担老化的损失。我是独立指挥官，有资格购买军备战舰，完整地买下来，朝廷还能赚一千万……』
『赚？朝廷为了建造它，花费了六十亿信用币！』
沃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布隆希德。
『那、那笔钱跟我没关…系…吧……』
战王廷于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
沃根深深地看了战王廷一眼，转身朝门外迈步而行。
在返回造船厂大门的路上，战王廷小声地对布隆希德道着歉。
『对不起布隆希德，之前跟你说的话变成了一场空谈。』
现在回想起当时笃定的姿态，他就感觉自己的脸上一阵阵发烫。
『没关系的指挥官，倒不如说这样更好……而且，我虽然主修的是战列舰指挥，不过护卫舰、驱逐舰、巡洋舰以及航母我也有所涉及，考核的评价是优秀。』
『吓人！不、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你的成绩，真的很吓人。』
战王廷急忙为自己的失言作出解释。布隆希德的情况，只能用“吓人”来形容。
帝国军中虽说也有不少人精通各类型战舰的指挥，可他们全是第二帝国建立前就已经服役的超级老兵，这些人的技术是靠时间沉淀而来。
像少女这样还未成年便掌握了相关技艺，在帝国属于是凤毛麟角。
要知道，布鲁特族的极限寿命尽管有三百岁之多，是人类的两倍，但成长发育期和后者相同。
皇帝曾在神通元年下旨，要求布鲁特族男性在二十岁时，必须举行“加冠”的成人礼。女性的成人礼最早在十五岁，最晚则与男性相同，被称作“笄礼”。
之后太子监国，将“加冠”以及“笄礼”的年龄改至十八岁。
而布隆希德，战王廷记得她今年才十七岁。
『只是……』
『只是？』
天才少女一脸愧疚的看向战王廷。
『我、我不擅长驾驶战机之类的飞行器……』
『不不不不不！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反而你如果会的话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那是空军的领域。』
战王廷理解布隆希德的歉意源自何处，她是因为不能在这方面帮助自己感到羞愧。
然而战王廷却不这么认为，哪怕“周天”的收购计划破产，他也没打算用一两架战机去清剿星盗，那么做无疑是送死。
走出造船厂的大门，战王廷转身准备和沃根客气地告别。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是在孤儿院成长到七岁这没错，之后也经历了一段黑暗的时光。
只不过，就像所有的黑夜终会迎来黎明那样，在这之后温馨幸福却不失教养的生活，让战王廷养成了礼貌待人的习惯。
『那……』
『还是那句话。卖与不卖，造船厂说了不算，需要工部和军备司商量后，才能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军备司是枢密院下属四大司之一，主官为司令，秩从一品，兼任枢密院佥事。该机构于太子主持的最新一次军改中，与参军司、军正司、辎重司同时创立，负责原属于兵部的军备管理发展之职。
战王廷呆愣愣的看着沃根。直到布隆希德一声『指挥官』的提醒，他这才反应过来。
『真的吗？你会去跟他们说吗？』
『会……』
『一千万哦，我只出一千万。』
其实战王廷只有一千万，这还是利用梦中的背景记忆，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探查二十多个不为人知的星盗窝点，举报得来的奖金。
他要是拥有自己的独立舰队，就不必去冒这种危险，而且还能赚的更多。毕竟独立指挥官打击星盗能获得战利品分成，举报就只有奖金。
而沃根，几乎可以说是用愤怒的语气，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字：
『——行！』
得到肯定地答复，战王廷高兴到忘乎所以。他一边欢呼着，一边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布隆希德，在中途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恰当，急忙止住身形，并拼命地向少女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布隆希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沃根在和战王廷交换完联系方式后便回去了。
『指挥官，能送送我吗？』
战王廷一个愣神，瞬间就明白了布隆希德的意思，少女大概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于是便笑着回复道：
『好！』
（3）
在太空之中，正常行驶的飞行器，相对而言并不会消耗太多的能源，因为只要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星球的引力，主发动机就可以关闭，任其在没有空气阻力的太空中自由前行。
但是如果处在星球巨大的引力范围内，距离星球越近，发动机就越要加力运行，能源消耗的速度也就越快。
直到反重力发动机的出现。
这种发动机，在速度相同的情况下，面对的引力越大，耗费的能量相对而言就越少。
目前该技术，已经来到相比于其他种类的发动机，仅需十分之一的能源，就能让太空设施悬停在，距离格尔根星地面三千舍高度的太空之中。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提存在，许多上班族和游客，才会选择搭乘这种经济又实惠，装备着反重力发动机的交通工具，来往于空城和星球之间。
战王廷与布隆希德也不例外。二人现在正乘坐着这种发动机的浮空出租车，前往首都星格尔根。
『“周天”的设计者，是我的母亲。』
在私密性足够优秀的浮空出租车内，布隆希德对与自己相邻而坐的战王廷如此说道。
『十年前，太子命令兵部同时向工部和内府，招标新一代主力舰建造计划。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军备采购案，会被时任兵部尚书、壮国公卢卡斯所属的军功贵族集团利用，演变为一场针对工部侍郎的阴谋……』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战王廷在梦里曾听布隆希德对“自己”提及。所以他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安安静静地做好一个听众。
虽然这种想法很没有同理心，但战王廷真的非常喜欢现在的氛围。心爱的女孩子就坐在自己旁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听着她冷冽清脆的声音。
『母亲临终的前一刻，还在推算着“周天”的改进方案……』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出租车，步入一处庭院之中。庭院的主人看起来曾是一位大户，复古的布局理念，光打理就要花费不少钱。
不过这位大户很可能已经搬走，又或者家道中落。处于标准时令相反的格尔根星南半球，庭院里此时充满了枯黄的杂草，还有散落一地的树木枝叶，在傍晚夕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破败的荒凉感。
『我和妹妹原本打算通过努力，靠军功拿到“周天”的所有权。只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当初的我们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不、不是这样的。战王廷清楚的记得，梦里第一次见到布隆希德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周天”的舰长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绝望之前，指挥官出现了。你下午的一番作为，让我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在你的帮助下，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方向……』
现在的帝国军中，虽然充斥着对独立舰队鄙夷不屑的声音，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杂牌。但作为负责人的指挥官，朝廷…或者说是太子，对这些人的要求却异常严格。
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其人，必须为在与星盗作战中牺牲的烈士遗孤，或受到符合条件的烈士家庭，毫无利益纠葛的举荐。
而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把布隆希德拒之门外。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指挥官。』
布隆希德站在豪宅门前的台阶上，用真挚的目光看着战王廷。语气中，似乎为某件事做下了决定。
『下午的告白，依常理论，我需要给指挥官一个答复……』
战王廷一脸惊恐地看着布隆希德。
让他惊恐的不是少女，而是这幅情景。
虽然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事情的起因也不尽相同。但其结果，包括少女的语气、台词，都与刚刚想起的梦中情景完全相同。
最终，少女迎来的结局，是在献出了她的全部之后，死于“自己”的电磁枪下。
『而我的回答是同……』
『布隆希德（姐姐——）！』
战王廷在对梦中的“自己”感到憎恶，同时出声阻止了布隆希德。
并且与他一起阻止的，还有另一个人。
『——我好想你！』
房门打开，战王廷只觉得眼前白影闪过，布隆希德就被一位，和她的外貌极度神似，不过却是银色短发的少女从身后抱住。
『希格……』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