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苍歌英雄传 » 第五十八章 深潭(一)

第五十八章 深潭(一)

    “公子想到什么如此入神,险些把手指也烧焦了。”,柳梦林醒来想是有一阵子了,叶无忌沉思中一直未曾察觉。

    叶无忌讪笑道:“姑娘见笑了,方才昏迷时梦见了在下故去的双亲,刚又在追忆那梦境。”

    “唉,只怪这世上不太平,平添许多我们这样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柳梦林喃喃说道。

    叶无忌听罢一怔:“姑娘……姑娘也和在下一样无缘侍奉双亲吗?”

    柳梦林原本风邪入体正发着烧,身子极是虚弱,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双目一闭,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都是在下的不是,不该提及此等伤心事。”,柳梦林虽未回答,但她的神情已默认了父母不在的事实。叶无忌见她伤心垂泪,忙向她致歉。

    “只怪我命犯煞孤星……这刑亲克友,六亲无缘的命格本是上天注定,又与公子何干。”,柳梦林直直的盯着洞顶,任眼中泪如泉涌。

    叶无忌记起先前被她问起是否信命,当时还未在意,此时听她说到命犯煞孤星,这才明白其中含义。叶无忌尽管并未研习相术命学,但还是听过孤煞星之说。北斗七星中将天权与摇光以线相连,其正中有颗忽明忽暗之孤星,那便是煞孤星。常人命数欠佳的,一般五行中缺之一二,如此便会殃及自身。如男子四柱缺水则终身难娶,孤苦无后。而命犯煞孤星者则不然,此凶星并不伤及自身,而是对周遭之人呈极恶之势,其亲友大多灾厄缠身,难得善终。世人大都讲究趋吉避凶,是故将此命格者视为灾星,往往避之不及。若儿女有此命格,父母多半将其送至佛门出家来化解凶煞,终生不愿相见。更有甚者会狠心弃养或溺毙,以免祸及全家。

    “姑娘如此才貌双全怎会命犯此煞?想必是相师有何错谬之处。”,叶无忌也不知如何安慰与她,只得推说相师有误。

    “公子不必宽慰我。你可知那日我一直苦寻的玉简为何用吗?”,柳梦林哽咽道。

    叶无忌摇了摇头道:“姑娘如此珍视,想必是紧要之物。”

    柳梦林浑身无力,艰难的从怀里取出玉简递向叶无忌道:“奴家……奴家无力起身,劳烦公子取去瞧瞧。”

    那日黑夜中仓促拾得玉简便交给了柳梦林,叶无忌并未多看,此时接过玉简借着火光见到玉简上篆刻有文字,细看之下,只见上书“柳梦林,壬寅年乙巳月丁卯日辰时生。”,再看下面还有几行诗句写着“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冥冥天数不可逆,修身行善是良方。”,叶无忌又将玉简翻到背面,其上刻有一幅星象图和命盘,他虽不太能看懂,但想必也与柳梦林生辰命数相关。

    “此玉简乃是师尊所制,上面篆刻的便是我的生辰、命格及相师的批言……她命我贴身携带,时时不忘自己这煞孤星的身份,不要殃及旁人……”,柳梦林说到此处已止住了泪水,但语调中之寒意直叫叶无忌背脊一凉。

    “令师……令师此举…此举…姑娘可受委屈了。”,叶无忌本想说此举欠妥,但一想到孤煞星刑克旁人之说,听雨别苑门人众多,只怕其师之举并不为过。

    柳梦林又是一声轻叹:“我本是招灾揽祸之身,师尊甘冒刑克之险从小养育教导我,都不知如何报答于她,我又有怎会心生委屈呢。”

    “听雨别苑近年来声望与日俱增,已稳压赏星阁一头。令师‘音动碧霄’之名响彻四海,又常闻她远赴域外采风,身子想必也颇康健。可见这孤煞星之说也不足为信。”,叶无忌怜其身世,仍想宽宽她的心。

    柳梦林凄楚的一笑:“公子切莫再宽慰我这不祥之人……奴家出生不久家中便遭逢变故,父母亲人一夜间尽数罹难。多亏师尊援手,我才能活到今日。在别苑中我甚少离开所居之小楼,同门也都知我这孤煞星凶恶,鲜有人与我谋面。四岁那年唯一与我亲近的乳母也患病离世。此后师尊虽也有遣人照料我饮食起居,但三两月便会换人,以防被我刑克而灾祸及身。即便是照料我之人平日也少有和我言语。幼时我少不更事,常为此与师尊吵闹。后来年纪稍长便懂了其中关键,也不再妄念能有人作伴。”,她一双眼中孤寂之色满盈,但脸上仍带着几分落寞的笑意说道:“如此也好,我便能专心和师尊学艺。一天里有七八个时辰能抚琴练曲,倒也说的上心无旁骛。”

    叶无忌听她说的凄苦,心中也甚为不忍。回想与她数次碰面,丝毫察觉不到她竟有如此伤怀的身世,倒是从她的琴曲中颇能感受到尘世的美好与一股顽强的生机。同为爱乐之人,叶无忌深知琴表心境,眼前这眼眶泛红的柔弱女子之乐观坚毅远超常人。听到她言及幼时家人罹难之事,叶无忌更是感同身受,对她的怜惜之意又深了几分。按玉简上生辰算来柳梦林约莫十六七岁,这祸及满门的惨事多半与洛水之变有关。

    “我方才打探了一番,此洞窟与外界相通之处并不能容人进出,我们究竟是如何来到此处?”,叶无忌不想再触及柳梦林伤心事,话头一转问道。

    “公子全忘了吗?我们落水后被激流裹挟着坠下深涧,水势之湍急更甚山上那溪流。奴家几欲溺水之时公子拼尽全力才从这深潭中冲出至此。”,柳梦林手指洞底的那潭碧水说道。

    叶无忌敲着自己的脑袋露出迷惘的神色:“我当真是半点都记不起。我只依稀记得和姑娘一同跌入山中溪流,之后便浑浑噩噩似在梦中一般。醒转后脑中只残存双亲的梦境和一曲极为动人的歌谣。”

    柳梦林想了想,说道:“公子与那恶人相斗时本已伤重,水中一番折腾更是耗尽心力,精疲力竭之下忘却了也是常事,过得几日恢复了兴许便能记起。加上公子刚又摔在地上碰了头……”

    叶无忌笑道:“姑娘又调笑在下摔坏了脑袋。偏生我这脑袋够硬,一会儿我去看看有否把这救命洞窟砸坏,倘若伤着这洞窟我真得好生和它赔个不是。”,叶无忌不欲柳梦林沉溺于感伤之中,有意以戏谑之言逗她开心。

    柳梦林自幼独居斗室,少有人与她这般亲近玩笑,闻言果然掩嘴莞尔道:“没有这石窟我俩怕不是溺毙便是冻僵,它当真是我们救命恩人呢,可不能伤着它了。”,笑了一阵,柳梦林又问道:“公子方才怔怔望着火堆出神,想必是在回忆梦中与双亲共度的时光吧。”

    叶无忌摇摇头苦笑道:“梦中景象便如指尖细沙,任你如何使力也是留不住的。我只记得阿爹阿娘在海船上,好像发生了何事,阿爹惹得阿娘着恼落泪……梦里一切本就朦胧,其后一阵歌声又唱得人好不舒坦,我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柳梦林听罢清了清嗓子,口中轻哼起来,曲调轻柔无比,既似暖阳斜照,清风拂面之惬意,又如孩童临睡前被母亲轻抚背脊之亲昵,这分明便是叶无忌在梦中听到的歌曲。只是柳梦林此时身子虚弱,无力全情演绎。但便是这样轻轻哼唱片刻,叶无忌即感身体轻盈,脑中杂念尽除,甚至体内气血都隐隐为之牵动。

    “这……原来方才并非全为梦境!姑娘神技竟可与梦境交织,当真叫人佩服!”,叶无忌耳听这熟悉的旋律咋舌道。

    柳梦林缓缓收住了低吟,说道:“又在公子面前献丑了。刚看公子在昏迷中眉头紧锁,面色数变,奴家心忧之下才以这定魂音助公子去除心魔,聚精凝神。”

    叶无忌恍然大悟道:“多有听闻碧大师虽不会武艺,但凭神妙的琴曲技艺便能制人心神,今日方知并非讹传。方才本来我已受内伤,想必在姑娘的歌声引导下内息自行运转于伤处,这才能好的这般快。”

    “奴家只是助公子凝神化气而已,伤势恢复的快还是全凭公子功力深厚所致。”,柳梦林谦言道。

    “在山中姑娘也是以此技艺分了鹿济时心神才让我俩得以逃脱的吧?”,叶无忌接着问道。

    柳梦林点头回道:“那时奴家见那恶人引剑便要刺来,公子又难以抵挡,只得掩住公子双耳想以幻音制住他。但那恶人武艺那般高强,能否奏效奴家也并无把握。谁知一试之下果真让他动作滞缓了几分。”

    “如此神技在江湖上竟只有零星传闻,当真奇怪。不过今次总算是靠姑娘通晓此技艺我们才得以逃脱。”,叶无忌说道。

    “诸般玄音只限女儿身修行,且对习练者资质要求颇高,是以别苑中懂此技法者寥寥无几,世人知晓者更是凤毛麟角。”,柳梦林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那在下当真是幸运。不过大敌当前,无暇他顾。待此次叛乱平息后,在下定要向姑娘好好讨教一番琴艺。”,叶无忌起身说道。

    柳梦林闻言先是一喜,但继而神色黯淡道:“奴家孤煞星缠身,公子还是避之为吉。”

    叶无忌俯身将玉简递还给柳梦林微笑道:“若没有姑娘相救,此番我早已命丧荒山,这孤煞刑克之说在下半分也不信。既曾共过生死,柳姑娘这个朋友叶无忌已然交下了。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姑娘又何必执着于这命数之说。依在下之言不若淡然处之,随心而为又如何?”

    柳梦林手握玉简半晌无言,但心中波澜骤起,既感激叶无忌毫不在意自己孤煞星的命格而执意相交,又因他的一番话激起抗争命运之心。身子虽仍是绵软无力,但内心暗暗打定主意即使走遍天下也要寻得逆天改命之法。桎梏多年的枷锁骤然打碎,柳梦林胸中激荡,眼眶又湿润起来。